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孩子怎受得了这样踩踏,就连皇後身边的宫仆也转开了脸。
“涓依!”李贵妃总算看见了自己的孩子,而看到另一个人时,欣喜瞬间化为了恐惧,“臣妾见过皇後娘娘,娘娘安福。”
皇後在看到贱人时便松开了脚,站到一边像没事的人摇著巾帕,“贵妃免礼。”
得到赦免,李贵妃才敢上前抱起那哭喊的孩子。
“母妃,好痛,涓依的手在地上好痛!”三岁的孩子口齿却非常清晰,几个字就勾勒出自己的遭遇。
李贵妃只需看一眼便知为何自己孩儿的手『在地上』会痛,“涓依不哭,母妃这边带你回去洗干净。”
涓依仍是在哭,不过已经慢慢收住,“洗干净便不痛了麽?”
虽说一张花脸,但那双眼睛和整个人流露出的灵气却让人不能忽视。想起自己两岁尚不会只字半语的太子,皇後的眼睛就快喷出火来,“这是小公主吗,果然长得『别致』啊。”
李贵妃赶忙放下孩子,压低孩子的脑袋,“涓依若惊扰了皇後娘娘,还请娘娘饶恕她的年幼无知。”
“罢了,本宫大人大量,此次便不与她计较。”说完皇後又道,“贵妃啊,以後看好,别把什麽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放出来,本宫方才可是吓得不轻啊。”
“臣妾谨遵皇後娘娘教诲。”事到如今这又算得了什麽呢,打碎了牙齿也要咽下去。
“起驾吧,本宫还要回去准备,稍後皇上会来看太子。”
“恭送皇後娘娘。”李贵妃默默地看著身边呜咽的孩子,年过一岁後皇上是来过几次,但这样的孩子谁又会喜欢。渐渐地,皇上不再来她的祥熙宫,却会每日都去皇後的寝宫看太子。
鲁钝又如何,两岁不能言不能走又如何,毕竟那是皇子,是个模样正常的太子。
从女妖怪口中逃脱後,涓依安心地躺在母妃温暖怀中,等回到寝殿已快睡著,突然间却被丢在了榻上。
“藤鞭。”李贵妃冷道。
“娘娘……”喜萍却不敢不从。
惊醒过来的涓依尚不知发生何事,鞭子便打在了她的身上,不仅是屁股和腿儿,连背上也著了火。
“叫你乱跑!叫你跑出去!母妃的话你当真没听见是不是!”
“啊啊──哇──”可怜的涓依比方才被踩手指还疼百倍,密密的鞭打怎麽也躲不开,小身子在榻上翻来滚去,哭哑的嗓子像是要撕破一般。
喜萍扑过去哭道,“娘娘别打了,别打了!公主她还小,她还不知事啊!”
李贵妃哼笑,“不知事?她出生在此便永无资格不知事!”
“不要,娘娘不要再打了!”
“涓依知错了,母妃,涓依知错了!”好痛,一日之内痛了两回的涓依压根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何错,从此她只知没有母妃的允许和陪同,决计不能走出祥熙宫,甚至是她的寝殿半步。
涓依的记忆中,这是母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她,却不能不说真正的毒手,让三岁的她足足在床上躺了数日才能勉强站直身体。
可怜的女人,对任何人都懦弱不堪,偏偏对自己唯一的孩儿下敢这般狠手。
从涓依记事起,母妃就对她下了严令。除了母妃,她绝对不准让任何人触碰她的身体,伺候她的宫女与母妃身边的喜萍也不行。每次沐浴都是母妃亲自守在一旁打点一切,擦身更衣也是母妃在为她做,而沐浴和更衣之时所有人都要退到门外,若是谁胆敢看一眼便会被挖去眼珠。
曾经有一个小太监因为在门外跌倒便受到这般惩罚,涓依不想危害别人,大热天也把自己捂得很严实。她也曾问过为何如此,母妃只说有相士为她算过命,道她若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便会破了祥瑞之气,也不能去窥视他人之身,否则此生将会成为天煞孤星,一生凄零惨落。涓依虽不太明白,但也知甚是严重,因此一直牢记於心。
到了八岁这一年,母妃不再为她擦身更衣,让她自个儿学著自理。虽不得宠,但她也深知自己公主的尊贵身份,不等她询问,母妃便说她虽是公主亦是女儿身,总有一日会嫁入夫家伺候夫君,届时一身较娇惯之气恐会惹夫君的厌恶。涓依也记住了这一点,只是不知为何母妃说这些话时一脸冰冷,眼里像是带著些怨恨。
母妃疼爱她吗?涓依说不清楚,母妃像是只为她一人而活,却也对她冷冷淡淡,儿时还会抱她哄她,随著年纪的增长便只是远远看著她不再靠近。
因为她是个公主,父皇为此冷落了积聚万千宠爱的母妃?若是为此,涓依想母妃是有理由不喜欢她的。
“公主殿下,别再走远了哟。”喜萍一双眼睛盯住公主殿下,一刻也不敢抽离。
这一日,涓依又来到了她玩乐的地方。御花园角落的一片荒地,这里没有百花没有山水,平常不会有人来,正好她能够自由自在地玩蹴鞠。李贵妃也只允许小公主隔几日来此玩一会儿,这是涓依唯一能够在祥熙宫以外待的地方。
刘蕴会走到这里,纯属偶然。这日他刚在殿上得了封,被几位大官的千金追著,避不开便躲到了这里。
“我说郕王千岁,你也太没出息了,人家小姐喜欢粘著你,我想求都求不来。”
刘蕴瞪他一眼,“何之寅,你少笑话我,你若有出息为何和我一起过来?”他不是怕,而是对姿色平庸的女子提不起兴致周旋。
何尚书的公子摸摸鼻子转开头,“这不,还不到时候,男儿志在杀场,娶妻生子尚早,尚早。”
“那便是了。”既知如此还要取笑他。
何之寅摇头笑道,“千岁爷,你就不同了。”千岁爷今日已正式受封王爵之位,等待他的不是娶妻生子是何,尽管千岁爷和他同岁,刚过十五。
“我说这是哪儿?”刘蕴看著光秃秃的地方问道。
何之寅耸耸肩表示不知,他又不是皇家的人,怎会常来御花园。
“一颗球?”刘蕴突然蹲下身捡起一个小圆球。
何之寅看著那绣著花花鸟鸟的东西,道,“像是姑娘家的东西。”
涓依从草丛中抬起头来,不知该不该走过去,她的球在别人手上,但那些陌生人她又不能靠近。
“小丫头,这可是你的球?”刘蕴见她穿著简单,以为她是这里的一个小宫女。
涓依点点头。
“你为何不过来拿?”刘蕴笑道。
涓依看著那少年公子,想了想道,“你能不能给我丢过来?”这样一来她就不用走过去了。
丢?刘蕴抿嘴而笑。
见球滚了过来,涓依忙上前去拾,“咦?”可是那颗球,它分明滚到在脚前停下,待她倾下身竟又返身回旋而去。
“拿不著?”刘蕴又将球轻轻踢了出去。
涓依又上前一步伏下身,“诶?”而这回又像方才一样,手指尚未碰到,球又像长脚似的滚回了那位公子脚下。
“它当真顽劣。”刘蕴再踢一脚。
涓依双眼盯著拿球,不等它停下,看准了机会便扑了上去,“呃?”这次球没停下便反旋回去。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见她像小兔子一般,一蹦一跳,刘蕴朗声笑出来,有意思的小丫头。
何之寅在一旁看著千岁爷欺负人家,唯有叹气摇头,“小宫女,见到王爷也不行礼?”
“嗯?”王爷?涓依打量著那人,注意到了他那一身团龙锦袍像是能称为王爷的人。但她也是公主,该不该行礼了呢?正在思量时,那颗球已滚到了她脚边。
“你叫什麽名字?”刘蕴远眺,只觉得小丫头的轮廓倒是惹人喜爱,如今虽是身量不足,但再过几年必然是一名秀美佳人。
竟被人这样无礼,涓依皱了皱眉,“诸言,诸言公主。”
在她八岁的时候,宣仁帝总算想起他唯一的女儿,册封仪式虽不隆重但也算照章办事,该有的一样没落下,而後她的封号是诸言。
刘蕴和何之寅同时愣住,尤其何之寅,马上就想打自己的嘴,他竟让圣上的公主给别人行礼。
刘蕴拍拍自小的玩伴让他无需介怀,接著上面两步道,“臣侄见过公主,公主安福。”
他站得远还好,一旦靠近涓依便害怕起来,她从未和陌生人站得这样近,尤其还是男子,“你……你是?”竟有对她自称臣侄的人?
“臣刘蕴,郕王……”本想说是郕王世子,但刘蕴马上想到自己已封了王便省下了後面两个字,“理应称公主为皇姑,方才的惊扰,请皇姑恕罪。”他方才竟然在戏弄皇姑,大罪也。
涓依点头,原来是那一支的。
“皇……”见她要走,刘蕴竟伸手去抓,这一抓便看清了她的脸,当下收回了手。
涓依不知所以,惊慌地跑回了喜萍身边。
“你这位皇姑……”何之寅说到最後便摇起头来。
那张小脸本是难得的精致,却是一脸的斑斑点点,好不吓人,看来传言公主自小身染怪病是真的。
“千岁爷,吓著你了?”
刘蕴摆手,“还说。”当然是吓得不轻。
(4)风口浪尖
自出生便被毁掉皮肉的婴孩,李文远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才为其治疗妥当,今日是他为公主最後一次送药来。
刚入後殿,李文远便听到一阵琴声从琉璃亭处传来。莲儿的琴艺仍是这般……李文远刚这麽想,李贵妃便站在了跟前。
“莲儿?”李文远吃惊地看著她,又指了指远处,“弹琴之人是,公主?”
李贵妃点头道,“她也闲著无事,我便教了教她。”
李文远笑笑,“公主是极为聪慧的。”
李贵妃不语,再聪慧又能怎样呢,也唯有以此取悦於人。
“那是?”李文远注意到公主的不远处还坐著一个人。
“利州郡王刘璋。”李贵妃恨道。
“他怎会在此?”李文远颇感意外。
“我也不知皇上为何近来频繁让郡王来拜访。”
李文远点头,其实他们不是不知,而是不愿去揣测圣意。
“大哥,我们今後该如何是好?”说著李贵妃又湿了眼眶。皇上怎会如此糊涂,且不说涓依的年岁,也不说那捂著的秘密,只说那刘璋与涓依是同宗同支,算起来是涓依的堂兄,同姓亲缘怎可结亲,莫非要她的儿一世受人耻笑!
李文远握著她的手让她宽心,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那昏君早已失了正道,不论是哪般失心疯都不会让人意外。
送走了郡王後,涓依这才松了口气,那郡王一直盯著她看,虽说坐得远远的但也让她好生不自在。站起身来然见到舅父,她立刻摘下面纱扬起笑颜走过去,“舅父大人来得正好,明日是你的生辰,涓依已备好薄礼。”说完便叫人送上来,“舅父平日不管自个儿的穿用,涓依这就代劳了,不是织锦馆著手,只是涓依手中的粗物,还请舅父大人莫要嫌弃。”
李文远将这件外袍拿在手中惊诧不已,不用看别的,单是那几团花饰已真正可说行云流水绣功精湛,莫说公主其实是……她今年才十二岁啊。
“此乃微臣有生以来最贵之礼,公主有心了。”李文远心中的滋味实难汇集,公主的孝心可表,他的宽慰难诉,只是……
听到舅父的褒奖,涓依羞涩地笑了,转过脸却见母妃面无表情,笑意也慢慢隐下。
“下去吧,不是还要给父皇的寿诞张罗?”李贵妃淡道。
涓依不敢再与舅父多加亲近,随即拜身退下。
“大哥,你看到了吧?”
李文远苦笑,“公主实乃天下女子之表率。”
亭中,两兄妹只想抱头而泣。
离开琉璃亭後,涓依随意吃了点糕点便又来到她的绣楼。
五色的绣线在手中穿梭,很快活灵活现的虫鸟便在眼前展现。不知是否太逼真了,涓依竟伸手想将那鸟儿抓住,这一抓便刺破了手指。不让喜萍拿药,只将手指在口中吸允干净便又继续。
“很疼吗?”喜萍心疼道。
“喜萍,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为了成为母妃那样出色的女子,她已无一不尽心,可是母妃为何还是对她……
喜萍懂了,公主并非为针扎而心伤。她却也不懂,描龙绣凤、件件皆精,琴棋书画、般般都会,礼仪德行、样样得体,公主小小年纪已做到如此地步,贵妃娘娘究竟还有何不满?娘娘是从未说过这般话,但她看著公主的样子便是这等指责。
这一日,李文远留到了很晚,不过今日他可不是为了和妹妹闲话家常。
“皇上的心意已然明了,大哥,这如何是好?”懦弱的女子时常说的也只有这句话。
李文远道,“涓依尚年幼,皇上若有意招刘璋为驸马,你也可借故公主身子弱,待到及笄之後再谈此事。”
李贵妃哭道,“那三年以後呢?”
李文远不语。
李贵妃急了,“大哥!”
李文远沈吟片刻後道,“莲儿,你可想过涓依今後的打算?”
“打算?”李贵妃觉察了兄长的弦外之音。
李文远道,“刘璋驽钝无能,但性情较为和善,他的封地又远在利州……”
李贵妃茫然道,“大哥你究竟想说什麽?”
李文远想了想道,“为兄是说,他日刘璋可暂时令涓依栖身。”李侍郎决定不与妹妹多言後事,他这个妹妹他清楚,莲儿可说是全天下最出色的女子,但亦是不折不扣的女子。妇人之见浅薄又可怜,与她多说只会坏事。
“这怎使得!”李贵妃惊呼,“刘璋他也是皇室宗支,况且你明知涓依她是!倘若她下嫁刘璋那不就……”
“以为兄之见,刘璋乃是不二人选。”李文远心道那人正好是能够摆弄的傀儡。若说血脉相亵,涓依本就不是……只要安排妥当便可避免。对那刘璋,只要善加利用不仅能够保护涓依,还能够等候时机。当今太子比刘璋还要蠢钝,这样的烂泥怎可治理天下!
李贵妃只得点头,她累了也倦了,如今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孩儿得一个善终。
多年来,贵妃和公主在宣仁帝的冷落中过得很平静。一年之中只有数次祭奠和寿诞中能够窥见皇後,皇後也早已对她们母女视而不见,别说像早年那样明目张胆的灭杀,就连平日里的为难也极少。一来她们已非皇後的眼中刺,二来皇後整日费心太子的管教早就精疲力竭,实在拨不出空来踩踏这对母女。
往年的喜庆日子,涓依并不参与。李贵妃牢记皇後的那句话,不再让奇奇怪怪的东西脏了她的凤眼。而这一年圣上的寿诞,宣仁帝特地下了道圣旨让诸言公主在寿宴中现身。
这日,当涓依手捧著一匹精美的刺绣走进盛元殿时,文武百官嫔妃宫人,无不叹声连连。那完全是李贵妃的模子,虽没有贵妃当年入宫时的豔光尽放,但小小女儿已自成一派清俊灵逸,贵妃若是压倒百花的牡丹,美豔不可方物,那公主便是立於百花之外的芙蕖,豔丽不足却清灵更胜。
宣仁帝上一次见自己的公主已是两年前,那时公主蒙面紧裹、低头垂眼,他压根不知这皇儿是何面目。今日乍见一位粉雕玉琢的公主,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顾不得百官妃嫔在场,从龙椅上奔下来就抓住皇儿。
涓依从未见过这种场合,早已战战兢兢,此刻被父皇握著肩膀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她不断地向母妃求救。可李贵妃一双眼低得不能再低,皇後锐利如刀的目光已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日的寿宴一开始,圣上即刻宣布加封唯一的皇女为大长公主,食邑万户。皇帝的赏赐来得这般迅猛,快得连皇後没有时间打断圣意,李贵妃也没有机会挽拒恩赐。
宣仁帝这些年刻意的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