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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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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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曾经无数次看着皇帝从暗格中抽出这幅画,细细研看,小心摩挲。专注痴情的神态仿佛天地间只容得下此一人。
  每次,他都只能偷偷瞥一眼就恭谨地伏□子,因为陛下是不会允许他抬头看的。能够看的这么真切,他也还是第一次。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画中人,又比了比吴桑,顿时嫉恨的眼睛如同含着毒信子一般,道:“难怪你这段时间这么得宠,你跟他长得实在太像。”
  
  说完,他又恶意地道:“不过你也看到了吧,陛下爱的可不是你,也不是我,他爱的是这个画中人。你我都只不过是与他有几分相像,才入得了陛下的眼。”
  
  “陛下抱你时,是不是也特别喜欢亲你的眼睛,喜欢听你的声音?”
  
  少年又好奇地发问,却看见吴桑呆呆滞滞,一言不发,以为他是不愿回答,自卑的心理让他的声音旋即变得尖锐,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不过是一个代替品!你以为陛下喜欢的是你吗!他只不过是透过你的身体,你的眼睛,你的声音去追逐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已!”
  
  少年恨吴桑,自从吴桑来了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召他侍寝,一次都没有。
  孤独的别院,他是多么的期盼,那个高大尊贵的身影能再次覆盖住他的躯体,那个强壮有力的臂弯能再一次把他紧紧抱起。然而这一切,都因为吴桑的出现被毁了。
  
  此刻,他悲愤的控诉,与其是用来羞辱吴桑,不如说是他自己真实的写照,是他内心无可奈何的反抗。
  他必须不停的麻痹自己,影子,代替品,他都不在乎,都没有关系。只有当陛下把那个温柔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是真实的,只有那种被抱在怀里,全身酥麻的感觉才是真实的。
  
  从进入御书房开始。吴桑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目光只死死地盯着画中人,几乎要把这幅画看出个洞来,手指用力的几乎泛白。
  深吸一口气,把画猛然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细密洁白的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少年得逞的笑了。
  他知道吴桑完了,这幅画,陛下每次取出来看时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弄脏弄坏,而他却把它毁了,陛下再也不可能会召他侍寝了。
  少年得意地出门,临走前道:“长得再像,也不过是个影子,一个代替品罢了,陛下爱的可从来不是你。”
  皇帝处理完吏部的事情,就在暖阁里等着吴桑。
  一会,凌琰哭着进来,说太傅说话不作数,没有来接他。
  
  皇帝的心咯噔一下,吴桑向来守时重诺,何况离开前说是要去接凌琰的。
  
  第一反应就是吴桑出事了,被人掳走了或者出了意外。
  立即下令要侍卫们去找,找了一遍没有。
  
  心急如焚的皇帝又命他们继续找,沿途去授课阁的池塘都不要遗漏。
  侍卫们找了一遍又是无果,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回禀陛下。
  
  直到御书房换防出来的侍卫说起吴桑在御书房呆着,大家才算是松了口气。
  原来都怕吴桑出意外,只在从暖阁到授课阁的路上密如篦子地找,根本想不到吴桑却进了离暖阁只不过数步之遥的书房。
  
  一得到吴桑的消息,皇帝提着的心总算放宽了些,抬脚就去御书房寻人了。
  
  推门进来的时候,吴桑正坐在椅子上,腰僵硬地挺着,似乎已经坐了很久。
  
  皇帝笑着道:“怎么躲在了这里,让朕一番好找。”
  
  吴桑依旧固定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毫无起身的意思。
  按理往常,依吴桑知礼的性子,早就已经笑着迎上来了。
  
  皇帝发觉不对劲,快走几步到了吴桑面前,握住他的手。
  
  冰凉至极的手指,仿佛在冰水里浸了许久才刚刚伸出来。
  
  皇帝心疼得皱眉,一边把手往自己怀里揣,一边伸手去摸额头,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不是发烧了?”
  
  吴桑的头向旁边一侧,避开了皇帝伸过来的手,又缓缓地从温热的掌中抽回了冰冷的手指。
  
  这明显抗拒动作,让皇帝心头像被针扎般刺了一下,强笑着道:“吴桑,朕还在等你用膳呢。”
  
  吴桑抬头看向皇帝,从桌子上把揉成一团的画像缓缓展开,沙哑的声音带着枯坐后的苍凉,道:“陛下能告诉臣他是谁吗?”
  
  一看到吴桑展开的画像,皇帝只觉五雷轰顶,脸顿时脱了色,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当时他准齐湉三日假回家前逼着他躺在床上画的。
  
  “吴……吴桑,你是怎么找到的?”
  
  皇帝过度的反应让吴桑心中凉了一片,惨笑着道:“陛下觉得臣与这个画中人像吗?”
  皇帝一惊,知道吴桑在想什么,连连摇头,解释道:“不,不,吴桑,不是你想得这样……”
  
  “那应该是怎样,请陛下告诉臣。”吴桑的表情异常冷静,双目迥然逼视着皇帝。
  
  皇帝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个画中人就是你自己啊。
  可是理智让他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能告诉他,那些曾经让他那么憎恨、不堪的过去。一旦出口,那么他就会再次让吴桑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而自己苦心经营这么久的美好就要付诸一炬。
  
  皇帝的沉默,让吴桑情灰意冷。他原本就隐隐觉得皇帝对他的感情来得太快,又太浓,充满着不真实,而现在一切都找到了答案。他甚至认为皇帝以前胶着在他身上的目光,只不过是在寻找一个相似的影子而已。
  
  就在今天中午前,他对皇帝还是怀着满满的感激和情意,现在却觉得那些感激和情意都成了可笑的嘲讽。
  
  吴桑面容冷冽,双唇抿成薄刃的弧度,道:“陛下,臣不是影子,也不是代替品!”
  “吴桑,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不是影子,更不是代替品!”
  
  “臣要的也不是娈宠!”
  “朕对你的不是宠,只有爱。”
  
  皇帝焦灼殷切的目光,信誓旦旦的言语,让吴桑一愣,声音突然哽咽,道:“那陛下在抱着臣的时候究竟在想着谁……”
  
  皇帝习惯性地去搂吴桑,汹涌在内心的情意,出口时几乎是失声道:“只有你,朕的心里只有你,从来就只有你一人!”
  
  “那陛下能告诉臣,他是谁吗?”
  “他……是一位故人。”
  
  皇帝无法解释,他觉得自己被引入了相悖的境地。
  他若承认自己爱过画中人,那么与画中人相像的吴桑势必就会成为他自己口中说的代替品,但是若否认爱过这个画中人,那么疑点更是重重,何况让皇帝当着吴桑的面开口说没有爱过这个画中人,就如同让他对着吴桑说我从未爱过你那么困难。
  
  吴桑眼中仅存的期盼一点一点的消失,冰冷爬上面庞,怒意布满了双眸。
  面对自己的声声质问,皇帝仍然选择了欺瞒。
  
  皇帝只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心越来越慌,被什么东西拉着急剧下沉,吻疯狂般,雨点般落在吴桑的脸上。
  
  吴桑猛然用力,一把推开了皇帝,声音变得急促,卷风裹雨般,道:“别碰我的眼睛!”
  皇帝猝不及防,连退了数步,几乎是撞在了案几上。
  
  “别碰我的眼睛,陛下。”吴桑下巴微抬,凛然不容侵犯,道:“别试图在我的身上找寻什么影子。”
  
  当那双美得能夺人魂魄的眼珠,再次流露出冰冷和漠视的情绪时,皇帝如同掉入了冰窖之中,通体冷透。
  齐湉回来了,那个不会对自己笑,连正眼都不愿瞧一眼的齐湉回来了。
  
  皇帝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被生生压下,抓着吴桑的手按在自己心扣的位置,柔声道:“吴桑,你摸摸朕的这颗心,它只为你跳动。在朕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人,你别听旁人胡诌。”
  
  “臣今日见到了西郊别院里的那位,他与我都跟你的这位故人很像。”吴桑在故人上加了中音,又接着冷然道:“陛下不愿解释,臣也无法勉强。只是臣在内廷逗留太久,也该离开了。”
  
  吴桑坚决地抽回自己的手,后退数步,忿然往外走去。
  
  皇帝只觉一股力量把他心口揪起般又猛又痛,那种面对齐湉飞身一跃的恐慌又重现了,疾走几步,用力箍住吴桑的腰,一叠声的认错,道:“吴桑,别走,别走,朕错了,你要怎样都行。朕把画撕了好不好,朕遣散后宫,撤了西郊别院好不好?朕只要你一人,你别走!”
  
  皇帝清楚,今日若留不住吴桑,明日可能连转圜余地都将失去。
  
  可是在所爱之人面前,这无边的权势,坐拥四海的富有,都毫无用处。
  皇帝除了认错,他不知道怎么做才会让吴桑原谅自己。或者错就错在他当初做的混事,那些过往的荒唐来追讨今日的债。
  
  “陛下放开臣!”
  吴桑越挣扎,皇帝抱得越紧。
  
  




☆、第 38 章

  
  “太傅!”推门而入的凌琰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惊恐地道:“太傅要去哪里?”
  “殿下,臣要出宫。”
  
  回应吴桑的是凌琰一声晴天霹雳的哭响。
  哭声里伴随着一连串的质问。
  
  “太傅明明答应要来接琰儿的,为什么说话不作数?”
  “琰儿下午上课很乖很认真了,为什么太傅还要走?”
  “太傅为什么不等琰儿?”
  “为什么?”
  
  凌琰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委屈,明明已经下课了,即使太傅不来也可以走回去了,可是他还是巴巴地看着窗外,等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希望他可以弯下腰来,笑容温暖地问自己,殿下,可有认真听课。殿下的功课还有多少。
  
  吴桑蹲□子,歉然地道:“殿下,对不起,是臣疏忽了,臣给你赔罪。”
  ”
  凌琰哭得正伤心,哪里听得进去,只攥着吴桑的衣襟,眼泪哗啦啦地下。
  吴桑只得把他抱起,手忙脚乱的安慰。
  
  凌琰躺在吴桑的怀里哭了一会,确定了吴桑不会离开,父王又没有来赶他,竟安然地睡着了。
  
  等凌琰睡熟了,吴桑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暖阁的床上,安置妥当,起身出门。
  
  拦在吴桑面前的是赵石。
  赵石千年难变的面容下,藏着某种复杂不清的情绪。
  
  吴桑双目泠然,微微上挑的眼梢与当年如出一辙,道:“赵内侍不肯放行吗?”
  
  赵石单膝跪下,道:“吴大人要走,连陛下都不敢拦,何况属下区区一个内侍。只是下臣自小跟随陛下,从未见他对人如此用心,请大人体谅陛下不能言的苦衷。”
  吴桑自嘲一笑,道:“多谢抬举,代替品而已。若谈体谅,要给人笑话。”
  
  “吴桑。”身后的声音沉沉,似乎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沉痛和哀伤,道:“你随朕去一个地方,朕会证明给你看,你绝非代替品。”
  
  大德一朝自先祖开创以来,政权更迭,共有十八位皇子皇孙登上了龙位,御宇天下,传到皇帝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第十九代了。
  
  其间不乏文韬武略、智勇双全的,也有平庸无能、一事无成的,更有骄奢淫逸、昏庸无道的,如今他们都已经在宽阔的墓穴里安静地躺了下来。只要大德一朝不败,他们便可在烟火缭绕中,享受这永世的供奉和尊贵的荣耀。
  
  庙堂中的正门一年只在祭祀的时候才开启一次。
  平时,即使是皇帝拜祭,也只能从偏门入。
  
  庙堂内处处点着儿臂般粗大的蜡烛,常年不息。
  
  皇帝环视着四周,醇厚的声音响起,道:“这里是大德朝最庄严神圣的地方,朕是皇帝,但是来了这里,就只是子孙。”
  
  皇帝目光投在庙堂的高处,那是供奉先祖牌位的地方,缓缓地道:“朕每次来这里,都能够感觉到他们在注视着朕的一举一动。”
  
  吴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出他难以平息的情绪。 
  
  皇帝唇角绽放出一个牵强的笑意,拉着吴桑来到了蒲团前面。
  
  代表天底下最尊贵身份的龙袍被撩起,皇帝双膝跪在蒲团上,道:“列祖列宗在上,第十九代皇孙凌载今日在此起誓!”
  
  皇帝目光一转,坚毅的脸庞,只把所有的深情都倾尽一般,注视着吴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今生今日,凌载只爱身边此一人,再无旁人。若违此誓,不入庙堂,不享供奉,万民唾弃,人神共殛。”
  
  “陛下!”身后传来的是赵石和奉安的惊呼声。
  
  吴桑的脸上起了一阵涟漪,一直垂着的双眸停在皇帝的脸上。
  皇帝很努力,很努力,以无比坚定、无比热切的眼睛迎了上去。
  吴桑轻轻地道: “陛下如此,令臣惶恐。”
  
  皇帝的手触碰在吴桑滑腻的脸庞上,颤着声音道:“吴桑,朕不要你的惶恐,你可愿相信,在朕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影子,不是代替品,你就是你,朕深爱之人。”
  
  陛下,不是不愿意相信,只是再深的誓言,也换不来无法坦诚相待的伤痛。
  在这明显疑点重重的事实面前,要他去亲口说出相信,又何尝不是残忍的事情呢。
  
  一行清泪从吴桑的脸上滑过,一滴落在皇帝的掌中,一滴落在蒲团上,又很快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水迹。
  
  “吴桑……”一滴温热的液体几乎要灼痛手,灼痛眼,灼痛心。
  
  以前的齐湉再漠然,再仇恨,但是从来不会流泪。
  此刻吴桑的流泪,昭示着信任被辜负,情意被欺骗。
  
  “臣往后再也不会追问今日之事。”
  
  “吴桑,别离开朕,朕不能失去你……”皇帝依旧跪在蒲团上,双腿虚软的几乎起不来身,吴桑的眼泪几乎带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时辰已迟,请陛下早点歇息,臣……也要出宫了。”
  
  少年接到皇帝深夜传召,十分高兴,以为是自己的计谋奏效了。
  想不到欢天喜地的入殿,皇帝上前就一脚踹在他的心口 ,把他直跌出去两丈远。
  
  少年的脑袋被跌得嗡嗡响,模糊中,只看到盛怒的皇帝咬牙切齿,然后哥哥被喂了药,嘶着声音在地上痛得打滚。
  
  皇帝重复地质问,你对他说了什么,你对吴桑说了什么!
  含着千钧怒意的声音如同巨石一般砸下。
  
  少年忍着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说了。
  只是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就铁青一分。
  
  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长得再像,也不过是个影子而已时,皇帝猛然取出佩剑,直指着要取他性命。
  
  拦在少年面前的是奉安。
  
  “奉安,不要以为是你举荐的,朕就会放过他!滚开!”
  奉安磕头,道:“区区贱宠,陛下要怎么处置都随陛下高兴。只是陛下图一时痛快杀了,他日吴大人问起,只怕会让他心凉。”
  
  皇帝稍微愣了一下就明白奉安的意思。
  如果在吴桑的心中,认定皇帝对他的情意不过是因为与画中人有几分像才萌生的;那么此刻他一怒之下杀了男宠,看起来难免就会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残酷。
  
  奉安接着道:“何况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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