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兮朝?”看清来人,唐无暝诧异了一句,“你出来啦?”
秦兮朝没有理会,前一步挡在唐无暝身前,看着温牧云手里的匕首道,“有下人说见你们打了起来,牧云,怎么回事?”
正主当前也不好造次,温牧云悻悻地收了匕首,越过秦兮朝的肩头看着唐无暝,面无表情道,“你先告诉我他是怎么回事,是人,是鬼?”
秦兮朝侧目回看了一眼唐无暝,手中拽着他的力道更重了些——“人,我的爱人。”
虽然整天听他讲情话,这在外人面前讲还是让唐无暝有些消受不住,脸上更是热的厉害,挣了几下手反倒被他抓的更紧。
温牧云又不瞎,自然看得到他俩私底下的小动作,忽然冷笑了一声道,“秦兮朝,你认真的?”
秦兮朝都没有迟疑地点点头。
数次张了口又没发出一个字,想想人家愿意的事情自然轮不着他来多管闲事,温大夫把药箱往肩头上提了提,把原本想说的奉劝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转而叹气,“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罢了,你随意吧,只要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唐无暝根本听不懂他俩的对话,只能感觉到身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坚定的气场。
温牧云轻拍了两下医箱,换上了笑问秦兮朝说,“你让我来给谁瞧病?”抬下巴指了指唐无暝道,“他?”
唐无暝紧跟答道,“不是我,是我师弟,他精神不太好。”
大夫托着下巴笑道,“哦,给外人瞧病我一向是取价收费的。”
秦兮朝爽快地回说,“老规矩,我的仓库随便你挑。”
“好,成交。我可是大老远从西南赶过来的,路费也要算在你头上。”温牧云轻笑着往前走,摇着手唤他们带路,“病人呢,带我去瞧瞧。”
什么大夫,坐地起价,一点济世苍生的大道心都没有,唐无暝腹诽了两句。
温牧云白衣轻晃着与他擦肩而过,逆风扑来,一阵极其浅淡的异香扑鼻送进了唐无暝的鼻腔,他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先夺过去扣住了大夫的手腕——
“大夫,你用的哪家的胭脂?!”
“……”
☆、第25章 六月雪
墨阁是扶风山庄中单辟出的一个层叠的深院,院中之人均属秦风管辖,除非特殊需要,墨阁之人一般都在院内活动,唯阁主马首是瞻。
温牧云三人迈进墨阁院门的时候,就见是十数名板着脸的黑衣人里,只有一个穿着清淡的少年,嘻嘻哈哈的拉扯着秦风,更是显得他活泼,将一院的清冷之气都给搅了去。
秦风一抬头看见来人,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温牧云,立马拉住了跳耍的元乐,嘱咐他道,“好好地,大夫来了。”
元乐闻声去瞧,嘟囔着嘴摇头,“我又不病不痛,为什么要看大夫?!”
多天与他相处,秦风也很快摸到了哄他的路数,伸手揽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好生问说,“昨天不是说吃东西牙疼?现在还疼不了?”
少年叩了叩齿,咔咔咬了两声,捂着一边脸说,“好像是有点。”
秦风点点头,“那还说不看大夫,过两日叫虫子把你牙都啃光。”说着拽着元乐,把他推到了温牧云的面前。
温牧云将药箱置于一旁石桌上,看元乐别别扭扭的走过来,一脸的不情不愿,想自己也是二十有七了,这少年也就是弟弟一般的年纪,脸上棱角未成,尚带着未褪的稚气。
听秦兮朝信里所说,这师兄弟二人均是钱满门中的人,唐无暝他不甚清楚,只交代了这个少年行的是杀人越货的歹事。
元乐坐着石凳,伸出腕子搭在递过来的脉枕上,听了秦风的话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
温牧云一边三指并行搭脉取息,一边打量着手底下的这个少年。
元乐的手心里有着薄茧,身子虽然还未长开,但是腰板挺的很直,指下脉道气劲有力,不薄不亢。
一想到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手上就已经沾染了不知道多少鲜血,心里也有些发堵,对他心生可怜。
唐无暝一直站在秦兮朝的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夫行医,他想凑近却不敢,因元乐总对他抱着无名的敌意。
温牧云取过脉,又瞧过舌,不禁“咦”了一声,最后上上下下的都给他检查了一遍,连脑袋都抱着摸了一圈,连按了几处穴位,问元乐疼不疼,元乐也只是茫然的摇头。
大夫抱臂思索了一会,脸色沉出了一片阴影。全场人都跟着凝住了气息,好似元乐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晃尔,未及有人开口询问,温牧云挽着笑将桌上的脉枕狠丢进了药箱,回头质问秦兮朝,“秦庄主,温某千里赶来赴约,你耍我呢?”
秦兮朝不解,唐无暝更是疑惑。
元乐也眨巴眨巴眼,抬头望着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暴怒的大夫。
“怎的,可是不好治?”秦兮朝问。
温牧云呵呵一笑,顿然点头说,“好治,特别好治,你叫他每天三次吃过饭后都用盐水漱漱口,甜的酸的都少吃,入夜以后更是不要再乱吃东西。”
一个一个的吐字,“不日即可痊愈。”
“这么简单?”唐无暝插嘴,但是怎么听这病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遂问道,“这是什么病?”
大夫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背起了药箱,狠咬着字,“蛀、牙!”
“……”
唐无暝不死心,“别……别的呢?”抬手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这儿呢,正常吗?”
温牧云皱眉看着他,那眼神就是说“你才脑子不正常”,看的唐无暝心里又是一虚,“他很健康,又常年习武,就算是冬天把他丢湖里都不一定能冻着。说他有病,我看是你们有病!”
“怎么可能!”唐无暝急切一声,跑到元乐身边查看。元乐吓得就地一跳,利索地打了他一下躲回了秦风的身后。
手上瞬时被打出了一个红印,唐无暝回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大夫。
秦兮朝挽过他的手,置于唇下冷吹了几口,也对温牧云说,“牧云,你再仔细瞧瞧,他怎么能无缘无故的就把自己师兄给忘了?”
别看着大夫虽然年轻,但是出身医药世家,从认字起就开始背诵医家圣典、习阅百家医经,自眼下也已是行医十数载,对自己的医术甚有信心,更不可能连元乐那点小病都会瞧错。
且不说,元乐真的是没什么毛病。
温牧云无法,只好说道,“兮朝告诉我,他受过刺激也挨过打,但我并未从他脉象上看出有什么不妥。但若你们非要坚持他有失忆之症,我也可以暂且以此症疗之,但是效果如何我是不能保证的。”
元乐听着,也知道这是在说自己,抬头拉了拉秦风的衣裳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秦风冲他一笑,轻声道,“没事,你乖乖的。”
温牧云走到元乐身边,半低下身子问他,“你叫什么?”
元乐看了眼秦风的表情,顺着回答,“元乐。”
“多大年纪?”
“……十七。”
“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麽?”
元乐沉默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拽着秦风衣袖的手又紧收了几分,低声道,“杀人……我……杀了好多人。”
温牧云手指向了身后的唐无暝,“那你认得他吗?”
少年点点头。
“你怕他?”
片刻静默,元乐还是点了点头。
温牧云和声缓气的引导他,拉着元乐的手坐在石桌边上,像是兄弟间套套家长里短一样和谐,“那你告诉我,你怕他什么。”
元乐悄悄看了眼唐无暝,想说又梗着不敢说。
唐无暝见状,神色低暗了下去,低头跟秦兮朝道了句,“你守着吧,我出去走走,回头再告诉我。”
秦兮朝知他在场不利,也没有拦他,倾在耳边嘱咐了两句,叫他早去早回。
唐无暝在山庄里飘荡了一会,实在孤身无趣,于是回房取纸笔画了几张机关图纸,又掂量了下自己身上的银子,应该还足够打一把材质好些的轻弩机。
出了山庄,他便直接去了琼州城内的铁匠铺。
琼州城虽是临湖,气候比内陆爽快许多,可那铁匠铺里却是炉火常燃,叮当打击不歇,恰好那上了岁数的老铁匠还是个半聋的。
唐无暝不方便靠近那炉台,在一片敲击声里扯着嗓子叫了许久,那人也没个反应。
正愁着,一个年轻人从后头走出,“师父他耳朵不好使,你有什么需要?”
唐无暝一想,这机关虽是自己改造过的,却也没什么复杂的,徒弟做也无碍,于是大方的将图纸递给那年轻徒弟,“我想照着这个打把武器。”
青年闷头细看了一遍,他打过不少刀剑兵斧,而今的图纸上皆是以前从未见过的零件和形状,说是武器,拼合起来倒更像是什么机关玩具,就好似那鲁班锁和九连环。
“您这……零件好打,可这拼装……”青年踌躇着。
唐无暝掏出一锭银子摆在一边,“零件就行,回头我能自己装。这些钱够吗?”
青年很实诚,掂了掂银锭点头说,“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剩下的帮我打几只短箭吧,一寸的短钉,三寸和十寸的弩‘箭。要是还有闲余,就再弄个匕首。”唐无暝比划着,又跟他详细解释了图纸的数据,见他彻底听明白了才放心。
约好了几日后来取,临走,忽然又回头问了一句,“你们街上哪家卖胭脂水粉?”
青年一愣,挠着后耳向右边一指,“集香坊,他们的胭脂种类最多最好闻。要是给心上人的,他们家有种樱粉红特别好看……”
人都没介绍完,一眨眼唐无暝就从铺子里消失了。
集香坊位于城街中最热闹的地方,白日里来往过客纷纷杂杂,因店里最新调制出了那浅色的樱粉胭脂,一时大卖,将临近两城的客源都给吸引了过来。
唐无暝望着那店铺门旁两条垂下的红绸带,各种丫鬟姑娘牵手挽臂地进进出出,偶尔有打着折扇的瘦弱公子陪着媳妇儿,只有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杵在门口。
——“本大夫从来不用胭脂水粉。”
想起那时那大夫甩着袖子答的话,唐无暝犹豫了一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结果刚进了门,连柜台的边儿还没摸着,就被里头滔天的香气给熏了出来。别说能从这里头分辨什么特殊的味道了,就连正常呼吸都成问题啊。
脂粉虽然香,可他无福消受。唐无暝奔出了店铺,迎着清风大呼了几口。
一个身姿高挑的姑娘拎着刚买到手的胭脂盒,哼着似乎是西南的小调从唐无暝的身侧擦过。带着从脂粉铺里染上的香,直逼的他鼻腔发痒。
一个喷嚏在鼻根里打着转就是憋着发不出来,唐无暝捂着口鼻,眯着眼睛去瞧那害他难受的罪魁祸首。
便那一眼,别说喷嚏没打出来,便是憋的一口气都没空顺溜了,拔腿就追着那高个子的姑娘去。
那姑娘个头很高,在人群里很是显眼,而且身材窈窕细长,只看后背便知她定然是个绝代的美人。
可唐无暝这辈子最烦的就是美人,尤其是这种个子比他还高上半头,走路像是刮风一样快,神出鬼没抓不到尾巴的美人。
唐无暝又拨又挤地从人群里穿过去,一双眼紧盯着那女子不放,生怕一眨眼又把人跟丢了。
好你个“美人”,这回要是落在我的手里,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倒了天大的霉运!
美人专挑人多的地方挤,七拐八绕地好几次都差些被晃花了眼,唐无暝瞪的眼都酸了,一直将人逼跟到临湖码头,实在是没了地方可去。
那人停在码头上,低着头不晓得在做什么。
唐无暝却不管,只知道这机会不能再等,脚下生风地扑了过去,一把转过美人的肩头,厉目喊了一声,“六月——”
最后那个“雪”字滚在嘴边打了个转,最后静静地沉了湖底。
“美人”咧嘴朝他眨着眼。
他表情一抽——这嘴似腊肠、面若黄米、鼻似塌方、齿如地裂的姑娘根本就特么不是六月雪!
唐无暝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靠!”
☆、第26章 想你
“美人”还在巴巴望着他笑,直接给了他会心一击。
唐无暝看着那张十分残念的面孔,心里如被千万蹄奔踏而过,嘴里虽咬的牙齿咔吱咔吱的响,面上也不好发作一分——
毕竟人家姑娘是无辜的么。
好言跟那姑娘说认错了人,又拱手致了个歉,唐无暝听她“哼”了一声,脚踩莲步一挪一扭地沿着湖边走了。
摇头低叹,所谓背影杀手什么的,这世上还真存在啊……
恰好码头附近恰好有家糕点铺子,新出炉的酥糕香味从后窗里飘来,饶是唐无暝不怎么吃甜食的也觉得腹中在发空叫喧。
他摸了摸身上剩下的碎银,还是决定去买上两屉,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
排了队,直到黄昏,唐无暝才拎着刚买好的香热甜脆的酥糕回了湖上的扶风岛。岛上守卫见着是他,都对他与庄主的关系心知肚明,放了行,又在背后嘁嘁喳喳的交头接耳一番。
唐无暝凝神一听,虽没说什么污言秽语诋毁他,却也是字里行间里表达出了他是秦兮朝床笫之伴的意思。
他小心托着酥糕,怕散凉了,又怕捂软了不好吃,也没那心情跟守卫辩解什么。只是心想,他与秦兮朝的关系也确实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都已经睡着一张床,盖着一张被了,那人也没有对他做过什么,最多也无非是抱着他睡觉,后背贴着前胸,一抱就是一整晚。
床笫之伴?远远不是。
那自己是什么,等身人形抱枕,反正武功也不怎么强,身上的肌肉比元乐还软,抱着还舒爽;反正自己比他身子暖,冬天抱来还能暖手……
唐无暝走着,一时间各种“反正”都涌进脑海,胡七八想了一大堆,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烦个什么劲儿。
手中酥糕摸着不似之前那么松软了,唐无暝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一如既往地往临湖小阁里走。
转过庭廊,略过花院,远远瞧见那阁楼里竟然亮起了灯,明黄的一抹,晕过湖上的晚霞,周围还是惯常的静谧,只有树叶沙沙地摇动。
门前那人迎风而立,看不清表情。
唐无暝愣着一停脚,就那么远远对视着,秦兮朝的身上披了一层红霞,像是在等他回家。
秦兮朝信步而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迎他进屋,将两个不小的纸包放在一旁几上,见他额上带汗,又要伸手替他把外衣脱了。
唐无暝侧身一避,自己慢腾腾地脱了外衣,看桌上明晃晃摆着几碟好菜,碗筷酒盅都成双成对,真是哭笑不得,“秦庄主,你这么人‘妻,你的手下们知道么?”
秦兮朝已坐在桌边等他,抬手斟酒笑道,“我不怕他们知道,我怕他们不知道。赶明儿还要带你去各院里走一走,让他们认识认识。”
“……”几天没见他,唐无暝可差些就忘了,没点流氓气这人还能叫秦兮朝嘛。
刚坐下,面前推来一杯酒。
干他们这行的,都知道喝酒误事的道理,故他不喜欢喝酒,看也不看一眼只捏筷夹菜吃。
“这是甜酒,不醉人的。”秦兮朝柔声,“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得很,就陪我喝两杯罢。”
“谁知道你是想我还是想酒,还是想晚上没了人给你暖被窝。”唐无暝想起了那些守卫的话,平白就想怄他,“你怎么不继续睡你的书房,抱你的账本?”
秦兮朝一杯酒下肚,哈哈一笑,“当然是想你,几天没见还学会吃账本的飞醋了……嗯,本庄主甚是欣慰。”
欣慰你个头。
唐无暝不再回话,埋头吃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