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媲邪樟恕
但今日一言惊醒梦中人,方才觉得小师弟对自己真真是有些不寻常。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约了师弟出来,大家当面把话说个清楚,也好过以往猜来猜去。
思量到此,玉堂春也不迟疑,借着色胆,拿了信纸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书毕,顺手在书桌下角就拿了信纸塞进去,当下,更是唤了六子将信送过对门去。
六子接过信,倒是在门边一阵好愣。心想这是哪出啊,才将我正演了出徐母骂曹,现下里又要叫我学那红娘传书,莫不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么?一时怅惘,六子还是磨蹭着出门了。
等六子出门后,玉堂春越发的坐不住了,又是着急又是心慌。他既慌且怕,慌的是小师弟接了信不来赴约,怕的是小师弟赴了约,心中做的却不是自己所想。
这真是蚂蚁上锅,热火中烧又忐忑不安。
倒是来回踱了回方步,一口凉茶灌下,玉堂春这才又静了些心。
心想,也罢,信都送出去了,是死是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倒是趁着现在还没结果再写封赔罪的信,日后也好请小师弟担待自己的唐突无礼。
他这般思量,又顺手扯开了书桌下角的信纸。这一扯便扯出许多信封来。
眼见这许多信封,玉堂春纳闷了起来。
他倒是不知自己这书房,何时添了这许多的信封,不免疑惑,玉堂春捡了其中一封,拆开了看。谁料,这一看之下竟是险些晕了过去。
原来这信是锺承全所写,写给谁却不知,只是那信末落尾的一句话,把玉堂春是吓得两眼分明。
「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
这几行小字细看下来真真是惊得人魂飞天外,冷汗倒滚。
玉堂春忙藏好了信纸,又仔仔细扫了扫窗外,可巧,那窗沿底下只有两三个乞丐正猫着打瞌睡却并无来人。这才定了心,玉堂春慌忙出门去寻锺承全,但前院后院找了个底朝天,愣是没看到半个人影。
无法,只得再次回屋,又将那些个信封仔细藏稳,妥妥当当后才再灌下一口凉茶。凉茶下肚,就着手往头上一抹闭了眼不住喘气。
这真是一番折腾,想来这些信确是锺承全所写,只因借了自己的地儿所以才留下了这些把柄。不过自己看见倒还好,若是让他人瞧见,这理通乱党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这样一想起来,不禁又是心惊又是庆幸。
可转念一想,这事还不能算完,想那上次救锺承全,他原说的是回国探亲,但如今看来,他却对自己没有讲真话。他这一下里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回国,怎么可能只是探亲这般简单,想来定有一番见不得人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这道理竟是如此的令人震惊。
半是后悔半是害怕,玉堂春不由连连暗骂自己胡涂。想自己半生谨小慎微,就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之中求个安稳,却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平白间惹下了大祸。
不住顿脚又不住长叹,只恨自己当日行事过于莽撞,没有估计后果就将他留了下来,现如今是请神容易送神来。顺不住气,便又是长叹一声。
这当口,六子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嚷嚷声却已从前厅绕到了后院,「师父,师父,有信儿哪,有信儿哪。」
一听得有信,玉堂春也顾不上叹气了,忙挑了帘子从屋内跨出。这时见着六子,满脸通红止不住气喘,想是一阵好跑,心内也跟着着急,忙拉住了六子问道:「什么信啊?」
「师父,小师叔他一接您的信就乐了,乐了半晌还让我传话给您。」
一面喘气一面歇脚,六子喝了口水这又才开口:「真是奇了,小师叔没像以往般对我冷脸,反倒亲热得不行,还连连嘱咐我回来给您传话,就说他应了您的请,明儿一早要和你逛天桥呢。」
「此话当真?」禁不住欣喜若狂,玉堂春捏了六子的肩膀几乎站立不稳。
忙又喝了一口茶,六子这又才拍了胸脯道:「这还能有假,师父您别不是乐胡涂了吧。」
听了六子的话,玉堂春更乐了,真是喜从天降,竟是似傻非傻,似笑非笑了。痴狂了半日,把个留心的锺承全俱抛诸九霄云外,天外飞仙去了,倒是一阵激动,撑不住半夜没合眼,只思量着,莫不是天可怜见,小师弟竟应了自己的情。
咧嘴傻笑却又疑心自己身在梦中,忙捏了脸脚还疼,这才知晓不是梦中。
折腾了一夜,天还未白,玉堂春早早的就醒了,穿戴整齐,又看了看天色还早,只得进厨房喝了几口冷粥。又过了半晌,天色微亮,便兴冲冲的出门了,出得门去,却见对街济世堂的门堂上,俏生生的立着一个人,正是他那日思夜想的小师弟。
天早风寒,今日玉泽秋里穿了一件宝蓝镶金袍,墨黑丝棉马褂,外面还裹了一件猩红的大斗篷。这一番隆重的穿戴更衬得斯人如玉,气度不凡。
止不住笑,玉堂春就准备上前招呼,可玉泽秋却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到前面的街口等他。思量了一下,玉堂春觉得这样上前也极是不妥,便依了玉泽秋的话上前面的街口等他。
不一会,人就来了,两人禁不住害羞,都没了言语,只好闷头前行。
两人今日要逛的地方是天桥;提起北京,就不得不说天桥。
「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清末民初的著名诗人顾顺鼎在《天桥曲》倒是如此形容过。
天桥原是建于元代,不过真正热闹却是始于清末。一年到头,天桥都是游人如织,到天桥逛的人,一个是像买点日用百货,一个的目的是看各种民间艺术,再一个就是到天桥的吃食摊上,品尝一下物美价廉的风味食品。
玉堂春早就听闻天桥上耍把势卖艺的很有看头,也早想去见识一下,可苦无机会。今日正好,不仅遂了事愿又遂了人愿,真是心花乐无限,秋风也得意。
两人闷头前行,一顿好走,便日高临顶了。虽说是秋天,但这秋阳和夏日里比起来却是半点不含糊。
玉泽秋穿得多,这么走下来竟汗流满面了,汗珠顺着他清瘦的下巴滑下,又顺着喉结慢慢的渗入领子里。想是怕热,玉泽秋便解了领口,拿了手当扇子不住搧风。
他这么一搧,那粉白的脸颊竟生生透出些胭脂色来,再将嘴角轻抿,丹凤眼恼怒的上挑半分更显得风情无限,只令玉堂春看得呆若木鸡。
见他傻瞧着自己,玉泽秋终是沉不住气,嘟囔道:「我渴了,要喝水。」
「喝水?好好,前面那个摊子上正好有解渴的酸梅汤。」慌忙回神,玉堂春拉了玉泽秋的手朝前奔去,玉泽秋挣脱不得,也只得随他去。
两人小跑一阵,凑前找了处位置坐下,又吆喝老板端了两大碗酸梅汤,一口灌下,方才解了些渴意。禁不住好奇,玉泽秋细细的打量起了周围景物。
这里像是天桥的正中间,比刚才的那些地方更为热闹。正前方不用说,最是那热闹的扛幡;左前面却是些捏糖人和拉洋片的。
再往更远处瞧去,却是搭了一个戏台,看不见人影,倒是听得真切,唱的正是一出《玉堂春》。这一听之下,玉泽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他一笑,玉堂春也松了口气,活络了些,就凑过头来向他示好。
「师弟,笑什么呢?」
「没笑什么。」白了他一眼,玉泽秋并不理会,径自听了戏里的文章。
自得无趣,玉堂春又腆者脸的继续道:「今日里我是真高兴,原想着这一生恐怕师弟都不会再理会我了,没曾想今日里竟能和师弟同游,此番遭际我真是又喜又怕。喜的是终和师弟好了一回,怕的却是好梦一场,且醒且无踪。」
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玉堂春倒真是个唱作俱佳。
他这样一番表白,自然是希望师弟能明白自己的痴心一片,可惜玉泽秋架子大,心眼小,面子又薄,听得他这样一番轻薄言语却先恼怒了起来。
拂了袖,又是不悦又是羞怒,平息了半晌,他才沉了脸道:「师兄,你可别误会,今日我请你出来,不是想听你这些个风月际会,我只是想问你件事。这件事,我打小就搁了心病,一直也想不明白,所以才请了师兄出来讨教讨教。」
「那还请师弟示下。」一听这话,玉堂春也不敢玩笑了,忙正了色应道。
沉吟良久,玉泽秋又道:「我们师兄弟六人都是无亲无故,自小投入师父门下,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从来不疼我,毕生所学也传我不到一半。师兄从小就深得师父青睐,所以,我想师兄或许知道此中缘由,还请师兄告诉我,也算了了我一桩心病。」
「这个……这个……」听得这话,玉堂春支吾了起来。他没料到,小师弟请他出来同游竟是为了打听这件事;其实说来这件事的确是另有隐情,不过自己却不能说。
这缘由虽说不是难以启齿,但到底还是有些伤人。因此,一厢支吾的玉堂春却不敢把话挑明,只得笑着绕了话头去别处。
可那玉泽秋哪里肯依他,见他诚了心的糊弄自己,更是大为光火,也不顾玉堂春刚才赚下几分情面,立马拍了桌子冷笑起来。
「玉堂春,你别给脸不要脸,告诉你,今日里我不光想问这件生平最不得意之事,也是想让你明白,你这辈子休想超在我前。现下你的小辫子还捏在我的手里,管你开口不开口,只要我一不乐意,我就要你好看。」
「这话是怎么讲?」见玉泽秋翻脸,玉堂春也跟着慌乱起来。寻不着缘由,真是抓了头只挠了虱子,挠不着痒的乱问一通。
跟着再次冷笑,玉泽秋也一不做二不休的从怀里掏了那信纸出来。
「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哼!没想到你这糙糠做的面瓜,木头做的王八,竟还想拼血性。如何,这理通乱党的罪名可不小吧?」
越发得意的玉泽秋拽着那信纸哈哈笑了起来,可玉堂春早已呆若木鸡了。他哪里想到,巴巴写的情信里竟藏了这么个祸害。
这真是凭空一声雷,祸从天降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章
却说那玉泽秋拿了信,趾高气扬的一番横眉冷对后,便甩手而去,空余下个玉堂春浑浑噩噩不知日月,他哪里曾想本应是欢天喜地的一场同游,却天玄地黄转了秋风萧瑟。无奈又沮丧,惶恐又害怕,只得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往来时路走。
此时,正值晌午了,天桥上比之清晨更为热闹,不说那些鼓乐戏班齐鸣齐放,单是那各处的小吃食摊也是四处飘香。
浑不觉饿,玉堂春傻鸟似的前行,眼前的花花绿绿,人情是非却是全然看不进眼。他心里一径只想着——
完了,师弟素来性子古怪,气量狭隘,这信落在了他手里,怕是凶多吉少啊。罢罢罢!阎王召你三更去,不得留你到五更,只是想来胡涂生死真个冤枉,也不知他日绑缚刑场可有人为我玉堂春哭一声冤枉。
如此想来,人活一世究为何故,倒真是神伤。且不说情情爱爱,单是那朝云暮霞变幻无常,也真真令人煞费愁肠。
越想越伤,更耐不住心底苦楚,行到那桥头栏杆处,玉堂春便再也按捺不住,呆呆的看着永定河水,抛珠洒泪空悲切起来。
这时,却有人从后头唤他。回神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停了辆青衣小轿。
大为奇怪,玉堂春近身上前想要看个真切,待到近前那帘子忽悠一下便掀了起来,吓得连连后退,轿中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人不是溥旋却是谁。
顿了神,整了衣冠,玉堂春这才上前见礼。
说起来,也是凑巧,他二人自那次王府谈话后,就未再见过面。这一径算下也有些时日了。
其实,按溥旋的性子,早该耐不住寂寞要去寻玉堂春,只是中间偏有了些不得说的缘由。
原本溥旋只把玉堂春当个有趣的玩物,可那晚阴差阳错自己在玉堂春面前泄了底,便使得自己对他的心有了些微不宜察觉的变化,不免尴尬和羞怒,溥旋竟避着玉堂春多日不见。
今日正好,朝里有事,宣了一帮子王公大臣、八旗子弟进宫。推辞不得,溥旋也应召入了宫。
进宫多时,一番闲话下来,溥旋就知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清国怕是又有变故。难耐心酸,早早的退了朝,顺道去了天桥散心,可巧,撞上了玉堂春。
微微浅笑,溥旋戏谑的开口:「玉堂春,你这是干嘛呢?是黛玉悲秋呢还是西子啼血?来来来,不妨与本王说一说,不定本王也乐意做一回那知情识趣的宝哥哥。」
他这原是玩笑话,可现下,玉堂春是纷乱如麻,哪里还有心与人玩笑,只听得溥旋开了口,就忍不住满心的委屈,悲伤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倒叫溥旋吓了一大跳,慌忙从骄子里跳出来道:「你这是怎么啦?好好的哭什么啊!莫不是刚才闲逛遭了小偷,或是丢了钱包?」
「不是,不是……」不住摇头,玉堂春想说又不敢说,那泪珠却似滚的接连往下掉。
更为疑惑,也顾不得人多,溥旋就拥了玉堂春如怀,柔声问道:「莫怕,有什么事你与我说,我给你做主。」
玉堂春听得他言语如此温柔,自己又彷徨无助,当下把心一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大概。
事情叙完,溥旋愣了。他没想到这事竟如此棘手,这素来胆小怕事的玉堂春竟和乱党扯上了关系;有关系也倒还好,可偏偏又多了个喜欢惹是生非的玉泽秋。
这事儿啊,难办。
溥旋沉吟不语,玉堂春更见慌乱了。心道:天啊天,我这真是祸从口出,原本就已经听得阎王召,可自己偏生又加了催命符。他可是大清国的王爷啊,我这不是自个儿往刀口上撞么?吾命休矣!
他正暗自懊恼,那厢溥旋已有了对策。微微一笑,溥旋摸了摸玉堂春的脑门道:「本王已有了对策,你的小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