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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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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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里是马市,其实并不确切。

因为到这个马市来的绝大多数人,并不是来买马、卖马的。

这里实际上是一个大集。

年关渐近,附近几十个村落的人们来赶这个大集,为的是卖些地里的土产,换些银钱,好置办一些年货。

榆林城里很多商号都派出店伙计在大集上摆摊设点。

同样的货物,在这里卖的价钱比之榆林城内,至少要低三成。

这自然也是归德堡“马市”的“名气”很大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名为“马市”,自然不会没有卖马的。

榆林附近的四家大马场在这里都设有专卖点。

沿河一溜木桩上拴着的几十匹品种不同、毛色各异的马匹,就出自这几家马场。

集上也有牵着马匹四处溜达的私马贩子。

最令慕容旦他们吃惊的是,卖马的人中,竟然还有蒙古人。

他们的目的是要越过大沙漠,蒙古马自然是首选目标。

上前一交涉,他们就失望了。

因为这些蒙古人不要金、银,也不要银票。

他们只要茶叶、精铁和丝绸。

一匹蒙古马要换七十斤茶叶,或是一百六十斤精铁和两匹绢绸。

慕容旦只得摇头作罢。

足足逛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马市上各种马匹不下一百之数,他们却一匹也没有看上。

这些马用来耕田,拉车,或日常车骑用以短途代步,的确很可以了,一旦要骑着它们进入沙漠,(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怕走不了二百里地,它们就得趴下。

太阳已快移到头顶上,李相忍不住发起牢骚来:“什么破地方嘛,连几匹好马都找不到!”

李越也道:“就是!都说榆林四周有多少多少马场,谁知养出来的都是这些货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转到几匹蒙古马旁。

田军剑不禁苦笑道:“找来找去,还就这几匹马可用。”

慕容旦点点头,却不说话,似是在想什么心思。

田军剑道:“两位李兄,想想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这几匹马买下来?”

李越拢着手,淡淡道:“办法倒是有,只是做起来太麻烦。”

田军剑一下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李越笑道:“他不是要茶叶什么的吗?咱们可以先去买茶叶,买精铁,再来换他的马,不就行了!”

田军剑一拍前额,大笑道:“哈!我怎么没想到!”

李越一笑,道:“兄弟也是刚刚在那边看见了几个茶叶摊子,这才想起来的。”

慕容旦道:“办法是不错,可惜……”

李越一怔,道:“可惜什么?”’

慕容旦叹口气,道:“可惜咱们不是在榆林城里,只怕凑不齐那么多茶叶、丝绸、精铁。”

他指了指附近的几个摊点,道:“这些人显然都是小本经营,就是城里大商号派出来的摊点,也只备了一天的货,咱们至少需要五匹马,你们算算,那得多少斤茶叶?

多少精铁?”

李越怔了半晌,却只长长叹了一口气。

田军剑忽然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道:“那,就只剩下惟一一个办法了。”李越李相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的确只剩下惟—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抢!

慕容旦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目光闪动,向四下看去。

田、李三人有意无意间,已移到最有利的位置。

慕容旦平日里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凡事谋定而后动。

他显然正在“谋”。

田、李三人自是惟他马首是瞻,只待他一“谋定”,四人就会同时发动。

卖马的蒙古人哪里会想到这四人的心思,正起劲地和另一个买主商量着价钱。

慕容旦忽然又叹了口气,发亮的眼睛忽地暗淡下来。

田军剑侧过身,悄声问:“怎么了?”

慕容旦道:“咱们得手之后,该往哪边去呢?”

田军剑怔了怔,道:“自然是回榆林。”

他们的行李都放在榆林城里的客栈里,食物和清水自然也要在城里准备,一旦抢马得手,当然是回榆林,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他简直被慕容旦问糊涂了。

慕容旦道:“归德堡内驻有大批官兵,在他们的眼皮下抢马,再大摇大摆回榆林去?”

田军剑的脸刷地红了。

虽说明廷近年来武备松弛,但要想在官兵眼前公然抢劫,还想在得手之后公然穿过戒备森严的榆林卫,不是自恃武功通玄,就是脑子有毛病。

他们四人的脑子没有毛病。

他们当然也不会自以为武功已高到“万人敌”的地步。

所以他们没有动。

蒙古人已卖出了一匹马,正忙着将两大袋茶叶塞进他身边一辆大车的毯子下面。

李相又嘟嘟哝哝地发起了牢骚:“什么第一大马市,狗屁!”

慕容旦瞄了瞄归德堡的城门,淡淡道:“榆林也不是没有好马。”

李相道:“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慕容旦朝归德堡微微一点头,道:“你看。”

大开的城门内,几匹膘肥体壮的军马正在撒着欢儿。

慕容旦道:“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李相没好气地道:“想什么?”

慕容旦道:“榆林并不是没有好马,只是所有的好马都被征做军用了。”

李相也不看他,道:“还不是空话一句。”

田军剑轻轻推了他一把,道:“现在咋办呢?”

慕容旦淡淡道:“能怎么办?先回城吧。”

李相道:“要是城里能买到马,咱们还用一大早跑到这里来?”

慕容旦叹了口气,道:“城里是买不到好马,可能买到茶叶、丝绸吧?”

他也不看田、李二人,抬脚就走。

走出约摸二里地,慕容旦突然大笑起来。

田军剑皱了皱眉,道:“慕容兄何故发笑?”

慕容旦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你们看!”

官道右侧的一条岔道上,正有人牵着几匹马远远走过来。

田军剑跳了跳脚,道:“离得太远,也看不清那几匹马到底怎样。”

慕容旦微笑道:“不用看,我担保这几匹都是好马?”

果然是好马。

几匹马个个腿细体长,毛色顺滑油亮,虽不能说是上上之选,但借足越过几百里地的沙漠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不仅马好,价钱也不高。

总共八匹马,牵马的两个人只开价四百两。

这种档次的马只卖这个价钱,田军剑心头不禁疑云大起。

更让他怀疑的是,这两个竟是不要现银,只要银票。

二李也直发疑心,开始挨个儿仔细检查这些马是不是有什么暗疾。

牵马的两个人虽没说什么,神色之间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耐烦中,似乎还夹带着一丝恐慌。

田军剑心里一动,悄声对慕容旦道:“这两人有问题。”

慕容旦也悄声道:“不仅人有问题,马也有问题。”

田军剑一愣,道:“马还真的有什么毛病?”

慕容旦掩嘴嘘了一声,道:“田兄想必己看出来了,这是军马!”

'奇'牵马人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你们懂不懂马?到底买不买?”

'书'慕容旦道:“自然要买。”

'网'牵马人一摊手掌,道:“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牵马。哪里有功夫陪着你们瞎泡!”

慕容旦笑吟吟地掏出一沓银票,数了四张递过去。

道:“这是山西宝昌号的银票,两位仔细看看。”

牵马人哼了一声,刚要伸手,忽听官道上一声大喝:

“慢着!”

牵马人的手哆嗦了一下,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他的同伴两腿已哆嗦起来。

一个骑马的中年人带着三名仆从急急忙忙冲了过来。

中年人一抬腿自马上跳下来,围着那几匹马转了几个圈子,口里“啧啧”连声:“好马!啧啧!好马!”

牵马人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大声道:“是不是好马,跟你有什么关系!该干吗干吗去,少在这里捣乱!”

中年人弹了掸长袍下摆,翻了牵马人一眼,冷冷道:

“是你的马?”

牵马人没好气地道:“自然是老子的马,难不成还是你的?”

中年人也不发火,又冷冷翻了他一眼,道:“这马我买了!”

牵马人一怔,道:“你来迟一步,马已经让这四位公子爷买下了。”

中年人冷冷道:“买下了?他们已经付过钱了?”

牵马人看看慕容旦手里的银票,又伸出手,一边道:

“要不是你在那里鬼叫,老子早拿到钱了!”

中年人伸出马鞭,格开牵马人的手,道:“等一等!

他们给你多少?”

牵马人尚未答言,李相早已跳了起来,“你管得着吗?

做买卖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已经买下的马,你凭什么从中插一扛子?”

中年人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听口音,几位不是本地人吧?”

李越也冷笑一声,道:“爷们是不是本地人,你管得着吗?就算爷们不是本地人,也好过你个白眼狼!”

中年人一张干瘦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伸手自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挥舞着道:“好好好!就算有先来后到,可生意场中还有一句话,叫‘价高者得’!你们出什么价?”

李越冷冷道:“四百两!”

中年人大声道:“好!我出五百两!”

牵马人的眼珠子一下瞪圆了,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一百两毕竟不是一笔小钱,能多拿,为什么不要?

他看了看慕容旦,又看看中年人手里的银票,咽了口唾沫,道:“这个……嘿嘿……实在对不住……”

慕容旦又捻出两张银票,淡淡道:“六百两!”

牵马人立马不吭气了,转眼瞟向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一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元宝,几块碎银,斜眼瞄着慕容旦,道:“再加七十两!”

慕容旦理也懒得理他,又捻出一张银票:“七百两!”

官道上往来的行人都已聚了上来,围成一个圈子。

爱看热闹本是人的天性,再说这场“热闹”的确颇有看头呢。

中年人本已通红的脸更是涨得发紫,他咬了咬牙,摸出一张牙牌,道:“一千两!我出一千两!”

慕容旦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不屑道:“就凭你手中这破玩意儿,也值三百两白银?”

中年人大声道:“两位只要拿了这块牙牌到楼府去,一千两白银立即兑付!”

慕容旦将手中的银票递到牵马人面前,压低声音道:

“老兄这碗饭可不太好吃,要是回营晚了,事情败露,不掉脑袋只怕也要被打断腿吧?”

牵马人一下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慕容旦。

慕容旦又将银票往前递了递。

牵马人一把抢过银票,拉着同伴就跑。

围观之人谁也没听清慕容旦说了句什么话,见牵马人跑得狼狈样,一齐哄笑起来。

中年人涨紫的脸一下变得青灰,他环顾围观人群一眼,转头盯着慕容旦,咬牙道:“几位敢在榆林地界上如此张狂,看样子是不把楼府放在眼里罗?”

慕容旦淡然道:“敝人长这么大,从未听过楼府之名。

嘿嘿,实在是对不住老兄!”

中年人干笑两声,忽地一扬右手。白光一闪。

一匹大青马嘶叫着砰然倒地。

马脖子上深深扎着一柄匕首。

慕容旦四人早已防备他暴起伤人,却没料到他会动手杀马。

中年人一击得手,大喝道:“动手!”

他身后的三名仆从抽出单刀,猛扑上来。

慕容旦冷哼一声,左脚微抬,身形闪动间,右手已搭上中年人肩井大穴,冷冷道:“叫他们住手!”

已经用不着了。

没等中年人开口,三名仆从已摔倒两人。

剩下一人被田军剑抓住领口,提得双脚离地。

慕容旦掌上加劲,压得中年人浑身骨胳“嘎嘎”作响,屈膝跪倒在死马旁。

中年人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却仍嘴硬道:“好小子,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看楼爷饶得了你!”

那三名仆从可没他这样硬朗,一时间求饶声、呼痛声不绝于耳。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慕容旦伸手点了中年人的肩井穴,让他直挺挺跪在马尸旁,拍了拍手,朗声问道:“不知哪位肯赐教,这榆林‘楼府’是何等角色?”

人群中好事者道:“你老兄真不知道?楼鹏楼半天,在榆林可是个谁也不敢惹的人哪!”

几个小孩子更唱起了儿歌:“楼半天,楼半天,榆林遮了半边天……”

田军剑低声道:“慕容兄,咱们还是赶快脱身的好。”

慕容旦皱眉道:“如果这娃楼的在榆林真有这样大的势力,只怕不易脱身。咱们总得进城准备马鞍、粮草什么的吧。”

田军剑也皱眉道:“那慕容兄的意思是……”

慕容旦淡淡笑道:“不妨先看看他是何许人也。”

田军剑一转念,双眉已然展开。

慕容旦的意图,他已心领神会。

首先,他们得搞清楚这个楼鹏是不是知道他们的身分,才故意派手下人来纠缠;其次,像他这样的地方大豪,不妨结交,虽说对复国大计不一定有太大的好处,但只要不急于自露身分,坏处也肯定不会有。

田军剑拎起一名仆从,拍开他的穴道,沉声道:“去叫你们楼老爷来此地领人,半个时辰之内他不到此地,可别怪爷们手太狠!”

那名仆从连滚带爬挤出人圈,爬上中年人的坐骑,跑出几十步,这才回过头来哑着嗓子发狠道:“好小子们,有种的就别跑!”

慕容旦四人自然不会跑。看热闹的人们也都没有走开。

不仅没人走,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渐渐都往这边围聚过来。

后来的人急着打听出了什么事,而原先在场的人就指手划脚口沫四溅地向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讲叙着。

那中年人们像根木桩似地直挺挺跪着,两名仆从却已爬了起来,抱着手腕子直吸凉气。

“几位公子爷,就让小老儿来做回和事佬好不好?”

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往两旁闪开,让出一条通道。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换上了一付笑脸。

有尊敬的笑,有会心的笑。

更多的还是讨好的笑。

慕容旦的脸上也挂着笑意。

冷冰冰的,略带不耐烦的笑。

他看着慢慢走近的华服老人,拱手道:“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华服老人尚未答言,那两名仆从已抢过去扑在他脚下,大叫道:“请老爷子做主!”

慕容旦的笑意更冷了:“莫非是楼先生当面?”

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这人真不知怎么长大的!”

“就是,连巴老爷子都不认识!”

“几十年的饭算是白吃了。”

“原来还以为他们是好汉,原来却是几个浑人!”

慕容旦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陡盛。

华服老人一脚一个将面前跪着的两名仆从踢开,这才道:“小老儿姓巴,素来好管个闲事,平个纷争,蒙四邻乡亲看得起,平日里都称一声‘巴老爷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慕容旦四人,点点头,道:“四位公子都不是本地人吧?”

这句话适才那位中年人也问过,但自这位巴老爷子嘴里说出来,却是顺耳的多。

慕容旦微笑道:“原来是巴老爷子当面,失敬失敬,在下四人乃自大同而来。”

巴老爷子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几位公子,出门在外,谁都不愿意麻烦上身,是不是?公子不如将这几人交给巴某,几位尽管放心离开,楼半天那边,就由巴某替几位交代了,如何?”

“莫非这老家伙真是个和事佬?”慕容旦反倒怔住了。

田军剑冷笑道:“楼半天到底是何许人,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手下无故杀了我们的马匹,这笔账无论如何得算!”

巴老爷子笑眯眯地道:“寒舍就在左近,舍下也有几匹好马,几位公子不妨牵一匹,就算是楼半天给诸位的赔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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