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牛
捉拿乱党!一听这话,玉堂春真是吓得魂飞天外、如堕冰窖,也不敢开门,忙吩咐了六子取了那保命的黄马褂供奉上桌,这才将那大门洞开。
「妈的,人都死绝了不是!磨蹭这么久才来开门,若是耽误了你家大爷的公务可要叫你们这些兔崽子好看。」骂骂咧咧,领头便横冲进来了一名官差,满脸的横肉,满面虬髯却是凶神恶煞。
当下心里犯怵,玉堂春也不敢上前言语,倒是六子不知不惧,跳上前呵斥了开。
「什么乱党!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桌上供的是什么?当今万岁爷御赐的黄马褂。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儿,能容你们在这撒野,甭说没乱党,就是有,那也由不得你们胡来。」
他这一番话连唬带骂气势十足,本是仗着那黄马褂的威风,可谁知那官差并不买帐,倒是仰天打了个哈哈。
「我当什么了不得的不得了,莫说你有黄马褂,就是当今的光绪爷在此,怕也得让我们拿人。谁不知道时局不稳,太后老佛爷早有谕旨,这些犯上作乱之人,是逮一个杀一个,逮一双杀一双,杀一儆百,以敬效尤。
「废话少说,赶紧赶紧跟了老子走吧,省得待会老子动起手来,又要哭爹喊娘。」
那官差一径说完就吩咐手下拿人,这可倒好,六子扫了威风率先哭爹喊娘起来。没了主意,玉堂春也是胆战心惊的任那些官差给自己戴了镣、铐上了枷。
算起来,这一屋大小三人里就数锺承全最是镇静。他倒是没什么话说,也不等那官差来拿,自己就先走在了前头。
跟着上前,玉堂春真个是心如死灰,只不住骂着混帐王八溥旋,非但骗了自己进坑不说,这费心劳力弄来的劳什子黄马褂却是用处全无。又是气又是怕,一行三人被那些官差推攘着就出了门。
此时,正值日暮,那天色晃晃悠悠说黑不黑,却更觉沉闷压抑。不免长叹一声,却听得身后有人唤道:「慢着!」
玉堂春闻声回头,不知何时又来了一路官差,领头竟是那一面之缘的侯阅然。
又喜又疑,便听得那侯阅然端坐在马上朗声发话:「把人留下。」
「哟喝,您这又是哪路神仙啊?」回首一笑,那捉人的官差仍不买帐。
但侯阅然岂非等闲,不喜也不嗔,沉着脸,从那马上跨下,方才一字一字道:「恭顺王府的人。」
「原来是恭顺王府啊,小人失礼了,只是,小人乃是奉命拿人,这人怕是不敢放。再说了,素闻恭顺王爷是外放洋差,倒是不知何时掌了京户治安?」闻得是恭顺王府的人,那虬髯汉子倒是软了下来,不过一番绵里藏针,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是不肯放人。
听得如此,那侯阅然也是冷笑出声。「凭你也敢盘问恭顺王府。我却问你,乃是何处衙门的人?」
「小人乃是京师九门提督刘大人部下,今日里得了讯儿,这回春堂里有人理通乱党,特奉命前来捉拿。」自报家门,那虬髯汉子心底却似擂鼓,倒在心里暗骂一通。
真是天王老子放屁,大事不顾小事倒管,哥几个抓人好讨些赏银糊口,怎么竟惹了这么个难缠鬼?一时虚张声势,却又是底气不足。
倒是见了真章,侯阅然心里也有了底,当下更是笑道:「小小几个九门提督府的衙役也敢如此嚣张。且不说你们,就是你们顶头的主子见了王爷也要鞠躬作揖。
「再说了,这乱党一事,自来就是交由刑部负责,何时轮到你们这些小鬼充阎王?回去告诉你们家大人,这人,恭顺王府是带走了,若他要取人只管问刑部大堂要,就说是恭顺王府知会了刑部要提人审讯。」发话完毕,便喝命手下提了人。
一时无奈,那先来的差役也只好自认倒霉,吃了鳖掉头而去。
命人松绑,支开了左右,侯阅然便请了三人进屋。
一径进屋,吩咐六子关了门,玉堂春仍是惊魂未定,只强颜笑道:「还好侯大人来得及时,不然真是前途堪忧啊。倒是真要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说着,玉堂春做势要谢,侯阅然却冷冷道:「且慢言谢,我本就是来拿你们的。」
闻得此言,真是风波又起。玉堂春当下愣住。
那侯阅然又开口道:「锺承全,承全兄,你倒是三界不沾衣啊,枉你我知交一场,你却是密不透风啊?」
「试问阅然兄要我透什么?」也是冷冷回道,那锺承全倒也云淡风清,只是这屋内气氛竟恍然莫名又沉郁难耐。
彼此沉默半晌,侯阅然才叹道:「昔日,你我日本同窗之时,曾共约要倾毕生之力报效家国,今日忆来竟恍如昨夜,只是物事人非空留余叹。
「承全兄,我素日敬你君子之志,今日国家有难正是用人之际,当今圣上又力图变法以振兴帮,愚兄倒真想与承全兄共谋大业,还望承全兄三思。」
「阅然兄此番前来,是劝降抑或是招安?」
又是一笑,这话竟叫侯阅然不觉尴尬起来,也不辩驳,竟自接着那话头说下:「随你怎么想,愚兄却是真想请你效力变法。
「须知此际正值国家危难,列强觊觎,朝廷腐败,如若不变,只怕国将不国。承全兄,愚素知兄也是忧国之人,望请兄以国家社稷为重。」
「国家为重,敢问阅然兄所效之国是何人之国?所效之朝廷又是何人之朝廷?兄也知今日朝廷腐朽堕落,如此之朝廷、如此之家国,试问有何值得我等效力?
「再则,试观天下大势民主共和乃为所趋,想他满清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视我等汉民为草芥,如此百年之仇岂能轻易言忘。再则,承全不屑帝制,更望天下民主共和人人平等。是以还请阅然兄三思,不若舍了残存希冀,振臂当呼共赴革命!」
也是长篇大论,这二人竟你来我往争辩起来,全不管得旁人胆战心惊。想要插话,却是不能,玉堂春只得仰翻白眼,听得他们继续。
待得又是一番唇枪舌战,竟是三更过半,鸡鸣过晓了。
又是焦急又是好笑,玉堂春也实忍不住跳上前振臂高呼了。
「革命万岁,维新同齐!不过那是后话,您二位还是先别争啦!要我说,道不同难相为谋,不若各走半边岂不痛快?
「倒是我这小老儿,既不通晓变法,更无胆革命,还望二位高抬贵手,想个法子保我周全吧?若你们再争执下去,只怕这天一亮,我们这仨脑袋就真革命去了。」
他这一吼,倒真激醒了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间却早是面红耳赤,忍不住心底暗暗羞惭,又难舍尴尬的不肯开口。这倒好,辩论结束却是相顾无言了。
僵持半晌,眼看那天色发白,红日逐升,玉堂春这颗心真是又上又下,又急又怒,只想着,怕是这大天白亮,你们的革命维新就都要上菜市口见鬼去了。当下唤了六子,把心一横,开了门准备跑路。
却没想,门开了又是一队人马冲了进来。这真是一波逐浪胜一波,风云际会事多磨,欲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章
上回说到,玉堂春准备带了徒弟六子跑路,可没成想,那大门一开又是一换天地,却原来是命中煞星溥旋,也带了一路人马闯了进来。这真是庙小难容佛,大水冲一家。
众人一愣,均不解来意,竟是满屋子人挤人却也鸦雀无声。
一时尴尬,和侯阅然打了个照面,溥旋先哈哈的笑了起来。「侯大人也在此,如此甚好,咱们两头合夹,定能让这些乱党无处可逃。」
他这话说来不假,可也不真。
想那溥旋往日里混天胡地,何曾认真的做过几件公事,今日倒巧,一大清早就精神抖擞的来捉拿乱党。岂非玩笑,这番话不过是个马虎眼,只为哄哄这满堂的官差。
可也是无双不成奇,那侯阅然闻得此言,竟没作势附和,反倒更是诧异的回问:「乱党?什么乱党,王爷真会说笑话,咱们素日在这回春堂里来来往往,几曾识见过什么乱党?王爷怕是弄错了吧。」
他这一问三叹,不光溥旋胡涂了,堂内的各人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均是暗自纳闷,想前一刻,此人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呈说变法大意,怎么才一开门的工夫,那话题就不知跑到哪儿跟哪儿了。
又是不解又是疑惑,溥旋愣在了门口,进退为难,这时,满堂寂静中一人哭声陡然响起,众人回头一看,那玉堂春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一面哭,就一面捶胸痛陈。
「王爷,王爷,小人有负于王爷啊!」
被吼得一愣,溥旋忙扶了他到跟前话下,那玉堂春也是得势一靠,更是哭得声嘶力竭。不解其缘由,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往下愣,倒还好,没愣几下,玉堂春就已经在溥旋耳际咬牙切齿的低骂开来。
「王爷啊,我的好王爷,你怎么现在才来,你那件御赐黄马褂真是用处全无,差点让我小命不保,赶紧吧,连侯大人都说了没乱党,你还发什么愣啊!」
如此点拨,溥旋这才明白了七八分。
想来是那侯阅然也有心放人,只不过碍于情面不能明说,玉堂春这老小子倒机灵,猜透了他的心意,也不点破,暗中传讯,如此大家心知肚明,彼此留条后路,也多少留了个台阶。一番思度,当下溥旋也仰天打了个哈哈。
「我也真是胡涂,竟走错了厅穿错了堂,那乱党怕是在前面一条街吧。」
前面一条街?闻得此言大家彼此心里都是暗暗冷笑了一声,想来这个敷衍也真真精采,几句话就将人隔了几条街。
溥旋还好,本就惯说这些无赖浑话,但那侯阅然生性严谨又脸皮子薄,竟忍不住红了脸,只得强颜附和:「既然这回春堂里没有什么乱党,那大家就散了吧,也好早些各自安置。」
一席话打发了众人,侯阅然这才回头看向锺承全。
「承全兄,道不同难相为谋,人各有志在下也不强求,只是京城是非地,来日方长,望兄保重。」语毕,长叹一声便回身出了门。
也是向他一礼,锺承全方在他身后回了句保重。
想来,这二人倘或是形同陌路了吧,只是红尘万丈却不知各人造化几何。一般叹息,锺承全复又向玉堂春告辞。
已是轩然大波,这回春堂怕是留他不得,不能挽留,玉堂春也顺势送神出门。
出得门去,锺承全这才发现,那恭顺王府的瑞格格悄然立在廊下不知站了多久。相顾无言,更是心酸难耐,不忍再看,舍了一腔情思便踏步而去。
一径散完,天已大亮,鸣锣收兵,溥旋也嬉笑着向玉堂春讨茶吃。还未应声,这才将关上的大门又被人闯开了,定睛一看,却是那喜怒无常的玉泽秋。
暗自哭爹,玉堂春真是头痛得无以复加。
这可真是,乱哄哄一场戏,你方唱罢我上场,只是不知道这小师弟驾临,又有何缘故。没了章法,玉堂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招呼了一声师弟,可这声师弟把玉泽秋给叫懵了。
玉泽秋为什么也跑来凑热闹,这话得从今儿早上说起。
今儿早上,六子那一番喝骂把玉泽秋给骂胡涂了,回门之后他就一直念叨,刨根究底的追问自己原因。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徒弟福根就慌忙来报,说是官差上对门拿人了。
拍案而起,玉泽秋就直奔门口,但一到门口他又且慢了。他琢磨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过去,玉堂春是生是死与他有何干,自己不就是一直巴望着他遭殃么?
如此思来,沉下心思,玉泽秋又转回去老僧入定,不消三刻,二徒弟来喜也跟着慌报,说是对门又来了路官差,两路人马正吵个翻天的争着拿人呢。
不敢怠慢,玉泽秋又是飞奔而出,这次倒好,跨了门坎方才且慢。
就这样,如此这般,来回且慢,直熬到天际发白,终于忍不住奔了过来要看个究竟。可谁知,自己担心了一夜,这玉堂春非但毫发未损,倒是更见精神抖擞,不禁又气又恼,当下就沉着脸直盯着玉堂春一阵冷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只是这么一笑,便引得六子气不打一处来,心道:你这害人精,差点让我们送命不说,还要一早过来瞧我们的好。好!好!好!你让老子不好过,老子也让你不痛快。
也不含糊,六子顺势就拿了那桌上供奉的黄马褂,指着玉泽秋的鼻子,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
「哟喝,师叔这是做什么呢,一大早的就跑过来,您这是请安呢,还是问好,又或者是过来瞧热闹?哎呀!真对不住,这热闹可是没瞧上啊。
「我早说了,我们师父可是红人,不光有万岁爷撑腰,还有同庆王爷撑腰,如何?你那些下作手段怕是不得力吧?要不,您再另想个法子。要不,赶明儿您也给万岁爷瞧瞧病去。
「不过,六子我寻思您怕是不成,没说别的,单说这瞧病一例,您啊,就是再投上一次胎,怕也是赶不上我师父了。还是请好吧,您啦!」如此这般,六子是连损带阴,把个玉泽秋骂得是火冒三丈。
玉泽秋当下是抬头看了看玉堂春,又看了看溥旋和六子手上的黄马褂,便是气往上冲,也不思量,也不计较,一巴掌就朝六子搧了过去,又更是蛮横的从六子手里夺了那御赐的黄马褂,撩在地上踩了个几大脚。
其实,刚一进门玉泽秋就恼了,他不光是恼还有些羞,然后六子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立马就让他恼羞成怒。
玉泽秋为人最是冲撞,从来不计后果,甚少将什么王法天理放在心上,素来行事乖张,一径凭着自己心性而为,是以这一番气恼之下,踩了那黄马褂出气也就不为奇怪。
但是,这黄马褂纵然是全无用处,可毕竟也是御赐之物,不说是要上香供奉,但起码也得是礼遇有加,他这一踩,不光六子愣了,玉堂春懵了,溥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吩咐喝骂。
「来人,把这个欺君犯上,大不敬的狂徒给帮逮起来!」
喝骂之下,那同来的官差里立马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