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以他高人一等的敏锐听觉,竟听不到一点人声,甚至于一点人的气息。
就算是人都睡了,没有声音,也该有气息。
除非这是一座空宅,根本没有人。
他没有听错,两边厢房、上房,甚至左右耳房,都空着,没有一个人。
但,家具器用仍在,确实是户有人住的人家。
点上蜡烛细看,种种迹象显示,半天之前还有人在这儿。
那么是,人走了,不是搬了,是走了,因为家具器用一动没动。
但,是不是自己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找遍了,没找到一点可以循迹找到姑娘杜凤仪的线索。
李玉麟很失望,但是还有一线希望在西城乱葬岗,他吹灭了蜡烛,刹时,又是一片黑暗。
口 口 口
站在西城根儿看,乱葬岗一片,杂草丛生,磷火飞舞,阴森慑人。
这种地方,白天也少人来,何况是深夜?
而,李玉麟就现在来了,别说他有事儿,没事儿他也不把眼前的慑人阴森放在心上。
乱葬岗坟头起伏,冢墓处处,何处是那座荒冢?
蓦地,随风飘送过来一阵低低的呻吟声。
此时、此地,这么一阵呻吟声,再大胆的也会为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而,李玉麟却为之精神一振,忙循声凝目,左前方,二三十丈外,黑忽忽的一堆,较别的坟头高,也比别的坟头大,呻吟之声,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他提一口气,平飞疾掠,一个起落,便已到达,近前再看,那是一座长满了杂草的大坟,连墓碑都没有了。
再听,呻吟声已近在眼前,但却是从坟后传出来的。
李玉麟闪身到坟后再看,心头为之一震,坟后有个黑忽忽的大洞,一只漆黑的野狗,正探头洞内,不住撕扯,那呻吟之声,也不断从洞里传出。
他来不及想,躲在墓中的人为什么不驱狗,为什么不反抗,抬腿一脚,那只漆黑野狗惨啤声中应脚飞起。
砰然一声摔在几丈之外,翻身又起,夹着尾巴哀嗥奔去,转眼间没入夜色之中。
李玉麟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开口发话:“你可以出来了。”
呻吟之声未断,却不见有别的动静。
“怎么,难道你被狗咬坏了不能动?”
仍是呻吟声,仍不见别的动静。
李玉麟猛想起,为什么墓中人不驱狗,为什么墓中人不反抗?
如果墓中人就是郝大魁,他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一念及此,他急跨步上前,俯身伸手,探入洞内,只一探,他就摸着了那人,毛茸茸的,是头发。
头发是头发,很乱,还有点湿黏之感。
他没敢就这么拉,手往里再探,他摸着了那人的肩膀、胁下,手扣着胁下,轻拉慢扯,把那人拉了出来。
只刚拉出头,他就心里猛震,机伶寒颤。
那颗头,头发已脱落了大半,像堆乱草,满头是血。
那张脸,已经分不出五官,血肉模糊一片。
前者,可能是狗咬的。
后者,绝不是,因为那是一道道的刀痕。
李玉麟强忍惊骇再拉,上半身、腰、腿,终于整个人都拉了出来。
他不禁为之心胆欲裂。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不成其为人了。
那个人,头脸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自颈以下,更是体无完肤,两条胳膊齐肘没了,两条腿齐膝没了,混身上下,简直成了个血人。
一个人到了这地步,这样儿,还有一口气,还能呻吟,不能不说是奇迹。
李玉麟强忍惊骇,强忍震颤,伸手掌抵在那人胸前,他知道,往后去的极短工夫内的任何时候,这个人就可能气绝,也许就是马上,必须要尽快加以施救,不是保住他的命,而是以真气帮助他多撑些时候。
他手掌抵住那人心口要穴,那人的身躯,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然后渐趋平静,不再呻吟。
他知道,是时候了,他道:“你可是郝大魁?”
那人没说话,只那不成其为嘴形的嘴,轻微的动了两下,喉间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他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
李玉麟猛有所悟,左掌疾探,扣在那人两腮之上,捏开了那人的嘴。
天,那人的嘴,只是一个血洞,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但割去了舌头,把一嘴牙都敲掉了,叫他怎么说话?
这个人,既没有舌头,不能说话,也没了双手,不能书写,成了气若游丝,命在顷刻的废人一个,就算他是郝大魁,又能怎样?
是谁这么残忍,下这种毒手?
不用说,这是灭口。
不但是灭口,还整了李玉麟一个冤枉。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果这个人真是郝大魁,他在龙家车行卧底,通风报信让人劫掳李姑娘,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一次,是不是跟前次一样,姑娘白妞杜凤仪,又整了他一次呢?
想想多日的辛苦,再想想妹妹的安危,再想想线索每到临时条条断,李玉鳞不禁一阵焦急、一阵怨愤,忍不住道:“你要真是郝大魁,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李家人跟你何仇何怨。只不过为当年一念误会,不但使李家跟铁霸王之间的不平凡交情毁于一旦,而且害李家一个姑娘安危未卜、生死难明,你们怎么忍心?铁霸王英灵有知,他也一定——”
话说到这儿,地上那人身躯剧颤,而且身躯扭动,似乎要翻身起来。
李玉麟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话刚说完,那人不但没停止扭动,而且喉间发出一阵急躁异响。
李玉麟为之惊怔,凝目细看,他发现那人不是扭动着翻身欲起,而是不住的挺动右腰,似乎想告诉他些什么。
李玉麟脑际灵光电闪,急探手摸向那人右腰,手摸处,右腰里一块硬硬的,他急忙撩起那人衣衫,把那块硬硬的东西摸了出来。
硬硬的东西入握,李玉鳞立即觉出那是一片牌子,沉甸甸的,似是金铁一类之物打造。
凝目细看,手上的血污沾在那面牌子上,看不真切,忙在杂草上擦擦再看,夜色不算太浓,依稀看出那是一面铁牌,上面刻有花纹与字迹,花纹,是一个虎头,字迹却是四字“虎头铁牌”。
什么意思?干什么用的?
李玉麟忙道:“你是不是让我拿你这块铁牌?”
那人没声音,也不动了,李玉麟这才经由按住那人心口的手掌感觉出,那人的心脉,已经停止跳动,显然,已经是灯尽油枯,气绝身亡。
也很明显,那人刚才的声音与动作,目的就是为让李玉麟伸手摸他右腰,发现这面铁牌。
因为李玉麟拿到了这块铁牌之后,他就放心的去了。
尽管暂时不知道这块铁牌是什么,干什么用的,毫无疑问的,它是一条线索。
不然,那人不会在临死之前良心发现,有意的把它交给李玉麟。
虽然没能从那人嘴里问出什么来,但今晚这一趟,至少没白跑。
姑不论姑娘白妞杜凤仪的用意是好是歹,但这面铁牌,一定是某人或某些人在下手灭口时,百密一疏忘记搜身拿了去的是不会错的。
望望地上那人,不管他是不是郝大魁,人死一了百了,李玉麟心底泛起了一丝怜悯,俯身伸手,又把那人推回了洞中,最后在洞口踹了一脚,墓,塌了一块,掩住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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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李玉麟没有马上回客栈去,他从西城根儿出城,到了“穷家帮”迁往城外的分舵。
夜晚,“穷家帮”“北京分舵”戒备更形森严,老远的,李玉麟就被发现了。当然,那也是因为李玉麟并没有掩蔽。
如今的“穷家帮”“北京分舵”,谁不认识李少爷?
李玉麟由一名弟子陪同进了分舵,把那位分舵主,还有石清、宋泰等全惊起来了,一个个都有点睡眼惺忪。
李玉麟歉然道:“分舵主,我很不安。”
那中年花子道:“您这是见外了,也是折我们,本帮弟子一夜几起是常事,这才不过一起,算不了什么。”
落了座,中年花子道:“您这么晚莅临是——”
李玉麟把西城乱葬岗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取出那面铁牌,道:“我特来请诸位看看,看哪位认得此物。”
“穷家帮”弟子本是江湖人,刀口舐血的生涯,什么阵仗没见过,李玉麟的一番叙述,也听得眼前几人脸上变色,颇为惊骇。
那中年花子接过那面铁牌看了看,他面泛愧色摇了头:“李少爷,您原谅,京里待了这么些年,我从没见过这种铁牌。”
他随手把铁牌递给宋泰、石清等:“你们看看。”
石清、宋秦摇了头:“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推测这应该是面腰牌。”
那中年花子道:“废话,谁还能不知道是面腰牌。”
宋泰道:“分舵主,只要能确定这是块腰牌,京里带腰牌的人物可不多。”
中年花子道:“不多?难道还少哇,从‘大内侍卫’、‘巡捕’、‘查缉’几个营,到各大府邸的护卫,人人都有腰牌。”
宋泰道:“对,至少可以确定,那个人沾上了‘官’字,是官家人。”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忽听石清叫道:“李少爷,牌子后头刻有字儿,郝一大—魁——”
李玉麟右掌疾探,那面铁牌已然到了他手里,翻转过来凝目看,果然,铁牌后直刻着三个蝇头小字:“郝大魁”!
足证,那个人是郝大魁没有错了,终于找到了郝大魁。郝大魁却被灭了口,落这么个下场。
李玉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石清道:“那个人要是郝大魁,他就不一定非是官家人。”
中年花子道:“怎么见得?”
石清道:“听李少爷说,郝大魁原是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也都有腰牌!”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为之一怔。
不错,事实如此,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人人都有一面腰牌。
这,众所周知,李玉麟也听乃父李纪珠说过,只是,铁霸王手下弟兄的腰牌是什么样,乃父却没说,而且,外人也极少见过。
中年花子点了头:“这倒是,这么说,劫掳李姑娘的事,可能是这些昔日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干的,他们因一念误会而怨恨李家,为免李少爷循线查出,才下毒手把郝大魁灭了口。”
李玉麟摇头道:“不,分舵主,铁霸王手下豪雄,个个恩怨分明,要是他们,那也只是极少数,事实上,这件事里,牵扯得有官家人。”
的确,这也是“穷家帮”“北京分舵”所知道的。
石清有点嗫嚅,道:“李少爷。。。。。。”
李玉麟道:“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石清道:“黑妞她爹、她叔叔,昔日都是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再加上白妞给您两次送信,这是不是证明这件事是杜家兄弟等少数的几个人干的?”
这说法,既合理,又合情。
李玉麟也想到了,但他道:“那么,官家人又是怎么牵扯进去的呢?”
石清道:“李少爷,杜家兄弟在京里不少年了,由于杜如奇有这么两个闺女,几个营的人经常往他棚子里跑。日子久了,没有不熟的道理,再说几个营的这些人,只要许他们点儿好处,他们什么都敢干。”
这也是实情,京里的这几个营,尤其是“查缉”、“巡捕”两个营,甚至越往下越糟,名义上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但是其中黑得很。
有那么一部分,干的事还不如下九流,其心狠手辣比那杀人不眨眼的匪盗,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李玉麟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以前听说过不少,进京来之后,见的也不少,我倒宁愿这件事这么单纯。”
宋泰道:“只要能弄清楚,郝大魁这面腰牌,究竟是不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们的腰牌就能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了。”
中年花子道:“这还用你说。”
李玉麟,道:“难就难在不知道昔日铁霸王弟兄,今天还有哪些个在京里。”
中年花子面有愧色,道:“普天下各处地面上的事,鲜有穷家帮不知道的,可是只有对这些昔日铁霸王手下的豪雄,摸不着他们一点边儿。”
李玉麟道:“这也怪不得‘穷家帮’,毕竟他们是……”
话刚说到这儿,忽听外头传来几声夜鸟悲啼似的奇异声响。
穷家帮的众弟子闻声一怔,中年花子忙站了起来,道:“李少爷,总舵来人到了,您坐坐,我去迎一下。”
他躬身一礼,带着弟子们迎了出去。
对李玉麟,如今虽然是称呼已经改了,但极其恭敬,仍然像对帮中长老一样。
李玉麟也站了起来,刚站起,轻快步履声已经传了过来。
这一出一进还挺快的。
随着这阵轻快步履声,中年花子陪着个老人进来,分舵几个弟子跟在后头。
老人穿的不是穷家帮的百结鹑衣,也不是要饭花子打扮,倒像个跑单帮来往各地的商人。
不过李玉麟看得出,这老人,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
一进来,中年花子没说话,老人的一双目光立即盯上李玉麟,一脸肃穆恭谨色:“弟子,总舵巡察裴君海,叩见长老。”
话落,撩衣就拜。
显然,中年花子在外头已经跟他说过了。
李玉麟哪会受这么个老人这一礼?
当即忙伸手架住,道:“李玉麟不敢当,裴老少礼。”
裴君海道:“长老折煞裴君海,请千万不要这么称呼。”
李玉麟道:“我这个长老是怎么来的,相信分舵主已经告诉了裴老,为了不让我难过,也为彼此方便说话,还请裴老跟京里分舵的这些位一样,把我当个外人。”
中年花子道:“裴老,您就叫声李少爷吧。”
裴君海一欠身:“李少爷,裴君海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麟道:“好说,裴老远来劳累,请坐!”
裴君海道:“总舵急着要回报,我在路上已经有所耽误,以致今天才到,我想听京里分舵说个大概情形后,立即进城着手侦查。”
话锋微顿,转向中年花子:“卫威!”
中年花子卫威立即把分舵弟子无故失踪的经过说了个大概,跟告诉李玉麟的一样。
静静听毕,裴君海脸色肃穆沉重,转向李玉麟:“李少爷,我这就告辞进城——”
李玉麟道:“这么晚了,裴老进城——”
裴君海道:“不敢瞒李少爷,我在京里有熟人,所以总舵才派我来侦查这件事,这个人是昔年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铁霸王左右的弟兄——”
李玉麟忙道:“怎么,裴老有这么一位熟人在京里?”
卫威道:“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裴老,李少爷也正在找昔日铁霸王在京的弟兄,可惜分舵摸不着他们的边儿!”
裴君海目光一凝:“李少爷找他们有事?”
李玉麟遂把乃妹被劫失踪的事,以及他一路查访的经过,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毕,裴君海脸上就变了色:“有这种事,总舵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卫威道:“李少爷先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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