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爵想了想,“所以谢云意下武林令追杀他?”
祁安城冷笑:“如果只是盗宝,谢云意也不会这么大动肝火。他追杀陈之慕,是因为他怕陈之慕发现他手里的蜉蝣是假货,他这个武林盟主做的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草木皆兵,急着杀陈之慕灭口。”
“你们找何苦和尚调解,只会令他更心虚,雪上加霜。直到陈之慕退隐江湖,谢云意才愿意放过他。陈之慕退得彻底,没人知道他躲在哪里——除了你,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宋爵心下一震,却没有说话,直直看着祁安城。
祁安城柔声道:“孟桥,你别生我气。我最初接近你,的确是为了知道陈之慕的下落。”
“曲意阁丢失春蝉之后秘而不宣,向战原堡求助。我们查了很久才追查到陈之慕头上,那时他已经绝迹江湖,无处可寻。我遇见你,本想借你引出陈之慕,但是我们很快情投意和,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利用你,便一直压着这事。你想想,如果只是为了一个春蝉,我何必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
祁安城祈求的眼神盯着宋爵,宋爵一动不动。他很想知道后面的情节,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急切,两人僵持了半天,宋爵终于道:“之后呢?”
祁安城面带微笑回忆道:“之后我带你回战原堡,把你藏起来,不让外人接触。你是我的宝贝,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应该知道。”
“你从来没有提过陈之慕一个字,我想要引出陈之慕,又不想你知道后猜疑,所以瞒着你在江湖上散布谣言。这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在乎这些虚名。以陈之慕跟你的交情,他听到这些丑闻后肯定会来找你,我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宋爵道:“陈之慕果然出现,被你抓住关起来……”
祁安城点头,“我本想瞒着你,可是不知道怎么被你发现,你放走了他。……我当时实在太生气,一时手重打伤了你,我一直很后悔。”
宋爵握紧手里的刀。这人不知道孟桥已经死了,死前饱受疼痛折磨,容貌全毁,永远听不见他这真假难辨的忏悔。他说得再坦白再真诚,对宋爵一点作用也没有,只让他不断思考应该把人砍成多少块儿才能解恨。
15、曲意阁八 。。。
祁安城见他出神,试着去握他执刀的那只手。这番话说了好半天,他的内力已经聚起四五成的样子。
刚探到腕边,宋爵猛然察觉,手腕一抖,祁安城抓住机会一个缩头躲过刀锋,另一只手顺势而上去捏宋爵的脉门。
宋爵一刀不中,左手一招提灯引路,化拳为掌劈向祁安城肋下。祁安城功力深厚,经验老练,即使只剩不足一半内力,宋爵也不是对手。这一掌不过虚张声势,借着祁安城错步的机会,宋爵右足轻点欲跳出场外。
祁安城一眼看出宋爵所想,欺身抢过身位,绊住宋爵。
他之前伤到孟桥,倒是真心后悔,可适才被一刀压在颈项上,简直是奇耻大辱,下手便越来越狠,势要将宋爵制住。
宋爵一面拆招,一面要小心不惊到其他人。他心里发急,一旦战原堡的人醒了神,他就一点没有逃走的可能了。
正想着,他左肩便挨了一掌,肩头剧痛,整个左臂发麻。祁安城面色低沉,道了声:“孟桥……”又是一掌直奔心口而来。
宋爵勉强避过身子,刀已脱手。正是紧要关头,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一只响尾镖,带着“嘶嘶”声响,擦着祁安城的耳际飞过,当啷一声钉到对面的柱子上。
趁祁安城一愣的功夫,宋爵飞身跃起,两个翻身到了场外。祁安城紧追其后,却被接二连三飞至的几只飞镖打乱了步伐,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牧场尽头。
周围有几个人因为飞镖打扰清醒过来,迷茫而疑惑地看着他。
祁安城感到有一丝头痛,群雄醒来恐怕都要质问是不是他动了手脚,毕竟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神志清醒,而且不在原位。
他几步来到适才发镖的角落处,空无一人,这人的武功造诣,不在自己之下。
祁安城转头望着西山,试图找出那个消失的人影,眼神发暗。
半响他自言自语道:“孟桥,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一面……”
宋爵庆幸自己当初苦练轻功,逃命时起了大作用。他一路飞奔进山林深处才停下脚步,靠在树干上喘气。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结果会很难看。
他本想在天下英雄面前杀掉祁安城,以消心头之恨,可惜学艺不精,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在林子里平静了一会儿,他慢慢往山腰处走,和元宝约好在那会合,他肯定等急了。
走着走着,听见一阵脚步沙沙的响动,宋爵停住,纵身上了枝头。耳边立刻听到一个哀嚎的声音:“你别走啦,孟桥!我快累死了~~~~”
宋爵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尹轻隋的身影出现在树下。他脑袋上顶着两片烂树叶,衣袖也被刮烂了一条,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宋爵轻身跳到地面上,尹轻隋立刻一把抱住他叫道:“孟桥,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可真找死我了!”
自重逢之后,宋爵见到的尹轻隋一直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此刻一身狼狈,灰头土脸又赖皮狗一般的他实在让宋爵始料未及。
尹轻隋大概忘了自己一手打造的俊朗斯文假象,抱着宋爵蹭来蹭去不松手,口里嚷着:“孟桥,刚才我发的飞镖厉害吧!你怎么不管我,自己先跑了呀!我在山里转了好几圈,你也不等等我!”
宋爵给他把树叶摘掉,迷茫的问:“是你发的飞镖?我不知道。”
尹轻隋抬起头怒视:“你不是看了我一眼吗,我还冲你笑呢!”
宋爵仔细回想,好像无意中是往发镖的方向瞟了一眼,他愧疚地摸摸尹轻隋的头:“哦。”前几天对尹轻隋的猜疑立时烟消云散了。
尹轻隋贴在他颈子里闻了几下,一脸寂寥的叹了口气:“哎,本来是去破坏结盟大会的,结果看到你,我就给忘了。不过今天你给他们好大一个下马威,还有挑拨离间的效果,大会估计进行不下去了。就当是我干的好了,省得盛子总说我不学无术,行吗行吗?”
宋爵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直接把功劳送人。尹轻隋麻花一样扭到他身上,不停地说:“你真好,你最好了。”
宋爵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牵过尹轻隋的手往树林深处走。
尹轻隋赶紧握住宋爵,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偷笑。
绕过山腰,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尹轻隋看见元宝坐在一棵大树横着伸出的树枝上,两只脚搭在下面荡来荡去。
一只小松鼠蹲在他下面的树枝边,尾巴高高翘着,小眼珠直勾勾地瞪着元宝。
很可能是被元宝逐出家门的。
元宝手里拿了个松球,上下扔着玩,松鼠很执着,看也不看那松球一眼,只管瞪人。
一人一鼠大概僵持了好久,元宝远远看到宋爵走过来,小脸立刻笑开,一个翻身跃下,直接朝宋爵扑过来。
那只松球被他回手一抛,刚好落到小松鼠身边的三叉枝上。
宋爵接住元宝,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元宝撒娇道:“成功了吧,我做的好吧?”
宋爵点头,“好。”
元宝眼睛晶亮,抱着宋爵的脖子不撒手。
尹轻隋在旁边讨好,“做的太好了!”
元宝探出脑袋:“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尹轻隋语塞,眼神飘向宋爵。宋爵摸了摸元宝的头发,“你做的很好。”
尹轻隋被忽略,只好握紧宋爵的手,试探着问:“你们俩现在有什么打算?祈安城肯定不会放过你……”
元宝立刻问:“人没死?”
宋爵摇头。
元宝批评他:“怎么连个人也杀不了,笨!”
宋爵眨了眨眼睛,“他很难杀。”
元宝把脑袋靠着他,“那下次再说吧。麻烦。”
他骨子里的兽性不减,视人命如草芥,只是那张娃娃脸,看上去还跟稚童一般模样,听他口声声谴责宋爵杀人不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而宋爵好像完全看不出这种怪异似的,跟他一问一答十分淡然。
尹轻隋在两个人脸上扫视了一番,不知他们俩是怎么长大的。
如此怪诞。
如此合他的口味。
尹轻隋想着想着走了神,没听清宋爵说什么,又被问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赶忙抖擞精神:“你说什么?”
“我们要回去了。”
“回哪去?”
元宝理所当然道:“回家。”
尹轻隋怪叫:“回家?你们住在哪?不是要杀祈安城吗?”
宋爵点头,“要杀啊。你不是说他不会放过我们?所以要躲阵子再出来。”
尹轻隋松口气,得意笑道:“躲他还不容易,我带你们去好玩的地方,包君满意。”
元宝睁着大眼睛,“什么地方。”宋爵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尹轻隋停了一会儿,吊足胃口才道:“九华山。”
宋爵和元宝对望,半响元宝道:“好,我要去。”
宋爵问:“你要去?去干嘛?”
元宝神秘兮兮地说:“去看邪教总坛啊!”
九华山是佛门圣地,素来有香火甲天下的美名,当然,它还是圆觉教的总坛所在。
百余年前圆觉教被逐出中原损失惨重,留下一堆烂摊子仓惶败走。而后回归旧土时未免重蹈覆辙,放弃了从前的旧址另起总坛,位置神秘至极,恨不得躲在树叶下蚊虫都不让发现。
江湖人都知晓圆觉教就在九华山上,可九华山群峰叠嶂,共有九十九座山峰,中间溪流峡谷穿梭往复,没有人知道这圆觉教总坛到底在那个角落里。
虽然落得个不够光明正大的话柄,倒也保住圆觉教多年不受侵扰。
各地建了分舵以便与外界往来,另有白乙庄在背后辅助,一明一暗相互呼应,使圆觉教慢慢恢复元气,也重新惹起中原人士的猜忌和仇视。
尹轻隋听元宝随口道出“邪教总坛”,面上倒没什么变化,邪教这两个字他听了太多次,早麻木了。
宋爵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们去九华山,去看地藏菩萨。”
说着看向身边的人。尹轻隋微笑,又一次握紧他的手。
16、圆觉教一 。。。
九华山离京城不算远,三人出了西山,一路往东,当晚便离了京城地界。
中原一带极其繁华,与云海山不同,为了躲避战原堡,几个人没能游玩一番,惹得元宝气闷。
通过之前的接触,尹轻隋已经熟知宋爵的口味和脾气,路上尽力体贴照顾,虽然走的多是没有人烟的小路,倒也没有吃苦。
夜里下榻在一间小客栈,宋爵跟元宝一个房间,尹轻隋可怜兮兮地在门口磨蹭了半天,跟小二要两斤烧酒暖胃,又到隔壁继续抠墙角。
元宝等人走了,一下跳到床上,抱住枕头问:“我们真去九华山?”
宋爵看了看他,“不是你要去的?”
元宝嘟着嘴巴,“我是看你想去才说的。”
宋爵接过元宝脱下的小马褂放在旁边,站直身子想了想:“好像是我想去。”
元宝声音小小的:“你喜欢那个无赖?”
宋爵也有点困扰:“好像是喜欢。”
“好像是好像是,什么都不确定还要跟人走,你完了!”
宋爵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扔过去,里面的茶水还有些烫,元宝手忙脚乱接住杯子不满道:“你报复!”
“睡了。”宋爵不理他哇哇乱叫,一头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元宝趴上他肩膀,半响才问道:“你相信他吗?”
“嗯。”
“……好吧,我也相信一下试试。”
宋爵闭上眼睛,他愿意相信尹轻隋,原因很简单,元宝也明白。
这个人能够勾起他的回忆,也能影响他的情绪。现在宋爵想再找到这么一个人,已经很难了。
赶了几天路,他们终于进入九华山界内。群峰高耸,树林极其茂密,山脚下只有稀稀落落几条小路,偶尔能看见入山拜佛的百姓。
他们经神光岭绕过化城寺,继续向深山里面走。四周很快荒无人烟,走了两个时辰,一会儿登到峰顶,一会儿穿过瀑布,不知怎么进入一处峡谷,突然眼前一亮。
十数座阁楼依山而建,阁楼间有长廊相连,又有眺望塔在旁边瞭哨,隐约可以看见人影走动。
阁楼东侧极为平整,似乎是一小块马场,前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水流极为缓慢,在阁楼边打了个回转,又沿着崖底潺潺流走。
西侧与马场对应是几处院落,红瓦青墙,林木荫荫。两个小童正在门前打扫,腰间缠着红带,长长搭到膝间,极为醒目。
他们三个站在峡谷的出口处,一眼便能望尽整片区域。对面的峭壁上伸出很多劲松,错落相隔,满满遮住底下的奥秘。即使有人从旁边的峰顶俯视,视线也到不了崖底。
这里并不大,但是四周皆是高山峻崖,唯一的入口便在他们身后。抬起头,正上方的峭壁极其光滑,好似一面镜子,将阳光映射进谷底,连同河水的水光涟涟,映进眼里只觉得心神荡漾。
宋爵正自徜徉,头顶上一声轻笑:“老五说对了,教主回来啦——”
他立刻抬起头,只见一人倒伏在崖壁上,好像凭空出现一般,正对着他们笑。
尹轻隋叫了他一声“大哥”,那人见宋爵看过来,冲他颔首示意,一个扭身缩回崖壁中的缝隙里又消失了。
有人从马场边轻喝:“驾!”
骏马嘶喝一声,几个奔跃到了宋爵三人身前。马背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青衣束发,面色朗逸,笑着喊道:“教主回来啦,教主回来啦——”
尹轻隋笑眯了眼睛,朗声回道:“老爷我回来啦,哈哈哈——”
笑声在谷中回荡,静谧的山谷突然沸腾起来。
楼上有人探出头来,有人冲着这边招手,更有人直接跳下阁楼,冲着他们飞奔。西边一个院子门开了,两个粉衫少女跑出来,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后追出几个婢女。她们一路又笑又叫,听在耳里分外惹人怜爱。
元宝好奇地看着那两个少女,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和女孩子接触过。
宋爵也没有,他对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感到陌生,脚下退后一步。突的手心一热,尹轻隋紧紧拉住他,大步向人群走去。
骑在马上那个青年已经跳到地上扑过来,尹轻隋一把接住他,“克己,又长高了!”
对方笑着缠住他,“我又高啦,一定要超过你!”
相继有人迎上来,老少男女都是欢快的呼声,那对少女跑到近前,娇笑着叫他“轻隋哥哥”。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小团脸,挺翘的小鼻头明显稚气未脱,眉眼间皆是依赖欣喜。
她们或是他们围在尹轻隋左右,面孔太多,宋爵分辨不了。尹轻隋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们便对他也表示热烈的欢迎。
宋爵微微偏了偏头,他有些困惑,也有点茫然。自己和这些人素昧谋面,这样的欢欣快乐,从何而来呢。
笑容这么大,不知道别人看着心烦么。
一片混乱的欢迎之后,尹轻隋表示晚宴要好好喝个大醉,人群才慢慢散去各归各位。
宋爵偷偷瞄了几眼,尹轻隋立刻把他拉到眼前,“怎么啦,是不是不喜欢?”
宋爵摇摇头,他只是对这个面貌的尹轻隋感到好奇。像个族长,管理着这些全心信赖他的族人,全不是他之前所见那个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
尹轻隋拉过身边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