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侯爷性清冷,不识风月,一听之下又惊又羞,云霞般灿烂的红晕,由面颊一直延伸至耳後,恼道:“仁公子,你好不正经,怎麽说些下作之事。”
仁杰洒然一笑:“天地悠悠,但求无愧於心,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就算勾栏卖笑,也有品性高洁之士。”
“似乎有些道理,你说个故事,若是有趣,我便信你一回。”薛侯爷盈盈一笑,如冰轮破云而出,霞光万道;两颗眼珠子瞪得溜圆,如清澈的黑宝石,在阳光下晶晶闪亮,光彩眩目。
他一贯不苟言笑,无意间显露出纯洁无邪的真性情,仁杰顿时心动不已,暗想:美公子外冷内热,常年身处边陲,未受俗世沾染,保存了少年人的纯真烂漫,实在难得。
仁杰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对方千好万好无人能及,他悄然挪动身体挨过去,鼻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体香,不禁陶然欲醉,柔声笑道:“话说,二十年前,扬州城内有位花魁女如画,效仿红拂夜奔,仗义资助某个落魄的书生……”
此时,江波滔滔,两岸春花澹豔柳丝长,微风撩起薛侯爷的发丝,柔柔地拂过仁杰的面颊,似情丝一缕,悠悠缠缠,把他的一颗心兜在其中。
唯愿此景常在,此情长留。
这日午後,豔阳已经褪去了灼肤的骄蛮,习习凉风轻抚面颊,仁杰坐在船头,清閒自在。
江上的船只川流不息,极目远眺,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忽然,岸边传来呼救声:“救人啊,小姐落水了!救命!”
仁杰举目望去,见不远处的河面有人沈浮不定,他迅速脱下外袍,跃入水中。
片刻後,仁杰抱著一名绿裙少女爬到船上。她已失去呼吸,急需施救。
人命关天,仁杰顾不得避嫌,俯身查看。下一刻,一把绸扇抵在他的咽喉,他立刻停手不动,抬头对上了薛侯爷的眼睛。
薛侯爷眸色冷寒,声音里似夹著冰雪:“仁公子,你想做什麽?”
仁杰神情坦荡,柔柔地一笑,“救人。”
薛侯爷幽幽地说:“就如在莲花池边,对我一般吗?”他的人彷佛处在漫天冰雪中,粉红的唇变得淡然。
仁杰一怔,隐隐有那麽一丝欢喜,难道说薛侯爷也对我生情,竟有些醋意了?
他心思敏捷,连忙撇清关系:“非也,我打算教小鹃来做。”
薛侯爷眼中冰雪消融,轻哼了一声。
小鹃很机灵,依样画葫,为少女渡气。
那落水少女醒来,自称是扬州大盐商之女卢玲珑。她的视线略过小鹃,又跳过比她美百倍的薛侯爷,直接落到衣服犹在滴水的仁杰身上,便停住不动了。半晌,她吐出一句惊人之语:“这位救命恩公,你是老天爷派给我的有缘人吧?”
仁杰不由自主地望了薛侯爷一眼,义正词严地摆手:“不是我,不是!”
薛侯爷俊脸上似笑非笑,以仁杰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低斥:“小淫贼,又招蜂引蝶。”
他忽然伸出扇子,毫无预警的往仁杰腰里一点。仁杰穴位受激,往後一倒,扑通一声落入江中。
江面上水波不兴,许久,仁杰都没有冒出头来。
阿飞著急地在船头跳来跳去,“薛侯爷,你把仁公子推下水了,仁公子被你害死了!”
那位卢小姐吓得晕了过去,被侍从抬进船舱。
薛侯爷立在船舷,眼巴巴地注视著水面,硬撑著没有踢随从下水救人。
来往的船只都慢了下来,每个人都被船边的冰雪美人给勾了魂去。
就在这时,薛侯爷爆发了,他丢扇挽袖,不顾形象地手指江面喝斥:“仁杰,你快上来!我数到三,一……二……三……”
话音未落,一条红尾鲤鱼凌空飞来,砸得薛侯爷满身鱼腥。
仁杰探头露出水面,手扶船沿,哈哈大笑:“侯爷还生气吗?”
薛侯爷面沈似水,一甩袍,转身就要离开船边,仁杰突然跃起,抱住薛侯爷一同投入江中。
水温颇凉,刺得肌肤一阵轻颤。薛侯爷不得不搂著仁杰,眼中似有情若无情,恼道:“你这淫贼……”话音低柔,如打情骂俏一般。
仁杰听得无比受用,捧起薛侯爷的脸,情不自禁地说:“侯爷,那日在莲花池边的事,我只同你做,可好?”
薛侯爷朱唇贴近仁杰耳边,骄傲地命令:“呸呸!还不快放开本侯。”
仁杰一语双关:“不放,这回我不会放手……”
两人嬉闹一番,这才上船换过乾爽的衣服。
傍晚时分,薛侯爷等人轻骑简从,从北大门进扬州城,送落水的卢小姐返家。
此城依山傍水,有诗为凭:青山半映瓜洲树,芳草斜连扬子桥。满城皆是景致,轻舟摇曳,柳色青青,恰如一幅烟雨江淮的画卷。
阿飞没有出过远门,对繁华的扬州城无比新奇,雀跃地拖著仁杰问东问西。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卢府门前,已是华灯初上时。
卢府贵气惊人,犹如一座巨大华丽的宫殿式庭院,红漆包铁的大门紧闭,门前蹲著两尊石狮,雕刻得栩栩如生,不怒而威。
卢小姐眼望仁杰,娇羞地说:“烦请公子代为叩门。”
没等仁杰答应,阿飞自告奋勇地冲上前,“仁公子,让阿飞来。”
他拍得认真,手掌很快红了,还不泄气地啪啪猛击,一面高喊:“快开门,有客人来了!”
过了一阵,大门打开,一个男子探出身,蹙著眉问:“小姐怎麽回来了?”
“大管家,我……”卢家小姐刚一开口,就被那人拉进门,然後,大门迅速合上。
仁杰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卢府似有不妥之处。”
薛侯爷牵著马缓步而行,淡淡笑道:“卢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盐商,这次共失窃五条盐船,之中三条由卢家经手,其中必有蹊跷。你有何看法?”
仁杰想了想,有条不紊地分析:“卢家在扬州城财大气粗,卢小姐走失半日,换上小鹃的粗布衣,与一群陌生男子同行,大管家居然不闻不问,立刻关门谢客,不合常理;再则,大管家衣衫带尘,下角破裂,额头有一新伤痕,并未上药,应是匆忙赶来开门。我猜想,卢府恐有大变。”
薛侯爷看仁杰的眼光多了几分笑意,“探花郎果然聪慧睿智,我们先投宿用膳,再作道理。”
仁杰朗声答应:“遵命,我请你们品尝扬州特色菜,有鸡汁三鲜,蟹粉狮子头,肉汤包……美食太多,实在令人垂涎欲滴。”
“太好了!”阿飞笑逐颜开,紧紧地拽著仁杰的衣角不放。
当晚,夜幕低垂,轻云蔽月。
待众人歇下後,仁杰信步来到小侯爷的客房。
薛侯爷已换下了白天华丽飘逸的锦袍,穿著一件简单的蓝衣,正在玩赏一把精光闪闪的匕首。
此刀窄而薄,宽两指半,寒光流窜,隐隐作鹤鸣,精美的手柄上镶著一颗大红宝石,在灯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显然是来历不凡的宝物。
仁杰好奇地凑上去。
“喜欢吗?送给你。”薛侯爷随手一丢,匕首如划开豆腐一般,破桌面而入,只馀下刀柄微颤。
“小人未立寸功,不便收此重礼。”
仁杰露出白牙,呵呵一笑。那明晃晃的笑容,瑞光千道,险些闪花薛侯爷的双目。
好一个桃花夭夭的小淫贼。
薛侯爷没好气地说:“收著吧,你武功不济,这匕首或可保命。”话中暗含贬低之意。
仁杰一点儿也不介怀,郑重其事地将匕首揣好,喜孜孜地想:这算不算薛侯爷送给我的定情物?
赶紧趁热打铁,回赠一份特别的礼物。
他从腰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递上:“这是我与师傅精心提炼的百草丹,可解江湖上大部分迷毒,侯爷若想夜探卢家大院,不妨服下此药。”
薛侯爷打开匣子,里面有一颗棕黑色药丸,散发著淡淡的药香。他拈起药丸,竟真的和水吞下。
仁杰眼神一亮,诧道:“你就不怕药丸有毒?”
薛侯爷云淡风轻地一笑:“君子相交,酬以诚信。”
说起来,两人曾针锋相对,此时,薛侯爷却能毫不犹豫地以性命相托,胸襟如此开阔,令人无法不倾心。
仁杰对他更添几分倾慕,低哑的声音掩不住情意:“侯爷,我不会辜负於你。”
薛侯爷取下宝剑,傲然瞪了他一眼,“少逞口舌之快,走吧,我们去卢家探一探真相。”
他沈稳地在前面领路,背影融在姣洁银白的月光中,显得玉树临风,英姿勃勃,与身披百鸟朝凤衣时靡丽动人的绝美少年,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仁杰紧紧追随,心里一阵欢喜,觉得这趟江南行非常值得。
快到卢府大门时,薛侯爷停下脚步说:“仁公子,你惧高吗?”
仁杰摇头:“还好。”
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花,身体已腾空而起,竟被薛侯爷携著飞过高墙,跃上屋檐。
两人手挽手,温热的身体若即若离地相触,有著前所未有的亲密。
黑暗中,仁杰心头泛起丝丝甜意,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只觉卢府黑漆漆的屋顶,胜过生平所见的无数美景,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怡人。
“你发什麽呆?”耳边响起薛侯爷的低语。
仁杰一转头,就见薛侯爷一双秋水妙目,波光绚豔无边,看得稍久,就禁不住被吸了魂去。
仁杰眨了眨眼,柔声答道:“今晚的月色很美。”
能与心上人把臂同游,就算是危机四伏之处,於仁杰而言,也犹如天庭一般。
薛侯爷瞟了瞟乌云密布的夜空,笑道:“呆子,哪里有月?”
他平日神情淡漠,偶尔显出欢容,便如那皎月破云而出,别有一种倾倒众生的魅态。
仁杰心跳漏了一拍,伸手握住小侯爷玉笋般的手指。
薛侯爷轻轻挣开,停在一个院子里,悄声说:“这里最像卢家小姐的闺房,我们先探一下情形。”
仁杰点头,伏在屋子的窗口向内观看。
屋里传来卢小姐嘤嘤的哭声:“家父待你不薄,你怎麽能如此忘恩负义?”
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为难地叹道:“那些强盗捉了府里的人,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悬於一线,小姐,你不如就……”
卢小姐大骂:“呸!要我从那强贼,不如取了我的命!”
薛侯爷推了一下仁杰,声音里有轻松的笑意:“仁公子,你这恩公该出场了。”
两人闪身进屋,打倒两名看守的家丁。
卢小姐藉著烛光看清仁杰的俊脸,惊喜地颤声道:“恩公,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我有缘……”
薛侯爷冷冷地打断她:“卢小姐,你家人现在如何?”
卢小姐仍旧羞滴滴地望著仁杰:“两位恩公,听说他们被关在书房。”
两人安顿好卢小姐,悄悄潜至书房,薛侯爷低声调侃道:“仁公子,准备好见未来的岳父大人了吗?”
仁杰不作声,心中暗想:未来的岳父大人,不就是你的父亲薛王爷,我早见过了。
当然,此话他不敢讲出口,以免皮肉受苦。
他扯开话题,虚心请教:“侯爷有何破敌妙计?”
薛侯爷见房内敌人不少,挑眉笑道:“本侯妙计多多,先来一招投石问路吧。”
言毕,一掌击开书房的门,对著仁杰的臀部飞起一脚。
仁杰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自己,瞬时腾云驾雾,身子飞矢般扑进书房。他随机应变,在半空中摆出仙子散花之姿,将自制的毒粉迷药大把大把地撒下,嘴里吆喝:“神仙下凡,閒人闪避!”
接著,仁杰以恶虎扑食之势急速下坠,恰好降落在一个热呼呼、硬邦邦的身体上。
只听啊的一声闷哼,胯下的人被砸晕过去。
书房内有十几个黑衣人,仁杰还未从人肉座椅上站起身,离得最近的三把剑已指到他胸口、面孔和後背,两个拳头也一前一後地向他腹部打来。
仁杰左手斜劈腹前的拳头,右手的匕首迅速上挑下刺,挑开面前的两把剑,身後的长剑却已抵在他的後心,眼看就要穿胸而过。
第三章
就在这时,薛侯爷的剑出鞘了。
空中亮起一道银白的光环,满天剑雨纷飞,叮叮当当利刃相撞。
一招。
薛侯爷只出了一招。却是凝神化气,惊天动地的一剑!
薛侯爷的剑,从不出错,一剑定江山。
他出剑的时候,美得就像孔雀开屏,他的眸如夜幕中的星辰,闪亮动人,他的身姿如天外飞仙,翩若惊鸿,当你被这种惊人绚丽弄得目瞪口呆之际,他已经夺去你的斗志,甚至呼吸。
仁杰看得目眩神迷,一缕情丝自此牢牢地黏在薛侯爷身上。
转瞬间,围攻仁杰的数人被森森剑气击晕,其馀众人抢上前相助,却因迷毒发作,脚步虚晃,扑通扑通倒地不起。
薛侯爷将剑入鞘,俯首查看昏迷的黑衣人,半真半假地说:“仁杰,你这迷毒效果不错,日後与人打架,就由你打头阵。”
“得令!”仁杰心里一百个愿意,别说是撒撒毒粉,就算以血肉之躯护卫佳人,也甘之如饴,因此,他诚心诚意地表示:“我愿鞍前马後追随侯爷,护您周全。”
薛侯爷略感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话甚为动听,不知你同多少人说过?世事难料,还是少许些空洞的誓言。”
淡然的声音里有一分轻嗤,恍若一盆冰水浇下来,仁杰顿时作声不得,怔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微笑:“守信重诺,乃为人之本,侯爷教训的是。”
日久见人心。
总有一天,教侯爷看清自个儿的心意。
薛侯爷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低声吩咐:“仁杰,在扬州敌我难辨,我不想过早暴露行踪,以後你称我雪邵便可。”
“是。”
“这些黑衣人我来处理,你出面到内室救人。”
“好。”仁杰答应著,快步来到书房内室。
里面有不少男女,好像中了迷药,神智不清。一个富贵公子哥模样的人倒在椅子上,满面污血,气息微弱。
另一位清妍少年被缚在床头,他衣衫半敞,气喘吁吁地问仁杰:“你是何人?”
仁杰不慌不忙地说:“在下仁杰,受贵府小姐所托前来救人。黑衣盗贼已就擒,不知你是哪一位,卢老爷现在何处?”
那少年颤声答道:“我是卢府的三少爷,我爹就在床下。”
仁杰将口塞布巾、绑成粽子似的卢老爷救出。
卢老爷连声哀叹,道出受劫的经过。他在经商途中遇到几位大老板,本以为可以就此大赚一笔,谁知却引狼入室,险些给卢府带来灭门之祸。
卢老爷老眼含泪,激动地拉著仁杰:“仁公子救了卢家,请恩公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府第,容老夫好好报答。”
“如此叨扰了。我还有几位同伴,可否前来同住?”
卢老爷拍著胸口,“没问题,卢府的一切,任凭仁公子调用。”
第二天,卢府大摆宴席。
仁杰带著所谓的家眷雪邵、阿飞及小鹃等人坐在主桌。他面目俊朗,如美玉般熠熠生辉,黑发随意地束於脑後。
卢家小姐在一旁芳心窃喜,娇媚的目光时不时偷溜到仁杰身上,心道:仁公子洒脱不凡,两次救我性命,我愿以身相许,与他长相厮守……
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