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有疑,呵,他们的确是好计策。”
“那殿下究竟是作何打算?”蔡炳问。太子不语,只盯着那茶盏沉默。
蔡炳沉思片刻,忽得抓住太子的衣角,仰头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却是毫不畏惧的说:“殿下,反了吧!”
太子先是一愣,骤得怒气就起,抬脚超蔡炳踹去,这一脚十分用力,直踹得蔡炳滚到一侧,太子喝道:“饶你一命,不得再言。”
蔡炳捂着疼痛的心口,膝行到太子脚下,叩头就道,“皇上既不顾父子情份,殿下又何须顾忌。况禁军及羽林卫均在殿下掌控,足以成事。”
太子震怒,将手中茶碗直直扔向蔡炳,“蔡炳你好大胆子,既是父皇,如何不顾,你若再是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又是抬脚准备踢过去。
一碗滚烫的茶水劈头盖脸浇了蔡炳一身,蔡炳却是不惧,又言:“难道殿下希望看到三皇子日后掌权,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么!”太子闻言,停住动作,眉峰蹙起,蔡炳又是往前膝行两步,继续说:“三皇子暴虐,若是来日他登帝位,百姓怎有活路可言!”“说道此处,蔡炳不再言语,只是低头跪在太子脚下,太子沉默片刻,说:“还有五皇子与六皇子,以五皇子资质,还能做个守成之君。”
蔡炳抬起头来,直视太子,说:“殿下果真是如此想的么?殿下觉得以五皇子和六皇子年幼,能争得过三皇子?”太子抿唇不语,面容僵硬,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犹豫之色。
时已入深秋,东宫园中的桃树叶花具陨,只余褐色的枝干,树下的落叶也被打扫干净,光秃秃的矗立在那儿,一点生气也无。鸿雁南飞,偶尔啼鸣,传来阵阵回声,愈发空旷而凄凉。
太子同蔡炳一个坐一个跪,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扶起蔡炳,面色已恢复往日的平静。太子眼光澄澈,一如秋日的天空,说:“不能反,他是我父皇。”
蔡炳还想再劝,太子摆摆手,说:“我意已决,不必再言。”
太子复又解释说,“纵然三弟不能做个好皇帝,也会有英豪救万民于水火,一如皇爷爷他们一般。”
蔡炳望向太子,不觉泪湿眼眶,果然是太子,他强忍哽咽,说:“殿下若是有个万一……”
“我命本就是他给的,他若要收回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太子冲着蔡炳笑了一下,说,“我定会替你安排好,你放心。”见蔡炳还想言语,太子又说,“你下去吧,最后几日就让我清闲一些,不用算计着过活的日子真是值得好好享受。”
说罢,太子捡起方才的书,像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读了起来。
蔡炳朝太子重重跪拜,眼泪还是涌来出来,心中暗自思量,怎可放任太子救此亡去,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太子。
皇上既然已起心思,不出几日,果然就废了太子,命人把守东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徐康策听得消息,自是焦虑万分,他与太子徐淼钦多年情谊,眼见他身陷囹圄,必是想办法救他出来。正在他焦头烂额之时,嘉王爷唤他前去,徐康策忽的眼前一亮,说不定父亲会有办法。
徐康策急急推门,开口就说:“父亲,太子出事了,要怎么救他?”
嘉王爷叫他坐下,关好门,说:“就是来找你谈此事的。”
徐康策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嘻嘻的就说:“我就知父亲肯定有办法!”说完,还讨好的凑近嘉王爷,坐得离他更近些。
“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万不可念在幼时情谊有所动作。”嘉王爷目光很深,盯着徐康策继续说,“你不能去救太子。”
“为何不可?”徐康策很是疑惑,大声反问。
“就是不行!”嘉王爷对着徐康策言辞难得的严厉,“你若是动作了,整个嘉王府就都要跟太子陪葬!”
嘉王爷放缓了语气,解释说:“皇上怀疑秋狩猛虎袭人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怀疑太子就是幕后主使,还有薛家的事,皇上也觉得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有实证证明皇上心中所想。但皇上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若我们去替太子求饶,也只会让太子死得更快,也许还会牵连上嘉王府。”
“秋狩之事父亲不是有查么?咱们可以凭此证明太子清白。”徐康策急急说。
“哎,父亲还是道与你实情吧。”嘉王爷面色凝重,说,“其实秋狩之事是太子所为,就连追电的事还有你大婚那日的刺客,均是太子所为。父亲先前怕你伤心,便未曾告诉你。你现下明白为何不允你救太子了吧。”
嘉王爷的话犹如一道晴空霹雳,徐康策当场就愣住,口中反复呢喃,“太子哥哥不是如此的人……”,半响说不出一句其它。
☆、第 21 章
徐康策像股游魂一般飘着回房,眼中无光,脑袋里像煮粥一样翻滚不休,砰的一声撞上柱子,看也不去看,忙忙低头道歉,然后又飘走了。贺林平在不远处见着,蹙着眉头,便走到徐康策跟前,徐康策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直直又撞到贺林平身上。
“这是怎的?跟见鬼了似的。”贺林平拉住徐康策,徐康策这才稍稍回过神来,但脸色仍是不太好,贺林平扯着徐康策进了他的屋子,又牵他坐稳,塞了杯茶在他手中,又问:“怎么了?是因为太子的事么?“”
徐康策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的喝茶,贺林平也不再问,只是帮着他添茶。
终于一壶茶饮尽,贺林平见徐康策仍是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说:“你曾说过,引我为兄弟,若有什么苦闷,可向你吐露,难道你今日有事,便撇下兄弟,独自伤神么?”
犹豫片刻,徐康策将父亲同他说的俱告诉了贺林平,末了说:“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太子所为,太子待我多年情谊,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么?”
贺林平听闻,对嘉王爷的话着实存疑,一来,嘉王爷本就对徐康策多有欺瞒,就算是多一句谎言也不过动动嘴皮的功夫,二来,以他的观察,太子也绝不是如此蛇蝎的人。
见徐康策如此伤心的模样,贺林平几乎都想将一切道出,告诉他嘉王爷不是他心目中那般,告诉他嘉王爷极有可能是在骗他,告诉他太子也许真的一直待他亲如兄弟。
可贺林平最终还是未有说出心中所想。怎么能说出来,说出来了爷爷怎么办,自己怎么办,嘉王爷定是会将贺家赶尽杀绝。
贺林平咬咬牙,将几乎就要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只说:“你去问问太子。若他亲口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你便信了罢。”
“若是他说这不是他做的,我该信他么?”徐康策低声诺诺问。
“我也不知该当如何。”贺林平低叹一声,“我直觉太子不似那般狠毒的人物。”
“我也不信!可是父亲是如此说的呀。”徐康策急急说,“我真的一丁点都不想相信。”
“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待问过太子之后,再做定夺吧。”贺林平再次出言安抚。
徐康策点点头,两人沉默着在屋中坐了半晌,徐康策忽的拉起贺林平,去王府马厩牵了惊帆,与贺林平同骑一马,甩了马缰,便向京城外奔去。
惊帆跑得飞快,如乘云驾雾一般,不多时,二人便奔出了城门。
贺林平紧紧攥着徐康策的腰封,大风吹得他白衣猎猎,发冠都有些歪斜,他将头埋在徐康策背后躲着风,闷声问了他几次究竟要去何处,徐康策均是头也不回,自顾着驾马。
行至京郊西南,忽见一片银杏林,入眼满是金黄,耀目得很。徐康策驾着惊帆就冲进了那片林子,马蹄卷起片片落叶,竟似那舞蝶翻飞。待到了那林深处,徐康策才停了马,一言不发的走到银杏树下。
此时天色已近昏沉,日光又被密林遮掩,贺林平看不清徐康策的脸色,他忙翻身下马,走到他近侧,也不知该问些什么,便在他身侧坐好,仰着头看他。
“母亲很喜欢此处,说过想在此地搭个茅屋,可房子还没建,她便去了。”徐康策低着头,眉眼掩在阴影里,目光不知是看着贺林平还是落在何处。
“是个好地方。”贺林平知徐康策此时情绪必是低落,便挪得离他近些,下意识的去扯徐康策的衣脚,吞吐着说,“你……”
“我幼年进宫伴读,便一直跟着太子住在一处,除却母亲,太子是对我最好的人。”徐康策也坐了下来,背对着贺林平,自言自语般的说,“那时我父亲在漠北打仗,宫人都说我是质子,皇上不过是把我囚在身边,堤防着我父亲,没人对我有个好颜色的,他们总说我们一家迟早要被皇上杀了的。是太子,他惩了那些嚼舌根的,又对我特别特别好,就跟我亲哥似的。”
“好吃的他给我,好玩的他也给我,他怎么会怎么会……”徐康策的声音竟听起来有几分哽咽,贺林平慌忙向身后看去,徐康策抬手抹了把脸,就躺了下来,闭着的眼掩饰了一切情绪,贺林平也侧卧下来,单手枕在头下,望着徐康策。
徐康策没了言语,脑海中往事浮沉,刚入宫时的那种漂浮无依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只觉得自己独乘着一叶扁舟,随着波涛上下起伏,茫茫沧海竟不知该往何处。正如此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感觉手心一片温热,原是贺林平将自己的掌心贴了过来,暖暖的,就像海平面上刚刚升起的旭日。
“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你要听么?”贺林平的声音听起来就在耳侧,轻轻柔柔的,就像落叶的声音,徐康策没有出声应答,贺林平便说了起来。
“我一生下来便没了母亲,是随着爷爷长大的。爷爷待我虽是严厉,但我知道他对我是最为关怀的。六岁的时候我被送到京城,同父亲过活。父亲对我并不亲厚,府上也没有人同我亲近,大概那时的我就同你刚入宫时是一样的。”徐康策没有睁眼,没有侧身,只是攥紧了掌心中的温热。
“有一次,我贪玩,爬树摔断了腿,一个人在树下哭了好久,仆人寻到我,将我背回了房间。我很怕父亲教训我,但父亲给我请来了惠春堂最好的医师,还陪了我一个晚上,我当时觉得幸福极了,想着父亲心中还是有我的。可那日之后,直到我腿好之前,父亲却再也没有来过。医师还是原来那个,吃食也没有差分毫,可我那时就是觉得不开心,想着还不如再摔断一条腿,父亲看我疼了,便会来关心我。”
“腿好了,我去同父亲道谢,父亲虽跟平日一样待我冷淡,但我心中觉得他待我不同了,便同他亲热得多讲了几句,他也耐着性子听着。直到下人来报二弟突然高烧,父亲便扔下我去看二弟。我也跑过去看二弟,看到父亲对二弟的神态,我才明白什么才是父子间真正的相处。”
“我记得那夜月亮特别特别亮,我站在院中,看着自己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回到屋中,我也高烧不退,这次,父亲还是请了最好的医师,厨子还是弄了最好的吃食,只是父亲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我明白这种得到却又失去的感觉,竟不如从来都未曾得到过。”
徐康策睁开眼,看见贺林平乌亮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他的眼中倒影的全是自己的模样,徐康策抬手抚上他的眼角,说:“别讲了。”
贺林平摇摇头,一手攥住徐康策抚上自己眼角的手,说:“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你。”
“你待我很好,呆呆傻傻的,你待大家都很好,不问缘由的。这时候我才想,会不会是我那时太过执着于得到,想着投其所好赢得关注,反而失了颗真心,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想着得到恐怕必然就会失去了吧。”
“你说过的,好心是不会错付的。”
贺林平的声音听在徐康策耳中,仿佛春风拂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一种微小却细密的不知为何物的感觉传遍全身,压在心头的沉闷感也轻松了许多。
“我累了。”说着,徐康策闭了眼,埋首到贺林平怀中,蜷缩着像个婴孩一般,大掌仍是紧握着贺林平的手不肯松开分毫。
夕阳垂暮,林子里除了风声树声就只有偶尔的虫鸣,安静得像回归了母胎,徐康策的耳边只听得贺林平胸腔内缓慢而有力的心跳,不知不觉他竟沉沉睡去。
几声布谷鸟叫将贺林平从愣神中拉回尘世,他瞧瞧身侧的徐康策,仍是闭着眼睡得安详,便轻悄悄的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蹑着步子往布谷鸟声的方向走去。
密林中闪出一人,跪在贺林平身前,说:“先前主子吩咐的事,已经探得一二。”
贺林平一点头,那人径自起身,又说:“把那人迷晕再说,那毕竟是嘉王府的人。”
“不用。”贺林平将暗羽卫拦下,“他睡着了,咱们避远些。他或许有病在身,还是少用迷药的好。”
主仆二人又往林子深处走了走,将身形掩在大树阴影下。
其实,那边的徐康策在贺林平离开的时候就已经醒来,只是迷迷糊糊的仍未醒透,可当听到贺林平同暗羽卫的对话时,脑袋却全然清醒了。听着二人的脚步声走远,他也未起身,只是愈发凝神细听。
“前两次均是南疆人做的,顺着那毒药的线索,很好查……着实严密,应该不是南疆人所为,还需探查。”隐隐约约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话语声也是断断续续,这个声音徐康策没有听过,这应当是那个不知名的人。
“这么说,秋狩的事同先前的事不是一波人干的。秋狩的事继续查,小心着些,莫要打草惊蛇。”这是贺林平的声音,他的声音清冽些,对徐康策来说还是很好辨认。
“明白。还有三木教的消息……圣女出逃,散了不少信徒……十二年前,宏族大王上位后废了国教……”这声音又是那个不知名的人,徐康策辨认着那人模糊的声音,那人似乎探查到了三木教败落的原因。
“好。你且去吧。”又是贺林平的声音,他的声音清晰得多,“慢着,爷爷最近怎样?”
“王爷很好。”这是徐康策听到的那不知名的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脚步声渐渐近了,只有一人,贺林平回来了。徐康策装作仍在睡觉的样子,心想,既然他不愿让自己知道他暗中探查,自己便装作不知道吧。
徐康策听到了唦唦的摩擦声,应是贺林平又躺到了自己身侧,他感觉到了贺林平有些微凉的指尖抚在了自己的鬓角,也感觉到了贺林平温暖的吐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知怎的,徐康策心下竟然有几分慌乱,他忙抬起一手,揉了揉眼,装作大梦初醒的模样。
徐康策感觉到贺林平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耳侧,他的手指从鬓角移到了肩头,他轻轻晃了晃自己,低声说:“回家吧。”
徐康策睁眼,入目的就是贺林平浅笑的唇和融化了星辰的眼,他摘下贺林平发上的落叶,冲贺林平轻轻点头,声音沉哑却坚定,“一起回家吧。”
☆、第 22 章
就在徐康策同贺林平策马出城之时,苏禾卫一身风尘进了京城。
宝斋阁密室的门被轻叩三声,方茗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王爷,苏公子回来了。”
“如何?”嘉王爷的眼眸一瞬间被点亮,他扔了手中的笔,疾步到苏禾卫身侧,“可寻得医仙后人?”
苏禾卫略一点头,说:“漠北果有炎山医仙传人,只是……”
嘉王爷眼中闪烁的光芒被那句只是浇了个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