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以诚笑倒在杨邦杰身上,「没那些心眼害人也是好的。」
两人正自说笑,就听谭越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将军,你这探病快要耗掉一个时辰了,霍大将军还有事找你呢!」
杨邦杰只得说道,「我马上就过去。」
郑以诚也不便留人,催促说道,「快去吧!说不定霍大将军要议的,就是我们方才说的那事。」又突然想起林祖先前所托,便加上一句,「对了!你可别惩处林祖他们,这一路上也怪麻烦人家的。」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找你讨情,子信大军师都开了金口,这事也只得算了。」杨邦杰示意让郑以诚躺好,帮他盖好了棉被,叮咛说道,「你先歇会儿,我去去就回。」
郑以诚解开了发髻,温顺地躺下,他确实是倦极,眼帘才一阖起便进入了梦乡。杨邦杰俯身轻吻郑以诚的额头,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勾引得他心动神摇,他强忍著眷恋缱绻之情,随著谭越前去议事。
郑以诚难得酣眠,转醒之时已到了酉时三刻,睁眼就见杨邦杰守在床榻旁,就著一点馀光,捧著《太白阴经》在细读,由不得笑道,「怎麽不点油灯?平日也没看你用功过,这会儿怎麽突然勤奋了?」
「看著看就忘神了。」杨邦杰随手把书搁下,点起两盏油灯,再扶郑以诚起身说道,「看你睡得香甜,就不忍心叫你起来,先用过哺食吧!」
郑以诚一边绾髻,一边下榻说道,「不过就是个腿伤,却把人当成重病患了,照我这样睡下去,还要不要做事?」
杨邦杰本想扶他,因知道郑以诚好强,最後还是替他取了手杖过来说道,「行动都不利索了,何必逞强?」
郑以诚接过手杖问道,「霍大将军找你过去,究竟是为了什麽?」
「你能不能先吃饱了,再谈这些?」杨邦杰说著便叫亲兵端哺食进来,却是一碗猪肝粥、一碗蒸鸡蛋、一碗胡萝卜丝清炒菠菜、另有一整条的清蒸鲜鱼。
郑以诚看到竟有一整条鱼,不免说道,「吃这麽丰盛,只怕不妥。」
杨邦杰将粥端到他面前说道,「这是山上溪里抓的,没费多大的功夫,不要紧的。而且这都是我问过军医,据说吃这些饮食,伤势才好得快,特地请伙夫做的,你就快吃吧!」
郑以诚懒懒的,喝了几口粥,挑出两片猪肝吃了,就摇头说,「吃不下了。」
看得杨邦杰大皱眉头说道,「多吃一点,你若不吃,这些东西也不好拿出去,最後都是浪费。」要知道,杨邦杰平日都是和士卒们一起用餐,糙米饭搭上点青菜、酱菜不错了,难得有荤菜。
郑以诚也纳闷说道,「也不知道为什麽,怪倦怠的。」
杨邦杰索性接过碗来,喂郑以诚吃饭。郑以诚这才勉强吃了些青菜和鸡蛋,又和杨邦杰一人一口分食了那条鱼。
一时吃毕,杨邦杰让人收拾了桌案,换上茶水,才向郑以诚说道,「今天霍大将军找我过去,没有提及你说的那件事,只是要我保留部队实力,别在扰乱南犛的时候,伤到主力。」
郑以诚接过茶具,一面烹茶一面说道,「不然你觉得,把谋反挂嘴边,就能成事?」
杨邦杰吓得大声喝道,「子信!」
「哈哈哈!」郑以诚大笑说道,「你看我才随口一说,你就吓成这样,人家会提早说出来吓你吗?你且相信我的推断一回嘛!」
杨邦杰只得把这话掩下不提,两人吃了一回茶,便捧起《太白阴经》一同参看。郑以诚帮著将书中的文字译成较浅显的白话,杨邦杰听完说明,则回想实战例证来对照,两人相互讨论琢磨,竟比一人看这书时还要受用许多。
郑以诚看完一卷,不敌受伤後的疲累,脸上很快就显出困睠之感。杨邦杰只得吹灯,和他一起睡下。
翌日醒来,杨邦杰便唤了林祖进帐,吩咐说道,「你们护卫郑先生不周,让害得他受伤的事,我本来是想让你们都挨上一百军棍的。但是郑先生求情,要你们将功折过,这一百军棍,又暂且压下。」
林祖知道是郑以诚求情有效,喜得跪下说道,「属下谢将军不罪之恩!谢郑先生求情!」
杨邦杰挥手要他起来,接著说道,「眼前有件事情交代你给你,可别再搞砸了。」
林祖抱拳说道,「将军请吩咐。」
杨邦杰问道,「你还记得那日,和郑先生一起进了房里的姑娘吗?」
「还有那麽一点印象……」林祖心想这事坏了,杨将军怎麽会提起郑以诚宿娼之事?莫非要自己灭了那位姑娘?
杨邦杰执起一封书信,交给林祖说道,「你拿我的手书过去吟月楼,替那姑娘赎身。别由著老鸨乱喊价,我最多只出到三百贯钱,若再要多,就要他们当心点。」
「是!」林祖接过那封书信,神色尴尬异常,不知道杨将军到底想干啥?莫非真要替那姑娘赎身,让郑先生收做侍妾?
杨邦杰看出林祖脸上的古怪,拍著他说道,「你小子别乱想!她是郑先生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姨妹,不幸流落在外,当然要赎回来。这一路上,你们可得恭敬对待,别失了礼数。记得带著马车过去,别让姑娘家抛头露面的。顺便替她买两个机灵的丫头,置办四季的首饰、衣物。这点简单的事情,要是再出错,你就提头来见!」
林祖恭敬说道,「是!属下知道了!」这才领了书信和银钱出去。
☆、(48)风云四海生…忠犬攻 温柔受 军文 战争
(四十八)风云四海生
林祖拿著银钱与手书到了吟月楼,老鸨果然漫天喊价,说什麽,「我这女儿好不容易养到十八岁,教习歌舞、置办衣衫首饰,不知道花了多少。如今还没有回本,就要放人,要是其他人来赎,没有一千贯钱是断不可能答应的。既然是本镇副使大人要的人,没奈何,只得赔上血本,拿八百贯钱来赎就可以了。」
林祖一听就傻了,萧清瑶听说,也忍不住指著老鸨骂道,「先前不是说好五百贯钱就能赎身,怎麽一听到是杨将军要的人立刻就涨价了?」
那老鸨说道,「那是姑娘到二十五岁还嫁不掉,出资自赎的金额,你若愿意多留七年,我五百贯钱就放人。」
林祖只得见老鸨这势头,只得来来回回奔走了好几趟,最後还请谭越出面,好说歹说,才将赎金压到四百五十贯钱。林祖又拿五十贯钱,替萧清瑶买了两个丫环,到镇上的衣铺子购置各色衣物、首饰。
萧清瑶看林祖准备得稳妥,那些兵丁对待自己客气得很,迎接自己的马车还用著簇新的车帷,几十个士兵列队迎接,竟比一些姊妹赎身时还要风光,不免呐闷。
她在前往营地的路上,忍不住揭开帘幕,探出脑袋询问林祖说道,「林哥儿,我是请我表哥替我赎身,怎麽到後来,却像是杨将军在要人?你们如此盛重待我,我如何承受得起?」
林祖低头答道,「小姐不知道吗?如今在霍家军中,郑先生的事就是杨将军的事,杨将军的事,便是大家的事。您是郑先生的表妹,自然是承受得起。」
萧清瑶似乎懂了一半,又觉得彷佛疏漏了什麽。她想,刘邦再怎麽礼遇张良,也不可能将张良的家务事,看做自己的家务事。不过刘备将阿斗托孤给诸葛亮,确实也是拿家务事麻烦人家……
正当萧清瑶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已经来到营地,林祖领著她到杨邦杰帐中复命,这就退了下去。
萧清瑶打量这将军帐中,竟摆放了好几叠书帙,案上湖笔、徽墨、端溪砚、澄心堂纸,考究得紧,怎麽样都不像是武将帐中该有的物件。再看床榻上两个枕头并排,还有两套同款式的男性寝衣,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那心中模糊的揣测,顿时清晰起来。
郑以诚见到是萧清瑶来了,拄著手杖起身,替两人引见说道,「将军,这就是我那表妹,此番能顺利赎身,都有赖将军之助。」
萧清瑶冉冉拜下,敛首说道,「将军大恩大德,清瑶生当衔环,死当结草。」
杨邦杰大手一挥说道,「萧姑娘快请起,子信的事便是我的事,无须客套。只是不知萧姑娘,日後有何打算?」
萧清瑶这才站起身来,柔声答道,「清瑶赎身之前,纂了些银钱。本想开个铺子,卖些胭脂、水粉,做点针黹、女工,了此残生。若是将军有其他安排,瑶清不敢不从。」
杨邦杰坦然问道,「姑娘可有意中人?我可以代为作主。在家相夫教子,总比一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的好。」
萧清瑶见杨邦杰问得直接,不免红著脸说道,「清瑶已是残花败柳,又怎敢痴心妄想为人妻室?若是为人妾室,姊妹从良的遭遇见多了,清瑶还是只身一人便罢!」
杨邦杰只怕萧清瑶不愿嫁人,听到她有那麽点意思,连忙说道,「如果姑娘信得过我,你的婚事就由我来作主可好?若是你不嫌弟兄们粗鄙,其实有好些个年轻有为的,堪为姑娘夫婿。」
「这……」萧清瑶虽然沦落风尘,毕竟也是知书达礼之人,往来应酬的多半还是富商、文士,听到杨邦杰要说亲的对象,是那些目不识丁的丘八,难免有些迟疑。
郑以诚察言观色,顿时明白症结,他挺身说道,「表妹,这事交我吧!断然不会找那些糙爷儿们给你的。」
萧清瑶红著脸点头答应。郑以诚不自觉地转向杨邦杰,两人相视而笑,萧清瑶在旁看了两人的神态,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杨邦杰见这事情没法子立刻解决,便说道,「姑娘若是随大军同行,日常起居,恐多有不便,还是得另外安排住所。我在京中的宅邸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先请姑娘暂时住过去,这样可好?」
萧清瑶拜下说道,「清瑶是客,客随主便就是了。」
杨邦杰连忙请她起身,三人又寒暄了几句,林祖便进来回报说道,「启禀将军,小姐的营帐已经搭好了。」
杨邦杰说道,「姑娘旅途劳顿,快请去歇息吧!」
郑以诚让人送萧清瑶出帐时,萧清瑶突然转身问道,「可否告诉我,表哥的营帐在何处?要是有什麽问题,才好找人。」
郑以诚没料到萧清瑶会这麽一问,只得搪塞说道,「若有问题,就差遣丫鬟来问,或是告诉亲兵都可以。」
萧清瑶掩嘴笑道,「莫非真是和表哥夫住一起,这才不好说?」
郑以诚耳根子刷地一下就变得通红,踱著脚说道,「你都瞧出来了,还拿我取笑做什麽!」
萧清瑶回忆起重逢的情景,不禁嗔道,「当时你好会演戏,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那倒不是,正好有些误会罢了。」郑以诚不想纠结这话题,便对那两个丫头说道,「还不快点带小姐去歇息。」
萧清瑶跟著那两个丫头去了,郑以诚看她背影还不停颤抖,就知道她肯定是在取笑自己。他带著点恼怒转回帐中,对杨邦杰说道,「孟轩!我们的事,她一眼就看穿了。」
杨邦杰如释重负,大笑说道,「我就说直接认了表姨妹不是挺好的?你自己脸皮薄,怕被笑话,如今被看穿,却怪我来了。」
郑以诚还来不及发作,竟被杨邦杰打横抱起,「别乱动了,只顾著和人家说话,却忘了自己的腿伤。」
「放我下来!不就是腿伤而已,哪有这麽金贵的?」郑以诚怕杨邦杰抱不稳,还是只得攀住他的脖子,乖乖让他将自己挪到榻上。这才注意到,床榻上衣衫、枕头的摆放,早就说明了一切。
既然被识破,杨邦杰也没那麽急著赶人了,倒是萧清瑶自己住不惯营地,纔一两日便兴起离去的念头,杨邦杰只得差遣林祖护送她回府邸。至於林祖在护送的中途,奋力从绰号山猫的恶少手中救下萧清瑶,两人因而互生爱慕之情,日後由杨邦杰主婚,这又是後话了。
杨邦杰一边练兵、一边陪郑以诚养伤,或听霍致平号令,率兵扰乱南犛。春去秋来,时光流转,忽忽又到春日。
这一夜里,两人沐浴完毕,认真讨问起蓄须的问题。杨邦杰已届而立之年,可以蓄须,按他的想法自然是,「留点胡子也比较威猛,霍大将军和南泽先生都留著一把好胡子。」
郑以诚却说道,「没事留胡子,怪扎人的。而且营地里清洁不便,你打仗一趟出去,十天半月个没有沐浴,到时候胡子里藏了虱子,那多讨厌。」
杨邦杰想到虱子也犹豫起来,「是这麽说没错,虽然说季康朋好像就没有蓄须,不过目前仍是以蓄须为尚……」
郑以诚笑道,「那麽早就想摆老,那就留吧!」
「什麽摆老?多难听啊!」
两人说说笑笑,却听帐外亲兵紧急传呼,「杨将军、郑先生,霍大将军请两位即刻过去!」
两人急急忙忙穿衣,赶到霍致平帐中。只见营帐里站满了大大小小将领、谋士,霍致平面色凝重。等众人到齐,他才沉声说道,「方才接到的消息,皇上驾崩了。」
众人一阵喧哗都问,「怎麽这麽突然?是谁继位?」
霍致平大手一挥,众人顿时静默下来,都等他说话,「眼前太子与二皇子争位,帝室空悬。」
「怎麽回事?」此言一出,众人由不得面面相觑。
霍致平说道,「二皇子指称,太子深怕自己被废,所以毒杀皇上,才好继位;太子指称这是二皇子的阴谋,蓄意栽赃,皇上是病逝的。二皇子被逼急了,兴兵包围了东宫,太子说二皇子谋反,两边就打了起来。」
皇帝走得突然,未曾下达传位遗诏,按理就该是太子继位。二皇子知道大事不妙,被逼急了只得动用武力,如此一来,却让自己陷入谋逆的处境里。
好几个知道霍致平曾表态支持过二皇子的,不禁问道,「节帅的意思是?」
霍致平只是说道,「澧儿率领五万人马驻留後方,其馀将领带领大军,随我进京奔丧。友裕先率大军从水路先行,炜晔於涵江口会师,限时三日集结完成。我与邦杰率领中军,吴德、宋远随後。」
众将听令,皆轰然称是。霍致平说罢,便众人出去,又让杨邦杰、季友裕以及谋士们留下。
霍致平将两人叫到跟前,低声说道,「邦杰、友裕,我欲举兵相助二皇子,吴德恐怕会有异心,若不能稳住他,就想办法取而代之,其他的由梦扬先生与你们说明。」
谢格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单,递给杨邦杰说道,「这边是吴德手下将官的名单,用朱笔标记的是,我安插在吴德队伍中的亲信;名字後面有写银钱的,是收受过贿赂的人。」谢格又指出在名单上的第一人说道,「这个人叫彭昆,我们送钱他不要,却说用得到他时只管差遣。我派人查过,据说是相好的亲兵,却被吴德弄死了,两下结了冤仇。将军们可与这些人联系,在动身前了结吴德这个後顾之忧。」
杨邦杰听到吴德又弄死一人,猜想可能还是跟他那恶心的性癖有关,忍不住怒道,「交我身上吧!那个吴德!」
☆、(49)还惊九折魂…忠犬攻 温柔受 军文 战争
(四十九)还惊九折魂
季友裕是霍致平兼并东齐时,就留在南陵府担任折冲都卫,平时负责上番宿卫与地方驻防,较少出征。这次霍致平大规模召集底下将领,这才会来到营地。
杨邦杰和他还算熟识,出了霍致平军帐便拉著他问道,「康朋,你有什麽想法?」
季友裕说道,「还能有什麽想法?先联络一下名单上的人,找个藉口请他过来喝酒,若是能为我们所用,那就没事;万一谈不拢,那就宰了他,这有什麽好疑问的?」
杨邦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