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他是打算动用‘血滴子’对付——”
“不一定马上动用,只要随时可以派用场,至少他能安心。”
德俊骐眉又扬起:“好——”
“好,好什么?”
“孩儿就是要她家人找来——”
“不是你要,是他要。”
“难道咱们不是——”
“咱们要是咱们要,他要是他要,不要混为一谈,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那么您的意思——”
“让他先去应付。”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
“孩子,‘血滴子’是你一手训练的,你别在意,‘血滴子’对付不了李家人。”
德俊骐震声道:“孩儿不信。”
“孩子,是你了解李家人,还是我了解李家人?”
德俊骐道:“照您这么说,就算是孩儿自己,也对付不了李家人了?”
“不能这么说,各人的天资禀赋不同,‘血滴子’虽是你一手训练的,但他们毕竟不是你,而你,凭现在的一身修为,对付李家人,胜算就大得多。”
“娘,只是胜算大得多,不是一定强过李家人?”
“孩子,尽管做娘的到现在心里还有一点无法消除的恨。毕竟,做这件事,你是为了娘,他利用的,也就是你所深知,做娘的心里的这点恨。那么,他不动她,而让你去动她,假你之手去达到他报复的目的。你想,不久的将来,你会有什么样的损失?”
德俊骐双眉一扬:“大不了面对她家——”
“不,不只是她家,而是天下武林,甚至于人世间的每一个,这种事,世所难容,将来有一天,这世上会没你一寸的容身之地,娘并不珍惜她,但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德俊骐脸色一变:“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利用过你了,尾大不掉,是他最忌讳的,他自己没有力量除掉你,借普天下之力有什么不好?”
德俊骐脸色大变,脱口道:“他好阴毒——”
“你总算了解他了。”
德俊骐双眉一扬,煞气倏生,就要往起站。
“骐儿,坐着不要动。”
德俊骐道:“娘,孩儿不愿,也不能容忍等他除掉我“不上他的当、不中他的圈套,他就动不了你,永远动不了你。”
“可是——”
“孩子,你也动不了他的,他这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第一步没站稳,绝不轻易迈出第二步,毕竟他是个皇上,普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控制在他手里,你能一点顾忌没有么?”
德俊骐神情猛一震。
“你现在的一身修为,娘敢说已经是天下无敌,可以胜过任何一个高手,而且是绰绰有余。但是拿你这身修为对付李家人,娘就不敢说了,因为李家的绝学,亦以博大精深,他们家的头一代、第二代,都让人莫测高深,事实上,李家的这两代,从来没有碰见过对手。”
“那是因为孩儿生的太晚,而且现在来的是李家的第三代。”
“孩子……”
“娘,孩儿知道您要说什么,要照您这么说,咱们就该隐忍这份仇恨,根本不必对付李家。”
纱幕后女子话声微沉:“骐儿,你这是跟娘说话?”
德俊骐低下了头,片刻才道:“孩儿不敢。”
“你是娘的儿子,唯一的骨肉,娘不愿意拣好听的说害你,娘说你对付李家人胜算大得多,而没有绝对的把握,这是实情。平心而论,对付李家人,只能比李家人多一分胜算,那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就应该知足。娘是让你不可骄狂、不可轻敌,你自己应该明白,也应该把握,你占了他明你暗的大便宜,尤其还有—个身为皇上的一国之君,也要对付李家人。”
德俊骐低着头道:“多谢娘的教诲,孩儿懂了。”
“懂了就好。”纱幕后女子道:“你可以走了,记住,把持自己,不要被别人利用,不要害了自己。”
德俊骐道:“是,孩儿告退。”
他恭谨一躬身,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往外行去。
回到了那圆形的石室里,望着重重彩幕后,娇躯平卧,状若熟睡的李姑娘,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之中也未再见异采。
只是,他一双森冷目光透过重重彩幕落在姑娘脸上、身上,却久久没有移开——
口 口 口
“北京城”里,“紫禁城”、“内城”的夜色是最为宁静,就是外城,有些地方也不例外。
就拿这家客栈来说吧,三进院子,静得死了似的,连个鼾声都听不见。
唯有,偶有—两声猫的嘶叫声,划破了这份寂静。
李玉麟躺在最后一进院子的北上房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因为他思潮汹涌,心里的事儿太多了。
月色,照在院子里,映在窗户上,显得那么亮、那么清冷、那么静。
他在想一条条的线索,一条条的断。
目下唯一的一条,是在白妞,姑娘杜凤仪身上,姑娘乔装改扮来找过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京城这么大,又上哪儿找去?
白妞为什么宁愿冒险对他提供线索,为什么?
所提供的线索有等于无,而且是在人算计之中,那么她提供线索的用意是真是假,就算能再找到她,是不是能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
最后,他想到了他妹妹,只是想到,而没敢再想下去。
因为,他不知道妹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将来找到她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一个姑娘,还是一具尸体。
任何一位玉洁冰清的姑娘,是经不得丝毫羞辱的,尤其是辽东李家的姑娘。
就在他不敢再想下去的当儿,他那敏锐的听觉,忽然听见一声异响。很轻微、很轻微,有而若无的一声异响,但却没能瞒过他的听觉。
十丈之内,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也瞒不过他,何况是这已经成为声响的异响。
他躺着没有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听的很清楚,紧接着,矫捷疾快的衣袂飘风声,由夜空落在他房门之外。
他仍躺着没动,他有把握,凭他一身修为,他可以躲避、抵抗,甚至反击任何的袭击。
而,来的不是任何一种袭击,是极具轻微的指甲弹门声,接着是个轻微话声:“朋友,不速之客夜访。”
李玉麟没能从话里听出来的是谁,因为他没听过这个话声,他挺身坐了起来,道:“朋友是哪里来的不速客?”
门外那话声道:“开门就知道了。”
李玉鳞听得双眉一剔,不管来的是何方人物,他可不在乎,站起来去开门。
开门处,门外站着个中年黑衣汉子,两眼炯炯有神,一脸英武之气,迈步跨了进来,道:
“请关上门。”
这个人,李玉麟没见过,从来没见过,但是他看得出,来人是个不俗的高手。
但是,这种高手,他还没放在眼里。
他关上了门,静等那人的下文。
中年黑衣汉子上下一打量李玉麟,道:“朋友姓李?”
李玉麟道:“不错。”
“李少爷。”
“不敢。”
“李朋友,你可认识一个人,—位姓杜的姑娘?”
李玉麟心头一震,道:“认识,天桥的白妞姑娘。”
中年黑衣汉子一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翻腕递出一封信,道:“我受杜姑娘之托,给朋友你送来一封信。”
李玉麟心头再震,忙伸手接过,他这里刚接过信,那中年黑衣汉子抱了拳:“告辞。”
他转身要走。
李玉麟忙抬手:“阁下,请留一步。”
中年黑衣汉子停步回身,一双目光投向李玉麟。
“阁下,杜姑娘现在什么地方?”
中年黑衣汉子道:“抱歉,我无可奉告。”
他又要走,但是,这回他还没转身,李玉麟已经又伸出了手:“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说过,无可奉告。”
李玉麟道:“阁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两次欠杜姑娘厚情,一定要见她一面。”
中年黑衣汉子深深看了李玉麟一眼:“你认为欠她厚情?”
“当然,事实如此。”
“见着她,你打算怎么样?”
李玉麟道:“应该有所报答,至少也该道个谢。”
中年黑衣汉子道:“头一次,我不知道你欠她什么情,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信里都写些什么。但是从她找上我、托付我的情形看,我可以猜出个八分,这封信,很重要,她也是冒着大风险去找我,一个姑娘家,如此对你,我敢说,她为的并不是一声谢!”
李玉麟为之心头猛震,他从不敢往这上面想,因为他跟白妞只不过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他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
但是,此时此地,他却不便说出口。
就因为不便说出口,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答话。
而就在这一迟疑间,中年黑衣汉子又说了话,话声明显的有点冷:“她为的并不是你一声谢。所以,你要是只为对她说一声谢,我认为你大可不必见她。”
他又要走。
李玉麟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但是这时候,他却下由自主的又伸出了手:
“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双眉陡剔:“李朋友,难道我话说的还不够清楚?”
李玉麟道:“恐怕阁下还不知道,我跟杜姑娘只不过见这两次面,而且,她对我义伸援手,是在头一次见面之后
中年黑衣汉子道:“那是你的事,没有必要告诉我,而且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物,实在不该说这种话。有些人,把一腔热血喷在某人身上,并不一定要认识很久,不要说是缘只一面,只一眼,也就够了。”
这位是个人物,是个不俗的人物,是个懂理的人物。
李玉麟立时有了几分好感,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毅然点头道:“阁下说得好,杜姑娘情重,我愿意尽心尽力以报。但是,此时此地,你要原谅我不能,也不敢那么想!”
中年黑衣汉子突然笑了,笑的很轻微,但却很爽朗,春风解冻,这一笑,化解了他的冷意:“李朋友说得更好,等日后你再那么想并不迟,至少这番话如今让我听起来颇觉舒服、颇感欣慰——”
话锋微顿,然后他道:“‘松筠庵’你知道么?”
李玉麟道:“知道有那么一座忠烈祀祠,跟文文山祠,谢垒山祠齐名,但却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走法。”
“不难找,”中年黑衣汉子道:“就在‘达智桥’、‘潮庆庵’对面,只出门一打昕,没人不知道,紧挨着‘松筠庵’后,有一户人家——”
李玉麟忙道:“莫非杜姑娘就在——”
那中年汉子道:“杜姑娘是不是住在那儿,我不清楚,杜姑娘并没有告诉我,似乎她也不愿意我知道她住在哪儿,不过我是在那儿跟她见的面,到那儿问,或许可以问出来。”
李玉麟原以为他知道姑娘白妞住哪儿,如今听这么一说,心里不免有点失望,道:”杜姑娘甚至不愿让阁下知道她住哪儿,想必对那户人家也会有所交代,我怎么从他们口中打听得出来?”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无如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大忙了,不过我要是是你,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过,言尽于此,我要——”
李玉麟忙道:“阁下,容我请教——”
中年黑衣汉子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我只不过受人之托跑趟腿而已,算不了什么,我为的也是杜姑娘情重,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有缘咱们还会见面的,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去开了门走了。
李玉麟没再阻拦,因为中年黑衣汉子最后那几句话,震撼了他的心神。
姑娘杜凤仪对他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的确情重,但是在李玉麟看来,因为有前一次的经验在,是情重,抑或是别有用心,他还不敢下断,既是如此,那“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一说,岂不是离得还很远?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总算弄清楚了一点,中年黑衣汉子是冲着姑娘杜凤仪情重,来送这封信。
那么,他很可能是有所误会,而根本一点也不知道内情。
应该是,那中年黑衣汉子,他只知道这封信很重要,他只知道姑娘杜凤仪是冒着大风险托付他,别的一无所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有人能冲两字“情重”,受人这种托付,显见得这个人一定是性情中人,一定是位侠义。
李玉麟拆开了那封信,抽出信笺,一缕淡淡的幽香先自袭人,使得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阵跳动。
是一张雪白的素笺,打开素笺看,一行略嫌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尽管潦草了些,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的纤纤玉手。
那行字迹写得是:“人在西城乱葬岗荒冢”,署名处写的是知名不具。
毫无疑问,这封信确是出自姑娘杜凤仪手笔。
而那个“人”,当然指的是郝大魁。
只是郝大魁怎么会在西城乱葬岗荒冢内?难道那儿就是他的藏身地儿?
乱葬岗荒冢,确实是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那么,这一次是真是假,是不是会跟上一次一样呢?
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过,即便跟前一次一样,那来对付他的人本身,应该就是一条线索。
一念及此,李玉麟过去闩上门,然后转身疾掠,穿窗而出。
口 口 口
中年黑衣汉子说得没错,“达智桥”因“松筠庵”而出名,是没人不知道,是不难找。
不过从“达智桥”到“松筠庵”,李玉麟走的是前面而不是后面,到了“松筠庵”前,他才发现两边没路后通,要想到“松筠庵”后,恐怕必得从“松筠庵”后翻墙过去。
李玉麟绝不会不愿意从“松筠庵”过,因为“松筠庵”祭祀的是前朝的一位忠烈。
土壁上大字写得清楚:“杨椒山先生故宅”,也就是一代侠男杨忠愍先生故宅。
杨忠愍因得罪巨奸严嵩,被执入狱,严既得手,又欲置之于死地,命狱卒施酷刑,肉破骨碎。
友人见之,惨不忍睹,乃暗送“丹蛇之胆”,食之可免用刑时受苦,椒山拒之曰:“椒山自有胆,何用丹蛇哉。”
其豪气倔强,有如是者,后从容就义于菜市口,有绝命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存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夫人张氏,长于文章,有上世宗“代夫乞死疏”,文名一时。
而陷害杨忠愍先生的巨奸严嵩,不旋踵即被谪放逐,在通州北门外桥下乞食以终,下场如此。
李玉麟怀肃穆心情进入“松筠庵”,在后殿门头横额“正气锄奸”前恭立,深施一礼之后,才绕到殿后。
殿后,是一堵高墙,墙再高也难不倒李玉麟,未见他作势,他已然上了墙头。
站在墙头看,隔着一条阴沟的一个小院落,就在眼前。
夜深人静,那户人家里黑忽忽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这时候了,人还能不入梦乡?
李玉麟轻轻飘落在院子里,点尘未惊。
而,人一落在院子里,他马上就觉出不对来了。
因为,以他高人一等的敏锐听觉,竟听不到一点人声,甚至于一点人的气息。
就算是人都睡了,没有声音,也该有气息。
除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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