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影皱眉看着梅若筠奔出房后,顿时觉得眼皮又变得十分重起来,闭上就睁不开,没过多久便重新失去了意识。
那几日的事情敛影在事后再回想时仍觉得活得十分不真实,或者说那样的活着并不像是活着,记忆一片模糊,却是当时他唯一能达到的状态。
敛影真正清醒过来时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间,不由翻身趴在床边呕着,但几日未进食,腹中空空也只能干呕。
许久后待那令人作呕的感觉消了些,敛影才勉力从床上坐起身来,打量着这房间并不是他先前睡的那间。
突然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梅若筠看着敛影已能坐起身,不由松了口气,从桌上倒了杯水取了药瓶走到床边,将水杯递了过去后便从药瓶中倒出一颗药丸送到敛影面前。
敛影抬头看着梅若筠迟疑了半响,伸手接过药丸塞进嘴里。很熟悉的药味,清凉苦得惊人,余味却带着甘。将水都喝光了后,敛影才开口道:“把玉骨和飞叶还我。”
梅若筠闻言看了敛影半响似是在迟疑,最后还是从袖袋中取出一个东西走上前挂到敛影的脖子上。
敛影低头看着胸前那枚熟悉的半月状玉佩呆愣了片刻,诧异地问道:“这个怎么在你手上。”
梅若筠转身在敛影身边坐下缓缓说道:“上回你受伤时落在我房里的,收着忘了还你。”
敛影抚着玉佩出了会儿神,陡然想起话题似乎又被岔开了去,只好重新又说道:“把玉骨和飞叶还我。”
“不还。”梅若筠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敛影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倒回床上。失了内力又失了玉骨和飞叶,如今的他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还好找回了那枚玉佩,重新戴上觉得心安了不少。
梅若筠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敛影,陡然想起那个吻,不由道:“这是我的床。”
敛影侧过眼看向梅若筠,道:“你介意?”
梅若筠被问得一愣,正想回答不是,却见敛影已迅速从床上爬起身,光着一双白兮兮的脚踩到地上一副老子要离开的模样,连忙上前拉住,未等他说话便听敛影不悦地说道:“我饿了我想吃饭想洗澡想回自己房间,你松手。”
梅若筠闻言半响回过神,手劲松了些正打算放开,仔细一想却还是没松手,拉着敛影出了门。
林熠守在房门许久,见梅若筠出来正要上前,陡然看见梅若筠身后跟着的敛影脚步不由生生停住,然后收了回去。
“备吃的和一桶热水,送他房里。”梅若筠看了眼林熠边走边说道。
林熠也只得在后头应道,然后目送着梅若筠拉着敛影离开。
原来庄主喜欢的是这一款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若比邻
敛影莫名其妙地跟着梅若筠走了会儿回到先前那房中,没等太久一大桶热水便送到了房里。敛影看着手中梅若筠刚递给他的一套衣物,见他仍坐在房中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有什么不对,一时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转身去了屏风后脱衣钻进浴桶中。
敛影泡了一会儿,看着手腕上不明的淤青和胸前的玉佩,忽然想到前不久在梅庄不甚在意地算是偷窥了一次梅若筠洗澡,难道……
敛影迅速地转过头看了看四周。
头顶很严实屏风很严实梅若筠也没出现在身后,等他看完才疑惑地想起,他是男的,梅若筠也是男的,他怕个球,便安心地洗完澡穿衣。
白色的衣衫乍看素得很,却用金丝绣着片片银杏叶缠绕着落在身上各处,宽袖窄身极是合身。穿完敛影才发现竟连配饰都备齐全了,在盒中翻看挑了会儿,最后取了个打开的折扇状玉饰挂在腰间。现在玉骨不在,拿着这个聊作安慰还成吧。
理了理还湿着的头发,敛影从屏风后转出来,一眼便看见桌上已备好了饭菜,而梅若筠仍在那处坐着,剥虾仁?
敛影见此愣在了那处,梅若筠抬头视线从上往下扫视了敛影一遍,低下头继续剥着手中的虾仁边道:“不是说饿了?”
敛影犹豫地走过去在桌前坐下,看着面前盛好的饭和一碗净汤,正想动筷便听梅若筠说道:“这回没下药。”不由看向对面坐着那人。
此时最后一个虾仁也已剥好,梅若筠取了放在一旁的湿帕拭净手后将一整碟剥好的虾仁放到敛影面前。
敛影看着面前的虾仁表情一僵,举着筷子夹了一只到碗里,犹在思考为何梅若筠要亲自给他剥虾,便又听见梅若筠道:“不想吃可以吃别的。”
闻言敛影的视线落到梅若筠的那双手上,很白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执过针还拿过刀,碰过许多药物兴许还摸过很多死人……这般想着,敛影就着一碟虾仁吃了两碗饭及青菜若干。
那碟虾很好吃,真的。
吃完饭敛影刚坐了会儿便又被梅若筠拖到船舱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跟着梅若筠走。
船仍在江面上前行,过了十五的月亮只剩下一小块挂在空中,远处已可见烛火微光似是江口城镇。
“明早下船换马车。”梅若筠陡然开口说道。
敛影皱眉问道:“这是去哪?”
“京城。”
敛影愣了片刻,竟没想到此处已离长空门那么远,便说道:“那下了船把玉骨和飞叶还我,我回长空复命。”顿了顿后又道:“放心我不会透露你的消息。”
梅若筠沉默了半响后问道:“你想回长空?”
敛影低头想了想反问道:“难道我不回?”
梅若筠看着敛影缓缓说道:“首先,玉骨和飞叶不会还你,其次,解药我也不会给你……再者,倘若被人知道我曾在长空门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会引来很多麻烦,。”
敛影无奈地说道:“我能找上你只是个巧合,你的事我绝不会对他人说起半个字。”
“不行。”梅若筠仍是一口回绝道。
敛影不悦地问道:“为什么。”
梅若筠轻声答道:“我觉得你并不想回去。”
只一条理由便胜过其余所有,他说得那么对,竟无言以对。
敛影似是认了,转身原地盘腿坐下抬头看着巨大的船身,三层高的船在夜色中并不太显眼,只能看见回廊上挂着的灯笼蒙着红纱晕染了一圈暖光。
他的确不想回长空门,死对头清梧带着式薇走了,暮竹顶了清梧的位置忙得再也无暇和他一同喝酒,西岺仍在长空可他已不想再见了,以前还能说上一两句的眉生变成了身边的梅若筠。反正仇已经报了他去哪都一样,只是陡然也不知往后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梅若筠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敛影,转身也在一旁坐下。
“京城有家店卖的脆皮烧鸡八宝鸭酱焖肘子涮锅全羊宴锅烧五花肉炒舌很好吃。”
“怎么都是肉。”敛影听罢不由问道。
梅若筠却不答他,细数着京城大街小巷各路好吃的东西和地方,从大街到小巷,各式席宴到街边两文钱的小摊子都说了个遍。
敛影诧异地听完,又问道:“为何你会知道那么清楚。”
梅若筠沉默了半响,答道:“京城有熟人。”
“所以你还没吃过。”敛影没好气地说道。
“趁这次去吃,一起?”
“你请?”
“你有钱?”梅若筠转头看着敛影反问道。
“没有。”敛影也转头看着梅若筠说道:“霸王餐可以有。”
梅若筠不再看敛影,目视着前方似是叹了一气说道:“包你衣食住行。”
敛影看着梅若筠的神情,总觉得那句话似未说完,可等了半响也无下文了,便也转过头不再看梅若筠。
星月若比邻,实则相去万千里,此意亦似鸿羽,不知曾比一山重。
作者有话要说:
☆、幸未离
梅若筠会认识敛影来自于一场巧合。
如今一算,从遇到敛影那时到如今恰好是第九年。
梅若筠坐在灯下看着手中的玉佩,半月状,与敛影身上戴的那枚合起来是个完整的圆。
送出去的东西他曾收回来过,最后还是送了出去,也仍旧还是那个人。
想忘记一个在自己面前片刻便杀了十数人还长得十分漂亮的人,这大概很难。所以自第一次相遇后便再没忘过世上有这么个人。
倘若当时敛影对他动手的话或许早就活捉了回去,可惜敛影只是毫无反抗地被他捏住那纤细的脖子,一副生无可恋任宰的神情看着他。
只一瞬他便转了念,带着敛影逃出那满是血污的画舫。
从始至终他们未说过一句话半个字。
不曾问为何不对他动手,不曾答为何要带他离开。
第一次相遇的最后,他只是目送着敛影踉跄地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中便转身离去,然后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将敛影所有的过去都翻找了出来,事无巨细查无所漏。
秦国四郡十三州中以南北两郡最为富庶,北郡以康州梅氏为首,南郡则以嵇州曹氏为首,可在十二年前,南郡的首富姓叶。
自古黄金有价而玉无价,叶玉可为玉中首。
叶氏的崛起如同烟花,短暂迅速地绽放而后没落,一条上好的玉脉正好便埋在叶家的土地下,丝毫不多出一分不长出一厘,深且宽足够日夜不停开采百年,几人眼红又有谁说得清。只是当年先皇病重以致朝中大权落旁,叛臣以权谋私意图占据这玉矿,便造假使叶氏家主无意中替朝中几位重臣背了一条死罪,最后全数的家财充入国库,族人也被判流放北城贫瘠之地沦为奴隶。此后不到一年便几乎全死于蛮荒。
敛影姓叶,那艘画舫上死的人里便有谋害了敛影全族的元凶。
幸的是他与新登基的皇上有颇大的交情,这件事在明面上没和他扯上半点干系。而皇上本就有意要更换朝中重臣,此事一出后刑部装模作样查了几日后便匆匆结案。顺带抄了几人的家落了几户的罪,杀害这些人的凶手倒成了不重要的一点笔墨。最终暗中调查事情真相的任务也落到了他手上。
当记载了叶氏冤案始末与涉及人员名单另附凶手资料的信件躺在皇上案头时,他已入了长空门,换了个名字与身份重新遇到敛影,一留便是八年。
梅若筠将玉佩重新戴上吹熄了灯。
所以这的确是个巧合,往后的种种,也都是巧合。
直到天亮后梅若筠才遣人去敲敛影的门,邀了敛影吃罢早饭便下船换马车进京。
从泊口入京大约要行三百余里,而京城地广又分内外两城,外城是平民所住的地方,内城则由达官贵人占据,皇宫则处在京城的腹中心。
车道修得十分平整,路的两旁栽着笔直的几排白桦,一目望去极为宽心。
敛影在车上看厌了路旁的树后,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闭目休息的梅若筠,忽地便想到一个问题:“你上京做什么?”
梅若筠闻言睁开眼皱眉看着敛影好一会儿后才答道:“算是探亲。”
“探亲?”敛影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问道,然后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声音低了下去:“原来你还有亲人。”
“我爹的确早逝,我娘很早前便不同我一起住了,回了…”
梅若筠尚未说完敛影便又皱着眉头转过来问道:“你娘为何不同你一起住?”
“我常年不在梅庄,她一个人在康州待着太寂寞,就回了娘家。”梅若筠解释完,敛影转头轻轻哦了一句,又说道:“所以你这次是去看你娘。”
梅若筠沉默了片刻后道:“不是,她去关北游玩了……”
敛影侧眼看着梅若筠,等他继续解释完。
“是我舅舅的儿子他邀我上京,有些事想同我面谈我就来了。”梅若筠说罢观着敛影的神色,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不由转开眼看向别处。
敛影眯着眼打量了梅若筠一会儿,又是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便靠在车厢角落处闭目休息。
梅若筠悄悄看了敛影一眼而后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到以前说的许多谎不由头疼起来。
过了午后,他们终于踏入京城的城门。
刚入城不久,马车便停了下来,梅若筠唤醒敛影说道:“下车。”
敛影皱了皱眉头,随着梅若筠下了马车。
“你们先去南阳馆,我随后再来。”梅若筠对着众人吩咐了一声后便拉上敛影离开。敛影跟在梅若筠身后拐了两个巷子,疑惑地问道:“要去哪?”
梅若筠脚步一顿答道:“据闻这附近有家云吞店不错我想尝尝。”
敛影愣了下,随着梅若筠继续往前走,又拐了个巷子后,梅若筠忽然道:“到了。”
敛影顺着梅若筠的视线看过去,一间很小的摊子摆在路边,炉灶上架着两口大锅正冒着腾腾热气,一顶凉棚下摆着几张矮桌矮凳,坐着几个粗汉正大口吃面。敛影转过眼打量了一下梅若筠身上的衣饰与自个的,似乎,和这景有些不太符合。
梅若筠却毫不介意,走过去寻了个位置坐下对着摊子后的人朗声说道:“两碗顶大碗的鲜肉云吞溜面,云吞加份。”
敛影闻言沉默了半响,走过去在梅若筠身旁坐下。
周围的人好奇地打量着敛影与梅若筠,一个华服美少年,一个贵气公子哥儿,也忒接地气了些。
过不久便有人端上来两大碗面,云吞浮在汤面上如朵朵相挤的白云。
梅若筠打开桌上的一个白瓷罐盖子,从中舀出一大勺红色的辣子撒在敛影那碗中,又舀了一大勺给自个儿,然后从筷子桶里抽出两对筷子分与敛影一双,道:“尝尝。”
敛影接过筷子夹了些辣子试了试味道,并不算太辣,麻麻地还带着点酸,然后舀了个云吞咬了一口。
薄薄的一层皮中裹着猪肉鱼肉还有虾剁烂了混在一起的肉馅,口感甚是爽脆。敛影又夹了些面放入口中,龙须细面煮的刚好,不软不硬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
梅若筠也方吃下第一个云吞,赞叹了一句:“唔,还不错。”
敛影甚是赞同地嗯了一声,继续吃着碗中的面,不过须臾,两人的海碗中便已只剩半碗汤。
梅若筠见敛影也放下了筷子,便问道:“饱了?”
“十分。”
梅若筠笑了笑,摸出几枚碎银放在桌上后便同敛影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永远是我的痛,强迫症害死人。
☆、别无恙
京中的外城建筑大多是立国后建起的,街道十分宽敞巷多而不深,民风也十分随和。一旦踏入内城,感觉便陡然变了,脚下的巨大厚青石砖码得整齐,街道古朴安静巷深径小,随处可见大户宅院比邻而落。各式店铺酒市俱在却无人吆喝叫卖,街上的行人大多一看便知非富则贵。
敛影随着梅若筠走到南阳馆,看样子这似乎是个驿馆,照常理,难道不是在京城有块地才对么。
林熠早已候在门口,见梅若筠和敛影回来便上前垂首说道:“房间已命人收拾好了,请随属下入内。”
南阳馆并不算太大,却拾缀得十分大气怡然,屋檐下挂着铜铃,窗框上蒙着淡青色的纱布,即便阖上窗房中也甚是亮堂透气。敛影的房间便安排在梅若筠隔壁,只一墙之隔。
“休息一会儿晚上出去。”梅若筠只留下了一句话便踏入房中,而林熠也紧随其后。
敛影看了一眼关上的门也入了房。
床上放着几套做工精致的衣物,床脚堆放着几双合衬的鞋子,尺码也都是刚好。敛影看了一番将衣服推到角落后在床上躺下,兴许是累了,才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今晚?”梅若筠坐在椅上目视着窗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问道。
林熠上前递上一封书信说道:“是的,这是今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