南宫鹏飞答道:“承老先生垂询,敢不奉陈。”说著将身世来此经过详述。
红衣俏丽女婢已托著两盏香茗放在榻旁案上,垂手侍立在余旭身後倾听。
余旭神态蔼然,微笑频频颔首。
南宫鹏飞叙至在崔景云酒肆外疏下歇足饮酒时,驿道上飞奔而来三匹快马,骑上人似是烈日炎暑下,马乏饥渴下鞍买酒用食。
余旭忽道:“这三人是何形像?”
南宫鹏飞思索须臾,答道:“他们三人坐在小可对首一桌,瞧得极为清晰,一是满面紫瘢,背插一柄鬼头刀汉子,另两人似一双孪生兄弟。”
余旭点点头道:“公子是否瞧见他们三人由何方离去,因三人与老朽与旧识。”
南宫鹏飞似是昨日凶杀情景逼视眼帘,面现惊悸之色,摇摇首道:“这三人业已惨死!”
余旭面色微变,道:“如何死的!可否见告?”
南宫鹏飞摇首浮起无可奈何苦笑道:“这等凶杀之事,小可又在惊惶择处藏避之际,恐难备述详情。”
余旭道:“公子只将目击情形告知,老朽不胜心感。”
南宫鹏飞长叹一声道:“小可只觉情势发生得太过突然,那面目逼肖孪生弟兄忽离座而起,转身扑袭另一桌上伏案沉醉之人,满面紫瘢大汉急急离座,忽见其後飞起一条小巧身影扑向林内而去……”
他似难於叙述当时情形,吱唔一阵,道:“满面紫瘢大汉警觉身後有异,旋身飞横出刀,那逃走之人被刀砍伤,身子下沉却又腾身翻入林中抛回一物,堕在小可桌旁。”
余旭诧道:“丢回何物?”
“一只革囊!”南宫鹏飞道:“紫瘢大汉不追回身拾起革囊,那孪生兄弟扑袭醉汉,醉汉发出震耳大笑,身形飞起逃往另向林中,三人急急追赶而去,小可惊惶之馀,发现四座食客逃奔一空,连卖酒老翁及女儿也不知何往,仆随强拉著小可藏身草蓬矮屋中,由门隙外望,察觉三人去而後返,急急解开马匹似欲逃去,那知驿道上疾掠现出九个蒙面人,掌中各一蓬黑烟,只听三人惨嗥倒地……”
余旭惊诧道:“掌发黑烟?”
南宫鹏飞道:“正是!小可藏身矮屋距三人丧命之处甚远,只觉确是发出黑烟,其後一蒙面人冷笑道:‘川南三煞也有今日。’”
“另有一蒙面人在满面紫瘢大汉身旁解下革囊用火焚去……”
余旭面色大变,道:“用火焚去了麽?”言下面现惋惜之色。
南宫鹏飞道:“那蒙面人用火焚除革囊後,在身旁取下一摸一样的革囊,怪笑道:‘金氏昆仰自诩神愉,怎知强中自有强中手。’说罢用手一挥九人疾穿过驿道投向林中杳失身影,随即川南三煞形销骨化不见踪迹,小可与仆随惊骇已极,身形绵软不能动弹,就在此草棚矮屋中睡了一晚,今晨才离那凶杀之处。”
余旭面色频频变异道:“那卖酒的父女返回了麽?”
南宫鹏飞摇首答道:“直至小可离开之前迄未返回。”
余旭倏地起立,抱拳蔼然微笑道:“承蒙见告,不胜心感,天色甚晚,请早歇息。”随即四面目注了红衣女婢一眼,又道:“好好看顾南宫公子,不可忤慢。”言毕飘然走出室外,穿过一条白石小径,走入一间宽敞大厅。
厅内已有十数人坐候,其女余翠蛾及红髯老者、流星剑洪逵、君山少寨主杨玉龙亦在其内。
余旭扫视了诸人一眼,长叹一声叙出询问南宫鹏飞经过。
流星剑洪逵不禁面色大变。
杨玉龙冷冷一笑道:“此人所说未必是真情实话。”
余翠娥鼻中轻哼一声。
杨玉龙悚然无语。
余旭淡淡一笑道:“老夫足证南宫鹏飞毫未虚言,第一他是适逢其会,其次老夫方才扶视他的脉象,竟是丝毫不擅武功,且川南三煞必是丧命在‘五行绝命针’下,最令人忧虑的囊中之物失去,江湖之内乱象必将丛生,掀起一场浩劫。”
杨玉龙道:“余老前辈可否猜测毒手残害川甫三煞蒙面人物是何来历?”
余旭太息一声道:“如老夫猜测不错,蒙面人物并非失主察觉所遣,必是另一隐世凶邪党羽,金氏昆仲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後,致为所算。”
“倘不幸为老夫料中,那隐世凶邪必探明三煞来踪去迹,择地下手,明知龙驹寨日後必查出川南三煞就在近处丧於非命,寓有杀鸡儆猴之意。”
说著面色肃然一沉,道:“失窃物主又是武林知名辣手人物,江湖中从此多事矣!”
红髯老者目露忧容道:“山主,兹事体大,如不预为防患,本山危在旦夕。”
余旭颔首,望了杨玉龙一眼,道:“杨贤侄,君山与龙驹寨忧戚相关,请速转告令尊严加防患,并相助老夫探明蒙面人物身後主使凶邪,原定之计仍不变。”
杨玉龙道:“小侄遵命,但不知川南三煞盗来革囊中除‘五行绝命针’外尚有何物,如家父手下发现失物踪迹可当机立断,以免坐失良机。”
余旭微微一笑道:“令尊知之甚详,贤侄赶返君山途中必须慎秘行踪,防罹受川南三煞同一命运。”
杨玉龙闻言悚然色变,他知余旭之言决非危言耸听,川南三煞一身武功堪称武林一流上乘高手,自己艺业虽不逊於三煞,但“五行绝命针”乃武林中极为辣毒暗器,不禁心头泛上一股奇寒。
此刻,厅外忽走入一黑衫中年儒生领著南宫鹏飞仆随走入,道:“山主,南宫公子从人张福请至,衣笼书画亦已取来。”
张福望了余旭一眼,躬身施礼道:“山人张福叩见山主,二公子现在何处?”
余旭微笑道:“张管家请坐,南宫公子现已安睡,他因昨日受惊太重,又在授书楼阶石上因天暗失足堕伤,但伤势无关紧要,明晨便可痊愈。”
张福闻言立现忧惶感激之色道:“身谢山主相救。”
余旭微微一笑,道:“张管家不必拘礼暂请坐下。”随即垂询南宫鹏飞家世及昨日受惊经过。
张福所答与南宫鹏飞所言家世无异,至於三煞丧命,因藏身矮屋中未能与南宫鹏飞目击情景致语焉不详。
余旭等人闻言察知张福之言,语语真诚,与南宫鹏飞所吐并无出入,疑虑尽释,命人领张福去客室安顿。
大厅群雄目睹山主余旭与其爱女余翠娥双双走入内宅,各自散去,仅留下杨玉龙及红髯老者两人。
杨玉龙郁郁不乐,面色阴沉。
红髯老者及龙驹寨第一把高手擒龙手李星岳,见状知杨玉龙心情,笑道:“杨少侠年岁轻轻,才华卓绝,铁臂仙猿之名大江南北尽人皆知,誉为江南之秀,实非幸致,他日成就必不可限量,老朽知少侠情有独锺,无如余姑娘曾在神前盟下重誓,年满廿四才能婚嫁,惟须武功能胜过她的始可雀屏中选。”说著又是微微一笑,道:“望少侠不可因疑生妒,南宫鹏飞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余姑娘何能许嫁,但愿少侠他日艺业猛晋,独占鳌头。”
杨玉龙玉面一红,嗫嚅答道:“在下不知怎的,一见南宫鹏飞不禁妒念大发,在下知道如此狭隘心性定为余姑娘看轻,却情不由主,致李老英雄见笑。”
李星岳哈哈大笑道:“情有所锺,由爱生妒,此乃人之常情,老朽个中过来人,焉能取笑少侠。”说著面色一肃,接道:“少侠恐明晨即要赶返君山,唉,不料三煞一步之差致铸大错,山主及我等亦须离山奔波於险恶江湖中,老朽尚要去劝慰洪老师,恕不奉陪了。”言毕抱拳一拱,走出大厅。
铁臂仙猿杨玉龙眼珠一转,疾步跨出厅外,整了整衣衫,堆上满面笑容,踱向内宅。
走至一列长廊上,只见眼前黄衣一闪,现出一个黄衣女婢,晶激双眸注视了杨玉龙一眼,道:“杨少侠意欲何往?”
杨玉龙道:“在下意欲明日清晨赶返君山,姑娘现在何处?在下特来辞行。”
黄衣女婢盈盈一笑道:“少侠不要见了,姑娘现与山主在密室会商,似发生争吵,少侠去了也不会见你。”
杨玉龙诧道:“他们争吵什么?”
黄衣女婢道:“姑娘似不愿山主下山沾惹江湖是非,为此两人争持不下,婢子们不敢偷听,免犯杀身之祸。”
杨玉龙暗道:“川南三煞此来必有重大图谋,为何山主及李红髯如此讳莫如深,不如私下套问洪逵真情实话。”遂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未便前去求见,有劳姑娘代致一声,不胜心感。”说罢转向迎宾客舍快步走去。
迎宾馆舍楼高二层,负山面涧,星月交辉下一无灯火,楼角上疾如鬼魅闪出一条黑影,悄无声息落在第三间窗前,迷蒙月色映照下,只见此人黑巾蒙面,一身劲装捷服,从怀中取出一只铜嘴仙鹤,插入窗隙中吹入一缕迷魂毒香。
须臾,将铜嘴仙鹤收置怀内,以巧妙手法拨开窗拴,迅疾无伦穿窗而入。
这间房内睡有三人,似均为迷魂毒香所迷昏睡如死,那蒙面人审明洪逵面貌,挟在胁下身如箭射穿窗飞出。
…………
南宫鹏飞仰面沉思,久久不能成寐,不禁翻身坐起,独坐灯下随手握起案头一册书卷翻阅。
忽闻门外传入娇媚语声道:“公子还未睡麽?”
南宫鹏飞矍然一惊,只见那名唤梅英红衣俏丽女婢推门走入,杏靥含笑,妩媚动人,不由秀眉微皱道:“在下因不能成眠,致惊动姑娘歉疚难安,在下伤势现已平愈,姑娘请早回房安歇吧!”
梅英盈盈一笑,道:“莫非公子有什么心事辗转不能成眠么?”
南宫鹏飞俊面一红,道:“在下只觉人生遇合之事,如非受伤,焉能一至贵寨。”
梅英妩媚动人一笑道:“公子是否觉得我家小姐很美么?”
南宫鹏飞点点头道:“风华盖代,美绝人寰。”
梅英格格笑道:
“其实公子与我家小姐委实算得珠联璧合,天生佳藕,可惜公子不会武功。”
南宫鹏飞胀得满面通红,摇手道:“小姐貌若天人,在下凡夫俗子,何能作此非分之想。”
梅英正色道:“婢子从未见过我家小姐对待任何人有公子这般好法,可见一见锺情并非虚语,婢子方才闻听山主向小姐言说,公子虽不会武,但根骨秉赋无一不佳,倘弃文修武,他日成就不可限量,望公子莫要辜负我家小姐一番心意。”
南宫鹏飞忙道:“姑娘不要胡乱猜测,唐突了小姐在下何以为人。”
梅英嗔道:“婢子说的是真话,其实公子在授书楼上负伤,小姐只消一颗丹药立即可愈,何致费了这麽多手脚将公子护送至龙驹寨,再说这房内岂是任何人可以住的么?”
南宫鹏飞闻言不由一怔,苦笑一声道:“姑娘何必取笑,在下从不痴心妄想,自寻苦恼,明晨就要告辞下山了。”
梅英忽噗嗤一笑道:“公子仆随张福已命人接来寨中,现住在迎宾馆舍,明晨便可相见,我家小姐如让公子明日离此,何必如此费事。”
南宫鹏飞不由呆住。
梅英嫣然一笑道:“公子请早安睡,婢子不多哓舌了。”惊鸿疾闪而出。
这晚上,南宫鹏飞目不交睫,思潮起伏不定。
窗外射入一线曙光,天色尚未大亮,远处突传来急如雨点鸣锣之声,将南宫鹏飞惊起。
房门忽呀地开启,只见梅英领著余翠娥走入,不由俊脸一红,心神狂跳。
余翠娥落落大方道:“公子昨晚睡得还好麽?”
南宫鹏飞道:“还好,在下承姑娘知山主救治并蒙厚待就此拜谢。”说罢长施一揖。
余翠娥柳眉微皱,裣衽一福道:“不敢!”
梅英抿嘴一笑道:“小姐,公子一夜未能交睫,还说睡得好咧!”
其实余翠娥早就察觉南宫鹏飞神色困倦,眼皮微肿,不禁嫣然一笑,回面低叱道:“不许胡说!”随即转面道:“贵管家张福已来山寨,现在迎宾馆舍暂住,我领公子前去如何?”
南宫鹏飞道:“在下昨晚已从梅英姑娘告知,不敢劳动小姐,请指点路径,在下自会前往。”
余翠娥忽霞生双靥,心知梅英昨晚必在南宫鹏飞面前胡言乱语,不由回面怒视了梅英一眼。
梅英忙道:“小姐错怪了婢子,婢子是一片好意。”
余翠娥转身向门外走去,道:“我反正须去迎宾馆舍,你我一同前往吧!”
南宫鹏飞道:“有劳小姐了!”随著余翠娥走向迎宾馆舍。
迎宾馆前募集著四五人,山主无相天君余旭,与李星岳杨玉龙及一瘦长如竹,目光如炬老人,面色震怒低声商谈。
余旭目睹南宫鹏飞走来,立改和颜悦色道:“公子起床了!”
南宫鹏飞长施一揖道:“无端打搅,心甚不安,在下特来告辞。”
余旭微笑道:“贵管家张福已来舍间,公子去留稍时再说,老朽现有事急须处理,事了再与公子叙话吧!”以目示意余翠娥。
余翠娥嫣然一笑,扯了南宫鹏飞衣襟一下低声道:“你我去见贵管家吧!”
杨玉龙心中满不是滋味,既酸且妒,目中闪出一抹怨毒之色。
余翠娥、南宫鹏飞正待离去,忽见张福忽忽自宾舍内奔出,注视了南宫鹏飞一眼,道:“二少爷身体好否?”
南宫鹏飞道:“些许微伤,经山主赐药业已痊愈,你是如何来的?”
张福道:“山主命人接小人来此,昨晚……”忽瞥见杨玉龙,不禁面色微变。?? 杨玉龙亦在不时偷觑余翠娥三人,发觉张福神色有异,只道张福怀恨自己无故出手伤了他的小主人,暗暗冷笑,也不置意。
但,却被余翠娥瞧在眼内,心中微微一动,道:“此处风大,我们且回内厅叙话。”
三人入得内厅,只见一张镶嵌大理石桌面上摆好早餐稀粥馒首,四色小菜,山鸡片、松茸、油笋、皮蛋。
余翠娥催请南官鹏飞、张福入座,自己就主位进食,张福久随老主人及南宫鹏飞,见闻颇广,谈锋亦健,词令诙谐并用,引得余翠娥笑口常开。
食罢不久,山主余旭忽飘然走入,余翠娥道:“爹,本山防患严密,怎么竟会让人把洪逵劫走,传扬开去必贻人笑柄,依女儿之见,来人定系武林知名凶邪。”
张福忽道:“小人约略知情,只是……”
南宫鹏飞低声喝道:“张福,你能知道什麽?不准胡说!”
余旭不禁一怔,微笑道:“你有什么话只管向老朽说出,说错了老朽也不致见怪。”
张福道:“山主方才是为了宾舍无故失踪的洪逵之故麽?”
“正是!”
张福道:“馆舍外与山主商谈的那位少年侠士是谁?”
余旭面色一变道:“此人是洞庭君山廿八寨少总寨主杨玉龙,你问他则甚?”
张福道:“洪逵就是杨玉龙劫去!”
余翠娥不由惊诧出声。
南宫鹏飞怒道:“江湖之事,岂是你能……”
余旭手掌一挥,接道:“很容易,你为何肯定系杨玉龙所为?”
张福道:“小人昨晚因内急入厕,正关上厕门,忽听邻厕木门轻轻地被推了开来,因板壁破缺相通,又以月色皎洁穿窗射入,可清晰瞧见来人面孔正是杨玉龙……”
余旭道:“之後呢?”
张福道:“小人虽非江湖中人,但久知江湖险恶诡诈,稍一不慎,立招杀身之祸,故小人屏住呼息,不敢出声,只见杨玉龙罩上一重黑衣劲装,并以乌巾扎住面目悄悄溜出,小人不禁动疑,随後尾蹑,贴身楼门外偷觑……”
南宫鹏飞沉声道:“张福,你句句是实么?”
张福道:“小人怎敢谎言欺骗,只见杨玉龙竟在第三间窗前,从怀中取出一支鹤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