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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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歌-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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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让他狠狠抓嵌住颚处,杜十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还带伤的颊侧,那样大的气力,压根不似一个伤重的人。
  杜十方,压根未曾受过重伤,一切,不过是为了绊住顾长歌而伪装出。好不容易顾长歌因连日来未曾阖眼、今日终於睡得深沉,他方偷偷潜出房,点睡看守地牢的弟子,偷偷潜入此处。
  「我不准、不准你伤害我师兄──」尉迟律受制於人,动弹不得,一双艳红血目,恶狠狠瞪著他,却不意瞥见杜十方腕间一道淡淡血痕,不似伤疤,却是鲜艳若血,彷佛胎记一般。
  「长歌是我最得意之徒,我怎忍心伤害他?」杜十方凑近尉迟律愤怒得狰狞的脸庞,凉凉讪笑,「可我不能让他知道真相,你若守口如瓶,我能担保,顾长歌此後仍能安安稳稳,在雪月峰上当他的大师兄,可你若泄漏了一字半句……」
  杜十方默了声响,轻轻扬高了手中的瓷瓶,欲让尉迟律看清。
  「畜生、你这个畜生!师兄那样尊敬你、那样相信你──」尉迟律再撑不住,哭吼出声,顾长歌对他的敬爱,竟换来杜十方如此冷情,他好替他不值、替他愤怒──
  「别怪我,要怪,你便怪掌门吧,若不是他先打了长歌的主意,我又怎需藉你之手,杀了他?这一切,都是为了长歌好,你也不愿你最是亲爱的师兄,受到分毫伤害的吧?」杜十方冷冷地睨著他,口吻中丝毫愧悔也无。
  「所以你利用我,替你担下杀孽、借刀杀人?所以那一日,你躲在暗处偷袭掌门,好让我错杀了他?」尉迟律不敢置信。眼前这一个自己唤了七年师父的人,对顾长歌下药在先、後又把一切罪责嫁祸给自己。
  「你放心,掌门既死,此事便了,只要你封上你的口,顾长歌此後便能安安稳稳,这一切,端看你的选择了,我的好徒弟。」语落,杜十方手下狠狠一甩,让尉迟律踉跄地扑跌在地上。
  随即,那道厚重的石门让他沉沉拉上,牢内,又剩下一片孤寂,与灰暗的绝望。尉迟律颓倒在石地上,失却了气力。眼泪汹涌,滑过他伤红的颊、如千万根针刺过,他蜷缩著身子,再不能止地嚎啕痛哭起来。
  在雪月峰上至此七年的岁月,好似成了一场遥远的梦,搁弃在只馀苍凉月光的地窖内,兀自生埃、生尘。


  ☆、〈雪月歌〉58

  地牢顶上的小窗筛透出日出日落,昼夜流移,不过又是几天的时间,却好似过了一辈子那麽长,只馀一人寂寞的喘息,清清晰晰地盘回在荒湿空暗的地窖内,一声声是他的心息,一声声是他的绝望。
  那始终紧闭的石门上,回到一如既往的冷清巍峨,漠然相对。
  这一刻,尉迟律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弃了。
  他的双手满是乾涩斑驳的血迹,徐然摊开藏在袍袖里的七张宣纸,那是易骨经的译文,是足以证明他无辜清白之物,现在却再不被任何人需要了、都无用了。心中笼罩著庞然的绝望,如一张漆暗无光的网,千千结万万结,紧密得透不出一点光明,却又好似破了一个洞般的荒寒,吹进一阵阵刺骨冰风,卷走了他曾因为一个人而有过的温暖情感。
  狠狠一撕,两手将一张张宣纸扯成碎条,化成一袭细雪纷飞,如他此刻残破的心。
  此後,世上再无易骨经,谁也不能再伤害顾长歌,谁也不能……
  撕毁了的、不再有的,也是尉迟律与顾长歌的情。
  师兄,我什麽也不能对你说了。
  顾长歌本就不相信他,这会儿封了口,更是断了他的路。
  纵然此时此刻对顾长歌再有埋怨再有失望,他也不能真的置师兄的性命於不顾。显然,相较顾长歌的性命,那些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自己的无辜清白,都不再重要、微不足道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曾经,他可以对顾长歌坦白所有原由,是顾长歌一手将他推了开、拒绝听他解释的,是顾长歌始终不肯前来看他一眼而给了杜十方机会,是顾长歌先不要的、先抛弃他的,是顾长歌将他逼入如此难堪绝望的境地,让他不得不走上这条不归路。
  归根究底,其实解释起来十分简单,顾长歌……本来就不信任他。
  是呢,自己在这七年间,为师兄惹了多少麻烦,什麽祸不曾闯过,想来在师兄心中自己本是个顽劣不堪桀敖不驯之徒,还有什麽是他不会做的?坏事准是他做的,坏人准是他当的,现下杀个掌门人伤个师父不是他是谁?是否顾长歌也对他这个叛逆的师弟失望了放弃了,现下连见他一面也不肯了,冷淡地任由众人对他处分发落?
  顾长歌心疼师父的伤,却怎就忘了心疼他了?可知,他也是……这麽的痛啊……
  他的心装满了对那人七年的依恋,如今被迫亲自割舍撕剜,是不是就比不过杜十方的一点皮肉伤?
  人人都说师兄偏他袒他,他也一直以为师兄疼他爱他,殊不知他错了、所有人都错了,这些偏袒疼爱,原来薄弱得不堪一击,像一张湿糊的纸一撕就烂,经不起半分磨励考验,丢弃起来可以毫不犹豫,决绝得几乎好似这七年来的相依相偎是一场幻觉,是他太渴望爱而错生出的可笑妄想,在对方心中却是只消一眼便可全盘抹煞的,就连半点馀情也无,断得一乾二净。
  所谓的此生不离不弃,原来不过如此。
  『师兄……你还记得你对我承诺过的誓言麽?』
  『记得。此生──不离、不弃。』
  『你不可以食言喔……』
  『怎麽会。』
  怎麽会……耳际间顾长歌清冷的声音犹在耳侧,幽幽地回盪、幽幽地消散。
  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
  为了他顾长歌,自己连命也可以不顾,差点死在掌门人剑下、差点擒於杜十方手下,千想万想,就是想不到最终将他打入绝路的,竟是他当初不惜一切保护之人。
  顾长歌连日来的不闻不问,态度摆得清清楚楚。
  也让他看得透彻,七年的相濡以沫,早就在他没入杜十方胸口的那一剑里、尽数成了如烟往事。
  犹记得那一日,顾长歌匆匆赶到时,淡漠沉默的眉眼中、自始至终都没有自己,像看著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清清冷冷。
  顾长歌眼中、没有自己。
  这个认知比一切都来得令他绝望,荒凉空气中彷佛响起了什麽碎裂掉了的刺耳声音,心中的情转化成一丝阴暗的怨恨,在心底埋了根,然後漫延、生出一林荆棘。


  ☆、〈雪月歌〉59

  雪月峰一直处於绷紧了弦般的古怪气氛。
  掌门人被刺杀是何等大事,光听便教人心惊胆悚,更别说首当其冲的竟是自家弟子,无疑是绝不可外扬的丑闻,人人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自有一座天秤自有一把尺度,却鉴於犯下此事之人身份尴尬而不敢公开讨论,便是想拿出来议论也笑不出恨不来,毕竟那人也是众人所熟悉的,会做出那种事也要有一堆人不敢置信,以至於弟子们面面相覤,无数对眼睛都落在北坛,端看事态如何发展。
  而後四坛长老分别向自家弟子下了禁口令,知情者不得再议,不知者不得询问。
  知情者大多数是当日赶到现场的弟子,亲眼看著顾长歌下了囚禁令,态度决然。要是别的人也就罢了,谁不知那人与顾长歌关系何等亲密,却见他出事以来镇日不离杜十方而对那人无有一丝关切慰问,叫一干人等看得一头雾水,谁也看不出这大师兄心里作何打算。
  然顾长歌的尊师重道众人是看在眼里的,掌门人或杜十方在大师兄心里的份量自是第一,饶是再偏爱的师弟,在道德底线面前也无私情可言,这让众多师弟妹对他又多了几分敬畏。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别坛的人姑且信之,跟著顾长歌学武数载的白清桐却是怎麽也不会相信的。
  「大师兄!」
  顾长歌冷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许高声叫喊,放轻脚步退出了杜十方的寝室。
  「大师兄,师父可好些了?」
  「师父的情况总算稳下来了,虽仍是虚弱著难以下榻,却已回复了正常作息,不再时时昏厥,如今他已能盘坐起来自行运功小作调息,相信不假时日便可大好,你不必担心。」
  听了大师兄的转述,白清桐安心地松了口气,她对恩师向来敬重得很,此番听闻二师兄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心里不解之馀其实也是恼怒的,就怕大师兄承受不住如此打击。抬眸一瞥,只见顾长歌那仙俊淡漠的面容上尽是掩不住的憔悴,想来是连日来身心俱疲备受折磨。
  「大师兄,你……没有人会想到二师兄会犯下那样的事,大师兄就莫再自责了。」白清桐以为大师兄对自己教出那等孽徒而愧疚於心,纵然她心里认为这事也有大师兄平日太过纵容那人而引致今日祸害的责任在,如今也不好多加指责。
  顾长歌神情冷漠,只淡声道:「清桐,麻烦你了,替我照看著师父,我有事外出一会。」
  「大师兄,你莫不是要去找二师兄吧?那种恩将仇报没血性之人……」白清桐脸色微沉,她虽不讨厌二师兄,可恩师如父,不管是谁都不可原谅,她认为顾长歌也该是这麽想的,没想到大师兄果真如自己所料、仍是心软偏私。
  「住口,他是你的二师兄。」顾长歌眼里忽像结了一层寒霜似地,声容俱是冷意。
  顾长歌在发火,白清桐不曾见过如斯模样的大师兄,不由一呆。
  他在杜十方面前被迫按捺下去的所有焦虑急迫,此刻无力也不想再假装,那股急躁在听到外人辱骂师弟之际化成无尽寒霜,浑身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态,彷佛比楼外纷飞的暴风雪更冰冻三分。
  「长歌。」
  里间传来杜十方的叫唤,如一兜冷水惊醒了顾长歌的急切,他脸上的寒气褪去,回复一贯的淡然,立於门外静候差遣,「师父,我在。」
  「这几日你长伴为师身侧有功,为师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你便去看看他,做个了断吧。弑掌门人、重伤为师,那人的命是决计不能留了,为师允你见他最後一面。」杜十方嗓音里虽有淡淡的恼意,却仍是温醇宽厚,听得顾长歌一阵心虚,越发觉得对不住恩师,可心中所念积累日久,如今又听得是最後一面,当下就焦急得无以复加。
  顾长歌下意识就想为师弟求情,那就像是一种习惯、一种本能,但这事又岂能与以前的那些小乱子相提并论,掌门人被杀、恩师遭重创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拿什麽来求情?
  律,若你是清白,师兄说什麽也会为你争的,但愿你莫要叫师兄失望才好……
  如此想著,顾长歌已然迈开脚步,彷佛就连一句閒话的时间也不愿浪费,那身影俐落地出了塔、穿过层层雪沫,直往石牢的方向疾去。他向守门门人打了招呼,铁锁随著咔嚓一声铮然而落,厚重石门打开满目的幽冷,把人的心也吹得阴凉。
  雪靴踏下一级级的石阶,在一室旷然的地窖里放大回响,他的心也好似随著每一步紧攥,举步越发难巨难移。方才赶来时是如此迫不及待,如今到了竟是不敢看向牢里之人,不忍看、怕看了……会心疼。
  「律……」他在师弟几尺之遥外伫步,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里有一丝恍惚。
  尉迟律侧身而座,轮廓没入一片漆暗,周身散发著极阴冷的气息。
  那幽暗侧影,静默而决绝,沉淀著一股无尽的死寂,无一丝生气,叫顾长歌看了不觉心惊,登时顾不上心疼不心疼,抢前细细察看。
  一瞬间,顾长歌觉得尉迟律竟离他好远了,心下微微一慌。
  「律?是我,你应我一下。」见他无有反应,顾长歌靠近再唤了声,这回声中多了深深的担虑。他蹲了下去,抬袖擦著尉迟律脸上的血污,力度轻柔一如往常,彷佛他们仍在故日的寝室一般疼惜呵护。
  「……呵,好久不见。」尉迟律投来冷冷一瞥,却笑了、笑得格外地讪然。
  顾长歌再迟钝也听出了尉迟律的疏冷,心中颇是凄苦,涩然敛回了手,低声道:「这几日我忙著照料师父之伤,一直抽不了空前来。你也别怪师兄如此对你,实在是你这回……让师兄为难了。」
  「……那是当然,师父自是比我重要多了。」尉迟律冷淡应道,无意探讨对方是有心无力还是有力无心,明明是顺应著对方的话,口吻却满是嘲讽。
  「当时的情景,你要师兄怎麽做?只能暂时委屈你了,你可有冷著?」顾长歌因为心疼而无暇理会对方言里之嘲,探了探额头的温度,松了一口气後,又把尉迟律两手裹在掌心中搓煨著。
  尉迟律无动於衷,由始至终只冷冷地瞅他,好似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好不容易师父的伤才有了好转,我便立即赶来看你了,律,你别怪师兄。」顾长歌敛眉,心里受不了尉迟律对自己冷淡疏远,只道他怪自己一直不来看他而生了怨忿。
  尉迟律确实怪过他,可现在、都不重要了。


  ☆、〈雪月歌〉60

  冷眼看著对方一如往日的关怀备至,落在如今的境地,尉迟律只觉得可笑。
  「他终於好了?拖得有够久的,他可真会装嘛。」尉迟律答非所问地笑了出声,他顽劣地冷笑,却失了往日的纯真,有的只是浓浓的讥蔑讪然。
  「律!那是你我的师父!」顾长歌沉声训斥,原本的安抚之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厉颜正色,是他一贯教训师弟时的脸孔。
  「哈……师父?是你顾长歌的师父,可不是我的!你想说什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呸,我没有那样阴险狡诈会陷害徒弟的师父!至於你爱敬重他是你的事,可别一厢情愿拖我下水,我可无福消受!」尉迟律突然发了狠,像一只失去理智的豹扑了过去捏住顾长歌两肩,激起一串手铐铁链铮然作响,那怒火比之对方不知要浓烈几倍,彷佛能将眼前所有人物焚烧成一片荒芜。
  「──真是你干的?难道真是你杀害了掌门人、重伤了师父?」顾长歌任他紧捏,不挣不扎,只眼中凝聚出浓浓的失望,扎痛了尉迟律的心。
  「呵,顾长歌,你今日是来作甚的?宣示立场?兴师问罪?落井下石?」尉迟律眼底的怒气忽然平淡下来,回复一开始的阴霾冷厉,对於不被信任的涩痛已近麻木,要说失望,他尉迟律更要失望,好麽?
  顾长歌,我恨你,我想我真的恨上你了。
  不如当初就让掌门人把你杀了好了,这样我们至少不会落得这个两相怨恨的下场。
  「我若是什麽都不说,顾长歌,你是否就不会信我了?」尉迟律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地问道,双眼却隔著极近的距离牢牢锁住顾长歌淡漠的眉眼,他看、看得深邃,彷佛想将藏在最深处淡漠以外的情感挖出来,可他看了又看,依旧只触及一片冷清,倒影在其中的自己,没有渲染上顾长歌过往的温柔。
  「无凭无据,你如何让我信服?」顾长歌幽沉敛眸,淡淡地撇开了脸。
  「无凭无据,你就不信我了?我不告诉你当天发生了何事,我只说我是冤枉的,杜十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你会信我麽?会信麽?」尉迟律凄凉地哼声,眼里好似有什麽炽热的东西快要涌涨而出,问到最後,声音也微微变了调。
  他以为的信任,是一种极致的袒护。
  是七年相处相知得来的默契,就算什麽也不说,也该明白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想知道,在他有口难辩的当下,顾长歌是否愿意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纵然不认为现在的顾长歌会点头,可他若真说是,他觉得自己就算此刻死在他面前也是满足的。
  「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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