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张透露著过分白皙的脸,目中无人的高傲。即使此刻被罚跪,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完全没有传说中,易怒、脾气暴躁的第一少将的模样!
郁莫书回到家中没几天,就又被传召入了宫中。
明明护主不利,甚至差点铸下大错,司空默却还是如此的容忍他。众人再次压下了手头上,写满了罪行的弹劾奏折。
因为,若是司空默有心包庇,就算他们上再多的折子,都无法动摇郁莫书如今的地位。
成功的话也就罢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失败了,那可就真的无法留在朝中了。光是一个郁莫书就够他们头疼了,要是再惹火了宰相大人,事情可就不是闹著玩的了。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虽说外界传闻,父子俩不和。可,再怎麽僵硬的关系,也都是一家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呐……
这一日,郁莫书又被司空默叫来,一起用膳。
“伤口,恢复得如何?”咽下口中的饭菜,司空默眉宇间又染上担忧之色。
“王上,郁莫书是那麽娇贵的人吗?”郁莫书第一次发觉,原来司空默也有罗嗦的时候。一点小伤而已,这些天来自己不知说了多少句‘没事’,他却反而更加问得勤了。
司空默张了张嘴,最後还是放弃了。
难怪他如此担心了,郁莫书的脸色,实在是惨白得跟鬼没什麽区别。再加上这些天回到宰相府,天天与郁东亭闹不和,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见他沈默,郁莫书轻笑道:“我这张脸是天生的,就算哪天真的断气了,恐怕也只是这样了。不过也好,到时候王上得空来看微臣遗体时,也不会被吓到。”
“小郁……”
“人都是要死的,小默,没有人可以陪你到死。先走一步,後走一步,也是常有的事,不是吗?”郁莫书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若是再我有生之年,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就算是要我战死沙场,我也愿意。”到时,他郁莫书可真就是死而无憾了。
“天下一统,对你来说,真的这麽重要吗?”司空默眸光一闪,“没有,退一步的可能?”
“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郁莫书无法退让!”也丝毫不想退让!
坚定的眼神,如此无声的说著,司空默轻掩下眼帘,藏在袖里的指尖反复摩擦著那张,已经拟好多日的手谕。“假如,朕是说假如,假如朕让你放手去做,你,会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王上,郁莫书是那麽冷血的人吗?”郁莫书轻叹,倏而正色道:“想必王上的密探已经跟您报告过了。但,您若还是不信,郁莫书可以再重复一遍:对天起誓,非敌不杀;非盗不斩,非奸不诛!若有违,家破人亡!”
以家族的名义起誓,远比个人的名义要来得沈重。所要接受的惩罚,也会累及家人。宰相府伤下,所牵扯的范围,哪是两三条人命那麽简单。辅臣郁东亭,可是天邪安定的一大关键。若少了他,单凭王叔与自己的力量,还无法彻底的牵制住四方诸侯。
而郁东亭对王朝,更是忠心耿耿。多年来,为朝廷所付出的,难以计数。若是少了他,司空默虽不至无法,却损失极大!
摩擦著手谕的指尖,渐渐的缓下了。从座上站起身子,司空默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郁莫书接……”
“保护王上!有刺客──”
司空默话未说完,就被四处涌来的大量侍卫打断。
只见被数百侍卫包围住,一身青衣的刺客没有任何吃力的感觉。不单单是游刃有余的反击,更能分心往四处搜索著什麽。锋利的兵器下下惊险的擦过他的身子,却又迅速被他手中的宝剑隔开。剑柄上,水蓝色的流苏随著她的动作,在空中舞动,形同晴天之下,骤然飘起的细雨般,如梦似幻。
眯缝起双眸,郁莫书盯著只身闯入的刺客的同时,自然的将司空默拉到自己身後。
被寒气笼罩的双眸,一刻也不放松的盯著庭前的空地上,上百侍卫联手,却拿持剑的刺客无法的场景,耐心渐渐的流逝,嗜血的燥意,猛的由心底涌起。
一群废物!
“岩心,保护王上。”
话音方落,郁莫书的身影,已然飞掠至恶斗的圈中,与那以一敌百男子,挥剑相向……
众人见郁莫书亲自上阵,识趣的後退一定的距离,确保他需要支援的时候,能帮的上忙。
过招之後,郁莫书才发觉,对方的内力与剑术,丝毫不亚於自己的。而自己又是带伤在身,实在不宜硬碰,更别提打长久之战。
为今之计,只有智取,速战速决!
心下主意一定,郁莫书赶紧敛起心绪,专心应战,不敢再也丝毫马虎。
然而,对方像是清楚他心中所想,只守不攻,此次惊险的躲开他竭尽全力的攻势,存心的想要借此消耗他的体力!
郁莫书咬牙,天生的倨傲与不服输,让他只有咬牙坚持,唯独不像四周求助。
青衣男子也因他的拼命,渐渐的感到吃力。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两败俱伤,他持剑的手腕一转,巧妙的挡开逼进的剑气。接著,身形一闪,一声沈闷的撞击之後,空地之上已是多了一人的身影。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是郁莫书!
此刻的他,正无力的倒在地上,嘴角溢出大口的黑血。
负伤过重,无法动弹的身子,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青衣刺客,将剑尖对准自己,飞速刺向自己……
没有丝毫自救的能力!
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郁莫书只觉眼前金光一晃,还来不及确认是什麽,便听到人群之後,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喊──“王上!”
什麽?小默?!
睁开被金光微微刺痛的双眸,郁莫书眼里闪过一抹不敢置信。
那人,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人,一身象征帝王身份的黄衫,纤细却又万分坚定,打开双手将自己护在身後的背影,赫然就是他一心效忠的君王──司空默!
不,小默,快让开!
挣扎著从地上爬起,郁莫书吃力的抬手,费劲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司空默推开。
小默,危险,快跑开啊!
惊人的转变,让所有人都忘了手中的动作,唯有那逼进的剑尖,没有丝毫的减弱……
只差十寸,五寸──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可以推开那个,不知轻重的人儿!
两寸;一寸──郁莫书心如火烧,绝望的停止了挣扎。
叮──
青衣男子止住身形,持剑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清冷的双眸望著眼前不闪也不躲,眸光坚定的君王,眼里一片复杂。
剑尖停留在的君王头上,镶有水蓝色的宝石的冠饰上──
铁器与玉石想触碰的瞬间,时间,仿佛就此禁止。shu xiang men di 为您整。理
!当──!
由手中滑落的长剑,颓然落地,剑柄垂坠著的流苏,在半空中描绘出一道水色的梦幻。
指尖微微的颤动,青衣男子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将神情有丝恍惚的君王,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抱住。
“傻瓜,为什麽不躲?为什麽要迎上来。你知道那麽做,很危险吗?!”青年男子怒道。若是,自己无法收住动作,会有什麽後果,他根本就不敢想!
任由他抱著自己,司空默没有反抗,嘴角扬起放肆的笑纹。
直到对方终於将自己放开,他才拉著对方的手,指尖在对方的掌心写道:“因为小默知道,傲是不会伤害小默的!”
“你……”尹天傲一时语塞,竟是拿眼前的人无法。沈吟了片刻,才又说道:“下次不准再做这麽危险的事了。不然,我绝不饶你。”
司空默笑笑的点头。嗯!
撑著沈重的眼皮,确认那个纤弱的人儿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後,一脸苍白的人全身气力尽失,渐渐无力的阖上了双眸……
第十五章 伤痕
郁莫书醒来的时候,已是当天夜里的事了。
肩狎剑伤未愈,又添新的内伤,能这麽快醒来,郁莫书已是谢天谢地了。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留守在自己身边的,竟是岩心。望著站在一旁,并没有伸手帮忙的打算的岩心,郁莫书眉心微柠。
岩心不去保护小默,反而呆在这里守著自己,算什麽?难不成,他的状况,已经到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靠自己的力量吃力的起身,郁莫书也跟著沈默,他倒要看看,是谁先忍不住!
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郁莫书最後斜睨了岩心一眼,示意他若是再不讲,他可不听了。
“将军请留步!”果然,岩心是有话要说。转过身子,郁莫书得逞一笑,静待著他开口。岩心起先还有点踌躇,现在见郁莫书难得的露出笑容,不禁放松了不少。王上之前可交代他了,若是将军看上去不高兴,就等著他自己和将军说。不过,如今看来,自己应该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将军,王上让属下转告将军,午时在亭子里的事,请当作没有发生。”岩心平静的叙述著,没有注意到郁莫书的脸色,已渐渐的难看起来。
握紧垂放於两边的拳头,郁莫书面部线条倏地紧绷,整个人看上去僵硬了许多。
下午的事,哈哈哈……他郁莫书总不至於以为是隐瞒‘刺客’的事。出动了宫中大半侍卫,甚至连他这个将军都被其打成重伤,怎麽可能瞒得住?
小默要他忘记的,自然是他曾经动摇的决心!
若是刺客来迟一步,此刻的自己恐怕已经整理好行装,带著数万精兵,踏上了征程。然而,偏偏就是那麽巧,那个刺客的出现,再一次动摇了小默,让他放弃了。
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割划著,刺破血肉。
只差一点,小默,你可知只差一点,你便真的是君临天下了?
为什麽,为什麽要放弃?
司空默,为什麽你总是要将大好的江山,毫不珍惜的往外推?!
小默,为什麽?告诉我,为什麽?
咬紧牙关,郁莫书沈默了许久,才调好状态,“请岩护卫转告王上,郁莫书知道了。但是,郁莫书永远也不会放弃,死也不!”
一统天下,就算粉身碎骨,他也要做到。
无论是谁挡道,他都会想办法突破。
这辈子,谁也无法阻止他!
谁也,别想!
华清宫,历代帝王的寝宫。
在深夜里,古老的宫殿虽总是灯火通明,却也寂静得可怕。天邪建朝数百年,而这里,不知埋葬了多少帝王的爱恨,与昔日种种的光辉。
今夜,帝王寝室中,只留下一盏微弱的烛火,在暗夜之中,忽明忽灭。
以往总是空寂的寝殿之中,隐约的传出一人的说话声响,断断续续,像是与另外一人交谈。
宽大的床榻之上,躺著沈沈入睡的帝王,毫无防备的安心睡颜,让坐於床沿的男子,微微的扯开嘴角,无声的笑。
凝视著一心牵挂的人儿,如今毫发无伤的酣睡,尹天傲只觉连日以来,所有的担忧都瞬间烟消云散。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尹天傲也能清晰的看清四周的动静。更别提此刻寝殿之中,还点了一盏灯火,自然不会错过司空默偶尔轻颤的睫毛。还有,那放在锦被之外,紧握著自己的手不放的力道,时不时的加重。
“不睡觉真的可以吗?明天,还要早朝的吧?”尹天傲轻声问道,他知道,司空默并没有睡著。
司空默摇摇头,幽幽的睁开双眸。抬眼看著十多年不见,早已历经沧桑的人,双眸中难得的显露出痴迷。坐起身子,握住尹天傲的手,依旧不肯放开。
“睡了以後,傲要走的吧?”於尹天傲的掌心,轻缓的写道,司空默咬住下唇。就像上次一样,把自己哄睡之後,偷偷的离开,相隔数十年才又在自己眼前出现。
数十年间,不曾传来只言片语,彻底的在自己的世界中,销声匿迹!
“小默身边,人才无数,不差我一人,不是吗?”就算真的留下来了,他又该以何种身份,呆在这宫中?就算真的入朝为官,尹家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尹家,素来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
“可小默只要傲一人!”
“小默!身为天邪的王,是不应该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吧?”尹天傲沈声道。
何止是不该?
司空默低下了头,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可是,明知道不该,却无法停止。他并不是什麽好君王,因为,他时常自私的不顾一切。
“小默,睡吧。我会陪著你的,一步也不离开。相信我,好吗?”
听出尹天傲语气中的真诚,司空默妥协的点头应允了。躺回原先的位置,闭上了不安的双眸。握著尹天傲的手,仍旧没有放开的打算。
明日,明日一早,他便可知道,自己寻觅多年的答案──若是当年的自己,所抓住的不是傲的衣袖,而是他的手,傲会怎麽做?
是斩断自己的手,还是他的?
又或者,两者都不是,傲会选择留下来。
留在自己的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平稳的呼吸渐渐传入耳中,锦被阵阵规律的起伏著,尹天傲知道,司空默是真的睡著了。
伸手替他捻了捻被角,凝视那张已无半点稚气的脸庞,半晌无语。许久,才又苦笑著无声叹气。
十四年,他离开这里将近十四年。
然而,这十四年间,一心所念,无法忘怀的人儿,还是只有他──司空默。
眼前这个无法开口,手握生杀大权的孩子。
他们之间,本该是毫无交集,却又因上一代的恩怨,逃不开牵扯。
是缘?还是孽?
是情?抑或是……债?
郁莫书回到家中时,子时已过。由於受了内伤的缘故,郁莫书放弃了翻墙的举措,伸手打算乖乖的敲门。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已经好久,没有敲过自己家的家门了。
然而,手还未碰触到朱红色的门扉,便又改了心意。
呵,算了,今夜就随便找个客栈落脚好了──府里的人,向来早眠,此刻都该是睡下了吧?
苦涩一笑,郁莫书收回手,慢慢的退後一步,打算离开。
咿呀──
身後紧闭的朱红大门倏地由内里开启,伴随著一人的叫喊:“少爷,您可回来了!”
“管家?”僵硬的转身,郁莫书神情微楞。心中暗自咂舌,这宰相府,什麽时候已经取消宵禁的麽?
“少爷,老奴可把您给盼回来了。幸好您没事,不然,叫老奴有何颜面去见仙去的夫人?”老管家老泪纵横,热情的拉著郁莫书,四处检查他身上哪里有受伤的痕迹。
看著他的动作,郁莫书尴尬一笑:看来自己被重伤的消息,已经传遍王城的大小街道,成为众人茶余饭後的消遣了。
郁莫书不著痕迹的隔开老管家的手,嘴上说著无碍。他实在是无法适应这样的‘热情’,再说,自己受的是内伤,除非是练家子,否则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什麽异常。所以,说谎的同时,郁莫书脸不红,气也不喘。
“这就好……”老管家轻易的便被瞒过去了。转而拉著郁莫书,要往府中走去。“少爷饿了吧?老奴已叫厨房备好饭菜,等候多时了。”
还有饭菜?
郁莫书不解的拧眉,这老管家今天怎麽这麽反常?平日里,不见他和自己多说几句话,怎麽今日对自己这麽熟络。不,该说府里的人,除了明昼以外,上上下下对自己的态度,向来是不冷不热,为何今日都反常至如此?
甚至,备好饭菜,在大厅等候著他?
有古怪!
美味的饭菜,对此刻的郁莫书来讲,却形同嚼蜡。
疑问的视线投到身後,与明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