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缉营”不能算是个小衙门,因为它是捍卫京城的主要一支铁卫。
但是有“九门提督衙门”在一条街上,两下里一比,气势全被压了下去,就显得寒伧多了。
也就因为这,“查缉营”上自统带,下至每一个弟兄,甚至于营里的伙夫,没一个敢吊儿郎当,没一个敢拿事儿不当事儿。
营里营外的禁卫,那就更不必说了。
尽管“查缉营”的禁卫那么严密,李玉麟还是轻易的进去了。
点尘未惊!
他就出现在前院后头的东边那扇小门边。
“查缉营”这前院可真够大的,两边整齐的几排平房,中间是个大空场,看样子不但是个练武场,还兼点校之用。
空场中间,一条石板路往后通。
石板路的尽头,一分为二,一东一西,分两道门通往后头。
李玉麟的现身处,就在东边这扇门旁。
这时候不能算晚,但是整个“查缉营”的前院,却已经是静悄悄、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息,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两边那几排屋子里,也黑漆漆的不见灯光。
这情形有点反常,这时候的“查缉营”,绝不该是这样儿的。
怎么回事儿?
一阵轻捷的步履声,从不知深几许的后院里传了过来,而且是直奔这扇小门儿。
正好!
没见李玉麟动,他已经不见了。
东边这扇小门儿附近,也恢复了空荡、寂静。
但是转眼间,这份刚恢复的空荡、寂静,就被一个人打破了。
那是个挎刀汉子,穿的不是便服,而是一身整齐的穿戴,迈着四方步,甩着马蹄袖,走的相当快,象是有什么急事儿。
他刚到门口,眼前人影一闪,李玉麟拦住了他的去路。
吃的是“查缉营”这碗公事饭,都有一份机警与反应,他脚下一顿,一声“你”,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可惜的是,他那份机警与反应,没能快得过李玉麟。
就在他手刚摸仁刀柄的当儿,李玉麟的右手,已经落在了他左边的“肩井穴”上。
他手停住了,倒不是怕了,而且大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了。
李玉麟说了话:“我不认识你,跟你没什么过不去的,问两句话就走,希望你不要逼我跟你过不去。”
那汉子也说了活,是这么一句,道:“你要问什么?”
显然,他绝对明白,好汉不吃跟前亏的道理。
“我找你们—个班领,白—凡。”
那汉子一怔:“你找他有事?”
李玉麟道:“有事。”
“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李玉麟目光一凝:“这话……”
“白班领已经死了,天刚黑发现他的尸体,顿饭工大之前刚运回营。”
李玉麟心头一震:“怎么说,白一凡死了?”
“这假不了,被人用重手法震断了心脉,现在停尸在后头,不信我可以带你看看去。”
李玉麟吸了一口气,道:“是谁杀了他?”
“根据他班里弟兄的说法,他白天跟个姓李的江湖人在天桥结了梁子,如今营里的人都派出去找那个姓李的去了……”
好嘛,竟栽到这儿来了。
李玉麟心头又一震,道:“慢着,据我所知,那个姓李的江湖人没有杀他,而且也在找他。”
“你怎么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我正在找你打听他。”
那汉子脸色一变:“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不错。”
那汉子似乎一挣,只是他这一挣太微弱了,因为他根本无法动弹。
只听他道:“我是知道你在找白一凡,由此看,杀他的似乎不是你,可是我们统带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见我们统带,当面禀明,洗刷你的罪嫌。”
李玉麟何尝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道:“别以为我不敢见你们统带,我这个江湖人不怕见官,他在哪儿?”
“就在后头‘签押房’里等各路的回报。”
“你给我带路。”
“可以。”
“记住,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你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最好别逼我。”
“我听见了。”
李玉麟松了手,那汉子转过身要往后院走,突然,铮然一声腰刀出了鞘,刀光一闪,直劈李玉麟。
可惜他没能劈下去,因为他的右腕正落在李玉麟的左掌里。
“你忘性真大啊!”
那汉子心胆欲裂,顾不得往回挣,也明知道挣不脱,左腿一抬,膝盖猛顶李玉麟的下阴。
李玉麟双眉陡地一扬:“你可真够狠的。”
右掌下探,正抓住那汉子的腿弯,然后双手用力,举起了他,沉喝一声:“带路!”双手一抖,那汉子一个人直飞出去,砰然一声摔在了丈余外,帽子掉了,刀也脱了手,一时竟没能站起来。
李玉麟一步跨到了他跟前,如今,就是杀了他,恐怕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李玉麟一步跨到,吓得他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个颇具威严的沉喝传了过来:“什么声音,谁在这儿?”
那汉子不知道是怕,还是摔疼了,他颤声道:“禀统带,是,是属下。”
那颇具威严的话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什么事儿?”
那汉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统带!统带!那个姓李的江湖人来了。”
颇具威严的话声惊怒沉喝:“带他进来。”
那汉子哪儿敢哪,他刚转脸望李玉麟,一脸的苦相:“禀、禀统带,他、他就在这儿。”
一声“呃”,衣袂飘风,人影疾闪,两个穿戴整齐的汉子掠到,别看穿的不少,行动还真快,显然身手不弱!
紧接着,急快步履声,来了个中年人。
穿的整齐,没戴顶子,一条长发辫拖在身后。
看年纪,约摸四十多,高高的个子,挺结实、挺壮,浓眉、大眼,唇上还留着两擞小胡子。
他入目那汉子坐在地上,刀丢在一旁,就是一怔。
那汉子忙忍痛爬起,没站稳,一歪又坐下了,干脆不站了,就势跪在了地上,一指李玉麟道:“禀统带,就是他!”
那位统带突然之间变得相当平静,凝目一打量李玉麟,道:“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口气居然也温和。
李玉麟头一点道:“不错。”
“你来……”
“我本来是来找白一凡的,听这位说,他死了,我这个姓李的涉嫌行凶,所以我认为有面见统带,洗刷嫌疑的必要!”
“你是说,你没杀白一凡?”
“这位知道,我正在找他,我也正找这位打听他。”
那汉子起来了,急前几步,到了那位统带身边:“禀统带,也有可能他是做给咱们看的。”
李玉麟淡然一笑:“刚才你是什么样?你可真是个典型的小人。”
“你……”
那位统带微一抬手,那汉子乖乖团上了嘴,哈下了腰。
只听那位统带道:“听说你是‘神力’小王爷的朋友?”
怪不得那么平静,那么温和,原来如此。
李玉麟说得好,道:“承神力小王爷不以布衣草民见弃,降尊纡贵,折节相交,我却不敢自认是他的朋友。”
那位统带道:“不管怎么说,神力小王爷拿你当朋友是实……”
顿了顿,接道:“就因为这,‘查缉营’只是找你,而不是抓你,另一方面,我们制军大人,也已经把这件事面禀小王爷,请小王爷定夺,所以我认为你该去见见小王爷,当面禀明。”
“有这个必要嘛?”
“你大概不会让小王爷为难。”
李玉麟眉锋为之一皱:“小王爷应该知道不是我。”
“那要看小王爷对你了解多少!”
这话不错,察铎对他所知不多,加上有那么—回事正好让察铎碰上,察铎很可能认为杀白一凡的确是他。
他并不担心察铎会对他怎么样,但是祖父辈的交情,要是双方真有所冲突,总是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怎么见小王爷?”
“我带你去,小王爷现在在外馆。”
李玉麟道:“那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
“你别客气,我职责所在,应该带你去。”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我明白了,你把我交给小王爷,小王爷怎么处置,或者再有什么事,那就跟你这位‘查缉营’的统带无关了。”
那位统带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也看不出有任何异状,语气也平静的像一泓无波的水池,不愧是个做官的:“可以这么说,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这确是我的职责。”
人人都说江湖险恶,但是李玉麟发现,宦海中的每一个都够深沉,天子脚下的京城所在,连这么一个起码的官儿,“查缉营”的小小统带,做官的功夫都这么到家,无怪乎在宦海中能交一两个知心血性朋友,特别珍贵。
无怪乎除非事非得已,江湖豪迈耿介之士,都不愿意,甚至于耻于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突然之间,李玉麟心里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感,冷冷地看了看这位统带:“江湖草民,不敢跟统带走在一起,如果是为职责,统带大可以自己往外馆跑一趟,我去我的。”
他没等那位统带说话,话落起身,破空而去。
那位统带,仰望夜空,两眼之中飞闪阴鸷寒芒,当他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沉喝出声:
“给我备马。”
夜色里,响起一阵轰雷似的:“喳!”
口 口 口
这儿是一大片整齐宏伟的房子。
这片整齐宏伟的房子,静静的坐落在夜色里,隐隐有点慑人。
它像个大衙门,也像座大府邸,门口明亮的两盏大灯,高高的一根旗竿。
在门口那两盏明亮的灯光下,八名穿戴整齐的挎刀步军,两边各四,挺直而整齐的站立着。
另一名挎刀的蓝顶武官,一手抚刀柄,来回的走动着。
把目光后移,往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房舍看,大院子,里头树海森森,树海之中,居然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院子里,夜色很美,也很宁静。
一条人影划破了这美而宁静的夜色,长虹似的射落在院子里,停在那条石板路士,紧接着,清朗话声划空而起:“江湖草民求见神力小王爷。”
话声方落,两条黑影矫捷如鹰隼,从画廊暗隅里破空掠到,双双射落在那条人影面前,正是察铎身边四个蒙古勇士里的两个。
只听一个道:“是你?”
另一个道:“我们爷正想找你。”
一个震人耳鼓的豪壮话声传了过来:“别胡说,滚一边儿去。”
健壮黑影带着逼人劲风掠到,直射面前,可不正是爵袭神力鹰王的察铎?
两个蒙古勇士躬身而退。
李玉麟微一欠身道:“王爷,草民不速……”
“什么工夫又草民了,你少气我。”察铎大步上前,伸出健壮有力的手,一把拉住了李玉麟,带笑道:“你何止不速?简直给我个大惊喜,里头坐。”
里头,不是待客厅,而是书房似的一间,把李玉麟拉着。
李玉麟道:“我认为,王爷所以愿意折节下交,可能就是因为我还不太俗。”
察铎笑了,一摇头:“不是自负,我什么都行,就是这张嘴太苯,我答应不插手,但是那得看情形。”
“看什么情形?”
“只要不牵涉官家。”
李玉麟双眉微扬:“希望王爷不要介意,我还不太在乎官家。”
“好家伙,”察铎叫了起来:“我真没交错朋友,简直臭味相投,全依你了,阁下,说吧。”
李玉麟威态倏敛:“王爷,记得我来京是干什么来的?”
“记得,当然记得,为令妹被劫掳失踪事,找那个姓郝的!”
“不错……”
接下来,李玉麟从进京以后一直说到今夜,但是他避开了“穷家帮”跟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众群雄,为的是他怕察铎联想到他的出身来历。
静静听毕,察铎面泛怒色,浓眉连连耸动,道:“有这种事,这不明摆的,官家人跟令妹遭劫掳有关吗?”
“我还不敢这么说,也许只是搭上江湖关系的一两个,并不是官家。”
察铎一拍桌子道:“你该早让我知道,九门提督他律下不严,还敢跑来见我——”
抬手一指:“叫‘九门提督’……”
李玉麟道:“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察铎霍地转过脸:“阁下,这是官家事,我这是责问——”
“王爷,请您错过现在,找别的理由,平心而论,九门提督不可能跟在每一个人后头—
—”
“总是他律下不严,否则没人敢——”
“朝廷之上也有忠有奸,难道皇上也该换一个?”
察铎一怔:“我不该忘记,我说不过你。”
李玉麟道:“不,该是王爷重信诺。”
“好家伙,”察铎叫道:“这顶帽子扣住我,比‘紧箍咒’还厉害——”
一顿,忽转话锋:“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线索已经断了——”
“总还有杀姓白的那个人。”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上哪儿找去?”
“王爷,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察铎两眼忽一亮:“对了,我想起来了,找那个唱大鼓的白妞。”
“我就是这意思——”
只听外头晌起个恭谨话声:“禀爷,兰珠格格看您来了。”
李玉麟忙站了起来:“王爷,我告辞。”
察铎忙跟着站起:“不是外人,你见过。”
“我知道,也记得,可是——” 。
“可是什么?”外头一个甜美话声接了口。
兰珠格格来的真快,话声刚落,她已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
走既走不了了,李玉麟只好欠了个身道:“格格。”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你很傲慢无礼,冲着察铎,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我一定耍弄清楚,两次都是见我就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恐怕是格格冤枉我了。”
兰珠眉梢儿一剔:“你还敢狡辩?我可告诉你,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明白,我跟你没完。”
察铎脸上堆着笑,站一边儿看着,只不搭腔。
李玉麟微一笑:“要是格格非让我说的话,我这么说,这是礼,也是对格格的一份敬畏。”
兰珠微愕凝目:“这话怎么说?”
李玉麟道:“格格您知,不算怎么大个官儿出巡,都有那么两块‘肃静,、‘回避’,何况您是位和硕格格。”
兰珠美目一睁,“哎哟”一声跺了脚,转脸望察铎:“你看他多可恶,一张嘴有多油。”
察铎忍住笑,微微点头:“我倒不觉得,实情嘛。”
兰珠一怔,叫了起来:“察铎,你敢——那为什么他对你不回避?”
“许是,他对我没那么敬畏。”
“什么,你——”
察铎拍手拦住了她:“我来的日子不多,可是听说的不少,你自己说,京里这些个黄带子、红带子,哪一个不是见你就怕、见你就躲?”
兰珠又一怔,这回叫的声音更尖:“察铎,你跟他说我什么了?”
察铎一怔,忙又抬手:“这个误会大啦,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那他为什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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