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以你一身前所未有的所学,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对付李家人的人。”
“你那么有把握?”
“你一向都很自负,不该有此一问,是不?”
“似乎,你也了解我的一身所学?”
黄衣人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一身所学前所未有,对我自己的渊博,我一向也颇自负,但我说不出你那一身所学的渊源,不过我敢说,你不是有位很神秘、从不为人所知的名师,就是有传扬出去足以震惊天下的奇遇。”
“似乎,你会武,对江湖事,知道的也不少?”
黄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或许连这一点你母亲也没告诉你,清一代,皇族、宗室,人人必须会武,尤其是皇子,武术更是必修。而皇族、宗室里,阿哥、格格也好,贝勒、贝子也好,虽然身在宦诲,但都是半个江湖人,所以从顺治以迄于今,宦海江湖,很难有个分野,尤其是在皇族、宗室之中。”
白衣人深深看了黄衣人一眼,猛吸一口气:“你答应我最后一问,我父亲——”
黄衣人截口道:“你放心,我保证让他一直像现在一样受到优待,一直像现在一样日子过得很舒服,直到你给我把事办成,你母亲愿意承认他是你的父亲时,我再把他交给你,让你们一家团圆,重聚天伦。”
白衣人一点头:”好!”
灯光微闪,“好”声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了,鬼魅也似的,只留下一股令人寒栗的阴森冷意。
黄衣人似乎觉出了这股阴森冷意,他并没有寒粟,只两眼之巾,阴鸷奇光连闪,薄薄的唇边,泛起了一丝令人寒栗的笑意。
口口口
喜峰口外。
烈日当空,黄尘蔽天。
炎热,再加上这弥空的黄尘,真能令人昏厥窒息。
一小队马车,正在缓慢的由东向西驰动着。
为什么说它是一小队?
因为它从头—辆到最后一辆,扳着指头数数,正好是一巴掌,五辆。
五辆车,前头四辆是载客的,车篷密遮,不适一丝缝隙,只有赶车的车把式跟牲口在烈日下、在黄尘里。
你不看,车把式从头到脚,牲口从头到尾,都变成一色黄了,就连车把式的眉毛都沾满了黄尘,鼻孔更别说了,伸进个指头钻钻,再抽出来,指头值钱了,都变成黄澄澄的金手指了。
就冲这,客人们人家是花了钱的,谁愿意坐在车里,让满天的黄尘往里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车篷密遮不透风,这种天儿,上头太阳烤着,里头既闷又热,恐怕也够人受的。
那是最后一辆车,一桶桶,一包包,装的尽是些干粮、食水、吃的、用的。
走这条路,地在长城以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多得是,不随车带点干粮、食水、吃的、用的还行?
五辆车,每辆车辕上并坐着两个,共是十个车把式,那是走这条路,既颠又累,再加上大太阳跟黄尘,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得有个换手的。
十个车把式,不知道他们原来穿的是什么色的衣裳,反正如今都是—身黄,虽然只分得出人形,看不清面貌,但是从人形上可以看得出来,个个身材魁伟,块头儿高大,清—色的彪形大汉。
最前头那辆车的车辕上,一边一面,插着两面黄色三角小旗,不,由于小旗迎风招展,沾的黄尘少点儿,还能依稀看出,那是黑底金字的旗面,金字,是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龙字。
龙家车行的车队!
“山海关”龙家车行,专门在这条路上载客运货,走了将近二十年了,名声震动关里关外。
就冲着这面龙字标记的黑底金字三角小旗,胡子也好,沙漠里神出鬼没、骑着骆驼杀人越货的帮匪也好,无不敬畏三分。
所以,这条路上走了近二十年了,龙家车行没出过事。
所以,龙家车行每半月出—趟车,客也好、货也好,总是挤得满满的,头半年预定都不足为奇。
这也难怪,出门也好、运货也好,谁不图个平安?
但是也怪,龙家车行每出一趟,不多不少,只出五辆,而且其中也只有四辆载客运货的。
倒不是龙家车行的车马人手不够,龙家车行有几十辆、牲口近百匹,镖客似的好样儿,养着近两百多个。
而是人家一趟只出五辆车是有道理的。
这条路由东往西,从山海关到玉门关,单趟少说也得走上个几个月,要是一趟出车全派了出来,那还能每半个月出一趟车?
既是龙家车行的车队,每辆车上两个车把式,其任务就不只换手赶车了。
你不看,每辆车的车辕上,两个车把式的屁股后头,都横放着两个布满了黄尘的细长包裹?
那是兵刃!
难怪都遭了尘封,从来—趟车,自出车到目的地,根本就用不着嘛!
看看已近喜峰口,近二十午的规矩,喜峰口有一站歇息,人进吃喝,马喂草料,人马都换洗个干净。
近晚半晌,凉快一点再走。
头辆车上赶车的车把式,霹雳般一声吆喝:“喜峰口靠腿歇脚啦!”
精神抖擞,刚要挥鞭催马。
突然,他一怔,要挥鞭的手停在半空中了。
直眼凝目再仔细看。
这—看,不但不挥鞭了,而且连忙收缰勒住了牲口。
头辆车一停,后头的四辆自然也跟着停下了。
并肩坐着的那个,也看见了,他也看得一怔。
没别的,道儿中间,近两丈外,站着个白影,颀长的白影。
不用说,当然是个人。
黄尘似雾,看不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只觉得那个人浑身上下透着冷意,而且一身白衣白得出奇,出奇的显眼异常。
似乎,不只他身上不沾黄尘,就是他立身处方圆三尺内,也不侵一点黄尘。
世上哪有这样稀奇事儿,准是黄尘碍眼看花了。
空着手的车把式站了起来,就站在高高的车辕上,一抱拳,扬声发了话:“朋友,车队来了,借光让个路。”
那个颀长的白影,像没听见,没动,也没出一声。
会不会是哪个缺德促狭的,从哪个庙里搬来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穿上件白衣,拦在道中央了?
龙家车行的人不信这个。
只因近二十年来从没碰见过一回。
那车把式再次扬声发话:“朋友——”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穿透弥漫的黄尘传了过来,热得能晒出人油的天儿,似乎突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西北风,听得人能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不要随便叫朋友,你不配,你们没一个配。”
话声大,口气更大。
不要紧,龙家车行的人手好涵养,本来嘛!龙家车行在这条路上闯了这么多年,凭的岂止是艺高胆大?还有五分恢宏气度,磊落胸怀跟侠义作风。
那名车把式只是微微怔了怔,旋即又抱起双拳:“行,既然我们份量不够,那我就改改口,尊称一声阁下——”
白衣人似乎满意这个称呼,没做声,也没反应。
那名车把式接着道:“请阁下卖我们个面子,让让道儿,好让我们车队过去。”
白衣人说话了,话声仍是那么冰冷:“卖面子你们更不配。”
好啊!什么都不吃。
龙家车行的人真好涵养,那名车把式没在意,刚要再说。
只听白衣人又说了话:“你们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那名车把式立即改了口:“我们正要请教。”
白衣人道:“车队装运的,我要你们给我留下—样。”
那名车把式脸色一变,旋即笑了:“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儿,好商量,不管你阁下要什么,只要敝车行拿得出,麻烦阁下跑趟‘山海关’,敝车行立即奉上,还外带一路上来回的吃住盘缠,包准让阁下满意,只是,车队里的东西,我们不能不说抱歉!”
白衣人冰冷道:“你怎么说?”
那名车把式道:“只因车队的装载,全是人家客人的,敝车行不敢擅自做这个主。”
话说得够豪迈,也站稳了道义两字。
无奈——
白衣人道:“不必你们做主,事实上也由不了你们,只要你们留下我要的,我放你们这五辆车,其他的人与货,平安的过去,要不然,你们车行的这些人,只能留下一个活口来。”
话说到这样,龙家车行其他的人仍然没动静。
只有说话的车把式扬了扬眉:“或许阁下是初到这条路上来——”
“什么意思?”
“你阁下不知道龙家车行,也设看见龙家车行的两面旗——”
“你错了。”白衣人冰冷截口:“我知道龙家车行,也看见了插在头辆车车辕上的两面旗,但是——”
他话锋忽顿,抬手后扬微招。
只这么抬手后扬微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发生,甚至听也没听说过的事情发生了。
就发生在龙家车行的人跟前。
那两面小旗,似乎遇上了莫大的吸力,突然自动拔起,然后旗杆转为平射,疾如闪电的飞投入白衣人那微微后抬的手中。
后头的四辆车被前车挡住,看不见。
但头辆车上的两名车把式却看得清清楚楚,几疑看花了眼,猛—怔。
只见白衣人抓着两面小旗,两手举起,一合、一揉,随后一扬,两面小旗连铜磨的旗杆都不见了。
只见着一蓬尘沙似的东西从白衣人两手飞起,然后就四散落地不见了。
两名车把式看直了眼,看张了嘴。
这是什么武功?别说见了,就连听也没听说过。
只听白衣人冰冷道:“明白了么?”
两名车把式定过了神,脸上也变了色。
赶车的那名叫道:“你欺人太甚!”
霍地站起来跳下车辕。
真的,毁人旗帜标记,那比挑了龙家车行还让人难堪,的确是犯了江湖大忌,欺人太甚。
另外那名车把式跟着跳下车辕,脸色凝重异常:“阁下神功绝世,我们明知道不是敌手,但是为了维护客货以及敝车行的名声信用,说不得也只好舍命一拼了。”
他话声落后,伸手就抓车辕上的长布囊。
但,赶车车把式已抖腕挥鞭,鞭梢儿一声脆响,带着破空锐啸抽了过去。
赶车的玩鞭都有一套,何况这赶车的有一身好功夫。
只见,鞭梢儿像流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奔电般直射向白衣人的后脑“玉枕”要害。
白衣人仍背着身,他脑袋后头像长了眼,冰冷轻笑中,扬手往后微抖。
“叭!”地一声轻响,一条牛皮缠编的皮鞭,应势而断,紧接着,一截鞭梢儿倒射而回,“噗!”地一声,射入了赶车车把式两眉之间。
可怜赶车车把式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就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另外那名车把式眼明手快,急忙伸手扶住,但是迟了,一截鞭梢儿射进两眉之间,外头仅留寸余,穿过脑袋从后头射出来的,比留在前头的还长,两眼上翻,整个人剧烈颤抖。
另外那名车把式心胆欲裂,嘶声惊叫:“老三!”
赶车车把式身子猛一抖、一挺,不动了。
后头四车上的车把式,原还没有动静,以为前头有两人足可应付。
事实上近二十年来,就算碰上事儿,也都是这么应付过去的。
而如今,先一声惨呼,后一声嘶声惊叫,惊动了他们,这才意味到不对,纷纷抓起家伙跳下车赶了过来。
过来一看,惊住了,但旋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个个脸色大变,一言不发,抽出家伙就扑。
这里,八个人抽出家伙刚扑动。
那里,白衣人一只白皙修长、白得显得苍白的手同时连连后扬。
那八个,前扑之势似遇弹力受阻,一个个身躯蹦起后栽,倒下地就没再动八个人,眉心各添一个拇指般大小的血洞,殷红的鲜血正自汩汩外涌。
扶着赶车车把式的那名车把式,何止心胆欲裂,简直魂飞魄散,他整个都傻住了。
只听白衣人冰冷道:“我要车队里的一个人,一个姓李的女子。”
那名车把式如恶梦初醒,把赶车车把式的尸体往下一放,撕裂人心的一声悲呼,旋身就扑,连兵刃都忘记抽出来了。
白衣人再次扬手,那名车把式也似遇上了弹力,砰然一声,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手里的长布囊摔出了老远。
但,他浑身上下好好的,连一根汗毛也没掉。
耳边,听到白衣人冰冷的话声:“我说过,你们龙家车行的人只能留一个活口,你命大、命运好。”
车把式定定神,悲愤上冲,净扎着就要冲起来。
“不要动!”
一声无限甜美的娇喝,划破刹那间的死寂传到。
这声娇喝声不大,但似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车把式身躯一震,硬是没再动。
就连一直背着身站立的白衣人,也霍然转过了身。
好惨白、阴森的一张脸,长眉细目,不但栗人,简直吓人。
这么一张脸,跟他顾长挺拔的身材,那朗星般的一双目光,太不相配了。
他霍然回身,立即看到第三辆车,车篷掀起,一名白衣少女翩然走下,袅袅地走了过来。
姑娘年约十七八,一身雪白的衣裙,人更是玉骨冰肌,清丽绝俗,让人看一眼,准想看第二跟,却又不敢看第二眼,生怕目光会渎冒了她。
白衣人,一双细目闪起了栗人的异采。
姑娘神色冰冷,但冰冷无碍她的清丽,反益增圣洁不可侵犯。
她走到头辆车前,看地上的尸体,娇靥上闪过抽搐,美目中闪漾起泪光。
霍然抬头,霜刃般目光直逼白衣人:“太快了,快得让我来不及救援,你是人还是禽兽,为什么?”
白衣人一双异采闪动的懔人目光,直盯在姑娘冰冷的娇靥上:“车队里有个姓李的女子。”
姑娘道:“刚才我就听见了,整个车队,只有我一个人姓李。”
白衣人一双细目中异采猛一盛:“那就是为了你——”
—顿向那名车把式:“留你带话回去,告诉你们车行,转知李家人找我要人。”
话落,未见他作势,突然之间,人已到了姑娘面前。
姑娘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绝没想到,一惊之余,就要出手。
但是,姑娘还是慢了。
白衣人永远快得像电光石火,只见他的手往前一递,疾闪而回,姑娘美目立时闭上,娇躯一晃,就要倒。
白衣人收回的右手又伸了出来,拦腰抱起了姑娘,腾空倒退,如长虹划空,一掠十几丈。
又一个起落,已经隐入弥漫的黄尘中不见了。
那名仅存的车把式,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白衣人闪身、出手、掳人、腾空疾掠的动作仍像电光石火,而且是一气呵成。
就在他想明知不可为,而宁愿拼着一死,出手援救念头方动之际,白衣人却已带着姓李的姑娘,隐入黄尘中不见了。
他想哭,却哭不出眼泪来。
他想死,陪着弟兄一起留在这儿,但他又知道,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人像虚脱了,缓缓下滑、缓缓下滑,砰然一声坐在地上了,激得厚积的黄尘为之一扬,很快地把他包围了起来
口口口
“山海关”本名“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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