垮垮的,再一摸鼻口,那儿气息已然微弱,必须要找大夫了。
郁唯寻思一会儿,试著勾起池砚的腿抱他起来,才发现这个小孩子相当瘦弱,全身除了骨头和一点肉,什么也摸不到。
郁唯轻叹一声,又是一个可怜人。把池砚往怀里紧了紧,便匆匆忙忙抱著他往自己的住处去。
第十三章
郁唯把他安置在床上,打了水,拿布巾给池砚擦拭去身上的尘土血渍。早先他拿来裹身的被单早就又破又脏,被郁唯直接扔在外面,裸著身体就给抱了回来。此时身上大概干净了,纤细腰身与白净皮肤上的累累伤痕反而给池砚添了几分媚意。
郁唯心里轻叹,继续给他擦脸,擦到眼角的青肿时,池砚忍不住呻吟一声,小脸也皱起来。郁唯忙放柔了手劲,更加仔细地为他清理,最后又给他把长发也梳顺了扎起来,才略微喘口气坐在一边歇歇。
刚才擦拭时,郁唯不仅看到了被打伤的痕迹,在池砚股间那撕裂和红肿很明显地说明著什麽。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上面都有上好的伤药了。
这孩子……只怕是……
郁唯担忧地看看他苍白的面孔,四处环顾一下,想到什麽似的连忙起身出门。
郁唯这里很是简陋,也没有药材可以使用,他性子高傲倔强,因此不肯从於齐铭远的意愿,以致被侮辱一番后丢到个破败小院自生自灭。幸好郁唯拼著一口气,硬是活了下来。不曾想,齐铭远居然没有再来逼迫他,反而隔几天厨房就在院子附近放些吃食器物,平日里过的也不算清苦。郁唯也乐得清闲,平时就窝在院中读书种花,很是悠哉,就算出去,也挑人少幽静的地方走走,很少露面。没想到今日不仅冲突了雁翎,还救了个人回来。
这会不会是个新麻烦?郁唯一边赶往厨房,一边沈吟,心里转过了无数心思,最后还是放弃了其他念想。麻烦又能麻烦到哪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还是个,跟自己差不多遭遇的孩子。
郁唯想跟厨子讨一碗清粥。那厨子常常给郁唯送吃的,见郁唯是个干净整齐的人,又有学问,心里仰慕,两人倒是混的很熟。
厨子因笑问:“怎麽今天饭量大了?要不要以后每天都来拿一碗?我给你留著热的。”
郁唯把粥盛到小陶罐中,歉意道:“平日里就给你白添了许多麻烦,怎麽能再叨扰你?只是……今日有些事情,要多吃些好消化的。”
厨子道:“这可说不上麻烦。你给我家孩子抄的诗选,他喜欢的很,整日吵吵著要见见先生,你看这……”
郁唯端起罐子,欠身道:“这个简单,我回去再抄一本南朝诗选给他,再等两天即可。师傅……这粥,你还是给我留几日吧,也许还用得上。”
厨子连声答应了,郁唯才匆忙往回赶。路上碰到几个脚步急促的小厮往自己院落跑,心里不由得一紧。莫不是屋里那个小孩出什麽事了吧?心里这麽想,也顾不得把粥洒出来,抱著就跑。等他气喘吁吁赶到时,那门口已经站著几个下人,手里捧著水盆药箱,还不断有人往外泼著脏水。郁唯心知,这是有人治病来了,於是又悄悄退到外面,不肯走近一步。
这架势,只怕齐老板亲临了。说不怕是假的,郁唯对那人的手段,仍是心有余悸。
可他不过走开几步,就有人拦住他,低声道:“老板叫你进去。”
郁唯自知逃不过不如闯一把,狠下心咬咬牙,便也进了小屋。
与自己走时相比,池砚的脸色好了很多,稍微带上了一些血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包扎的包扎涂药的涂药,和刚捡回来的样子一比,可谓天壤。此时,睡得也安稳,一双手被紧紧握在另一人手中。
郁唯心里极不甘愿地转头,看到齐铭远的衣裳下摆,道:“齐老板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齐铭远轻笑道:“我怎麽记得,这儿,也是东篱下的地方,怎麽就成了郁唯的寒舍了?”
郁唯亦笑道:“寒舍以安身,只要心在此处,便是如此说法。”
齐铭远转了转指环,站起来绕著郁唯转了一圈,道:“你现在倒是将养回来了,嗯?我都差点儿忘了还有你这麽一号人物在。”手指勾起郁唯的下巴,来回赏玩,道:“美人儿生就如此,何不从了我们,也省得美玉蒙尘,宝剑匣中鸣?”
郁唯看一眼他的指环,道:“容貌美丑,不过镜花水月,饱读诗书却做这等无耻勾当,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齐铭远掩住唇,笑道:“都说你不是个书呆子,我看你,就是个书呆子。不就是个卖,我卖馒头你买,我卖身子你却不买,那为何还挂著招牌?,不如趁早烧了算了。”
郁唯后退几步,离齐铭远远远的,低声道:“齐老板……您还想逼我吗?”
齐铭远额头拧成个疙瘩,在路口纠结著,几下里不肯退让一步,握著手指的掌心也合在一起,更加心疼。郁唯无奈,只得静静立在一旁,半晌无言。
齐铭远忽然道:“你还记得从前吗?”
郁唯苦笑:“叫我如何忘记呢?”
第十四章
月渐高升,照的齐铭远身上朦胧一圈光亮,郁唯恍然错觉,这个人是柔顺的,就该像此时,坐在床边替人捋著额发,露出淡淡的笑,身上一贯的风尘气被洗的干干净净,像从前的齐铭远,喜欢坐在窗边手执书卷长吟“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略挑著的眉梢眼角虽然是俏皮的,却满含著睿智清雅,怎麽会像现在,□的痕迹还停留在面上脖颈,穿的不男不女,像什麽样子?
郁唯有些揪痛,张了张口,那话又被生生压下去。他苦笑,就算说了又如何?从前的事早被抛到一边,郁唯握住了左手腕,那里一道深深的伤痕有些泛白,凸起一层皮肉,正是他经受不起折辱而留下的记忆,他的目光顺著伤疤到了榻上躺著的池砚身上,同命相怜之感更加强烈。
沉默半晌,齐铭远突然开口道:“你……还想不想走?”
郁唯耷拉下眼皮,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你怎么突然转了性?”
齐铭远咬了咬唇,眸中闪现一丝疲惫:“就算应家不愿寻我麻烦,这里死了的良心,怕是也不会放过我了,我救你一次,也害你一次,那留着你的人,有什么用?”
郁唯惊诧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齐铭远,喃喃道:“铭远,你……”
齐铭远无谓地笑笑,道:“你与我当初,也算有缘,落得这个下场,更是同病相怜,我只是看不惯你……怎么还能挺着这么直的脊背存于世间……”
郁唯凑近几步,想要扶住他的肩膀,却被齐铭远轻巧闪开,暗哑道:“我不配碰你了。”
郁唯一阵心疼,急急道:“铭远,你知我那时是疯了才说这样的话。我们小时候一起读书,你在我心里如何,你是最清楚的啊!”
齐铭远张开手掌,纤长单薄的指骨上隐约有些伤痕,中指上的指环熠熠闪光。他嘲讽地哼道:“我都看不起自己,你就不要假惺惺了。我既然能抓你进来,自然也能放你离开。今晚你收好包袱,明天就滚吧。”
郁唯再也忍不住,上前攥住手臂,嘶声道:“你让我来,我便来,让我走,我就要走吗?铭远,你当真以为用下三滥的迷香就可以害人吗?”
齐铭远唇边现出讽刺之色,冷冷道:“对,对付你这个书生,下三滥的迷香不就足够了?我为什麽还要养著你这个不接客的废物?不如早早撵出去,也让你知道这外面的苦头。”
郁唯不吃这些说辞,执拗著不肯答应,最后缠得齐铭远烦了,抓起岸上的茶杯就往郁唯身上砸,可惜一击不中,那茶杯就打碎在地上,哗啦一声响。
响声不算大,可还是惊起了睡眠浅浅的池砚。池砚低吼著从床上蹦起,而后酸痛著全身跌倒在床上,举止困难。那两人立刻停了争执,回头看时,发觉池砚睁著清明的一双眼,盯著他们两个。
郁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慌忙走到床边,可是一见池砚的目光中明显有著提防,便有些些羞赧地笑笑,道:“我叫郁唯,是带你回来的……”池砚看到一旁的齐铭远,那目光顿时复杂起来。厌恶,气愤,不忍,还有一丝难言,混杂在一起令人见了也是心中怅然。
齐铭远冷哼一声,眼睛从郁唯身上扫过,也不多看一眼,便落在池砚关节发白的手上。
“被打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去死了,剩下点药费还能再买个好的。”
池砚一愣,浑身被定住了似的,不敢相信地瞪著齐铭远,齐铭远瞥了一眼郁唯,道:“要不然你想学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既然进来,就别想出去了。”
池砚眨眨眼,哆嗦著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可怜兮兮地抱著被子,脊梁骨一缩一缩地,异常的可怜。
齐铭远冷笑够了,舒一口气,对门外喝道:“带他回去!”
池砚万般个不情愿被捉著回去,身上还疼著,只怕这回去刚好碰到齐老板气头上,免不了一顿好整,如果真是那样……这条小命怕是就此交代了,还有那个叫雁翎的……池砚身上寒战,小小的个头缩成一团,在一角瑟瑟发抖。
郁唯心里不忍,冲上前把池砚抱到怀里,竖眉对齐铭远怒道:“铭远!你怎麽这麽对一个孩子?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良知!”
齐铭远嘲讽道:“郁唯,你自身难保还管别人?先好好想想怎麽伺候客人吧。既然你不愿走,东篱下不养吃闲饭的,明儿开始,给我挂牌接客!”
郁唯脸色一变,恨声道:“你就这麽狠……”
齐铭远眯起狐眼,附到他耳边,轻声,但并不轻柔道:“我不做赔钱买卖。你认命吧!”一袖子甩到郁唯脸上,把郁唯打了个趔趄,另一种手拎小鸡子似的拎著池砚就出去了。可怜池砚满身病痛又不被怜惜,挣扎微弱得像迎合,悬在半空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一路上就这样扔回了秋潭阁。
浓儿心焦地等在门口,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忙迎上去,只见齐老板铁青著脸,抓著赤条条裹一张床单的池砚大步流星地过来。见了浓儿,也不多说一句,把池砚丢到他怀里,道:“洗干净养好了,不许留疤。”然后阴沈著离开了。
浓儿忙把池砚弄到床上,一揭开被单,就先倒抽一口气,我的娘,怎麽给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触犯了老板不成?
浓儿心疼地想给他擦洗,才发现身上其实整洁的很,心里又暗道:老板其实也有些心软的。便取了药膏为他擦涂,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抽空请大夫过来。
池砚咬著下唇不吭一声,就算是大夫给他接回脚踝的时候痛得脸发白也死死抓著被单不动,小脸上少有的倔强之色。
浓儿在他背后环著池砚的腰,悄悄叹气,瞧这情形,以后这苦头,怕是免不了了。
第十五章
那日后,齐老板反而不常出现。池砚整日在床上厮混,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钻到被窝里,而浓儿提起“雁”这个字时,也满脸惶恐,只恨身上没带著麻布口袋,好整个人躲在里面。浓儿瞧著有趣,便有意无意地说些与雁同音的字刺激他,嘻嘻哈哈时惹得池砚在他后面追打。虽然还是战战兢兢不敢随意出门,可将养的好了,渐渐的也放开了许多,原先的少年习性都重新出现,浓儿比他稍小一点,可在这娼馆里学到的,比单纯的少爷精明得多。两人相处越加融洽,同吃同睡,每日嬉戏。
浓儿原本担心池砚少爷脾气不好相处,可这些时日相处以来,觉得他倒算懂事,比馆子里不少哥儿都明理可爱。心里的怜悯越重,也不再把他当成一般的人来看待,两人关系竟是越来越亲密。
池砚心里宽了,警惕心便放下来,要来纸笔教浓儿识字。他自个儿也是个半吊子,不过教浓儿恰巧绰绰有余。如此这般半个月下来,这秋潭阁恍若世外桃源,少见外人,池砚过的快活,都要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可惜好日子不长久。
这天两人正在桌上码牌取乐,有两人不请自来。池砚一见两人服色,手中抓的骨牌劈里啪啦落了一地,脸色顿时惨白。
浓儿也是一怔,这样的场面见多了,倒是不怎么怕。连忙扔下牌,躬身笑著对二人道:“不知两位教习来了,小的还没怎么准备……”
个子高挑些的颌首道:“不急,我们今天只是来告知一声。齐老板命我二人自明日起教导池砚。明早我会过来领人。”
浓儿忙拉扯著池砚的衣裳,道:“小的记得了,一定预备齐全了。”然后指著两人向池砚介绍道:“这位是风教习,这位是花教习,都是东篱下最好的教习。”
池砚慌张地低头行礼,不敢抬头看他二人相貌。
个子高一些的风教习命他抬起头,仔细看了容貌,然后又拉出手来看过了,才低声对花教习耳语几句。花教习听了,心里有了打算,略微沈吟道:“明早卯时就在门口等著,自然有人带你过去。记得了,今晚开始不许吃饭。”
浓儿应下了,又被单独叫出去嘱咐了,两人才离开。
池砚畏缩地耸了耸肩,欲言又止。浓儿拍拍他肩膀,安慰道:“风花雪月四位教习里,这两位是脾气最好的,由他们来,你也少受些罪。”
池砚犹豫半天,才吞吞吐吐问:“不是……齐老板亲自教我吗?他难道不教我了?”
浓儿尴尬一笑,道:“可能是老板近日忙,所以才叫两位教习过来,你大可放心。”
池砚脸上灰败,无精打采地收拾著地上的残局。浓儿蹲下陪他,叹息道:“在这东篱下,哥儿们都是靠卖才能过下去。就算以前你是天王老子,只要进了这儿,就要被千人压万人骑。你……可一定要想开。”
池砚咬住唇,半晌才低头用力点头,捏著骨牌的关节都突出来。
“教习是连老板都要退让几分的人物,你可要小心著应对他们。”
“我晓得了。”
浓儿一屁股蹲在地上,侧头看著他,幽幽道:“你不要看上老板了,你会后悔的。”
池砚一愣,连忙追问。
浓儿回忆道:“以前有个不错的哥儿,老板一直看中他,可是,他居然胆大包天打起了老板的主意,结果闹到崩丶盘。”
池砚的脸渐渐红了,沈默地收起东西在桌上摆整齐。只听浓儿续道:“齐老板把他折腾得没了人形,最后谁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池砚忽然开口道:“我……不会想的。”
浓儿意味深长道:“你不会想,不代表你不想。算了,赶快再玩一局,明天可就没时间再碰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浓儿便把池砚从床上拽起来,为他梳洗,并换上了宽松的白袍。
池砚的眼下又是浓重的黑色,板著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浓儿不放心地一而再地嘱咐他,直到池砚不耐烦地点头时,才住口将他送到门口。
不一会儿,风教习就过来了。见了池砚也不多招呼,微微点头示意他跟著,池砚便乖乖跟他走了。
过了一扇月门,一个独立院落就出现在草木假山之间,极为隐蔽。
进了院,池砚迎面便看到了周庆,想起那惨痛的经历,心里愈发害怕。周庆笑嘻嘻地过来,先跟风教习打了招呼,然后就瞧著池砚直笑:“又是你?最近学的怎么样?”池砚后退一步,不敢再走,被风教习抓著领子拖走,进了个黑压压的小屋。
几点烛火在角落处亮著,此处摆设池砚甚是熟悉,正是那灌洗之所。
进了门,风教习便命池砚脱了衣服,问道:“昨晚吃饭了吗?”
池砚抱著胸口,诺诺道:“没吃……”
风教习点点头,命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