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伙计,你方才说得真是天真,若是人人都能想到死亡,人人都预知自己的命运,那么,天下定会太平多罗。”
楚云淡淡的道:“或者、也更混乱了。”
狐偃罗汉这时已看到左边叉路尘头大起,尘沙滚滚,一行铁骑,正风驰电掣般向这边狂奔而到。
他龇了龇牙,道:“奶奶的,这些王八小子还以为他们是追来的要俺的命哩,若是他们明白他们即将看到的结果,保险不会来了,至少,哼哼,不会来得这么急了。”
楚云舐舐嘴唇,道:“老兄,若非逼到头上,我们最好少杀,我实在不愿再闻到血腥气,真的,我不喜欢整日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死尸。”
狐偃罗汉搓搓手,迷着眼看向前面,点点头道:“有道理,这把戏俺也腻味了——”
在二人说话间,无数铁骑已杂乱的纷纷停下,又在起落不息的马嘶声中排开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势,极迅速而利落的,马上骑士都已抛镫落地,兵器出手,每一双眼睛俱是毫不眨动的瞪视着楚云与狐偃罗汉二人,空气紧张,如临大敌。
在包围着二人的骑士中,一个瘦小老者排众而出,他全身劲装,气度沉稳,双目冷冷的瞥了楚云一眼,却朝狐偃罗汉不屑的道:“老狐狸,阁下自来便是畏强凌弱,善于见风转舵,今日,老夫看你还能钻到哪个狐窑狗洞里去?”
楚云在这老者始才行出之际,已然认出他正是往日在龙口城栽了一次大跟斗的老相好雷教第五教头迅雷手康仰山。
他的话声一落,狐偃罗汉已嗤着鼻子笑了起来,皮肉不动的道:“康老小子,昨夜你八字生对了,不过,也只能算是给老爷爷俺搓了个背,算不上什么大不了,俺只认为俺做了二十年来的无本生意,够得上脸皮厚了,却不料老小子你更较俺厚上一层。”
迅雷手康仰山两撇山羊胡子一翘,怒道:“放屁!对付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也用不着讲究江湖规矩,姓严的,今日老夫就选择这块好风水地,为你料理后事吧!”
狐偃罗汉呵呵一笑,道:“好个孝子贤孙,你爷爷俺心领了……”
一个魁梧的身形一闪,语声低沉的道:“康兄,报仇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何苦再与这老狐狸嚼舌头?”
狐偃罗汉小眼睛冲着说话的高大老人瞥了一眼,嘻皮笑脸的道:“老包,你又来凑热闹了,昨夜你赏俺两棍,俺着实受用呢,呵呵,只怕今天要挨揍的可要换成你了!”
这身材修伟,面如重枣的老者,正是那紫杖镇天包洪鸣,他这时毫无表情的自鼻孔哼了一声,道:“严笑天,随你说吧,毒链叟易兄,飞叉圣手吕兄二人的血债,眼前你便要连本带利的偿还,只有取你这条狗命,才能以聊慰故友在大之灵!”
狐偃罗汉伸手摸着鼓腾腾的肚皮,连连点头,口中道:“对、对、为友谋而不忠乎?老包你这做人朋友的可真够意思,来,让俺也与你拉拉手讲和吧……”
紫杖镇天包洪鸣呸了一声,掀开长衫,他那成名的兵器紫色竹杖已现了出来,迅雷手康仰山微微一招手,围立周遭的四十余名大汉亦悄无声息的缓缓向前逼进,情势在刹那间紧张起来。
楚云一直没有表示什么,他淡淡的向旁边看了看,平板的道:“康仰山,带着你的属下与包洪鸣回去,这段梁子自今而后一笔勾销,互不相犯,你若照着做了,五雷教仍是五雷教,你还是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五教头,在下也可勉强放过昨夜的过节。”
迅雷手康仰山似笑非笑的干哼了两声,目光阴阳怪气的在楚云脸上转了两转,轻蔑到了极点的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插嘴说话的地方,胎毛未脱,挂了一口臭剑在老夫眼前也敢来现世?真是可笑之极!你会有这份光彩与老夫有着过节?乳臭小子,侍老夫清理了严笑天,再寻你师父讲话!”
一个背脊微驼,满脸疙瘩的六旬老人此时缓步行到,他一抹那风干橘皮似的脸孔,冷森森的道:“问这小子的大人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二人一骂一讽,可乐坏了大罗汉,他眉开眼笑的全身乱颤,心里在忖思着:“啊哈,这一下子五雷教乐子就大了,他们要知道了楚老弟是何等样的角色,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要乱打自己嘴巴,怨这张臭嘴胡说呢……”
楚云并没有十分动气,他倒背着手,闲散的道:“不论二位如何想法,在下总算把话都说明了,假如有了任何后果,至少在下在良心上可以不受谴责,现在,汝等究是欲和欲战?”
迅雷手康仰山气得满眼是火,他身旁背脊微驼的老人已斜着睨了楚云一眼,好像对方只是块木头似的:“乳臭小子,滚滚滚,别在这里丢你家大人的脸……”
狐偃罗汉撅着屁股走了两步,笑嘻嘻的道:“伙计,这位满脸骚豆子的老不死,就是五雷教的四教头,扬雷手白广,这老家伙使的是一柄九曲刀,昨夜黎丫头肩上那一下子,极可能便是他的杰作呢。”
楚云笑了笑,道:“四教头,你听见了?”
满脸疙瘩的老者——扬雷手白广,两只鼠眼一瞪,厉声道:“就算昨夜那女子为老夫所伤,你又能将老夫奈何?
哼!多年以来,老夫也不知教训了多少匪徒淫娃,也未见有人能拔下老夫一根毫毛!”
他正说到这里,一个尖锐而愤怒已极的语声已响自左面的斜坡上:“你胡说,谁是淫娃?你才是老不要脸……”
扬雷手白广气虎虎的转头望去,一个美丽的身段儿立刻影人眼帘,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蛋正冷如寒霜,丹凤眼儿一眨不眨的怒瞪着他,老实说,风目女那生气的模样,也是够迷人的哩。
狠狠咽了一口沫,扬雷手白广心中想着:“昨夜自己只晓得给了与狐偃罗汉在一起的那女子两刀,却未曾看清那个女子的年龄生像,哪知却是这般惹人喜爱,假如在白天,只怕早已下不了手,嗯,真个可怜生生的,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狐偃罗汉瞧着白广那一双色眼,心中不觉好笑,他也听闻过这位五雷教的四教头素有季常之癖,却不料真个如此,于是,大罗汉龇龇牙,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道:“喂、喂、姓白的你尽睁着一对鼠眼呆瞧个什么劲?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己那副尊容,他奶奶的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了不爱,连鬼也吓得死——”
扬雷手白广悚然醒觉,急忙回首怒目瞪向狐偃罗汉,迅雷手康仰山亦代其掩饰的大叫道:“严笑天,拿出你的兵器,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
狐偃罗汉呵呵大笑道:“只有你们五雷教四五个教头仁兄才想阉了做太监,俺老严不是汉子是什么?真是笑话!”
紫杖镇天冷笑一声,已缓缓向后退出,占取了适于出手的位置与角度,另外一个面色蜡白,却蓄着三络黑须的白袍老者,正率着三个神情剽悍的中年大汉,远远站在各人之后,这老者不言不笑,一直没有动作,不过,自他阴鸷深沉的眸子里,却可看出这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角色,靠在最右角,有个面孔两边迥然不同的老人正在仰首望天,毫无疑问的那必是半面鬼使皮昌!
楚云冷淡的撇了撇嘴,道:“白广,伤她的果然是你?”
扬雷手白广微微一窒,忽道:“便是老夫又待如何?莫不成老夫尚畏惧于你?”
狐偃罗汉笑得令人呕心的耸耸鼻头,道:“老白啊老白,你即将明白你已霉运当头了。”
楚云仍旧没有生气,缓缓的道:“白广,那位正是在下的未婚妻。”
扬雷手白广竟莫名其妙的感到心头一阵嫉意,他板着脸道:“便是你的老婆又得如何?”
楚云露齿一笑道:“你曾伤她,因此,我便伤你。”
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扬雷手蓦然暴跳起来,大叫道:“好个乳臭小子,你的狗胆倒真不小,本教头多年以来向未曾遇过如此张狂之徒,好、好,你便过来与老夫较量看看,哼哼,只怕那妞儿是谁的老婆还不一定,小子,你这福份休矣!”
楚云有趣的望着满面疙瘩的老者,他觉得可笑极了,这已年满六旬的老者,他心中怎会有这种想法呢?怎会有如此变态般的,对年青异性的爱好呢?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方才,白广那只望着黎嫱的眼神,口气中所无形透露出的酸意,楚云只要一瞥就可以察觉,他实在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人影微晃,凤目女黎嫱已悄生生的来到楚云身边,她怒睁着眼睛瞪向扬雷手,语气冷得像万年玄冰一般:“喂,丑老头,你也偌大一把年纪了,怎么口里这般不于不净的?
谁是匪徒,谁是淫娃?你就是因为太不积口德,所以上天罚你驼背如虾,满脸斑疤。”
一口痰涌了上来,扬雷手白广几乎气得晕了过去,他努力翻了翻白眼,大口喘了两下,蓦然闪电般一巴掌打向黎嫱面颊,边大吼道:“我打死你这胡说八道的贱人!”
楚云冷然一笑,就当他的笑容甫自唇角消失之际,右掌已运起勾透力倏而扣向白广扇来的手掌,左掌却似流光猝现,斩向对方胸腹,双腿倏然尽起,分踢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镇天包洪鸣!
场中人影蓦然晃掠移闪,迅雷手康仰山连连旋出七尺,紫杖镇天身形急侧,反臂抖杖击去,扬雷手白广拼命收回扇出的右掌,倾力向外跃出,然而,因为楚云的攻击大部份是向他攻来,任是这位扬雷手避得多快,一件黑色长衫己“嗤”的一声自襟前一直裂到膝头,当人们的目光尚未将眼前的影像印人瞳孔之时,楚云又似地狱的幽灵般倏然跟进,几乎快速得仿佛魔神的多臂之掌,他双臂倏舞,左右开弓,“啪拍”两声清脆的响声骤起,扬雷手白广已满口鲜血的直摔出去!
在他身形跟追的同时,已避开了紫杖镇天的反击,扬雷手白广被他打得向外倒出,身体尚未仆地,楚云又如轻风一缕,飘然落回黎嫱身边。
黎嫱自始至尾,一直冷然站着没有移动,好像她早就知道白广那一掌打不着她,更好像她早已看到对方必有的结果一样,她是如此沉静,如此娇媚的站在那里,当楚云身影飞回,一抹甜甜的笑意已抛向楚云心中,醇厚极了,就是这嫣然的一笑,也令人有微醉的感觉呢。
迅雷手康仰山来不及再行攻敌,气急败坏的连忙趋前探视拜兄白广,待到四名五雷教下弟子将这位四教头扶起,他那一张风干橘皮似的老脸已成了一块大猪肝,既红又紫又肿,张嘴一吐,两颗大牙合着血丝喷在地上,他一只眼睛几乎睁突欲裂,声嘶力竭的大吼道:“暗箭伤人的鼠辈,你给老夫站着,老夫若不生撕活劈了你誓不为人!”
迅雷手康仰山一面为他拭去满口血迹,边低促的道:“四哥,你静一静,四哥,这不是胡叫乱吼的时候,先歇歇气,咱们合力拾掇这小子不迟……”
扬雷手白广瞪着眼珠子,手指楚云,咬牙切齿的道:“好小子,老夫纵横江湖四十余年,刀山剑林,水里火里,全都上过下过,出过进过,料不到今日竞被你这小子辈暗算,今天老夫一定要掂掂你的份量,看你到底学了多少鸡呜狗盗的下作把戏?”
狐偃罗汉折了根野草咬在嘴里,慢条斯理,阴阳怪气的道:“驼子,你这就叫有眼不识金镶玉,有目不认太上皇,凭你们这两手三脚猫的把式,也想找人家的碴?也想欺侮人家大闺女?呸!你这两个大耳光还算挨轻了,换了俺,不让你脱一层皮才怪!”
迅雷手康仰山毫不理会二人的热骂冷讽,一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楚云,老实说,他这时心中已是震骇异常,因为,康仰山肚中十分明白,他们几人的一身武功,都可算是江湖上一流角色,尤其康仰山拜兄白广的能耐,他心里更是有数,料不到只在个照面间就被眼前这年青人逼得东躲西闪,手足无措,尤其是白广,更吃对方弄得大为难堪,除非这年青人有着一身高超无匹的艺业,实在已找不出更好的说明,那么,对方的所学又是如何超绝,竞能同时同地,一招之下逼使各武林高手招架无方,莫不成这许多老江湖真的全看走了眼么?
紫杖镇天包洪鸣亦十分纳罕的靠近身来,向康仰山低声道:“康兄,这年青人来路可疑,不知是何方神圣?兄弟尚想不出在当今武林之中,年轻一辈的那一个有他这一身本事?……”
迅雷手康仰山难堪的略一沉吟,艰涩的道:“看情形,严笑天有一这么一个帮手,事情又不好办了,照他先前的身法推断,这小子确实不易对付……”
扬雷手白广这时已经喘过一口气来,他怒冲斗牛的瞪了康仰山一眼,低吼道:“五弟,你就是这般畏首畏尾,顾虑多端,以前的事且不去说,愚兄我这个人难道就这么丢了不成?假如就为了这小子而鸣金收兵,非但我五雷教日后难以称雄江湖,连愚兄也无颜再对敌人,况且吾等目前高手云集,老夫使不信收拾不了这几个跳梁小丑!”
迅雷手康仰山有些疑难的道:“四哥,话是不错,但对方这小子功夫实在惊人,如吾等启端动手,则恐得不偿失……”
扬雷手白广哼了一声,粗着嗓子吼了起来:“不管这许多了,老夫今日拼着这条老命也要挣回一口气,你去问问三哥,他定然同意为兄之见!”
三人正在急促的低声商量,楚云已平静的笑道:“各位,在下素来有个习惯,这习惯便是任何事情,在下皆喜采取主动,适才在下已给了那位口不择言,形容可憎的驼背仁兄一个小小教训,现在,在下复向各位进一忠言……”
说到这里,他缓缓的抽出胯旁悬挂的苦心黑龙,“唰”
的一声插在面前五尺的泥地上,锋利而尖锐的剑端入土三寸,整个剑身都在急剧的摇晃,当每个人的目光迷惑的注视着那在阳光下流灿摆动的长剑时,楚云已冷冷的道:“当在下这插人士中之剑停止摆动前,各位便须离去,否则,便是各位选择了与在下拼斗的一途。”
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接着道:“朋友,你我素无纠葛,尚请抽手退出,异日我五雷教必当重报!”
楚云萧索的一哂道:“先以威迫,继之利诱,可耻。”
紫杖镇天包洪鸣双目紧张的注视着那摇晃的剑身,口中婉如的道:“朋友,想那严笑天与尊驾亦未见得有甚交情,何妨让他出来与吾等将前账清了?自然,老夫之意,是指的让他一个人出来担当……”
楚云伸臂,搂住狐偃罗汉肥厚的肩膀,深沉的道:“我们是手足兄弟,刎颈之交,福祸生死难舍弃,甘苦忧喜共与尝。”
大罗汉饱经沧桑,世故老练,这时却一阵激动,目眶中微微懦湿起来,他连忙装出一个笑脸,故意大声叫道:“好好的,就是要挑拨离间也不能像这么幼稚法,凭俺姓严的单打独斗也未见得将你们这批杂碎看在眼中!”
迅雷手康仰山连忙又道:“朋友……”
楚云冷淡的摇摇头,道:“剑,摆得慢了,时间就快到临。”
每一双眼睛都紧张而期切的望着那插在土中,已经逐渐趋于静止的利剑,它的摇动,现在,只剩下轻微的晃荡了,是的,时间就快到来,是凄厉或是祥和,完全取决于这瞬息间的选择了。
楚云收回搂在狐偃罗汉肩上的手臂,平静地下垂着,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深沉的凝视着五尺之外的长剑。
于是,一片死样的寂静。
于是,空气渐次在凝结。
剑身就快静止了,快了,快了……
非常尖锐而刺耳的,一个声音蓦然响起:“五雷所属,杀!”
楚云向语声传来之处飞快一瞟,已然看出那说话之人,正是站在远处一直未曾开口的老人——那面孔蜡白,留着三络黑须的老人。
于是,当他那“杀”字音落之际——人影倏闪,扬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