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似乎这才想起屋中还有洛格此人,抬头愕然道: “大王兄也饿了?”
洛格冷冷望他一眼,点头佯笑: “不错,今天我们兄弟好好吃一顿饭,说说话也好。”
说着,夹了一个冬菇放在嘴中。
他正嚼得起劲,云霄反而放下筷子: “云霄已经吃完。不打搅大王兄进餐。” 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想进内屋去。
洛格心里大怒,将筷子扔在桌上,沉声道: “我还没有吃完,坐下。”
云霄只想回里面继续看书写文集,听洛格这么一说,站在原处稍稍一滞。
“我叫你坐下!” 洛格见云霄不依他的话,恼火地一拉,让云霄跌坐回椅中。
云霄不明白王兄好好的为何发怒,蹙眉在椅中直起身子坐好,等洛格吃完。
洛格留住云霄,兴致好了一些,夹了几筷冬笋在嘴里,抬眼一看,发现云霄呆呆坐着垂眼,不知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心里又不痛快起来。
将杯子一敲桌面,洛格傲然道: “倒酒。”
连叫了好几声,云霄才觉察洛格在叫他,果然乖乖伸手横过桌面,为洛格倒了一杯酒。
云霄淡泊反应,愈加逗起洛格兴趣。
“父王有令,下月王家聚会,未满十五的王子都要献技讨乐,十三王弟准备得如何?” 洛格想起统齐宁鼓足劲的样子,问云霄道。
“云霄从不参加聚会,何必为各位王兄王弟惹麻烦呢?”
此言确实没错,王家不同别处,各位王子从小的聚会就带有目的性,或是宫中势力的联合,或是比较亲密的兄弟之间的会面玩乐,云霄无依无靠又深受洛格嫌恶,自然没有人招拢。
洛格一边不时夹点菜入口,一边听云霄说话,但觉他嗓音动听,语句缓而别有怡然之感,忽然想到,如果就叫这十三王弟相陪,天天听他在身边说话解闷,倒也不错。
他恨云霄入骨,其实全由当年幼小时的怨恨而起,现在和云霄接近,观其言行举止,莫不斯文雅致,柔美而不媚俗,比起平日或如统齐宁爱闹、或如四王弟开韶居心叵测、或如三王弟令泉阿谀、或如落云温柔细心忠心耿耿,都有所不同。
正想得兴起,云霄坐在对面,似乎有点不耐,轻轻问道: “不知…大王兄是否已经吃完?如果吃完的话,云霄想……”
“你想怎么样?” 洛格眉头一挑: “想离开是不是?”
云霄一点也不想和洛格多打交道,他天性松散喜欢无拘无束,洛格一问,便老实地一点头。
洛格何曾被人如此不耐烦地嫌弃过,心内无名火猛地腾起来,烧到头顶,沉下脸冷笑着说: “你走了,谁帮我倒酒?”
本来身为王子,被抓来倒酒是莫大耻辱,但云霄压根没想到这个,只是发愁又要呆在这里好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洛格才肯让他好好安静一下。听命提起酒壶倒酒,一边微微蹙眉。
这看在洛格眼里,一把抓住云霄为自己倒酒的手,捏得咯咯做响,戏谑道: “怎么,叫你倒酒很委屈你么?”
云霄只觉得这大王兄不知道看自己哪里不顺眼,又开始找事,手被洛格掐得好疼,酒壶把持不住,整个掉往洛格的身上。
洛格急忙向后一避,到底避不过去,亮丽的锦袍溅上好大一片湿迹。
云霄也知道事情不妙,站了起来。如果他伶俐,定必先找干净毛巾抹一抹,再快快帮洛格换一身衣裳陪个小心。可惜他向不和人打交道,从来没有做小伏低的秉性。站在一旁,微微发愁望着洛格手忙脚乱抹身上的酒。
洛格本要发怒,一抬头见云霄静静站在一旁,俊俏脸上带出几分愁意,居然心里猛地一跳,怒气顿时发不出来。
拍拍身上的一片污痕,恬然自若笑一笑道: “十三王弟也是毛毛躁躁的,幸亏是我,若是别人,不知道会怎么生气。”
云霄原等着洛格发火,听他这么一说,诧异地望洛格一眼,又是一个躬身: “谢大王兄恕罪。”
礼数周到,越发显出十二分见外。
两人在厅里对峙片刻。
洛格不愿就此离开,找着话题和云霄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云霄却是只想着快快打发这个扰人清净的大王兄,哪里来的谈兴,洛格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到后来连洛格也败了兴致,无奈地站起来。
“十三王弟不要老困在屋里,兄弟们还是常聚的好。”
云霄巴不得他走,立即送洛格到院门。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弄个手炉?”
洛格在门口依着大王兄的样子叮嘱两句,看云霄淡淡垂手而立,心中一热,不由抓住那双又香又软的柔夷。
云霄似乎很不习惯与人太过接近,吃了一惊,赶紧摔开。
洛格也知道自己失态,讪讪四处望望,问: “怎么不见下人掌灯照路。”
“这也平常,没有什么。”
洛格听了,心里暗恨下人作践主子,点头说: “不用说,我明白。” 一边咬着牙去了。
风风火火回到暖如深春的寝宫,落云还没有睡,正和几个宫女一起就着好炉火玩挑绳,
看见洛格,急忙抛了绳子迎上去。
洛格沉着脸,自己脱了身上的大裘,边道: “你也太不留心了,怎么就让人这么作践他?”
落云一听,不知首尾,也不敢分辨,无声为洛格换了鞋,偷着瞧洛格的脸色。
洛格道: “到底也是王子,就这么冷待?”
落云这才知道是为了云霄的事情,问道: “难道那管伙食的还敢弄鬼?”
“伙食一回事,你看看云霄的小院,连个下人都没有,象话?”
落云心里叫屈,小心分辩道: “那院子殿下向来不去,没有下人常驻的。十三王子过来,难道他不带几个心腹侍侯惯的人?”
洛格冷笑道: “他能有什么心腹人?谁肯做他心腹?你一向待人厚道得很,都这样对他,其他人更加可想而知。”
一句话叫落云红了眼圈,心里懊悔今天一天呆在屋里,怎么就没有去看看这位亮宫的新住客。洛格对云霄的嫌恶是众所周知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忽然巴巴对这小王子关切起来。
服侍洛格睡下,落云也不声张,悄悄穿戴一下,带着两个平日服侍伶俐的小丫头朝云霄的小院子走去。
云霄正为洛格离开松一口气,打了一盆冷水打算洗一洗便去继续写文集。
冬夜井水冷得入骨,正蹙眉拧着湿淋淋的毛巾,就听见院外有人轻轻拍门。
云霄想:难道是大王兄又回来。不由叹一口气。
顶着冷风到廊下,门一开,倒见三个女孩在门外。当头一个宫女服饰,衣料却是上好的真丝,仪态华贵,穿着梅花吊坠耳环,颈间一串玛瑙,衬得脸如红桃,落落大方。
落云站在门外扣门,不提防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满眼诧异望着自己。容貌别有一份出水清新,恬然自若,温如暖玉,心中顿生好感。心道:这定是十三王子,如此人物就在宫中,居然从没有见过。
忙蹲下行礼道: “落云见过十三王子。”
云霄吃了一惊: “这位姐姐请起。” 云霄只有十五,落云比他大上几岁,一看就知。他不理世事,但并不愚钝,看落云模样行事,自然懂得她不是寻常宫女。
落云道: “落云不过是亮宫里的奴婢,怎么敢当王子这般称呼。”
她在亮宫身份贵重,又是洛格身边红人,不比一般公主差上几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细细打量面前人。越看越是觉得云霄讨人喜欢,肌肤欺霜胜雪,秀眉亮眼,十指纤纤,站在风中如深夜暗放之白梅,无人能比的雅致。
不由心想:殿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十三王子,想来也是从小兄弟们玩耍结怨。现在长大了,见十三王子如此人品,哪有不爱的道理?
一路随云霄进到里院,悄眼看去,果然没有一个使唤的人,心下惭愧。待入了屋,见桌上一盆清水,并没冒丝丝热气,不由伸手探了一探。
果然冰得一缩。
云霄看见了,笑道: “快不要碰,小心冷坏了落云姐姐。”
落云惊讶: “十三王子莫不是用这个梳洗吧?” 不待云霄回答,转头对带来的两个小丫头一迭声道: “快准备热水!都干什么去了?”
云霄刚开口: “不必劳烦姐姐……”
“把里多叫过来!”
又派人把亮宫管事的里多叫了过来,落云竖着眉头骂: “你是管什么吃的,看看这个,居然连热水都不预备了?”
里多莫名其妙被人从热被窝里抓了起来,又挨了劈头一骂,苦着脸分辩: “奴才没接到十三王子吩咐……”
“这用得着吩咐?大冷天有谁不使热水?”
正要支着腰啐,小丫头已经把热腾腾的水端了过来,落云也不去管跪在角落的里多,转身笑着把云霄扶在椅上,亲水挽了袖子,斟酌着兑些冷水,为云霄梳洗。
“不必不必……”
云霄苦着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忽然被人如此殷勤对待,象坐在针尖上般难受。边逃着边推辞,到底被落云按着侍侯了梳洗。
落云又为云霄把头上的冠取下来,看了看,皱眉道: “这冠都掉色了,如何可以使,明日为十三王子做个新冠吧。”
说着拖了浑身别扭的云霄入房,服侍他睡下,又找两个小丫头为他捶腿。
云霄终于忍不住求饶道: “落云姐姐,我都糊涂了,这样被人捶着,你叫我怎么睡呢?”
落云抿着嘴一笑: “十三王子是不习惯人侍侯,以后就习惯了。” 说着,也不叫人为云霄捶腿,吹熄了灯出去。
走到外屋,站住脚吩咐: “里多,明天派五个仆役过来做杂活,五个宫女过来侍侯端水倒茶。”
里多赶紧点头: “是,是,听落云姑娘的。”
“你别以为我半夜没有事情找你的碴。” 落云冷着脸道: “今天殿下连我都恼了,如果明天十三王子这里还是混处不顺心的,我看你少不了一顿打!”
语气又缓下来,指着屋里头道:
“别看十三王子宫里没有靠山,你看看人家的人品行事,哪一点不讨人喜欢,以前是大家都不在意漏了眼。下月王宫比赛,说不定就得了王的喜爱,你服侍得周到自然会有好处。”
边说着边去了。
……。
苏丽儿,你今天到哪里去了?我看见天上有大鹰飞过,这么冷的天会有鹰真是奇怪。说不定它的爪子中有一颗种子,随它到了某一处,掉到地上,然后开花结果。
明年春天,一同去看如何?
……。
闭上眼睛假寐,落云等人出去后,云霄又起来写了好些东西。想想今日遇到的怪事,想一下笑一下,一一述以笔墨告诉苏丽儿。
直到过了大半夜,才藏好文集睡下。
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有人在一旁轻轻说: “十三王子醒了。”
云霄睁开眼,两个从没见过的宫女靠了过来,一左一右扶了他起来,端着热水上前为他梳洗。
“这是……”
左边的宫女笑着行礼道: “奴婢菲绿,她是奴婢的姐姐菲红,是落云姐姐指派我们来服侍十三王子的。”
菲绿菲红年约十五,样子非常相象,只是一个脸圆,另一个脸略尖,伶俐乖巧。
云霄傻着眼左右看看,蹙眉道: “我一个人挺好,何必麻烦?” 也不让菲绿为他洗脸,自己拧了毛巾梳洗。
穿衣着鞋等的事情,自己动手,不肯让菲红她们侍侯。
院中虽然来了很多人,但对云霄并无多大影响。吃了早饭,拿过一卷书,倚在窗边细读。
喝茶研墨,也是自己慢慢做来。
菲绿菲红在一旁几次要帮忙,都被云霄拒绝。
云霄看书,她们就在一旁偷偷看云霄脸色。从小进宫,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王子,象是天上的人,总带着一点点仙气。
云霄静静看书,总觉得好奇的眼光在自己脸上转悠,不由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生气,收起书卷对菲红两人道: “你们坐在这里,不要到处走。”
说着出里屋找了院内一块干净的草地,在暖暖阳光下看书。
菲绿菲红只好呆在屋里,从窗口望望云霄的身影。菲绿笑道: “从没见过这样的王子,安安静静比公主还斯文。”
“你说他斯文?” 菲红眼睛一转,嘻嘻一笑: “我看他倒象是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听说这样的人必定痴情,难得生在王家。”
“不知道谁这么好福气被他所娶。” 菲绿依在窗边幽幽叹气。
“总不会是你!”
“好没有意思,拿我说笑!”
两人嘻嘻哈哈在屋内闹成一团。
笑声传来,云霄叹息着合上手中的书卷,闭目补眠。
洛格一大早起来去了书房练字,写了好几幅大字,又出外练习一阵骑射,出了一身大汗。
带着侍从回到亮宫,落云早叫人预备午饭,笑盈盈为洛格更衣洗手。
刚喝了一口滚烫的汤,忽然又想起云霄,洛格偏头对落云笑道: “昨晚是我火气大,语气重了。”
落云轻横他一眼,道: “落云不过是个奴婢,反正是随打随骂的人。” 又道:
“也是我办事不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知道的说我粗心,不知道的只当我刻薄,殿下也骂得对。”
“云霄今日吃些什么,不会又饿着吧。” 洛格淡淡说,一边用丝巾抹了嘴随手一扔: “走,我们去看看他。”
云霄这时候还没有吃饭,他正举着手里的牌子细看。
管厨房的滕敬笑得脸上几乎开花,躬着腰问: “十三王子要吃什么菜,点了奴才好预备。”
“点菜?” 云霄把牌子轻轻放在桌上: “你们给什么我吃什么。”
滕敬昨天才挨了一顿骂,以为云霄恼了他,哭丧着脸说: “昨天是奴才怠慢,十三王子大人有大量,请饶了奴才一回。”
“你没有怠慢我。” 云霄淡淡看他一眼,抓起书卷往里屋走: “有什么就吃什么,这有何奇怪?”
菲红也追了进去,陪着笑脸道: “王子生气也就算了,何必不吃饭糟蹋身子?”
菲绿也道: “是啊是啊,这滕敬最喜欢仗势欺人,王子不高兴,叫人打他一顿好了。”
云霄被她们说得苦笑连连,问: “谁说我生气?谁说我不高兴?送什么吃什么不就行了。” 翻开书卷自去窗边独坐。
菲红菲绿见云霄不象生气,面面相觑做个怪脸,心里都想这十三王子真是脾气怪异。
给什么吃什么这个命令太过含糊,滕敬站在外面正苦着脸,洛格身后跟着落云走了进来。
“怎么,云霄还没有吃么?” 洛格问。
滕敬急忙行礼,一边擦汗一边小心翼翼回答: “十三王子说给什么吃什么……”
“哦?” 洛格冷哼一声: “这么快就开始摆脸色给奴才看了?他大概忘记这里是我的地方,这的奴才还是我的奴才。” 说着自己掀开帘子进了里屋。
落云对滕敬使个眼色,也跟了进去。
里屋除了云霄对窗独坐,还有菲红菲绿。
看见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