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铎截口道:“你说,玉麟,只要这件事牵扯上了官家,我人既然现在京里,我能不闻不问么?委其是有可能牵扯上大内。”
李玉麟沉默了一下:“王爷可以回蒙古去。”
“我可以这么做,”察铎道:“但是现在已经迟了,我要是现在躲开这件事,我就愧为人臣。”
李玉麟道:“基于王爷的立场,及世代的赤胆忠心,我不敢要求王爷什么,让王爷为难,但是,以己度人,王爷似乎也不能逼我罢手。”
察铎道:“那我怎么会?我也不敢,但是——这样好不?你暂别动,我来办、我来查,我保证一定给你个交代。”
李玉麟摇头道:“事情是我李家的事情,我不愿、也不能假手任何人。”
“咱们之间,还分什么彼此?”
“既然不分彼此,王爷为什么就不能收手让我办?”
察铎似乎急了,暴躁的大声道:“事情牵扯上官家,我是个官家人,又是个蒙古亲王,我不能不管,不能任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你知道不知道?”
李玉麟看了看他,没说话。
兰珠可说了话:“察铎,你是怎么了,怎么能跟他这样说话?”
察铎猛悟失态,脸上浮现了歉疚神色:“玉麟,我没有恶意。”
李玉麟淡然一笑:“不要紧。”
“这样好不?”察铎话锋忽转,声音低了不少:“先让我来查,只要不牵扯大内,我马上收手不管,马上回蒙古去。”
李玉麟道:“那么,要是王爷查的结果,不幸牵扯上大内呢?”
“这——”察锋浓眉陡扬:“我就不能不管,玉麟,你要原谅。”
李玉麟道:“到了那个时候,王爷又是怎么个管法呢?”
察铎脸色极其凝重,道:“我身为人臣,自不能让任何人危及大内,但是我也一定竭尽所能,坚持大内非给李家一个交代不可。”
李玉麟双眉微扬:“王爷的意思,也就是让李家静等这个交代,不做任何行动?”
察铎道:“玉麟,这是不得已——”
李玉麟微微一笑,笑的有点冷: “我知道这是不得已,但是,你们为什么这么自私,只要牵扯上大内,李家就得隐忍,就得受屈辱?”
“玉麟,为两家不平凡的交情——”
“王爷为什么就不能为两家不平凡的交情?”
“身为人臣,我必须分清公私,我不能。”
“王爷说得好,如果我告诉王爷,身为李家人,我也不能呢?”
“玉麟,你——”
“王爷,打从我的祖辈开始,李家忍的已经是够多了,普天下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又哪一个不在忍?”
察铎脸色大变,环目猛睁,而就在这时候,兰珠拧身一步跨到两个人之间,道: “好了,好了,你们争论什么呀,事情是不是真会牵扯上大内,现在还不知道呢?如果到时候发现咱们想错了,根本跟大内扯不上边儿,想想你们现在脸红脖子粗的,那岂不是笑话。”
李玉麟淡然道:“格格说得是,时候不早了,我告辞。”
他没等察铎跟兰珠有任伺表示,闪身掠出去不见了。
察铎跟兰珠都没拦,也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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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兰珠看了看察铎,道:“我说句公平话,不能怪他,一点也不能怪——”
察铎脸上没任何表情:“我没有怪他——”
一顿喝道:“备马。”
两名蒙古勇士恭应一声,掠了出去。
兰珠忙道:“你要干什么?”
察铎道:“我没有那个好耐性,现在就要进宫去。”
兰珠忙道:“那怎么行,宫里还没下宣召。”
察铎道:“我刚说了,没那个好耐性,难道宫里没有宣召,我就不能晋见?”
兰珠道:“那,我跟你去。”
察铎道:“你不要去,让我一个人去见他。”
“为什么?”
“我不愿意让他以为,我拉任何人帮腔。”
“可是,察铎,这一位不同于前两位,你可要——”
“可要什么?”察铎浓眉一扬道:“再不同于前两位,他也得讲理。”
兰珠还待再说。
一名蒙古勇士闪身而入,恭谨道:“禀爷,马备好了。”
兰珠道:“我在这儿等你。”
察铎道:“不,你回去你的。”
“我要等你回来,听听他怎么说!”
察铎迟疑了一下,没再说话,大步行了出去。
兰珠跟到了门口,看着察铎带着他四名蒙古勇士上了马。
蹄声划破宁静的夜色,由近而远。
兰珠仰望夜空,喃喃的说丁一句:“苍天保佑,千万别是他。”
口 口 口
百雉云连,万瓦鳞次,九重禁地,干百楼台,金殿辇路,玉砌雕栏。
这儿的夜色,不但宁静,还多了份慑人的雄伟、肃穆。
—阵清脆的蹄声,从“西华门”响起,划破了“紫禁城”这份宁静、雄伟、肃穆、慑人夜色。
“紫禁城”骑马,遍数亲贵王公、满汉大臣,找不出几个。
最熟知的,应该是年羹尧了,除了文端公鄂尔泰、文和公张廷玉,就数年羹尧了。
他,平青海、西藏有功,如今是陕甘总督,一等公、太子太保,颁赐黄马褂,特准“紫禁城”骑马。
这阵蹄声刚响起不久,御书房所在的一条长廊上,如飞奔来一名带刀侍卫,穿过五步一岗、十步—哨,明暗不知道有多少的禁卫。
直抵御书房门门,向着挺立门口的两名侍卫低低数语,那两名侍卫里的—名,立即翻身进了御书房。
此刻的御书房里,灯火明亮,两个人对坐着正在低声说话。
一个,是身材颀长的黄衣人,他,长眉细目、高鼻方口、鼻尖有点钩、嘴唇特别薄,雍容华贵、气度慑人,阴鸷之气,在他的眉宇之间更明显,他看人一眼,能让人不寒而栗。
另一个,则是个穿长袍马褂的干瘪瘦老头儿,五十多年纪,鹞眼鹰鼻,两腮无肉,—看就知道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物。
那带刀侍卫几步外一甩袖子打下千去:“启禀皇上,‘神力鹰王’爷硬闯禁宫,要来见驾。”
黄衣人眉梢儿一扬,站了起来。
瘦老者一抬手,跟着站起:“你迟早总要见他的。”
黄衣人道:“那是我的宣召。”
瘦老者道:“他们祖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的,简直就是那个老的。”
黄衣人道:“可是现在是我,我不惯他们这样。”
瘦老者道:“算了,干什么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黄衣人目光一凝:“舅舅的意思是——”
敢情瘦老者是有拥立大功,而且是智囊里头一个的隆科多!
只听隆科多道:“他也来的正好嘛?”
黄衣人迟疑了一下,向那名侍卫摆了手。
那名侍卫刚要退。
长廊上,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大胆乱闯,站住!”
随听一个低沉话声道:“怎么,你们不认识我察铎?”
“啊,神力鹰王爷?”
一声惊呼,跟着是此起彼落的甩袖打千声。
黄衣人冷冷一笑:“好威风,好神气,我这禁宫大内,哪在他眼里,出去,说我宣他晋见。”
“喳!”一声恭应,那名侍卫急忙退出,随即门外响起了他的话声:“皇上有旨,宣‘神力鹰王’晋见。”
黄衣人道:“舅舅,您请里间歇歇。”
隆科多转身按书橱,一排书橱突然横移,露出一扇门户,他进去了,书橱又合上了,天衣无缝。
书橱刚合上,御书房里大踏步进来一个人,可不正是承袭“神力鹰王”爵的察铎?
察铎见黄衣人,不像一般王公大臣行跪拜礼,也没有抢步打千,他只恭谨躬下身去:
“四叔。”
这位皇上行四,以康熙年间鹰王的辈份,以及唯我独尊的爵位,他的孙子察铎,称皇上一声“四叔”,说得过去,也相当恰当。
至于察铎为什么见君不行跪拜礼,那是康熙年间,顺治的母后——老太后特许“神力鹰王”见君不参。
眼前这位皇上,他当然清楚,祖宗的恩典、祖宗的酬庸,他还不敢擅改,他“嗯!”了一声,走到书桌前那张置团龙锦垫的大靠椅上坐下。
他贵为皇上,又是个长辈,当然可以坐立随意,坐定,他抬眼望察铎:“你来的正好,进京来以后,我一直没工夫叫你进宫,老人家安好?”
这“老人家”,当然指的是“神力”老王爷。
察铎肃容恭答:“老人家安好。”
“这趟进京,一路上还好吧,带了多少蒙古铁骑?”
“只带了自己的四个卫士,老人家身边儿的,一个没敢带。”
“没带也好,都上了年纪了,路又这么远,既累又受罪,你的玉翎雕带来了么?”
“带来了。”
“听说是北天山的异种,挺威猛、挺神勇,什么时候带进宫来我看看。”
“是。”
这位皇上,净闲话家常了,其实这既是情,也是理,换个人,想让这位皇上跟他闲话家常,还不可能呢。
可是,察铎不爱闲话这种家常,至少今夜此地他不爱,他也捺不住性子听,就在黄衣人还想再说话的时候,他抢了先:“四叔、我这时候来见您……”
察铎毕竟年轻,天生的刚烈直性子,也不懂得玩心眼儿。而且,面对皇上,他也不认为应该玩心眼儿,他却不知道,这位皇上是欲擒故纵。
只听黄衣人道:“我刚不说了么,你来得正好,也正打算找你。”
察铎把这个“找”,当作了朝廷礼制、礼法的宣召,道:“我有事儿,没等您的宣召—
—”
碰上这么一个直肠子不拐弯的人,黄衣人也只好直说了:“我也有事儿。”
察铎微一怔:“您……”
黄衣人道:“我要是告诉你,‘宗人府’有人进宫来过了,你是不是就知道什么事儿了?”
察铎马上明白了,“宗人府”还真当回事儿,行动还真快,他浓眉微扬道:“我知道……”
黄衣人没让他说下去,截口道:“别一上京来就闹乱子、惹麻烦,圣祖年间,皇族亲贵让臣民诟病的地方就在这儿,这是恶习,我要革除。不过你总还年轻,年轻人不免气盛,尤其在蒙古也一向随便惯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怎么责备你,我交代‘宗人府’,这件事让你处理,近日内你秉公给他们个交代就行了。”
这番话,软里带硬,说不责备,等于责备,而且还不轻,尤其是那一句“在蒙古随便惯了”,更是连“神力”老王爷都责备上了。
察铎就是再没心眼儿,也听得出来,他浓眉一扬,道:“四叔错怪了,在蒙古,自小老人家的教诲是忠孝礼义诚正,管教比大清的家法还严,我在哪儿也不敢随便。至于‘宗人府’进宫奏禀的事,我现在就能给您回话,‘查缉营’那个班领,不是我那个朋友杀的,我愿意担保——”
察铎没那么软,却相当硬的把话顶了回去。
黄衣人的脸色,明显的有点不大好看,察铎话说到这儿,他立即冷然截了口:“你愿意担保,你愿意拿什么担保,你的爵位?还是你这个人?爵位是朝廷封的,人是堂堂神力王的孙子,你未免太不当回事儿——”
察铎浓眉又提高了,要说话。
可是黄衣人没给他插嘴的机会:“我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也算一半出身江湖,江湖人我见过,也结交过,仗武犯禁,永远改不了那种匪性,能不沾他们,最好别沾他们一—”
他忘了,他这个皇上宝座是怎么来的,想当初还是雍王的时候,有多少江湖人替他流过血、流过汗,他又是怎么“礼贤下士”的?
这位皇上,就是这么—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大概这也就是他英察果断的所在。
察铎听不下去,一句话硬插了进去:“您这么说,有欠公允。”
黄衣人目光一凝:“我怎么有欠公允?”
“任何人都能说这种话,您不能,任何人可以不了解江湖人,您也不能。”
“就是我太了解他们了,所以我才这么说。”
“四叔,您原谅我直言,如果没有江湖人的匪性,就未必有您今天——”
黄衣人一拍坐椅扶手,站了起来:“察铎,不要太放肆,当年我用的就是他们的匪性,所以今天我才说他们永远改不了匪性。”
察铎道:“我不敢说江湖人都没有匪性,但是谁也不能说,所有的江湖人都有匪性。”
黄衣人脸上变了色,沉声道:“你——”
察铎可不怕,他大声道:“至少我结交的这个江湖人,他绝没有匪性,他姓李,他祖父讳燕月,父亲讳纪珠。”
黄衣人为之一怔:“怎么说,察铎,他是‘辽东’李家的人?”
“是的。”
“他是李纪珠的儿子?”
“是的。”
黄衣人脸上的怒气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惊喜:“他,他怎么会是——李家人居然进京来了,我也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对他父亲纪珠,我是思念已久,从京里派人上‘辽东’去,都没找到。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后人——看看他,应该也跟看他父亲一样了,察铎,找个时候你安排,带他来让我看看。”
听完了这么一番话,察铎的火儿马上消了,不但火儿消了,心里还挺舒服,这么一个念旧的人,怎么会牵扯上李玉麟妹妹被劫掳的事,不管谁再说,察铎恐怕是绝不会相信了他马上道:“那——四叔,‘宗人府’奏禀的事——”
黄衣人摆了手:“李家人怎么会做这种事,真要做了,他们也绝不会不敢承认,李家两代都跟皇家有直接的关系,他们不能算是江湖人,你替我交代九门提督,要他们另缉真凶—
—”
察铎要说话。
黄衣人含笑看他:“圣祖年间,老人家跟他祖辈李燕月有段不平凡的交情,他父亲纪珠,当年在京的时候也算是我的朋友,如今你又交上了他这个第三代,察铎,这该算是一段佳话了。”
察铎陪他微一笑,又要说话。
黄衣人摆了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别忘了带他来让我看看。”
皇上让走,就该跪安告退。
可是,察铎不必跪安,他也没有马上告退:“四叔,我还有事儿。”
黄衣人似乎颇感意外,凝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您知不知道,李玉麟为什么上京来?”
“他叫玉麟?”
“是的。”
“好名字,他为什么上京里来?”
“他妹妹遭人劫掳失踪了。”
黄衣人一怔:“察铎,你怎么说?”
“他妹妹遭人劫掳失踪了。”
黄衣人脸上变色,失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是谁这么大胆?”
察铎把李玉麟告诉他的,从头到尾说了个大概。
听毕,黄衣人脸上浮现了怒容:“照你这么说,是有官家人牵扯在内了?”
“恐怕是这样子。”
黄衣人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这还得了,简直无法无天,而且用心可诛,察铎,这件事交给你办,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官家人再有牵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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