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一响刹那,尉迟律剑随身动,直取严略心口,身影快得令台下众人咋舌。严略反应不及、惊惶地扭身避开,却见对手擎剑再攻来,他抬剑一挡,却让尉迟律剑上狠重的力道压得踉跄三步。尉迟律长剑疾猛,教严略跟得辛苦,两三回来往之後,他旋腕一挽、刺腰、削肩──只见银光流闪,严略提剑不及,定睛、尉迟律剑尖已停在他心口。
正是一式惊虹的最後一式。尉迟律仅用雪月峰第一重剑法,便败了严略。
「二师兄好啊!」白清桐在台下激动地惊呼出声。
「承让了。」尉迟律长剑未收,便凉凉挑眉道,语气不诚不恳。
严略面色急得胀红,怎能接受自己竟败在这少了自己一二年的师弟底下。「你、你──不过占了我已战二回的便宜!」
尉迟律瘪了瘪嘴,懒得理他,只见严略气愤地下了竞试台。而台下早让一片窸窣细语给淹没弥漫,除了北坛两位早看惯了尉迟律演剑的顾长歌与白清桐,其馀人皆震慑於他踩步出剑的惊人速度、以及剑势中的刚猛力道。
接著上台的东坛弟子,深凝的双眸之中多了几分忌惮。纵使在台下观战时心里已有几分设想及对应的策略,仍是败在尉迟律剑下。在他之後,尉迟律又连败南坛、西坛、东坛三位弟子,连战四人,他仍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在台上一派慵懒。
转眼之间,四坛已有两坛皆败,剩下的,是南坛殿後的最後一位参战者谢芙儿,还有未曾出场的顾长歌。谢芙儿走上竞试台时,是一脸清灿的笑容,可脸笑眼不笑,瞳眸之中可见一丝不敢松懈的谨慎。
「入峰五年,你竟能有如此成就,一一逼退辈分长於你的几位师兄姐,想必杜长老是十分欣慰了。」谢芙儿直率赞道,一把长剑反手折於背後熠熠生光,先礼後兵。
「废话少说。」尉迟律淡啐了一声。钟声敲响,他脚步刹那挪动,如他一贯锐利先攻的凌厉态势。
谢芙儿身姿清灵若燕,轻巧俯身避过,长剑一回,扫向尉迟律膝腿,他脚步一点、腾空跃过,在空中利剑直指她胸口,却给锐利一截,剑锋走势一偏。旋腕再进,剑锋扫过肋侧、肩窝、颈边,谢芙儿早明眼看出又是方才败了严略的一式惊虹,游刃有馀一一挡下,乍见他左肋空门,劲道一提、挈剑横斩──只见尉迟律身姿一变,由厉快一转悠柔,软身避过肋侧挥来长剑,顺势出击,竟从一式惊虹之中转化出逍遥九剑,飘逸悠忽,刹那削下谢芙儿飘起的一缕发,在肃杀的空气中散成丝丝乌黑,在两人交错来往的剑锋之间被削成碎段。
只见谢芙儿蓦地唇畔一勾、弯了眸眼,秀腕一旋,瞬间剑气一昂,宛若勾动天地气流,正是雪月峰第三重剑法初式御风七斩。
她长剑压上,击出清脆铿锵,在幽谷峻峰之间嗡嗡回响。剑气袭身而来,尉迟律顿觉手中长剑宛若被谢芙儿的拉引而去,他使力稳阵住手中长剑,力道却是被对方源源化去一般,随著谢芙儿一道剑光俐落指地──清昂铮然的银剑击地声,宣告尉迟律败阵。
尉迟律怔然了半晌,方鼻息重重一泄,认败。「……多谢师姐指教。」
「你虽败,可却是今日里最教我惊艳的人了,可惜我要的对手是顾长歌,不能让你阻挡丝毫。」谢芙儿清灿一笑,与尉迟律这个剑快力猛的大男人连过了几轮招,竟是一点喘都没有,反能谈笑如常。
「呿,就差一点!」尉迟律拎著剑,背过身後暗地呿了声,不是滋味,可随後却也让谢芙儿那番赞扬抹去了些许落败的失意。踏落地面时,抬眸却迎上了顾长歌一双温淡带笑的眉眼。
「律,你做得很好,教师兄骄傲。」他温润的唇角轻扬,宛若可以勾动天地清风,一贯淡漠的声嗓之中,好似多了几分真诚的赞许。
「这、这是当然了──」尉迟律起初几分不是滋味的面容,听得顾长歌如此说,好似一瞬开朗,遂扯出了一丝得意自矜的笑,拍著胸脯,「嘿嘿,瞧我替师兄省了多少气力!」
顾长歌只是淡淡一笑,便握著剑走上竞试台。尉迟律嘻笑神色一收,望著那抹衣白胜雪的身影,半冠墨发在风中飘扬,衣袂轻鼓出顾长歌一身飘逸绝尘、仙风道骨,宛若天上谪下之仙。
「今年又是我们俩了。」谢芙儿望著缓缓登上竞试台的顾长歌,悠然一笑。
「请指教了。」顾长歌从容而立,手中长剑指地、若他一贯的谦然。
竞钟一起,谢芙儿身轻剑快,化作一道灵蛇蜿蜒飞来,顾长歌身姿缥缈,教谢芙儿剑锋所到之处屡屡落空、更摸不清他身法,一袭仙白道袍,让顾长歌身影错落之间,宛若一抹悠忽的白影。
他一晃、一旋,便来到谢芙儿身後,竟是教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才惊觉闪过。
好快!谢芙儿心惊,完全忖度不出顾长歌在这五年内又成长了多少。尉迟律的快乃是挟著猛重力道,轨迹分明,可顾长歌的快,宛若一道飘渺仙风,四处皆在、又四处不在。她气息急促了起来,惶然望向四方,见了顾长歌的身影,便抡剑攻去、刺去、斩去──皆一一落了空。
猝不及防之间,银光袭来,直刺肩窝,她右肩一扭避去,趁近身时欲攻,却见顾长歌身影一翻,又消逝在她视线可及处。
顾长歌手中长剑的银白光芒,宛若与他身姿相融,化作一道道流风回雪,剑锋走势韬光养晦,轻柔而不张扬,宛若化入天风,若隐若现,教谢芙儿辨不出东南西北之际,剑便攻近身。
竞试台外一片绷紧的静默,众人屏气凝神,彷佛这一场交锋,慑去了所有人心神,剑起、剑落,皆让一颗颗心悬得老高。众人皆是望著两人剑势往来,唯独尉迟律,一双鹰隼般深遂的眸眼虽也是盯著台上竞试,却只牢牢锁著那一抹翩仙的雪白。他只看著顾长歌,欲看清他身姿忽快倏慢、剑势张弛,欲看清这个人,究竟深到何处。
缠战须臾,谢芙儿步法已然紊乱,只馀紧拧的眉间一股不服输的斗志驱策著她的剑,高提、下削,握剑的手开始出现细细的颤抖,只能勉力一一防下顾长歌悠扬轻盈的来剑,再无暇主导任何攻势──她也压根找不到顾长歌任何空门下手。
额角淌下的一滴汗落入谢芙儿眼眶中,酸酸涩涩。一眨眼,身侧顾长歌身影已失,俄顷,颈後一抹锐利的冷硬抵上──是顾长歌的剑。
手松剑落,谢芙儿吁出长长一口气。
「呵,我又败了……多谢指教。」她笑得有几分凄涩。可心底是震惊的,五年前她虽亦是败在顾长歌手下,可与他的差距并没有多少。两人在雪月峰同样度过五年,为何今日的他,像是早去到了自己此生到达不了的远处?就连他所用的剑法,自己一分一毫也辨识不出。
台下,迸出一阵如雷的掌声与欢呼。虽然这结果并不意外,可比试过程紧快得间不容发,论节奏、论武艺,皆是教众人瞠目结舌,精彩万分。
望著台上那一个分明胜了、面容却依旧淡漠得不起任何波澜的男子,眉眼低低,谦谦君子风,尉迟律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感动、一股景仰、一股骄傲──这样一个人,是他的师兄。
「承让了。」顾长歌收剑敛息,淡漠敬谢。谢芙儿只得落寞走下竞试台。
台下一片欢声雷动之间,天坛前、座席中央,一名白衣道人,雪纱遮面,眸眼幽幽,肤白骨削,缓缓地、自座上起身。
☆、〈雪月歌〉44
顾长歌垂眸而立,一派谦隐淡然,即便武压全场,也勾不起他眼里嘴畔的半分笑意。
那白衣道人眉眼微弯,似笑似嘲,视线牢牢定在眼前这个让师长喜爱、同辈敬仰的大弟子身上,心里不知在琢磨著什麽,只有那双外露的眼眸如翦水般轻漪,便在如此毫无预兆的一刻,竟是半句话也不说,更是不待竞钟敲响,转瞬之间便见一道银芒刺目,在雪光下勾出一弧光影,直往顾长歌疾去,接著空中铮然一声,顾长歌已出了剑,互抡互击。
没有人看见白衣道人是何时提剑、剑从何来,待回过神来,便是银器霍霍交击的画面,两把剑好似化作一道道无形无体的光束,绕著两道仙白人影时快时慢、忽闪忽掠,乍看之下就似有一片银白之姿,翻飞交错,如风急吹的暴风雪,竟看不清是谁的影、是谁的剑,在眼前分散又重叠。
倘若刚才战胜谢芙儿那一战顾长歌不费力气便已得逞,那麽这一回他便是十二分的专注凝神,用著他所识的最高剑术心法在应付。
没有人目睹过掌门人的真面目,也没有人见识过掌门人的武功,有关他的一切皆是一个谜,就连顾长歌入门几近十载,也是首度得见掌门人出剑。这一出便是一鸣惊人,他的剑彷佛融入了身体般,每一招一式俱是随心所欲而满载威力,在他虚假难捉的身形动处之间,自四方八面挟势而至,围了个水泄不通。见状,顾长歌竟阖上了眼,靠著听力辨识恍若无处不在的剑势,接著他陡然睁眼,仙影灵然闪掠,不知何时飞到唯一不见剑光的一处,也就是掌门人此时唯一的空门所在。
长剑一挽,破了掌门人的第一招。
顾长歌剑风突改,一如他平素飘渺隐然的仙姿,透著一股清冷之气,随剑身凛凛晕散,每一剑击恍若无有落点似地朝在掌门人刺去,在半空中轻点柔划,场外无人知他在做什麽,片刻只见掌门身形一凝,竟是穴道被制,虽掌门只消一瞬便运功冲了开,顾长歌依然由此得到了这短短一瞬的先机,愣是把掌门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攻势压住,将二人之距放回平手之势。
这短短五招,竟是深度处处、猛招连连的对手戏,愣是拖了一刻钟也未见停下。
顾长歌无法看清掌门人的功力究竟深到哪里,可他不知的是,掌门人也同样不知顾长歌的功力深到哪里,未来又将可到达哪里。
场外的众弟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被眼前看似紊乱却激烈的剑影吓了住。
掌门人剑法了得并不会让人特别意外,毕竟掌一代名家剑门,实力岂会是泛泛之辈,可他们的大师兄却仅是刚及弱冠的年轻後辈,委实让人不禁心头凛然,这顾长歌……到底强到一个怎麽样的程度?
蓦地里,两道本来紧缠著的白影霍地拉开,双剑齐落,相对而立。
五招过去,顾长歌未败,便是胜了。
众人心神恍惚犹在那交错不止的雪光剑影中久久未能回神,霎时间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以至於场地一片静哑,无人有所反应。
四位长老面面相覤,眼神无声交流著同一个信息,那是惊艳诧异。
掌门人静立著,那水柔眸目同样紧紧锁在眼前的顾长歌身上,眼神在沉寂了惊诧之後似是流转著一些别的意味,像探究、像深忖、像盘算,不放过每一寸般地端详了好一会,而後那如墨画般的眼微微弯了,不知面纱下是否在笑著。
「杜长老的得意弟子,果然非同一般。」阴阳难分的轻嗓自白纱後绕出,似一阵缥缈的风。
顾长歌面上依旧是淡漠一片,莫说胜了一众师弟妹,就连与掌门人打成五招平手也是荣辱不惊,彷佛事不关己而不生感觉。他听了掌门人一番赞语,清淡眉眼垂得更低,无有悲喜。
相比之下,适才看尉迟律一连败了泰半的竞试弟子,顾长歌的喜色还较真切明确。
「……掌门人谬赞了。」顾长歌不卑不亢地道,这话之於他非是场面话说说而已,他真心不喜在人前表现太过。
「是否谬赞,相信在座各位方才已看得清楚。你已然接了我五招,那今年竞试的头筹、便是你们北坛了。」掌门人腕下一旋、收了剑,翩然转身回到天坛前的上座。
此话一出,众人方後知後觉般地惊呼起来,无不欣喜欢庆,望向大师兄的目光更形景仰钦佩,彷佛在看著一尊越发遥不可及远不可触的天人。有这种感觉的,包括一直看著顾长歌的尉迟律,没来由地、他心中竟闪过一刹那快要远离那人的慌张,那情绪一飘而逝,甚至来不及感受探清就失落得无影无踪,彷佛那只是一时错觉,到最後自己也只馀一腔惊喜欢欣了。
「师兄,你今天可威风啦!」尉迟律第一个迎了上去,笑得好不骄傲得意。
顾长歌抬眸睇著师弟嘴角看起来总是顽皮的笑,听著那一声充满依赖性的师兄,本来无一分喜悦的脸上愣是遭到感染似地、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嘿,可是我替师兄打退了一堆人,帮著你嬴了这场竞试的。」尉迟律笑著抬了颚,像一个等待大人夸赞的孩子,期望著什麽似地靠近顾长歌的脸。
顾长歌不负所望,含笑启唇,「是,全是你的功劳。」
「当然是我的。」得到师兄的肯定,尉迟律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倔傲了,神情得意得不得了,眸底里的光采亮得惊人,一如五年前初见他时那般年少轻狂,那麽灵活、那麽生动。
顾长歌仍是笑著,由著师弟在那边沾沾自喜。
☆、〈雪月歌〉45
白清桐在一旁听得不禁汗颜,这二师兄真会邀功,偏生大师兄还一脸淡笑地纵容,害得她还真有点看不过眼,不过大师兄本人都不介意了,自己当然不会多说什麽,加上这三年间也知道这两位师兄感情特别好,尤其是大师兄,把那位纵得都不讲规矩了。
「恭喜大师兄,清桐丢你的脸啦。」白清桐不好意思地笑笑,自身倒不是太著紧是胜是负,只因牵涉到北坛名声,心下顿觉羞愧无比。
「不许说这种话。与你对手的是西坛的莫师兄,进门已有六载,你能对上九招便已是十分聪慧了。」顾长歌温声鼓励,眉目间淡中带笑。白清桐微诧,大师兄素来清冷,甚少展露如此温柔的一面,想来今日实是高兴了,以他的性情必定不会是因为在竞试夺得头筹,那麽,就是为了──
她望向那个兀自得意著的二师兄,心里似乎顿时明白了什麽。
「杜长老,恭喜啦,你这大徒弟啊……」
东南西三坛长老连连向杜十方道著恭喜,後面未有言尽的叹息是满意,也是欣羡。
南坛朱天凤本还对谢芙儿败在顾长歌剑下有些不甘,可看完了他与掌门人那场对战後,心中的不平顿时散了,原因无他,自己的弟子有多少斤两他最是清楚,倘若把谢芙儿放到顾长歌那个位置上,恐怕根本连掌门人的一招都对不上,著实与顾长歌差上太多,如此一想,败在顾长歌手上,压根没什麽好丢脸的,怪只怪自己没有招到像顾长歌那样的武学奇才。
按理说自家弟子惊鸣四座,身为师父的杜十方该是最欢喜的一个,而他也确实是笑著的,可那笑意却又好似未达眼底,目中恍似有更多的深意在里面,看向大弟子的眼光也稍稍有了些不同。
可如何不同,那是除了杜十方本人之外谁也看不清的。
四位长老领著自家弟子离开雪月峰顶,列伍中尽是交头接耳的惊叹之声,无不为著刚才所见的一场场比试心有馀悸,没有人能忘记今天北坛的无限风光。
「最後又是北坛、又是大师兄啊,这样我们可永远嬴不了啦……」
「还谈什麽赢不赢的,莫说是大师兄,你是连北坛的尉迟律也嬴不了吧,听说他是大师兄亲手教出来的,瞧他平日里他一声不响的,真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
「大师兄教出来的、是会差到哪里去啦?」
「大师兄可真是越发厉害了……」
这场竞试中,北坛可谓是大放异彩。除了武压全场的顾长歌,那首度向众人展现了凌厉快剑的二弟子也同样获得了诸位长老的另眼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