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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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歌-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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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深者功力尽失,底浅者身销命殒……那字句彷佛幽夜之中徘徊的鬼魅、又如荒山里的魍魉,教尉迟律心口惊恐得彷佛要停止跳动一般。
  受了此功,顾长歌可能会死──不可以!连思及顾长歌可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都要教他心口阵阵发疼起来,搀和著惶恐,哪怕他只是让人削去一根寒毛,他都不要!
  纵使顾长歌功底深厚,他也绝不愿意看见,那一个长剑在手、便意气风发得教自己心折的人,一夕尽失他这些年努力习得的武艺,他可是顾长歌,可是雪月峰上一展身手便要惊煞众人的顾长歌,这样对他不公平!
  他不能让掌门接近顾长歌,不能……绝对不能!尉迟律心口慌乱成一团,在充斥了一室的幽黑夜色之中,他鼻息粗重而浊,努力要在脑海一片混乱之中思索出对策,这事他该如何?警告顾长歌?或是告诉杜十方?他素来最惜顾长歌之才,必不能坐视掌门如此妄为──
  「你在这里做什麽?!」蓦地,一道冷得好似足以冻凝空中雪沫的嗓音,锐利地剖开这一室幽黑,狠狠割破尉迟律的思绪,他惊惶望向声音来处──稀薄的月光洒落,照见一名白衣道人,雪纱遮面,肤白骨削,嶙峋而立。
  雪纱外那一双如画般的眸眼,此际闪著深沉的凶光,落在尉迟律身上。


  ☆、〈雪月歌〉53

  横隔在两人之间的,是一瞬间的死寂。
  稀薄月色透窗而入,暗黑中独有一簇蒙白圈束方方正正地投影落地,映出白衣道人的半边面容,而另一侧彻底蚀入暗夜,阴侧侧地盯著此刻房中的另一人。那双被月华镀上银光的妖异眉眼极冷,冷得阴森、冷得彷佛在看著一个死人。
  ──一个即将从这个世界永永远远消失的人。
  尉迟律不觉将手心中的宣纸攥紧,在静夜中折出纸皱之声。他心下不无惊惶,脸上却倔傲如常,无半点失态,却只有他听见自己慌乱的心律在一室诡谲的寂静中如鼓如雷,不断放大、加快回盪,好似随时都要跃出胸口,分不清是怒是惧,怒眼前人的阴谋、惧顾长歌的安危。
  掌门人的眼随著折纸声挪移到尉迟律攥著的七张宣纸,眼色如堕入冰川一般沁寒彻骨。
  接著,他的视线落在尉迟律身後一幅幅被掀开的画卷,咒语似的梵文在月华映衬下恍若魑魍留笔,钩拉出浓烈窒人的暗息。
  「──好个胆大的小男孩,敢闯本掌门人的屋、偷窥本掌门人的秘密,接下来,你待如何呢?」
  冷若寒霜的一语惊醒了尉迟律,深邃的恐慌逼切在记忆里被鲜明狠戾地勾拉上来,接著刚才混乱成一片的思绪在心中奔腾起来,璧画後人像图背脊上的蝎子血纹、译文中的一字一句如白马过陈般地在脑海中重覆浮掠──
  修成者……可掠其骨脉、掠其积累之功……
  骨脉受人所掠,底深者功力尽失,此生再不能动武……
  底浅者,身销命殒……
  那些只阅得一遍的文字,竟是深刻得彷佛烙入他骨子里血肉里般的深恶痛绝,他恼怒得红了目眦,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断以泄此心头恨。
  他待如何?他当然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最重要的师兄!那个人,自己护都护不及了,稍微不高兴了不满意了自己也得挂在心上,就算嘴上不服输心里早就要顺著他的意思讨好,满心眼都只看到他,纵然说过什麽不希望师兄武艺再精进下去的鬼话,实际上每一次见他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最藏不住骄傲的也是自己,这叫他如何想像忍受有朝一日被眼前之人蚀掠骨脉而命悬一线?
  光是如此想著,尉迟律的心就瞬地揪紧,多麽宁愿被盯上的自己、被掠骨脉的是自己!
  「这是拿来对付我师兄的?」纵然心中已有肯定答案,尉迟律仍是抱著残馀的一线希望作最後确认,高晃著手中的易骨经译文,横亘在两人剑拔别张的气氛之间让双方都看个清楚,开门见山地咄咄逼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掌门人幽幽地反问,语气里无有一丝东窗事发的慌张,反倒深沉著兴致盎然的阴狠意味,冷眼看著对方急怒攻心的激切模样,「你倒是紧张,早就听杜长老提到过顾长歌有一个很是疼爱的师弟,想必那便是你这小子了?哈,真是兄弟情深,你今天若折在这里,顾长歌也定然会为你伤心至极吧。」
  掌门人语气飘忽,声嗓如夜风盪漾,听得毫不真切,说到最後更是幽然一叹,宛若远空残月的哀悼,索索落落、缥缥缈缈。
  尉迟律此际心里其实是慌乱得紧,从掌门人面纱上一双妖谲眉眼压根看不出对方究竟要对自己作如何打算,反正那一定不是善意,身体恍若快一步体认到这一点,警惕戒备地竖起了汗毛,一滴湿濡冷不防地在颊际滑过,竟是冒了冷汗。他下意识把手搭上腰际的佩剑剑柄,随时蓄势待发。
  「你只管回答我,是也不是?」尉迟律眼色阴沉,几近固执倔拗。
  「你方才不已看得明明白白?你对本掌门兴师问罪,难不成你还想对付我?你以为你可以活著走出这道门麽?」掌门人话声幽徐,丝毫无有为自己辩解掩饰的打算,明摆著不把眼前的小弟子放在眼里。
  尉迟律狠狠咬牙,眼底有多怒恨内心就有多惶恐,脑中心中全是顾长歌那仙白淡漠的身影,彷佛就在眼前淡褪消散似地被逐分蚀吞,内心随即堵得快要窒息,强抑著激烈心痛般地攥了攥拳头,情不自禁地举步往房门的方向夺去──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本掌门会放任你带著这个秘密离开、好让你坏了本掌门的计划?」掌门人的讥讽满是讪然,话出之际掌风已然反手击出──
  尉迟律心里虽急,却是眼明手快,在闻得对方声里眼内的杀意之际,搭在剑柄的手就提上了剑,在稀淡月光下凭著风向准确地划去,剑气彷佛化成一下下凌厉掌劲,迎上掌门人的一掌,两股力道如冰火相撞,震出冲天之气,屋梁隐约抖落几许木梢,随著翻卷而起的风势在半空徐落。
  「……本掌门人记得你了,去年四方竞试时你的剑便已使得又快又狠,也算是个好料子,可惜了……」掌门人的声音被掌风馀劲震得断断续续,嘴上说著可惜,口吻却无一丝遗憾,至於何以可惜、意思在他眼底不可掩饰的杀意中不言而喻。
  话音未落,掌门人拔了剑,剑身如白蛇,在他身边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般地八面结界,被包围在中间的人无所循逃,这一招尉迟律在竞试时见过,顾长歌曾凭意辨位以一剑破之,可说到底尉迟律岂是掌门人的对手,顾长歌能破,不代表他也能解,解不了便只要被挨著打、在一招之内被灭於剑下──
  「你──身为掌门,今日却做出觊觎弟子奇骨、杀人灭口的龌龊事来?」尉迟律一面提剑将挡、一面咬牙切齿地怒骂,微抬的声量满是不可置信的强烈焦愤。
  掌门人武功本就高强,还求这奇骨做什?
  贪念陡生,在心底扎根,便成了魔。
  怎麽办……他该怎麽做才能活著走出这道门?倘若他今日就这样送了命,掌门人岂不是要得了逞、陷害他不惜一切保护的师兄?他自己是怎麽样都不要紧的,可师兄不同,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顾长歌的一根汗毛,那比失去自己性命、更令他疯狂难受!
  尉迟律只觉此刻浑身被抛进滚滚烈火中反覆煎腾,无一寸肌肤不在高温灼烧,胸口激跃著急惶焦怒,在剑影围泄的四方银芒之中无所适从,遍寻不著半点空门。
  阁楼充斥著一室滔白剑光,两人专注於对手的剑,却是谁也不曾察觉、一抹雪灰色人影无声无息地跃至窗旁,只馀一双狭长眼目在夜里借著月华闪动著森厉青光,在剑圈外阴阴邪邪地睇著,掌心暗暗提起劲力,而後眸光一凝,似是瞄准了某个方位般地,身形忽动,飞快掠至一侧──


  ☆、〈雪月歌〉54

  与此同时,窗外冷不防地劈进一阵狂风,化作一股内劲似地加持到正往前刺点的剑身,尉迟律暗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剑势的不寻常,可在短短一瞬之间,收剑已是来不及,一转眼就直直刺入掌门人白衣下的肉身,穿胸而过!
  尉迟律呆住,握著血剑的手僵了。
  怎麽回事……
  猛瞠的眸目里放大了掌门人浴血断气的倒影,那面纱已然染湿了血水,彷佛在染缸中浸成了红丝,只消夜风轻轻一吹,那红纱脱面而落,露出了一张女子般阴柔中又有几分男儿刚气的脸,纵然血迹斑斑却无损颊上若隐若现的蝎子印记,此刻陷入永恒的死寂萎竭。
  死了?掌门人死了?被他的剑刺死了?
  他──杀了掌门人?!
  他、尉迟律?!
  思绪被眼前的景象刷得空白一片,他久久未能回神,甚至连握剑的手也忘了松开。
  掌门人的双眼是圆睁著的,彷佛直到死前一刻也无法相信会亡於此剑,那双目一瞬不瞬,恰似在惊然盯住尉迟律一般,狞狰得吓人。
  倘若不是空气中漫延开来的血腥味刺鼻地扑上鼻尖,或许他当真要如此怔愕下去。
  回神时,他下意识把剑拔出,随即泼洒出一盆血雨,挥打在尉迟律脸上身上。
  「发生何事?你──掌门人?!」
  一声惊骇蓦地里割破一室腥红死寂,尉迟律浑身一震,惊然转首望去声音来处。
  杜十方不知何时现身於门侧,方才明明未响起任何脚步声,此刻杜十方却已一脸震惊地抢上前,狠狠推开了怔呆的尉迟律,颤著手探向掌门人的鼻息,片刻、猛地缩回来──
  「孽徒!孽徒!你都干了什麽!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平时以为你只是不讲规矩,却竟是个没血性的孽徒!那日提起掌门人就阴里怪气的,只没想到……你竟……」杜十方难以置信地抬首,说到激动处,铿然一声、怒著目肶拔剑相对。
  「师父,不是我……」尉迟律脸色也刷了白,无意识地後退一步,似乎因为恩师对自己的不信任而失望忿怒。
  「住口,不是你?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敢睁眼说瞎话?!雪月峰养你七年,哪里对不住你了,竟教你如此回报?!」
  「不是!不是我!我、我……师父,你想想啊,就凭我这麽点功夫杀得了掌门人麽?!」尉迟律急急反驳,他是真的无意杀人,也真心不认为自己有能耐杀人,更何况对方还是连顾长歌也接他五招接得吃力的堂堂掌门人,这事越想越跷蹊、越想越不对劲,总觉方才暗处有人躲在暗处袭害掌门。
  「不是你是谁?!我除了你可不曾见到过其他人进出此间,掌门人身上的剑你敢说不是你的?!想就知道你是暗地里偷袭掌门人才得手的,我也无兴趣探究你用了什麽些龌龊手段,你杀了掌门人,是铁一般的事实,想我杜十方磊落一世,当日好心收你为徒,竟为掌门人引了今日祸害,真是造孽、造孽啊!」杜十方一席话说得悲愤至致,声音里外尽是沉痛,话至最後已是怒极,手上的剑往前一挪,直指尉迟律。
  「我说了不是我!掌门人他练著邪功要陷害师兄呢,我只是想来探查一番,没想到遭掌门人发现了,便要杀我灭口,我只是不得已才还手的,从未起过杀心!方才这屋里肯定有别的人在的,是那人暗算了掌门、嫁祸於我,师父!不信你看,那些璧画後面──」
  「你还狡辩?!错已铸成,还冥顽不灵不知悔改,我杜十方怎教出你这种孽徒!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
  「亲眼所见?!师父亲眼所见什麽了?!我的一招一式,都没有分毫杀意!」
  「我见你的剑插进了掌门人身上!孽徒,速速就擒!」杜十方根本不听他的,那一剑证据确凿,无论他说什麽也只当是狡辩,手中的剑更是毫不容情地朝尉迟律袭去──
  尉迟律下意识拔剑去挡,剑身残留著血腥之气,在双剑交碰时弥漫开去。
  「混帐东西,你竟还敢反抗?!」
  「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偏生师父不信,还要对付我,凭什麽要我受这冤屈?!」尉迟律咬牙,倔强冷傲的眸目写满了怒火,交杂著浓浓的不甘与失望,那种强烈的心情化作一股力量,透过长剑对抗著杜十方深厚不绝的内劲。
  要熬下去!掌门人对顾长歌不轨,本也是不难证明的,璧画上、译文中满是易骨经的痕迹,偏偏掌门人死於他剑下,他现下就是有十张嘴也有理说不清。
  师兄……他要找师兄!就算师父不信他,那麽疼他的师兄也总该信他的!
  他是如此确信著,天下间至少顾长歌是会相信他的。
  一如以往的这些年日,无论发生了何事,顾长歌总会站在自己那边,不问缘由地替他挡著,然後淡著声向其他人道歉解释,回头低眉叱责他一番,淡淡地纵容著。
  如此想著之际,楼塔下响起紧密嘈杂的团团跫音,沿上曲阶逐渐靠近放大。
  霎时间,杜十方本来压在尉迟律剑上的长剑冷不防地一轻,剑气明显锐减,接著手腕反动、几个勾转,牵带著尉迟律的剑往自身刺去──


  ☆、〈雪月歌〉55

  
  尉迟律剑势一倾,竟顺著杜十方劲道往他身上斜去,只听得一道血肉划绽之声,再定睛,尉迟律剑锋已狠狠穿透杜十方心口外三寸之处,鲜血沿著银剑汩汩淌流,与他剑上原先掌门之血交融、滴流,流过尉迟律腕间、袖口。
  「何事嘈杂?」尉迟律未及反应之际,一道温嗓透入,伴随著一道仙白身影,匆匆来至。月光苍凉得抹去了一切颜色,唯独尉迟律那口剑柄上肆流的鲜血,兀自红艳、怵目,攫住了那一双素来淡漠无有波澜的瞳眸,「……律?」
  眼前,尉迟律手上一柄长剑,穿透了杜十方胸口,从他身後透出的剑尖,悬滴下鲜红,一滴、两滴,敲响了黑玉石地。血滴声於此空间,回盪、再回盪……
  照见瞬间,时间好似被拉成永恒,在苍白的月色之下庞然静止。随即,一阵嘈杂脚步声逼近,几名雪月峰弟子也跟到,望见此幕,莫不是惊恐得瞪大了双眼。
  「长、长歌……你来得正好,把这孽徒……给我、给我……捉起来……」杜十方一张素来慈蔼的面容,让痛楚狠狠揪扯得狰狞吓人,气若游丝地呼唤顾长歌。
  「不、不是我……我没有──」尉迟律惊恐地松了剑柄,踉跄退了几步,慌得辩白。
  「这孽徒……杀了掌门、连我……连我也想迫害……」杜十方压著心口剑没之处,努力压抑住肆流的血、极其虚弱地说,半晌,脚一软,身子一颓。
  「师父!」顾长歌惊呼,赶紧跨上前去,扶住杜十方,却将那柄直直没入胸膛的利剑看得分明──那熟悉的样式,是尉迟律的剑。
  一旁,掌门早颓倒在血泊之中,失却气息,如一株倾倒的枯木。
  「律你──」惊愕地望著尉迟律,顾长歌的瞳眸让不可置信与心痛淹没。
  「不是我!我什麽都没有做!」尉迟律惊恐地扯著嗓子抢驳,却让顾长歌一双质问的眸眼看得心慌。那一双总是含笑纵容的温柔瞳眸去哪里了?为什麽,顾长歌要那样看自己?月光苍凉打了一地,他淡漠的眸光好似染上了月色冰冷,教尉迟律惶恐、害怕,他宛若哀求地呜咽出声,「我没有、真的没有……师兄。」
  可顾长歌却沉默了,孤静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一言不发。这样的顾长歌,让他好害怕。
  「我没有杀掌门,也没有害师父,你相信我,师兄──」尉迟律急得探出手,便要去拉挽顾长歌,同他解释──可探出的双手,上面满满都是血,掌门的血、杜十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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