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手指哆嗦得有些厉害,往後一倒,被扶上皇座。
“唉,小弟这回遇到克星了。”怀礼注视著水面,轻摇羽扇,数道,“一,二,三。”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刚透过气来的薛侯爷赏了仁杰一个有力的巴掌。
仁杰没有防备,手一松,薛侯爷的身体如石头一般沈入水底。
仁杰嘴里满是血腥味,心头不是滋味。
这美公子看似清雅,下手却狠辣,行事难以捉摸。不过,正因其风貌多变与众不同,仁杰才觉得新奇有趣。
算上一香园初见那回,他已经连吃两次巴掌,他自幼深得父兄疼爱,从未吃过这种大亏。那一顿乱棍,更是出娘胎来头一遭,打得仁杰魂牵梦绕,念念不忘。
在莲花池边再相见,仁杰又亲芳泽,不知不觉动了心。
他是聪慧之人,既然明白自己心意,便坦然认栽,当下奋不顾身地潜入湖底,捞起昏迷的薛侯爷,将其抱上岸,小心翼翼地平放於乾净的草地上。
薛王爷抢上前,摇著儿子大呼:“邵儿,邵儿没有呼吸了!你不能离开为父啊!”
皇上疾唤:“御医,快传御医!”太监李内侍即刻领命去了。
“这个时辰,御医均已离宫回府,这一来一去的耽搁,吾儿命休矣!这可怎生是好?”老王爷含泪怒视仁杰,咬牙切齿地吼道:“探花郎,你陪邵儿命来!”
怀礼从容开解:“王爷息怒,仁杰曾跟随一位世外高人学医多年,或许有解救之法。”
薛老王爷连忙拉著仁杰道:“你还不快动手!”
仁杰不作声,趴在薛侯爷的心口听了一会儿,镇定地说:“薛侯爷乃天仙转世,福泽深厚,小臣习得一法可救薛侯爷,请皇上恩准。”
皇上被扶著走近塘边,无奈地说:“准卿所奏,快快救我後唐国宝。”
按照仁杰的要求,十几个侍从脸朝外站成一个圆圈,将仁杰和薛侯爷密不透风地围起来。
仁杰自幼戏水弄潮,结合民间密法,创出一种抚胸渡气之术,游历江南时曾以此法救活不少溺水之人。
他先将堵塞呼吸道的污物清除,挤出腹部积水,接著推穴活血,静待薛侯爷醒转。
看时机差不多了,他盯著薛侯爷俊美的脸蛋琢磨著,怎麽也得还一巴掌,教训一下这狂妄的少年。
他举起右手,心中无比酣快,小魔头,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
他用力一挥,眼看就要触到薛侯爷白玉般的面颊,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其妙一软,手往旁偏开,险险擦过少年的头发。
定睛细看,美人如玉似莲,我见犹怜,仁杰既已动心,自是越看越喜欢,怎忍心动他一根毫毛。也罢,念其落水吃了苦头,过去的种种粗鲁之举,就如风逝去,不必计较了。
於是,仁杰搂住对方的腰,俯身撬开其粉唇,温柔地渡了一口气过去。
很快,薛侯爷的嘴唇回暖,唇瓣如粉红的花蕾,触觉异常柔软甘美,仁杰鬼使神差地想起一香园那个销魂的吻。
这一次,仁杰唇舌停留的时间不自觉地久了一些,一阵酥麻颤憟袭上胸口。
薛侯爷纤长细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轻颤,他的手指抖动著慢慢握紧成拳。
仁杰意乱神迷,对薛侯爷的动静一无所觉。
片刻,仁杰喘息著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对上薛侯爷一双幽深如秋水的美眸,不由心虚地笑了笑,殷勤地问:“你好点了吗?”
薛侯爷用力推开他,冷淡地移开视线,没有作声。
仁杰不以为意,愉快地禀告:“恭喜皇上,恭喜薛王爷,薛侯爷醒了。”
一阵手忙脚乱後,大臣们连连贺喜:“後唐国宝,洪福齐天,乃天下之幸也。”
薛侯爷从容地站起身,举止飘逸优雅,对身边的吹捧无动於衷。
皇上抚慰了薛侯爷两句,转而严厉地斥责仁杰:“探花郎,你无端落水,险些害了薛爱卿性命,该当何罪?”
仁杰抬头看去,见薛侯爷下颔微扬,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根本不认自己的救命之恩。他不免郁闷,此事明明是薛侯爷挑起,周遭应有人看见薛侯爷那挑衅的一脚,自己虽拖人下水,可也完好无损将他救起。
仁杰一转念,想到自己的亲吻行为状似轻薄,而薛侯爷涵养不错,未曾当众发作,否则,自己犯了亵渎之罪,只怕会受更大惩罚。
他思量之後,并不分辩,低头道:“皇上责备的是,小臣甘愿领罪。”
薛侯爷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对他诚恳的认罪态度有些惊讶。
如公子怀礼接口道:“启禀皇上,臣弟玩劣,念在他抢救薛侯爷有功,恳请皇上让臣带他回家好好训导。”
皇上略一沈吟,看向薛王爷父子:“王爷,你想如何处置探花郎?”
薛王爷气呼呼地说:“此人险些害了我儿性命,轻饶不得。”
薛侯爷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淡雅如花,“皇上,臣此次下江南侦查官盐失窃案,缺少一个机灵善水的随从,不如让探花郎跟在臣身边,如他不能协助破案,再罚不迟。”
仁杰眼中大亮,这个处罚太妙了!
他似乎看到了光明的远景,日日跟著美公子,耳鬓厮磨,何等逍遥自在。
皇上带著徵询之意望向如公子:“爱卿以为然否?”
仁杰生恐二哥不允,悄悄地挤眉弄眼。
怀礼怎会不知他的心意,悠然一笑,上前施礼:“皇上,此议甚好,臣弟来自江南,应能助薛侯爷早日破案。”
皇上颔首,言道:“准卿等所奏,探花郎暂不封官职,办完此事,回京後依功而论。”
就这样,仁杰误打误撞,从新科探花郎,变成国宝美公子的随行侍从。
第二章
半月後,仁杰陪同薛侯爷启程下江南。
豔阳高照,官道上,薛侯爷的车马队伍整齐行进,十几杆锦绣蓝旗被夏风吹得猎猎作响,上书一个大字“薛”。
仁杰放下马车窗帘,望著对面端坐的薛侯爷说:“那日,小人在一香园多有冒犯,耽误了侯爷正事,不知那位叛将是否已就擒?”
薛侯爷傲然道:“虽多费了些周折,但本侯爷出马,他岂能逃脱。”
仁杰一本正经地夸赞:“侯爷为了江山社稷,不惜忍辱施展美人计,小的十分佩服。”
“少说浑话!”薛侯爷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眉目间寒霜笼罩,“那叛贼与一香园中的花魁有私情,易容潜回京城相会,我……不得已……哼!懒得理你。”
一香园之行,薛侯爷深引以为耻。
生平第一次踏入勾栏院,满目荒淫靡烂,正觉羞恼作呕,偏遇上仁杰大献殷勤,迁怒之下,便将其当作采花狂徒严加惩戒,险些夺了性命。
这一节,他并不欲为人知,也不会向这小淫贼道歉。
仁杰极善察言观色,马上乖觉地住口,剥了一个甜橘递到他面前:“薛侯爷,小人给您赔罪。”
薛侯爷不理会,伸手取了一本︽战国策︾,姿态优雅地观看。
仁杰换了个话题:“我们下江南,带这麽多随从,行动迟缓招摇,恐怕不利於查案。”
见薛侯爷依然不语,他也不著恼,哼著一首江南小调,愉快地吃橘子。
不知怎的,薛侯爷觉得有点心浮气躁,手一直停留在同一页,没有翻动。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书册,面无表情地说:“噤声,仁公子。”
仁杰立刻收声,殷勤地献上另一颗橘子:“你要不要尝尝?”
薛侯爷莹润如玉的手指,轻轻提起一瓣,放在眼前看了看,有些慵懒的说:“这不够好。”挑开车帘,随手扔了出去。
明明是失礼的举动,但是姿容俊美脱俗,举手间如行云流水,就像一幅云雾缭绕的山水画。只看到其中的一角,却无法不感叹它无所不在的美丽,和云深不知处的神秘。
仁杰看在眼中,只觉心动不已。
入夜时分,他们一行人投宿客栈。
仁杰听见客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接著,院中响起两声惊叫。他披衣下床,打开门,警惕地张望。
此时,月色皎洁,薛侯爷负手站在院中,面前蹲著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两人为一对姐弟,本以乞讨为生,在白云寺偷食佛案贡品时,被仁杰好心收留,没想到,他们追著他出京,偷偷潜入此客栈,却被拿下。
姐姐小鹃看起来机灵秀气,弟弟阿飞容颜极其俊俏,神态天真无邪,可惜他生病烧坏了脑子,智力只停留在十岁。
众多侍卫环伺下,姐弟俩吓得簌簌发抖。
仁杰认出两人,连忙挤进人群,大声说:“薛侯爷,手下留情。”
阿飞见来了救星,开心地跳过来,抱住他叫:“仁公子,阿飞要跟著你。”小巧俊秀的脸蛋,依恋地在仁杰胸口蹭来蹭去。
仁杰心生怜惜,轻轻应了一声。
他身上挂著小熊般可爱的阿飞,一步步挪到薛侯爷面前,微笑问道:“我打算带著阿飞二人上路,侯爷您不反对吧?”
薛侯爷瞟了一下阿飞清丽的脸,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客房。
仁杰望著他的背影说:“薛侯爷,请给小鹃一个住处,阿飞可以暂时跟我挤一个房间。”
薛侯爷的脚步顿了顿,淡漠地吩咐属下,照仁公子的意思办。
仁杰回到客房,刚躺下,阿飞三两下扒了衣服,扑进仁杰怀中,把他的肋骨撞得生痛。
仁杰隐约有点後悔。他轻轻推开阿飞,温和地问:“阿飞,你为什麽不穿衣服?”
阿飞仰起纯真的脸,“仁公子,阿飞只有一套衣服,姐姐说要省著穿。”
仁杰心中恻然,叹了口气。
阿飞撩开薄被,指著自己几乎不遮体的短裤,乖巧地说:“而且,我有穿。”
他的肌肤晶莹细腻,如上色白瓷般一样诱人,却有明显的鞭痕、刀疤、烫伤的印迹。
仁杰不忍心再问,替他盖好被子,“阿飞,我们一人一床被子,你快点睡吧。”
刚闭上眼,窗外突然响起悠扬的笛声,曲调欢快流畅,飞扬跳越,越来越高昂。
仁杰推开窗,看见薛侯爷的随从白一蹲在窗下,吹得正欢。
仁杰问:“这位大哥,乐曲很美,不过,你能去别处练习吗?”
那位年轻随从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退了开去。
仁杰回到床上,阿飞钻到他的被子里,一脸天真无邪地问:“仁公子,你不会丢下阿飞吧?”
仁杰心中涌起怜惜,温言道:“乖,你规规矩矩睡觉,我以後会照顾你。”
阿飞大喜,不住地微笑点头。
蓦的,院中响起一阵动人的箫声,幽雅哀怨,兜兜转转,听得人揪心不已。不远处,一管清亮的笛声相互应和,此消彼长,笼罩了整个院落。
仁杰再次下床,打开门,果然是薛侯爷的另一位随从丁二,气质忧郁地目视远方,用心地吹著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成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仁杰愣了一会,问:“这位小哥,莫非有伤心事?为何半夜吹奏哀曲?”
丁二不语,低头行礼,退到不远处继续表演,一箫一笛甚是热闹。
仁杰两手抱胸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
不出所料,又一位随从捧著羯鼓前来。那人见仁杰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犹豫著是否要过来献艺。
仁杰忍不住笑起来,心情舒畅了许多,大步走到那随从面前说:“借你的鼓一用。”
他提著鼓,轻敲薛侯爷的窗户:“美公子,谢谢你安排的表演,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容小人为您奏一曲?”
不等薛侯爷回话,仁杰敲起激烈鼓点,整个客栈的客人都被魔音穿脑,无法安睡。
窗子悄悄地打开,露出薛侯爷天仙般的俊颜,仁杰望著他笑得欢喜,洁白的牙齿在月下闪光。
薛侯爷的手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个橘子重重地砸在仁杰额头,他不负众望地晕了过去,客栈重获安宁。
薛侯爷走到仁杰面前,俯下身沈静地凝视著,良久,逸出一个难以察觉的浅笑,吩咐随从:“把他带到我房里吧。”
次日清晨,仁杰从美梦中醒来,发现房门半掩,有人畏缩地蹲在门口。
仁杰问:“阿飞,是你在外面吗?”
一个女孩小声说:“阿飞在隔壁,我是小鹃,侯爷走的时候,让我在这里伺候著。”
“侯爷走了?”仁杰从床上惊跳起来,“快叫阿飞,我们即刻上路。对了,你们两人可会骑马?”
小鹃点点头说:“会。”
一行三人来到前院。仁杰吩咐掌柜找三匹快马,准备一些牛肉和乾点,然後问起出城後南下之途。
掌柜答:“从城门出去有一条官道及两条小路,通往镇江、扬州和杭州等地,沿途也可改走水路。”
仁杰挑眉问:“掌柜的,薛侯爷何时离开?今晨,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出城吗?”
掌柜想了想说:“薛侯爷半个时辰前离去,不久,几位白衣蒙面公子退房走了。一炷香前,有一位蓝衣公子带著几名仆人出了城。”
仁杰一骑当先,纵缰冲出城外,阿飞和小鹃紧跟在後。
出城後,从巡逻的一位士兵处打听到,不久前,一大队车马打著锦旗沿官道南下,几位白衣蒙面公子则往左边的小路而去。
仁杰想了想,带著姐弟俩转往右边的小路,一路快马加鞭疾驰。
小路上来往车马稀少,凄草掩道,阳光照得草叶上的露珠闪亮。
中午时分,仁杰望见前方有一个茶亭,几辆马车停在路边。。
一位青衣公子端坐亭内,此人仪态优雅从容,缥缈如仙,高洁如玉,不是别人,正是薛侯爷。
仁杰的心猛地窜到嗓子眼,然後咕咚一声回归胸膛,欢快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薛侯爷似有心灵感应,抬眼望向仁杰一笑,恰如千树万树梨花刹那间绽放吐豔。
仁杰刚复位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漏跳半拍,他上前施礼:“薛侯爷,你走得好急。”
薛侯爷注视著他,一双美目熠熠闪亮:“仁公子,你追得也快。”
仁杰含笑道:“薛侯爷弃官道,又令蒙面白衣人走小路,故布疑阵,如此可掩人耳目,免得对手早作提防,小人猜得对吗?”
薛侯爷轻挥绸扇,一派云淡风轻:“仁公子说得不错。我手下从不用无能之辈,恭喜你,过了第一关。”
仁杰在桌边坐下:“谢侯爷赏识,不知,我该如何效力?”
薛侯爷绸扇一点桌面,茶亭里的其他人都起身退到外面守候。
他红唇轻启:“你附耳过来。”
仁杰乖乖地贴过去,只觉得耳边如春风吹过,心驰神爽。
接下来,薛侯爷避开陆路,改行水路,沿著京杭运河而下。
仁杰见多识广,熟知风土人情,胸中沟壑无数,每到一处,就从容地指点江山,娓娓道出不少奇闻轶事。
薛侯爷从小练武,少年起随父驻守北疆,很少与同龄人交往,这些日子,他与仁杰朝夕相处,渐渐被对方风趣的谈吐和丰富的学识所吸引,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往南行了约一月,前方就是广陵风物久繁华的扬州城,薛侯爷心里不禁有些雀跃。
常听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不知此地是如何繁花似锦?他随口一问,仁杰便聊起文人骚客梦陷温柔乡的风流事。
薛侯爷性清冷,不识风月,一听之下又惊又羞,云霞般灿烂的红晕,由面颊一直延伸至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