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我多年不过问佛堂以外的事了,你会有什么急事儿来见我?”
“回您老人家的话——”
“起来说话。”
“是,谢谢您老人家。”
兰珠站了起来,老郡主则盘膝坐在了蒲团上,闭上了一双凤目,静等着答话。
兰珠格格看了看那庄严肃穆的脸,有点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个人急着见您,可是他不敢贸然上‘福王府’来,所以兰珠先来禀告您一声,听听您老人家的意思。”
老郡主道:“你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不见一个外人,甚至是‘福王府’以外的人,只有你例外。”
“兰珠知道,可是伦奶奶,说起来,这个人不能算是外人。”
“呃!那是谁?”
兰珠又迟疑了一下,但是她还是说了。
她不能不说,不说岂不等于是白来一趟,她说是说了,可是话声很低:“伦奶奶,是‘辽东’李家第三代。”
话声虽低,老郡主听完了,猛然睁开一双凤目:“谁?”
兰珠一颗心猛一跳:“伦奶奶,他叫李玉麟。”
老郡主寿眉微耸:“李家的第二代,兄弟三个人,怀玉、念伦、纪珠,他是谁的儿子?”
兰珠道:“回您老人家的话,他是第三位老人家的独子。”
老郡主一双凤目倏现奇光,旋即老脸上微一抽搐,闭上双目,道:“打从当年事后,我已经不认李家人了,我不见他。”
这原是兰珠意料之中。
李玉麟所以没同来,也是为这,可是乍听老郡主这么一句,兰珠她心里不免还是一急:
“伦奶奶!”
只听老郡主道:“我刚做完早课,要歇息了,你也可以走了。”
兰珠忙道:“伦奶奶,您老人家不该这么做。”
老郡主猛又睁开一双凤目:“兰珠,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跟我说话了?”
兰珠道:“兰珠不敢,可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这么说。”
“那么,以你看,我该怎么样?”
“您该见见他。”
“我已经告诉你了,早从当年事后,我就不认李家人了。”
“伦奶奶,您老人家恕兰珠斗胆,当年之事,兰珠多少也听说了些,那不能怪人家李家人。”
老郡主脸色倏变。
兰珠紧接着又是一句:“伦奶奶,当年咱们这些人里,最受人崇敬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神力老王爷,一位就是您。那是因为您两位同样的刚烈正直,嫉恶如仇,您应该知道,兰珠说的这句话,是不是实情。”
老郡主脸色缓和了些;可是老脸上却闪过了抽搐:“你不是不知道,我唯一的女儿死了。”
兰珠道:“那是您老人家逼她自尽的,瑾姨她就是死在您老人家的刚烈、正直之下的。”
老郡主一双凤目暴睁,沉声道:“兰珠——”
兰珠毅然道:“伦奶奶,兰珠说的是实情实话,以您老人家的心性为人,一定不喜欢听矫饰巧言。”
老郡主冷笑道:“你很会说话,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不错,错是在我女儿,她也是我逼死的,可是李家人是不是也太绝情了?”
“伦奶奶。”兰珠道:“别人或许不懂,可是您绝不该不知道,情之一事,不能勉强,否则今天您也不会还在这座和硕福亲王府里了,是不是?”
老郡主一双凤目中冷芒暴射,厉声道:“兰珠!”
兰珠跪了下去,又道:“伦奶奶,您老人家要是认为兰珠说错了话,兰珠情愿领您的惩罚。”
老郡主威态半敛,道:“从当年事起,彼此已经两不亏欠,也多少年没有来往了,今天,他李家这个第三代,为什么非见我不可?”
“伦奶奶,也是因为当年事,李家人原不敢再来惊扰您,可是,事情逼得他不能不来惊扰您。”
“事情逼得他——什么事情?”
兰珠说了,李玉麟的妹妹遭到失踪,怀疑大内主使,经过察铎被扣,一直说到夜探巨冢。
静静听毕,老郡主脸色大变,道:“怎么说,他怀疑是大内的主使?”
兰珠道:“连我也怀疑,您想想兰珠刚才所说的,如果不是大内主使,谁有这种能耐呢?”
“察铎也让皇上扣在大内了?”
“是的,伦奶奶,这是大内对付鹰王跟李家的一石两鸟毒计,您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您又怎能不闻不问?”
“你们已经去探看过西山那座巨冢了?”
“普天之下,谁也对抗不了一国之君,为此,李玉麟也不能不先掌握证据,使他李家站稳脚步。”
老郡主脸上再闪抽搐,一叹道:“是不是咱们这些人欠了他们李家的,我就不明白,不乏前车之鉴,为什么每一代还总有一个满旗皇族女儿,为他们李家尽这个心,出这个力——”
兰珠只觉娇靥一阵奇热,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只听老郡主又道:“我可以不认他李家人,但是我不能不管铁王事,就算我是为察铎了,去告诉他吧!我准他随时来见。”
兰珠猛抬头,急道:“谢谢您老人家,他现在就能来见您。”
老郡主道:“怎么说?现在?”
“他已经来了,只不过没敢进‘福王府’,只兰珠求得您的允准,叫他一声,他马上就能跪在您跟前。”
老郡主听得一怔。
兰珠格格那里向外撮口发出一声尖锐哨音。
哨音方落,微风飒然,人影疾闪,李玉麟已在蒲团前恭恭敬敬施下礼去:“再晚玉麟,恭请老郡主安。”
老郡主直了眼,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好复杂。
她没动,也没说话。
兰珠忍不住叫道:“伦奶奶——”
老郡主缓缓定过了神,脸色也渐恢复平静,道:“起来吧!”
李玉麟道:“谢老郡主。”
他站起来。
老郡主道:“让我看看你。”
李玉麟闻言站好,很谦恭的望着老郡主,不亢不卑。
凝望了他片刻,老郡主叹了口气:“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你们李家人占光了。”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的夸奖。”
老郡主道:“你听见我跟兰珠刚才说的话了么?”
李玉麟道:“没有,再晚候在府外已是逾越,何敢再潜近老郡主左近?”
老郡主道:“你们李家人也都很会说话——”
一顿,接问道:“那么,当年你父亲在京里的事,你也清楚了?”
李玉麟道:“是的,再晚听他老人家说过,也只说过一回,他老人家没再提过第二回,因为他老人家对老郡主,以及德瑾格格,怀着很深的歉疚。”
老郡主道:“是么?”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
“不是帮你父亲说好听的?”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还请您老人家相信。”
老郡主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也知道,当年事怪不得你父亲,迁怒移恨于你李家人,在一个‘理’字上也说不过去。可是,毕竟我身为人母,德瑾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是上上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你这个李家人,我心里居然恨不起来了,或许兰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一辈是无辜的。”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您老人家的宽大仁厚,李家上下俱感。”
老郡主道:“我倒不指望你李家上下俱感,我根本也没有这个意思,毕竟是已经过去近廿年的事了,我心里要是还存恨意,岂不是愧对佛祖,白翻了这么多年贝叶——”
一顿接道:“你妹妹的事,我听兰珠说了,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李玉麟道:“老郡主已经多年不问世事,不敢劳动您老人家,再晚所以来见您,是为西山那座——”
老郡主道:“你是势必先掌握证据不可?”
“是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已经全盘了解了,毕竟我还是个在宗籍的皇族,我不便说什么,不过你确是得先充份掌握证据,否则你救不了你的妹妹,如果强要张扬,或者硬找大内要人,那对你李家,甚至于远在蒙古的铁王是大不利。二十年后的今天,你李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让那双沾满了血腥的手再伸向铁王——”
吸了一口气,接道:“不错,你跟兰珠在西山所见的那座巨冢,是我女儿德瑾的,她不能葬在皇族的陵园里,所以我把她埋在西山。”
李玉麟道:“那么,兰珠格格一定禀告了您,她跟再晚昨天夜里在西山的所见,格格跟再晚,怀疑大内利用那个地方设置了秘密机关。”
老郡主道:“我不相信大内会对我母女这样,可是兰珠跟你昨天夜里在那儿又确有所见,那么这样,让我来查问一下,明天这个时候,再让兰珠带着你来见我,我会把查问的结果告诉你。”
李玉麟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兰珠心窍玲珑剔透,替他把想说的说了:“伦奶奶,您打算怎么个查问法?”
老郡主道:“那是我的事。”
兰珠道:“不管您怎么问,您这一问,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老郡主看了她一眼,道:“兰珠,我已经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了,难道我还想不到这一点?”
兰珠微一笑,没敢再说什么。
听老郡主这么一说,李玉麟在一旁也放心了。
只听老郡主道:“我刚做完早课,想歇息了——”
李玉麟跟兰珠哪能不懂?
李玉麟当即施下礼去:“谢谢您老人家,再晚告辞!”
兰珠也跟着施了礼,道:“伦奶奶,明儿个早上再来给您请安。”
两个人先后行了出去。
望着那一双背影出了小院门,老郡主脸上浮现起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只听她喃喃地说道:“但愿这孩子别象我跟德瑾一样,到头来落一场空,一段恨——”
话声未落,她脸色忽转冷怒:“齐禄。”
一声恭应,小院子步履匆忙的走进丁总管齐禄,他一进佛堂,立即双膝跪倒:“奴才该死,没能拦阻兰珠格格——”
老郡主象没听见,冷然道:“准备准备,晚上跟我上‘西山’去。”
齐禄一怔抬头。
但入目老郡主的脸色,他竟没敢问一声,忙又低头恭应。
口 口 口
明天早上再上“福王府”来听消息,这会儿离明天早上几乎还有一个对时。
在这时近一个对时的工夫里,无事可做,的确,没有别的任何一点线索,在这种情形下,除了待着等,还能怎么样?
兰珠想起了察铎身边的四蒙古勇士。
李玉麟也想起了杜如奇、杜如风兄弟。
于是,两个人去了外馆。
外馆是专为接待蒙古外藩设置的,等闲人岂能近。
好在有这位“承王府”的和硕格格兰珠在,李玉麟哪儿都能去,一点也受不着盘查跟阻拦。
四个蒙古勇士还真听话,都在外馆待着,没敢到处乱跑。
可是一见着兰珠格格跟李玉麟,劈头便问—句:“格格,您可回来了,都快把我们急死了。”
兰珠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儿?”
“姓杜的兄弟俩让人带走了。”
李玉麟心头一震。
兰珠脸上变了色:“让谁带走了?”
“大内侍卫。”
“你们怎么会让大内侍卫把他们俩带走了?”
“他们说是王爷进宫的奏禀,皇上听说他们俩是官家人,牵连了劫持李姑娘的事,大为震怒,特下旨把他们两个带去问话。”
“你们怎么会信他们的?”
“我们不信,可是不让他们带走哪行?王爷已经被扣在了宫里,我们哪敢再给王爷惹麻烦。”
兰珠急得直跺脚。
可是,四个蒙古勇士说的也是实情。
李玉麟道:“格格不要着急了,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急有什么用?”
兰珠道:“他们把杜氏兄弟带哪儿去了?”
李玉麟道:“来的既是大内侍卫,就一定把人带进了大内。”
兰珠一拉李玉麟道:“简直就——咱们走。”
他拉着李玉麟要走。
李玉麟反手拉住了她道:“格格,哪里去?”
兰珠道:“找他们要人去。”
李玉麟道:“格格,现在去太迟了,恐怕只能要回两具尸体。”
兰珠一惊,道:“你是说——”
“格格以为大内会轻饶他们俩。”
兰珠气得咬了牙:“他们简直——”
李玉麟截口道:“格格,杜氏兄弟既然承认是官家人,尽管是出首,可是只牵涉了劫掳舍妹的事件,官家把他们带走问话,带走处置了,名正言顾,也冠冕堂皇,谁管得着!”
兰珠叫道:“可是你不是不知道,这明明是惩处他们的背叛——”
李玉麟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又能怎么样?”
兰珠气得猛又跺了脚,也砰然一声坐了下去,拿几上的茶具出气,挥手一把全都扫了下去。
李玉麟道:“格格,出这口气,不必急在这一时,是不是?”
兰珠没说话。
李玉麟又道:“格格如果可以不必回府一趟,就请在外馆待着,我出去一趟。”
兰珠说话了:“你要上哪儿去?”
李玉麟道:“尽管杜氏兄弟死有余辜,毕竟他们曾是铁霸王手下弟兄,我不能不知会铁霸王昔日手下豪雄一声。”
兰珠道:“你上哪儿告诉铁霸王的弟兄去?”
李玉麟道:“别处也许还有,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座小寺院里,住着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一位堂主,可是那个地方我说不上来。”
兰珠道:“我跟你去。”
李玉麟道:“格格去,恐怕不大方便。”
兰珠道:“我是怕你让他们几个营的碰上。”
李玉麟道:“格格放心,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兰珠明知道是实情,她所以要跟去,只是想跟李玉麟在一块儿,说什么怕让几个营的碰上,原是借口。
听李玉麟说不方便,也只好作罢,当即道:“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别让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找不着你,害我着急。”
李玉麟也没再多说,答应一声就走了。
口 口 口
李玉麟脚下快,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地儿了。
这一带真够僻静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看见几个人,这座小寺,似乎也不需要十方信徒的香火跟布施。
尽管如此,李玉麟他还是没敲门。
再看看四下没人,一纵身就翻墙进去了。
落脚的地方是条小走道,刚落下来,一阵轻快步履声带来了一个人,正是姑娘黑妞,她手里还端着个盆儿。
李玉麟没动,也没出声。
其实用不着,黑妞一眼就看见他了。
一怔,满脸惊喜,脱口叫道:“李少爷。”
李玉麟道:“姑娘,多日不见了!”
黑妞道:“是啊!您,您今儿个怎么来了?”
李玉麟道:“我来看看,大姑娘的伤好些了吗?”
黑妞道:“好多了,多亏了莫堂主跟宫叔——”
李玉麟道:“他们两位呢?”
黑妞道:“宫叔没住在这儿,但是常来,前儿个在这儿,今儿个许又会来了,我带您去见莫堂主去。”
李玉麟道:“不用了,二姑娘请忙你的去吧!麻烦告诉大姑娘一声,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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