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劈过天际,照见仁杰脸色煞白,似一缕孤独的游魂,但是,他的神情坚毅而自信,“二哥,我会找到娘的玉簪,我与小雪的缘分定能再续!”
凌晨,怀礼将浑身冰凉的仁杰扶回白云寺,後者气息微弱,手中握著失而复得的玉簪,脸上还带著满足的笑。
这天,仁杰一病不起,在昏迷中喃喃地唤著一个人的名字,偶尔清醒时则头痛欲裂,不得不捂著脑袋在床上打滚,他从不呼痛,实在忍不住了,只紧咬著唇,弄得满嘴是血。
过了些日子,他精神好些,拿起床头完成了一半的木鹤,抖著手雕起来,央求怀礼给薛侯爷送去:“二哥,小雪见了此鹤,便知我的心意未变……”
“莫急,我已给他送了信。”怀礼日夜照看他,略显憔悴,“三弟,今晚有位贵客。”
仁杰眼睛一亮,惊喜地问:“莫非是小雪?”
禅房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带著凉风来到床前。此人面目英挺,双眸带锐,右眼下有粒胭脂色的小泪痣,令他深邃分明的五官,显出一种烟雨蒙蒙的柔和。
他低喝道:“谁是小雪?三弟心里只有那个人吗?”
仁杰怔了怔,立刻展开一个欢喜的笑容:“啊,大哥来了!小弟正惦著您。”
“哼,贫嘴。”
来者正是仁杰的大哥李钺,因南征北战立下显赫战功,被先帝封为夏邑王。他奉命戍守西疆,按律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得返京。但是,他护弟心切,一听到仁杰病重的消息,就快马加鞭私自潜来。
此行十分机密,除了兄弟三人,绝不能让有心人知晓。
怀礼早就屏退了寺中武僧,亲自将禅房门关上,笑道:“大哥,好久不见。”
“二弟辛苦了。”夏邑王紧绷的嘴角放松了,坐下为仁杰盖被。寒暄几句後,他一搭仁杰的脉,脸色遽变:“糟糕!毒已侵入肺腑,为何不用前些日子我差人送来的迷魂散?”
仁杰摇头:“大哥,迷魂散虽可缓解沸血之毒,却有後遗症。”
“胡闹!你的命重要,还是记忆重要?”夏邑王忽然运指点向仁杰的昏睡穴,欲强灌他喝药。
仁杰迅速往旁一闪,两指斜挑,指尖隐隐有剑气流转,“大哥,请别逼我……”
“好,为兄不逼你,”夏邑王脸上抹过狠厉的容色,话中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你若活不成,我就让薛邵为你陪葬!”
仁杰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请两位兄长应承我,将小雪当弟媳一般爱护。”
他黑灿灿的眸子殷切地盯著两人,令人不忍心拒绝。
怀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夏邑王冷哼一声。
仁杰主动拉起大哥的手,理直气壮地吹嘘:“小雪像未受尘世污染的仙子,高贵清雅,善良可爱,风华绝代,龙章凤姿……总之,大哥若见了,定会喜欢他。”
“若他真有那麽好,我就依著你。”夏邑王淡淡地一笑,他生性最护短,自家人就算有错也要全力照顾。
“如果我一时醒不过来,烦请两位哥哥代为照顾小雪……”
仁杰放下心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怀礼眼中隐现泪光,默默地叹气。
夏邑王眉心微拢,吩咐道:“把迷魂散药丸化在无根水中,给小三服下。”
怀礼问:“这样合适吗?”
夏邑王神色戚戚:“二弟,你也糊涂了?那日接到小三的信,我立知不妥,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然密谋逆天,难道让岳王府上下几百口为小三的一份痴恋陪上性命?”
怀礼解释道:“大哥言重了,皇上即位後荒淫好色,几乎不理朝政,各级官员贪婪腐败,灾情严重之地,百姓甚至易子而食!三弟游学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他这麽做并不全出自私心,亦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且,他与薛侯爷两情相悦,却被活生生拆散,你我身为至亲兄长,怎能不出手相助?”
夏邑王截住话题,冷冷地问:“他们若两情相悦,小三命在旦夕,薛侯爷为何不来探病,莫不是在哪个温柔乡里逍遥?”
夏邑王猜错了,薛侯爷一点也不逍遥自在。
那日与仁杰雨夜决裂後,薛侯爷身穿湿衣,支撑著来到王府中,他勉强饮了几杯闷酒,突然咳嗽起来,竟喷出一口血,从此缠绵病榻。
这是心病,就算最高明的御医也治不好。
城阳公主见往日健康英武的儿子变得奄奄一息,不禁又心疼,又後悔。
早知如此,就顺著邵儿另谋他策,何必一定要逼他上绝路?
屋内灯光晕黄,薛侯爷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邵儿,你好些了吗?”城阳公主瞧著儿子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暗自垂泪。
薛侯爷淡淡地笑:“孩儿这病好不了,孩儿也不想治。”
“别胡思乱想,薛神医正在遍寻良方,娘还命人去各地求名医。”
薛侯爷一双眼睛亮似寒星,看著一个虚空的地方,喃喃自语:“小杰处处以孩儿为重,迟早被皇上所害。孩儿故意当众扔了簪子,想断了他的痴恋,哪知,他竟跳到水里去捡。那晚风大雨大,河水冰寒刺骨,他中毒未愈,一定很痛苦。可怜的小杰,咳咳,是我害了他……我的心好痛,娘,孩儿的心好痛啊!”
“邵儿,不是你的错……”
薛侯爷气虚的连连咳嗽,沈默良久,木然道:“皇上将父王调往北疆,却将孩儿留在京城兵部挂个閒职,他恐怕不会放过我……咳咳,孩儿不能令薛家蒙羞,不如毁掉这身子,胜过留给皇上淫虐。”
城阳公主心若刀绞,失声悲泣:“邵儿,是娘思虑不周,你若真喜欢仁公子,就赶紧好起来,此事可从长计议,娘不会再为难你们……”
薛侯爷终於现出一丝淡淡欢颜:“多谢娘亲。”
他望向窗外,轻风过,园中绿竹摇舞,秋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半月一晃眼过去了。
薛侯爷大病初愈,往白云寺进香。他在佛前虔诚许愿,盼能与小杰消弭误会,合力找到一条出路。
大雄宝殿内烛光熠熠,薛侯爷绝美沈静的脸,在清烟缭绕下更显超凡脱俗。
怀礼经过殿前见到此幕,上前打招呼:“听说侯爷近日抱恙,可好些了?”
薛侯爷露出微笑,“好些了。”寒暄了几句,想到今日之行的目的,状似无意地问起仁杰。
怀礼沈吟道:“三弟毒发昏迷,已送出京修养。”
这个坏消息如一道白光,劈开笼罩著薛侯爷的重重迷雾,他的心跳在瞬间停止,嘴里茫然地唤著一个名字,“小杰……”
那是他寻觅一生,绝不能失去的爱人。
相形之下,那些横在他和小杰之间的障碍,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这一刻,他看清楚自己的心,不由又痛又悔,只盼立刻飞奔到小杰身边,抚平自己亲手划下的伤痕。
待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随怀礼来到仁杰所居的禅房内,这里摆设简单清雅,床头放著几只神态各异的木鹤,屋角则散落著无数失败的半成品。
怀礼将一只木鹤递过去,“儿时,母亲常给我们讲床头故事,据说,天界以鹤传讯,当你折满一千只纸鹤,愿望就能成真。但三弟别出心裁,以木鹤许愿,你知道是为什麽吗?”
“因为,纸鹤禁不起风雨。”
薛侯爷轻抚木鹤,这一雕一琢倾注了小杰多少情意和勇气,由指尖传到了他的身上。
“我想清楚了,我要去找小杰,一同面对所有的风雨。”
怀礼微笑道:“三弟去了百里外的寒月山庄,目前,惠王也在那里做客。”
薛侯爷听了,直想立刻飞到仁杰身边。
他命人送信给母亲,说要出城散心,便一带缰绳跃马疾驰而去。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依稀传来怀礼的叹息:“将军保重!三弟服下迷魂散,可能举止有些失常,但愿你不会失望。”
薛侯爷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一路飞驰,日夜赶路。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薛侯爷进入一个小镇,这里人声喧哗,充满了温暖和欢乐,空气中散发著酒香、花香、草叶清香以及女孩子的脂粉香气。不远处,耸立著一座豪华的大山庄,红色木门上方悬一金字横匾,上书“寒月山庄”四个大字。
薛侯爷松了口气,才记起一整天赶路没用餐,又累又饿,而胯下的马已精疲力竭,前蹄一软,险些将他颠下马背。
薛侯爷稳住身子,就见一位高大的锦衣少年走出山庄,浓眉剑目,玉树临风,说不出的俊美潇洒。
不正是他日夜牵挂的仁杰!
这一瞬,曾经困扰薛侯爷的种种难题,如冰雪遇见阳光,全都消融无踪,家族名誉、亲情禁忌……一切的一切,不再重要,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心中回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杰!小杰!我总算找到你了!”薛侯爷俏脸生晕,道,“小淫贼,还不快扶本侯下马。”五#月#雨#购#买
那少年的凤眸不经意地一瞥,“你是何人,为何唤我的小名?”
(1。76鲜币)第七章
薛侯爷略感受挫,一转念,凑近些悄声问:“小杰,你的态度好生冷淡,出了什麽事?”
仁杰打量眼前的少年,霜落月华,仙姿翩然,绝美的脸似有一分熟悉感。
“请问,我们认识吗?”仁杰的态度不卑不亢,藏著从未见过的疏离。
薛侯爷只觉匪夷所思,瞪大美眸,惊道:“小杰,别闹了,我是小雪啊!你再假装不认识,别怪本侯不客气!”
仁杰从容地笑了笑,“我没有作假,公子你大概认错人了。”
他的神情温和閒散,眼底有点冷,怎麽看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赌气,还是真的不识?
薛侯爷无措地滑下马,垂眸瞧著自己的脚尖,喃喃道出藏了许久的心里话:“小杰,上回我让你忘了我,是说胡话呢,作不得准。你莫恼了,我这些日子总念著你……”
他的声音低如叹息,被仁杰打断:“这位公子,我听不懂你的话,若无要事,我们就此别过。”
薛侯爷一僵,怔怔地抬头望去,仁杰已转身大步走开,背影潇洒如常,渐渐远去。
薛侯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杰竟绝情得不认他!
他惶然四望,山庄门前种著枫树,地面积了一层火红的落叶,一阵微风吹过,卷著枫叶飞舞。一群孩子在不远处嬉闹,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笑闹声。
这是个温暖美好的清晨,薛侯爷却如置身於冰窖。
他终於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小杰,不再记得自己,也忘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怎麽办,难道放下身段,软语相求?可是,他性情矜持清傲,当众做不来。
眼看小杰就要离去,他急中生智叫住对方:“小杰,我闪了腰,腿不灵便,我独自从京城来,人生地不熟……”
言下之意,你心地善良,请照顾我。
仁杰停下脚步,转身走过来,眼中漾出淡淡的暖意,“今日我有事在身,不便招待你,不过,我会请位好大夫,你静心养伤,得閒我便来拜访。”
他唤来庄内管家,取一百两银子,用软轿送薛侯爷去客栈投宿。
薛侯爷无奈,只能向他道谢作别。
一路任由仆人伺候安排,薛侯爷始终提不起精神,直到坐在客栈的小桌前,还在发愁。
从前,小杰那麽宠爱我,千依百顺;现在,我想和他说说话,却被当作陌生人。
小杰怎麽会忘了我?我大概做了个噩梦,得赶紧醒过来。
薛侯爷幼时体弱多病,但个性坚韧不拔,从不怕任何困难,才能突破自身的体能极限,成为当世最出色的少年将军。
如今他有了新难题,该如何唤醒失忆的心上人?
他烦恼了一会儿,决定展示无敌的魅力,排除万难,让小杰重燃爱火,回到自己的怀抱。
第一步,先接近目标。
薛侯爷微笑起来,对空中举手作揖,模拟见面的情形,“小生特来拜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小杰脾气好,一定会留我用过便饭,然後,我们促膝倾谈……呵呵,他看到了无限美好的前景,眼里闪著晶莹的光彩,顿时觉得活力十足。
第二步,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
店铺里买来的玩意,显不出诚意,不如自己动手。
他脑海中灵光乍现,记得曾做过一次炒三鲜,小杰赞不绝口,“很特别,很喜欢……”
带著这美味的食物,说不定能让小杰回味起过去的好时光。
薛侯爷花了几两银子,借了客栈厨房一个灶头,忙了半个时辰,试验了几锅,终於挑出一盘色香俱佳的成品。
他装了个食盒提到房里,无意从铜镜中瞥到自己满脸油污黑灰,立刻找店小二要了清水。梳洗完毕,又到附近的店铺选了一件丝绸的蓝色玄纹长衫换上,提著食盒精神抖擞地出发。
时近黄昏,寒月山庄炊烟缭绕,晚餐的香味散在空气中。
薛侯爷站在客厅中等候主人接见,他忙了一下午还未进食,腹中有些饥饿。
珠帘一响,仁杰笑著招呼:“公子,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了,”薛侯爷一挺胸脯,“请唤我雪邵,不,叫我小雪就好。”
且慢,最好学病西施,显出楚楚动人的风姿,小杰心一软,或许会挽留我在此休息……五#月#雨#购#买
“其实,我的腰还隐隐作痛,感觉不太舒服。”薛侯爷转而扶著腰,就势滑到椅子里。他姿容绝世,轻蹙眉,微启唇,一举手一投足,既有谪仙般的清雅脱俗,又有一股英姿勃发的侠气。
仁杰眼里流露出欣赏,微笑著询问伤势。
薛侯爷閒聊了几句,进入今日的重点议题,他取出食盒,颇为自得地献上,“小杰,我特别制作的京味三鲜,你尝尝?”
仁杰性情侠义而好客,但对於来历不明的外人,依然保有警惕,因此接过精美的木盒,并未揭开盖子,而是笑著端起茶杯,客套地谢了两句。
眼见自己忙碌了半天的成果,没有得到想像中的热烈响应,而对方已端茶送客,薛侯爷感觉很不是滋味,他俊脸生寒,真想冲过去拽住小杰的两耳,用力地吼一嗓子,“小淫贼,你醒一醒,再这麽怠慢本侯,我可要生气了!”
不过,他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几句“天气不错”的场面话,淡定地行礼,一甩衣袍告辞而去。
薛侯爷回到客栈躺在床上,床板太硬,被单湿气太重,屋里昏暗又寂寞。
脑海中,不断闪过两人相依的画面,小杰,你怎麽能真的忘了我?
莫名的焦躁煎熬著,他无法在这简陋小屋枯等,决定立刻去找仁杰问个清楚明白。
薛侯爷匆匆向厨房要了一片烙饼作为晚餐,藉著夜色潜入寒月山庄。他站在阁楼屋顶,向大厅望去。
仁杰正揭开他送的食盒,语气轻快地说:“看起来不错。”
薛侯爷心里一甜,轻哼道:算你识货。
“你想不想尝一口?”仁杰温和地转向身边的一位贵公子。
薛侯爷定睛一看,那人相貌俊美风流,神采奕奕,乃是对小杰颇有好感的惠王爷!他不由得沈下脸,哼,臭小杰,谁准你拿我精心准备的礼物献殷勤?
李翔一招手,侍从小顺子取出银勺,认真地翻动菜肴试毒。
薛侯爷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