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赐道:“可惜你非相信不可。”
柳西川叹息道:“你不是别人冒充的呢?”
殷天赐道:“当然不是。”
他手一抓颔下长须,道:“须是真的,我这张脸也正真的,对于易容术,我一窍不通,即使易容术高明如独孤秋,相信也没有可能做得个人的脸皮如此迫真。”
柳西川道:“未必。”
殷天赐道:“未必?”他大笑接道:“最精巧的人皮面具也只是一个面具而已,无论如何,都难免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可是你看我!”他面部的肌肉随著他的笑每一寸都在牵动,都在头动。
这的确是事实,最精巧的易容术,最完美的人皮面具,也难以做到这一点。
柳西川叹息道:“不错,而且声音也不能够这样相似。”
殷天赐道:“你现在应该明自为什么每一次我出现,声音都是这样怪的了。”
柳西川无言点头。
殷天赐道:“我的脾气怎样,你当然也知道得很清楚。”
柳西川道:“当然。”
殷天赐道:“你当然奇怪我竟然忍受得来。”
柳西川道:“奇怪得很。”
殷天赐道:“就连我自己也免得奇怪。”
柳西川摇头苦笑。
殷天赐道:“这在我可以说也是一种痛苦。”
柳西川道:“因为你富甲一方,平日何等威风,而且以你的脾气,也不惯如此闪缩。”
殷天赐道:“实在不惯。”
柳西川道:“可是你竟惯了。”
殷天赐道:“无论什么事情,一次不惯,多几次就会惯的了。”
柳西川道:“不错。”
阮平那边突然道:“你真的就是殷天赐?”
殷天赐道:“我不是谁是?”
阮平道:“殷天赐不是已经死了?”
殷天赐大笑道:“到现在你仍然不明白么?”
阮平瞪著他,不作声。
殷天赐接道:“殷天赐若是真的已经死了,你现在看见的就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鬼!”
阮平冷笑。
殷天赐问道:“你是否相信鬼神的存在?”
阮平大声道:“不相信。”
殷天赐道:“那你就应该不要再怀疑了。”
阮平道:“可是,我们在殷家庄那里不是已经看见了你的尸体?”
他一顿接问道:“那难道是别人的尸体?”
殷天赐道:“当然是别人的,那也的确是一具尸体。”
阮平道:“我家公子的判断很少错误。”
何方插口道:“衙门中的仵作也证实了。”
阮平道:“你哪儿找来一具那么相似的尸体?”
殷天赐道:“你应该问——我哪儿找来一个如此相似的人?”
阮平道:“都一样。”
殷天赐道:“不一样的。”
他缓缓接道:“那若是一具尸体,纵使你们看不出,官府的仵作也验得出的,而且要将一具尸体带进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何方道:“我的手下不尽是饭桶。”
殷天赐道:“而且一个那么精密的计划,在接近成功的时候,更不能够有任何错漏,要避免发生错漏,那就只有尽量再少生枝节。”
何方道:“不错——那个人?”
殷天赐道:“他本来是什么人,你们当然不知道,我也一样不怎样清楚。”
何方道:“哦?”
殷天赐道:“他自称是一个过路客商,是我在路上偶然遇上的。”
柳西川道:“因为你发现他与你身材相似,所以才将他抓起来。”
殷天赐道:“不是抓,是请!”他接道:“当时他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柳西川道:“你到底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殷天赐道:“难道他在那之前曾见过我几面?”
柳西川道:“你在扬州城中万人瞩目,认识你的人无疑多得很。”
殷天赐道:“所以我根本毋须多作解释,对于我他已经全无戒心,只逼我有什么好处给他。”
柳西川道:“他自称是商人?”
殷天赐道:“而且据他说什么生意都有他一份,而且生意做得相当大。”
柳西川道:“是么?”
殷天赐道:“毫无疑问,那也是一个聪明人,他既然表示什么生意都做,也就等于说我无论给他什么生意他也都做得来的了。”
柳西川道:“不错。”
殷天赐笑了笑接道:“他告诉我他姓吴,也叫做天赐。”
柳西川一点也不奇怪,道:“扬州城中叫做天赐的人以我所知,实在不少。”
殷天赐道:“的确不少。”
柳西川道:“当然,他也许只是在巴结你,希望你真的能够给他一宗大生意。”
“也许是的。”殷天赐道:“当时我却实在忍不住笑起来。”
柳西川道:“他当然只当是已得到你的欢心,怎也想不到,你给他的竟是那种要命生意。”
殷天赐笑接道:“我与他走了一程,看见四下无人,就出手点了他的穴道,趁夜将他抱入我的庄院,藏在我收藏珍宝的秘室中。”
柳西川道:“他总有醒来的时候。”
殷天赐道:“在他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准备了菜肴,还有一个姿色不错的妓女,那个妓女也是我偷送进去的。”
柳西川道:“你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殷天赐道:“他身材虽与我相若,胡子却没有我的长,面貌当然更不像,所以,我必须先让他将胡子长起来,同时为了使他短期间内能保持身材不变,我必须让他安心住下。”
柳西川道:“你当然有一个很不错的借口。”
殷天赐道:“当然——我告诉他有一件事情正需要一个他那样的人来帮忙,希望他能够暂时留下来。他当时半信半疑,但见我言词恳切,又有美女佳肴侍候,而且亦想到一旦拒绝,可能会触怒我,后果堪虞,所以终于还是答应留下来。”
柳西川道:“你想必另外许下他诸般的好处。”
殷天赐道:“对那个妓女也是的,所以他们两人之后一直都安心留在那里,等候我进一步的指示。”
柳西川道:“那是你自言收到骷髅帖之前什么时候?”
殷天赐道:“之前半年。”
柳西川道:“他们居然有这么好的耐性?”
殷天赐道:“一个人的耐性有时是可以强迫出来的。”
柳西川道:“他们难道都不牵挂家人?”
“那个妓女是自小被卖入青楼,对于家人,根本就全无印象,我是仔细调查过之后,才选择她的。”
“像你这样的一个大富豪,这样关心一个妓女,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
“像我这样的一个大富豪难道用得著亲自去做这种事?”殷天赐反问。
柳西川不由点头。
殷天赐接道:“至于替我调查的那个人,我绝对可以肯定是绝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他本来就是我的一个心腹。”
柳西川道:“他真的会替你保守秘密?”
殷天赐道:“那个人我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若不是我,他早已死在少林群僧的手下。”
柳西川道:“少林名门正派,群起而围殴一个人,那个人相信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殷天赐摇头道:“这你可就错了,那个人原就是少林派的弟子。”
柳西川一怔。
殷天赐接道:“他本是一个孤儿,在少林寺习武长大,像这样一个人,你以为他坏得到哪里去?”
柳西川道:“那么他为什么背叛少林寺?”
殷天赐道:“只因他嗜武如狂,一心要出人头地。”
柳西川道:“少林派武功博大高深,向来被称为天下武术之根源地,他既然嗜武如狂,在少林寺中,岂非就得其所愿?”
殷天赐道:“可惜少林派之中禁令森严,循序渐进,而他的资质并非超人一筹,要一下学到最高深的武功,在他固然是一个困难,少林寺的僧人当然亦不会容许。”
柳西川道:“那么他怎样做?”
殷天赐道:“偷进藏经阁,盗取秘笈。”
柳西川脱口道:“好大的胆子。”
殷天赐道:“可惜他虽然对寺中环境那么熟悉,武功到底是有限,立即被看守僧人发觉,当时他可以矢口否认,那最多杖责了事,他却是作贼心虚,慌忙逃走。”
柳西川道:“少林寺的僧人当然追下去。”
殷天赐道:“在追逐中,他失手重伤了几个少林僧人。”
“事情可大了。”
“所以他只有逃命,但结果仍然在百里外被其中七个僧人追及击伤,是我路过将那七个僧人击毙,救了他。”
“那他非跟著你不可了?”
“像他那样的一个人,一出了少林寺,简直就像瞎子一样,无所适从,况且我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以他那么单纯的一个人,的确可以成为你的心腹。”柳西川冷笑接道:“在享受方面,你当然绝对可以让他满足。”
殷天赐道:“他的要求其实也并不高。”
他笑了笑接道:“一个在少林寺中长大的青年,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享受,况且我当时方分到一大批财宝可供挥霍。他与我走在一起,自然也得到同样奢华享受。”
柳西川道:“在当时来说,你的确也需要一个人跟著出入才像样,也好替你打点一下。”
殷天赐道:“他无疑是一个理想人选,所以找在他身上也下了不少心机,希望能够训练他成材,做我的心腹。”
柳西川道:“听你这样说,这一个人正所谓入世未深,应该是任由你摆布。”
殷天赐道:“一直以来,事实也确是如此。”
柳西川道:“难怪你说得这样肯定,像这样的一个人,你绝对可以信任他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
殷天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忘记了他出身少林,亦并非因为犯了什么坏事被同门追杀。”
柳西川点头道:“严格说来,这个人无疑仍然可以算得是一个好人。”
殷天赐叹著气道:“他自小生活在少林寺中,耳濡目染,都是如何向善,平日替我打点庄院中的大小事情倒还罢了,一到见我为恶杀人便起离异之心。”
他摇头接道:“尤其看见我击杀那个侍候吴天赐的妓女,离异之心更大。”
柳西川道:“为什么你要被那个妓女?”
殷天赐道:“不杀她,难道由得她泄露我的秘密?”
柳西川道:“将她留在秘室内难道也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万一你们找到了那里,向她一问,我整个计划岂非就为出九仞,功亏一篑?”
“那你大可以将她收藏在第二个地方。”
“我考虑得很清楚,只有杀人灭口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安排自己收到骷髅帖之前三天,我将她一个人叫出来,击杀在掌下,然后吩咐那个心腹悄悄用马车送出城外,随便找一处荒山葬下。”
“参与这件事的只是那个人?”
“不错。”
“你真的那么信任他?”
殷天赐道:“当时是的。”
柳西川道:“听你这句话,你已经准备在事情完全安排妥当之后,连他也杀之以灭口的了。”
殷天赐并不否认,道:“我是有这个打算。”
南宫绝一直静听,这时候忽然插口问道:“你那个心腹手下可是朱培?”
殷天赐道:“正是!”
阮平脱口道:“难怪他与我动手用的竟然是少林正宗罗汉神拳,我早就怀疑他是少林弟子了。”
殷天赐道:“我本已有事成之后杀他灭口之心,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跟他细说。”
他冷笑接道:“其实在他运走那个妓女的尸体之时,我便该将他除去的了。”
南宫绝道:“当时他对你是似已大起疑心。”
殷天赐道:“不错,可是表面上他仍然若无其事,我却也实在想不到,他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多。”
南宫绝道:“他是知恩图报,所以他对你的事情份外关心。”
殷天赐道:“所以我的很多自以为秘密的事情,居然都给他知道了。”
南宫绝道:“譬如那张藏宝图的事情。”
殷天赐道:“他甚至还准备通知青凤逃避。”
南宫绝道:“也许他只是叫杜姑娘暂时躲起来,无意泄露你假冒骷髅刺客的秘密。”
殷天赐道:“也许是的,但为防万一,我还是非杀他不可!”
南宫绝叹了一口气,道:“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可惜?”
殷天赐道:“一件事要完全成功,某些人的牺牲是难免的。”
南宫绝无言。
殷天赐道:“我却是在他到杜家庄找青凤的时候才知道他对我已有贰心。”
柳西川恍然道:“你是跟踪我去的。”
殷天赐道:“不错,却想不到有此意外收获。”
柳西川再问道:“为什么你要跟踪我?”
这句话出口,不待殷天赐,他已自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放心不下交给我的那两把金钥匙。”
殷天赐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柳西川道:“你也是借此追踪我,看我将钥匙收藏在什么地方。”
殷天赐道:“像你这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若不用一点手段,真不容易知道你将钥匙收藏在什么地方。”一顿又道:“这勉强亦可以叫做抛砖引玉吧。”
柳西川苦笑。
南宫绝道:“朱培也曾经找过我。”
殷天赐道:“可惜你当时并不在客栈之内。”
南宫绝道:“从他模摹那张藏宝图一事看来,他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若是与我一见,事情也许不至于弄到那地步。”
殷天赐道:“也许。”
南宫绝道:“事情有时就是如此巧合,不过,若不是你假冒骷髅刺客,独孤秋也不会插手这件事,现在也不会有这种局面出现。”
殷天赐无言。
到这个地步,又还有什么话说?
洞中无风,忽然有风。
一股强烈的山风从天塑处吹来,风中带著远山的木叶清香,令人有心神大振之感。
南宫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虽然是一句老话,亦未尝不无道理的。”
殷天赐冷笑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殷某人亦无话可说。”
他目光一转,冷冷盯著天塑那边,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你们走运,却是我倒霉。”
一顿又道:“然而幸抑或不幸,现在亦未免言之过早。”
南宫绝道:“老前辈武功高强,一战之下,或许将我们尽歼于此洞,亦未可知。”
殷天赐道:“希望如此。”
南宫绝道:“若是单打独斗,说一句老实话,我们之中,无一是老前辈敌手。”
阮平一怔道:“公子,以你的武功……”
南宫绝道:“也不是殷老前辈的敌手。”
阮平道:“可是你怎么说出来?”
南宫绝淡然一笑,道:“我就是不说,人家也心中有数。”
阮平道:“他真的那么厉害?”
南宫绝道:“你难道一点印象也没有?”
阮平沉默了下去。
殷天赐冷冷地盯著南宫绝,道:“公子的意思,是准备联手一搏?”
南宫绝道:“不错。”
殷天赐道:“胜之不武。”
阮平插口道:“对付你这种人管什么武林规矩。”
殷天赐目光一寒,道:“我已准备你们联手向我进攻的了,嘿!”
阮平手中剑一紧,道:“姓玩的就是拚掉这条命,也要与你拚一个明白!”
殷天赐道:“若是单打独斗,千招之内,我必杀你于掌下!”
阮平冷笑。
殷天赐道:“你若是不相信,尽管上前一试。”
阮平冷笑道:“这种激将之法虽然高明,可惜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