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位素以狠毒见称的落魄公子,痛得全身一抖,脸上神色全变,但是,他却强忍着不出一丝声息。
萧韵婷睁着那双充满了惊恐绝望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在平时,原也该很迷人的,可是,此刻其中所包含的韵意,却完全迥异了。
这“呱”的一声刺响,震得她心痛如绞,看着白羽公子那痛苦的表情,萧韵婷凄惨的哭号道:“楚云,请你别这样折磨他……看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求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不错,萧韵婷已经察觉出来,她恐惧极了,因为,楚云这时用以对付白羽公子的手段,乃是最为残酷的“凌迟”啊!
楚云凝视着剑尖上的一颗血滴,这颗血滴在冰硬而尖锐的剑端轻轻颤抖,半晌,他生冷的道:“哼,由这句话已经足以证明了你在玄凌院告诉我的全是一派虚言,可惜的是,那时我便不信任你了,浪子永远不做重复的错事,萧韵婷,记住你那一句‘我们’,记得你与姓邵的对付楚云父子的手法,这与我报还给你们的原本没有什么差别,或者有,也只是时间与地域的不同罢了。”
萧韵婷停止了哭泣,眼光奇异而陌生的注视着楚云,缓缓的道:“变了,楚云,你完全变了,你已不是以前的你……楚云,你难道不想想,为了这件事你已经沾了多少血腥么?是的,我错了,你尽可以杀我,但你却不能连累到别人,你的手段却不能如此毒辣……”
“唰”的一抹闪电骤起,萧韵婷惊骇的呼叫一声,一绺长发已飘散而落,这时,白羽公子邵玉的救援剑势才到,却慌乱地迎了个空。
楚云凄清的眨眨眼,低沉的道:“无可置疑的,邵玉,你慢了一步,这世界里,很多事慢了一步便永远落后了,就好像你刚才挥剑的速度一样。”
邵玉终于忍下住胸腔中的悲愤与仇恨了,这些羞辱,这些恐惧,已蹩迫得太久,已压得他几乎疯狂,他声嘶力竭地大叫:
“楚云,你这魔鬼的传人,凶煞的化身,你根本毫无人性,你毁了我们的基业,杀害了我们所有的亲人,你以血染污你的手,以杀来泄你的私愤,你处处忘不了武力,时时忘不了血腥,你要以影子逼使我们恐惧,以魂魄跟随我们游移,你要我们整日心惊胆颤,你要使我们永久不得安宁,你这恶鬼,刽子手,狼心狗肺之徒……”
楚云没有表情地露齿一笑,平板而生涩地道:“姓邵的,你全说对了,不错,你很明白我的心意,至于你为何明白我的心意,这原因并不繁复,只因为你适才所说的,全是你以前曾经用来对付我的,不过我还远较你清高得多,我只是为了‘私愤’而你却是为了夺取他人之妻!”
萧韵婷畏缩地看着楚云,畏缩地瞧着周遭令人寒栗的阴森景色,不久前的勇气又消失殆尽,她抖着嗓子道:“楚云……假如……假如你还要我,我会跟你回去,否则,就求发发慈悲,饶了我们,让我们走吧……”
白羽公子邵玉面色倏而涨得发紫,他暴恼的叫道:“韵婷,你……你忘了我们的情感?忘了眼前的人是个恶魔么?你怎能如此说?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我们凭着手中剑冲出去,用不着求他!”
楚云随手以掌挥向一团荧荧鬼火,这团鬼火摇晃了一下,难以捉摸地飘荡向黑暗中,幽幽凄凄的,浮浮沉沉的,使人觉得那像是一个灵魂,一条鬼影,一声对生命失去希望的哀号。
萧韵婷寒栗的看着眼前之人,她全身发冷,双臂环抱着,不胜恐惧的呢喃:
“冲出去……冲出去……”
楚云豁然笑了,讽嘲的道:“那么,冲啊,又为何不动呢?”
他冷笑一声,又道:“我们彼此都很明白,眼前这个局面越拖延下去,你们的生命便能跟着延长,假如双方有任何一人想改变这个局面,那么,其结果必然就是死亡,自然,这死亡会落在谁头上,我们彼此也是心中有数。”
萧韵婷悲切的哭道:“你应该知道,现在这种滋味比死更难受……”
楚云怪异的笑了,道:“萧韵婷,你说对了,我正是要你们尝试这种味道,老实说,要你们干脆的死了,怎能抵赎你们的罪恶于万一?我要使尽一切使你们痛苦的手法,让你们在无尽无休的折磨中死去,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我都会让你们逐一享受……”
萧韵婷哀哀的抽搐,低微的自语着:
“太毒了……太毒了……”
白羽公子邵玉怜爱地伸手抚摸她的秀发,语声低柔地道:“不要难过,韵婷,有我在你身边,哪怕是天涯海角,千艰万险,我都不会离开你,我将会永远照拂你……”
楚云冷漠的望着这幅景像,心中万味交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合呢?自己的前妻与另一个在一起软语温存!
他阴森的道:“邵玉,拿开你那只手。”
白羽公子邵玉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收回抚在萧韵婷头发上的右手,但是,萧韵婷却急以皓腕,紧紧握住邵玉收回去一半的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以脸颊在手掌上往来摩挲,好一片情意。
楚云忽然笑了,但是,他的笑声里却丝毫没有笑的意味在内,有的只是残酷与萧索揉合而成的深邃愤怒,缓缓的,他道:“有人说,人为万物之灵,也有人说,有的人却连禽兽都不如,现在,我已经看见这句话了,萧韵婷,你以为这样做楚云会嫉妒么?不,一点也不,可怜的是你,你这表演丑剧的丑角,犯下七出之条的荡妇,违反三钢五常的淫娃,你知道我将你眼前的丑态看作什么吗?哈哈哈,或者,还不如一个妓女的媚客之术,还不如一对交媾前的畜生,龌龊,肮脏,无耻,下流!”
楚云的言词有如一根根尖锐的钢针,有如一块块炙红的烙铁,深深嵌进萧韵婷的心版,重重地烙印在她的灵性上,多刺痛啊,多强烈啊……
于是——
她满面通红,耻辱不堪的垂下头去,泪珠滚滚,白羽公子邵玉气怒至极的大吼道:“姓楚的,你凭什么干涉我们之间的行动?你凭什么侮凌韵婷,你这伪君子,假英雄,口是心非的东西,如果揭穿了这一切,你还不是为了嫉妒……”
楚云冷冷的一笑,道:“嫉妒?朋友,这已是多年前才会发生的事了,现在,我早已失去了这个意致,邵玉,眼前不是你谩骂狡辩的时候,你所急需要注意的,还是如何设法动脑筋使你这条狗命多拖延一刻。”
白羽公子邵玉狂厉的叫道:“本公子豁出去了,看你尚能横行到几时——”
他又转首叫道:“韵婷,让我们生同一裘,死同一椁吧!”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笑倏忽出自楚云口中,“苦心黑龙”的光辉闪耀,千百剑影弥弥漫漫,仿佛自四面八方卷压而至,层层重重,无尽无绝。
随着这狂浪似的剑芒而至的,尚有楚云那冷酷得不带一丝人味的语声:
“罢了,便让你们死同一椁!”
白羽公子双目怒突,奋起全身之力,挥舞着手中长剑,上栏下架,左挡右截,风旋云舞中,空气被激荡得成漩成涡,尖啸不已。
于是——
楚云的剑势在刹那间又幻为满天星点,又在瞬息里化为漫天长弧,更在须臾间转变得一如五岳齐崩,白色的衣衫随着剑光纷碎飘散,血花点点,铿锵之声震入耳膜,在夜色中回荡袅绕,一声接着一声,一波连着一波……
萧韵婷的惨厉呼声尖锐地响起,像煞冤鬼的号叫,在这深夜墓地之中,特别是得阴森凄恻,百回不散。
白羽公子的招架,已有如一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老樵夫——是如此地疲乏而困惫,软弱无力之下破绽百出,而在这些可憎的破旋中,“苦心黑龙”更如灵蛇伸缩,乘隙进退晃闪,而白羽公子身上的血肉,便一股股,一片片的飞溅而出,任凭他如何尽力防守躲闪也是徒劳无功,与事在然!
终于,他忍不住了,在每中一剑下,嘴里便痛苦的哼吟一声,这哼声与萧韵婷的悲号相合,织成了一闭最刺耳的地狱乐章。
楚云剑势不停,却狼也似的冷笑道:“邵玉,你是英雄,你是豪杰,却也受不了这凌迟碎剐之罚么?我喜欢听你的呻吟,我喜欢萧韵婷的惨号,多美啊,这复仇之神的长笑,这冥冥中因果的循环,这世界上伦常正义的伸张。”
接着他的语尾,白羽公子又是一声嗥叫,右颊上血肉翻卷——在此时,他的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块完整之处了。
萧韵婷披散着头发,扭曲着面孔,用力一抖缰绳,她的坐骑已长嘶一声,狂猛的向楚云身前冲来!
楚云大喝一声:
“好个贞节烈女!”
剑如群蛇乱舞,似狂风暴雨般纷纷交织而落,在陡然的变幻里,在人们的意念尚在错愕之际,大块的,血淋淋的肉上下飞洒,萧韵婷亦长号着坠跌在地,但是,她的命没有受到伤害。
是楚云有心饶她,抑或是不忍杀戮她呢?错了,楚云之所以如此,只是要令她再承受更多的折磨罢了。
白羽公子沥血披胆,如野兽似在曝叫着策马冲来,剑刃挥动如狂,恨不得一下子将眼前的强仇斩为肉酱!
楚云冷森森地淡然一笑,倏出三十九剑,一连将白羽公子的攻击挡出三十九次,他沉静得骇人地凝注对方,手腕蓦然急颤,苦心黑龙的尖锐剑端骤而震弹成千万个日莹的光点,快速得无可言喻地全然溜泻向白羽公子的脸庞。
于是——
白羽公子惨叫着丢掉手中的长剑,蒙着面孔自马背上滚通,在地上翻腾呼号,像煞九幽冤魂的号啕。
楚云有如一尊魔像般屹挺马上,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一丝端倪,冷酷得没有一丁点人类的情感,苦心黑龙的剑尖轻轻地颤抖着,上面,正挑插着一颗胡桃般大,血迹斑斑的眼球!
他无动于衷的瞧着眼前这幕惨像,幽邃的眸中泛着黯蓝的光芒,唇角在不可察觉的抽搐,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他不是在怜悯,而是在回忆,回忆着他往昔所遭受的痛苦,到底已取回了多少代价。
缓缓的,楚云深沉的道:“邵玉,我想现在该可以杀你了。”
在地上蠕动着的萧韵婷,这时已清醒过来,她发疯似的扑跪在楚云马前,捣蒜般叩着头:
“求求你,楚云,求求你,饶了他吧,饶了我们吧,我知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发发慈悲吧……”
楚云暴厉的吼道:“饶?你们可曾饶了我那白发苍苍的可怜老父?饶了我在乱刀之下的残命?萧韵婷,你想得太天真了……”
萧韵婷那原本美艳的面孔,这时已因痛苦恐惧而完全变了形,脸上的肌肉在扭曲,沾满了泥沙,泪水纵横,长发散乱,她哭着,号着,求着,像一个疯妇,像一个死神掌下的战栗者……
楚云大骂一声,身躯微抖,就在马背上以一脚将萧韵婷踢翻,萧韵婷在地上翻了两滚,又不顾嘴角的斑斑血迹。扑在白羽公子身上哭唤着,她的泪水适才洒落,再滚跪到楚云马前,位号不止。
楚云淡漠的脸上有着极端的鄙夷与不屑,他恨恨的道:“萧韵婷,你往昔的美丽呢?你那狐媚的手段呢?你毒药似的甜言呢?你为何不再施展出来?为何不再用来迷惑我了?多丑恶,揭开你的面具后,实在你有天下最龌龊的灵魂!”
萧韵婷哭泣着,颤抖地悲叫:
“不,不,楚云,你别再说下去,我有错,我已经受够了报应,受够了折磨,你该满足了,别太狠,楚云,老天有眼的,它看得见一切,看得清一切,楚云,你该歇手了,该歇手了……”
“唰”的一道寒芒闪掣而至,萧韵婷的双目一眩一花,眉心间一缕热血缓缓淌下,在她的额际,清晰的被划开了一个十字伤口。
她不喊痛,也不呻吟,却惨厉的尖笑起来:“好,楚云,你有多少狠毒手段,都尽量使出来吧,我倒要看看,我的丈夫要如何杀戮他的妻子,要如何折磨一个弱女……”
楚云面孔上已微现激动,他粗野的大叫:
“住口!你还有脸自称为我的妻子?我早已不将你看做楚家的人了,我们的关系只有仇恨,没有亲情,我说得很对,老天是有眼的,会看清一切,老天一定知道你们该受此报,或者,这尚太轻……”
萧韵婷的嗓音已经哭哑了,她匍匐在地上,孱弱无力的伸出两臂,抖索着叫:
“楚云……饶了我……吧……也饶了……他吧……”
墓地是寂静的,磷火飘浮,坟丘一堆堆的重叠罗列,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幽灵身躯,荧荧磷火,则似这些幽灵眨着的眼睛,一声声凄楚的哀号,在寂寥中传荡,阴森极了,恐怖极了……
楚云静静的坐在马背上不动,静静的望着地上两个躯体,萧韵婷的呼喊哀告,在他耳中澎湃汹涌,但是,他却以强烈的仇恨做为阻堤,使这些悲凄的号叫,不能丝毫动摇他的意念——以血还血的意念。
黑暗中,仿佛撕破空气一般,突如其来的响起一个暴野的声音,这声音来得是如此奇突,宛如自天地之间传出一般:
“好狠,多少年以来,老夫尚没有见过如此狠毒之徒,却不料在这荒野坟地,竟让老夫瞧见了这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
随着这暴野的语声,另一个深沉的嗓音接着道:“无忧山的无忧日子过惯了,只道是三十年来,天下已是一片样和,哪知首次下山,便遇到了这么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小辈,嗔呵嗔呵,红尘殊殊,又有多少人参得透,看得穿啊。”
楚云淡淡的向语声传来之处一望,冷漠的道:“无忧山顶的无忧朋友,你未经这嗔之道,安知这嗔之苦?你未经那真地狱,岂知凡在地狱者皆有其罪?”
这时,萧韵婷亦已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的双目中顿时闪出希望的光芒,她不顾一切的大叫:
“救命啊,求求说话的侠士救命啊……”
楚云对她起了一丝可笑的怜悯,悠悠的道:“邵夫人,我实在觉得你可耻亦复可怜,那两个人能救得了你么?而且,假如我此刻欲置你于死地,就算那二人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在我挥剑的速度下及时将你搭救出去,你太天真了,邵夫人。”
此时,那深沉的语声又起,尚带着一丝讶异:
“年青朋友,听你说话,不像是个江湖粗人,怎么行事之间,却恁般歹毒残酷?你难道不怕有干天和么?”
楚云冷冷一笑,道:“在下是正纲常,报亲仇,正可谓替天行道,二位圈外之人,尚请静眼自去,以免彼此生出误会,多有不便。”
粗暴的声音蓦地响起道:“老夫把你这胎毛未脱的黄口小子活剥了,老夫等亲眼见你做出这等赶尽杀绝之事,好意劝你两句,却不料你竟振振有词,狡辩图赖,呸,若按老夫昔年脾气,只怕现在你已经躺下了!”
楚云豁然大笑如雷,狂放的道:“江水悠悠东流,后浪推尽前浪,天山亘古积雪,新雪盖遍旧雪,老朋友,你便露两手试试,也好让在下看看你昔年的威风如何!”
就在楚云的语声甫落之际,一团黑影已猝然自右方一个坟堆后飞出,更且暴烈地怒吼道:“好狂徒!”
“徒”字出口,一条黑黝黝的杖影已来到楚云头顶!
这一杖影所挟的风声异常强劲,隐约带着劲啸之声,楚云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腕猛力一流一振,剑芒已似极西的电火耀闪,快绝的倏伸又缩,“当”的一声震耳巨响起处,扑来的黑影已在空中连连翻了两个空心跟斗,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
楚云目光微睨,发现这是个高大魁梧的七旬老人,这老人的两只耳朵特大,耳坠子长得几乎触及两肩,此刻,他正睁着一双骇异而吃惊的眼睛,有些不大相信的瞧着楚云。
楚云淡淡的道:“老朋友,请便。”
这老者气得用力一跺右手的一根乌黑铁杖,大吼道:“小辈,你狂得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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