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补充接道:“以老奴看来,事情真的有些不寻常。”
青凤截口道:“信在哪儿?”
杜全道:“老奴一直藏在袖子里。”连忙探手从袖中将那封信取出。青凤接在手中,反复看了一遍,举手拔下头插金钗,将信封挑开。
里面放著一张折得并不整齐的信笺。青凤迫不及待的将信笺抽出来,抖开。
素白信笺上写著两行字。
——今日酉时请驾临天宁门外仙女祠有事奉告
——不见不散
信末的署名,赫然是“朱培”两字。青凤仔细看了一遍,脱口道:“果然是他!”
杜全诧异问道:“到底是谁?”
青凤仿佛没有听入耳,喃喃接道:“究竟什么事?”
倏地一抬头,吩咐杜全道:“全伯替我将坐骑拉去马厩。”随即将缰绳交到杜全手中。
杜全接过缰绳,方待再问,青凤已放开脚步,往庄内走去。一脸疑惑之色。
事情也实在太奇怪。
将近黄昏。
灰衣人出现在扬州城中,云来客栈之前。他仰首盯著那块招牌,踌躇了一会,才举步走进去。
一个店小二立刻迎前道:“这位客官……”
灰衣人道:“我是来找人的。”
店小二仍然一脸笑容,道:“小店客人过百,不知客官要找哪一位?”
灰衣人道:“南宫绝,南宫公子。”
店小二目光一亮,道:“原来客官是南宫公子的朋友,失敬失敬。”
一顿接道:“不过,南宫公子外出尚未回来。”
灰衣人一呆道:“什么?”
店小二道:“外出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灰衣人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偏就是这样巧。”
店小二道:“客官好像有要事?”
灰衣人不觉点头。
店小二道:“那找阮公子也一样,南宫公子有话交待下来,如果有朋友找他,而他又不在的话,叫我们引去见阮公子。”
灰衣人道:“阮平?”
店小二道:“不错,客官原来也认识阮公子,那就好办了。”
灰衣人道:“他在哪儿?”
店小二道:“这边,客官请。”走在前面引路。
灰衣人沉吟一下,终于跟了上去。
二楼,天字三号房间——店小二在房间门前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间了。”举手便要拍门。
灰衣人一手按住,道:“我自己来。”随即将一角银子塞进店小二手中。
店小二一呆,笑容更盛,嘿嘿连声道:“这个……这个怎好。”
灰衣人淡淡一笑,道:“一点意思。”挥手。
“谢大爷。”店小二欠身退下。
灰衣人又沉吟了一下,才举手拍门。
“谁?”门立即在内打开,阮平出现在门旁,一身黑布衣裳,就像是一条剽悍矫捷的黑豹。他盯著那个灰衣人。
灰衣人上下打量了阮平一眼,道:“阁下……”
阮平截口道:“我叫做阮平,你是谁?来找哪一个?”
灰衣人只答复第二个问题道:“我是来找南宫公子。”
阮平道:“你是我家公子的朋友?”
灰衣人摇头。
阮平道:“我不认识你。”
灰衣人道:“南宫公子也不会认识我。”
阮平道:“哦。”
灰衣人道:“因为我与他根本就不是朋友,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阮平恍然道:“你是受别人之托来的?”
灰衣人又摇头道:“我来完全是自己的主意。”
阮平一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家公子什么事?”
灰衣人不答反问道:“南宫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阮平道:“不清楚,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也是一样。”
灰衣人沉吟不语。
阮平又问道:“莫非你让什么人欺负了,要我家公子替你出头?”
灰衣人摇头道:“没有这种事。”
阮平道:“那是什么事,快快对我说。”
灰衣人忽然一笑,道:“人说阮公子快人快语,果然果然。”
阮平道:“少说废话,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吞吞吐吐的人,有话快说。”
灰衣人道:“可惜这件事只有南宫公子管得了。”
阮平道:“所以你只肯对我家公子说,是不是?”
灰衣人并不否认,点头道:“正是这意思。”
阮平瞪大了眼睛,瞪著殃衣人。
灰衣人毫不退缩,道:“相信阮公子总不会否认武功比南宫公子稍逊一筹。”
阮平道:“这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灰衣人接道:“若说到谨慎,只怕就差得远了。”
阮平瞪眼道:“你又不认识我,怎知道我不够谨慎?”
灰衣人道:“这不难看得出来。”
阮平冷笑道:“你就是看得出我的武功比不上我家公子?”
灰衣人尚未答话,阮平说话已接上,道:“好哇,敢情你也是一个练家子,看拳!”
话落拳出,疾击灰衣人的胸膛。
灰衣人一怔,手一拨架开,道:“阮公子……”
才说了三个字,阮平已向他连环击出了七拳。
灰衣人双手急展,连封七拳,人已退出了三步。
阮平大笑道:“怎么不还手!”双拳更急,急攻两拳,接起双脚。
灰衣人连退四步,后背已挨上了对面墙壁。
阮平道:“不能再退了。”拳脚齐展,四拳三脚。
灰衣人一声叹息,道:“得罪!”身形一闪,让两拳避三脚,再接下其余两拳,立即抢上,回攻阮平三拳四脚。
阮平道:“这才是!”退两步,拳脚再展开。
灰衣人身手也相当迅速,封拳回拳,封脚回脚!
阮平毫不退让,拳脚更快。一时间劈拍之声不绝,早已惊动了旁人,纷纷走过来一看究竟,见是有人在恶斗,慌忙又退了回去,只剩下几个胆大的,仍站在旁边看热闹。
阮平并未放在心上,灰衣人神色却逐渐显得有些不安。他想退,但阮平毫不放松。
两个人拳来脚往,越打越快,眨眼间已过了五六十招。
阮平“咦”一声,拳脚忽一收,道:“你是少林派弟子?”
灰衣人没有进迫,趁机退出了两步,道:“我不是。”
阮平道:“你用的分明是罗汉拳,难道这个我也看不出来?”
灰衣人面色微变,倏地探怀取出一封信,道:“这封信劳烦交给南宫公子,事关重要,千万小心收好,不要遗失!”语声一落,手中信刀一样飞向阮平。
阮平急忙伸手接下,道:“内功也不错啊。”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灰衣人身形已拔了起来,掠向那边梯口。
阮平目光一落,信封上只有六个字。
“南宫公子亲拆”,他“哦”一声,急嚷道:“朋友你也得留个姓名才是。”
灰衣人已经来到梯口,仿佛没有听入耳,既不回答,也不回头,身形一纵,掠下楼梯,往外疾奔了出去。
他才奔出云来客栈,阮平亦出现在二楼栏杆旁边,手一按,身形斜刺里飞起,横越栏杆,跃了下去。
——这个人方才施展的分明是正宗罗汉拳法,为什么不肯承认是少林弟子?
——他这次来找公子到底有什么事情?信中到底又写著什么?
——没有理由连姓名都不肯留下来,追踪他!
阮平突然生出了追踪这个念头,把信往怀中一塞,三两步奔出客栈门外。
左右一望,灰衣人正在右边街道上急步向前行。
灰衣人一路上再三回头,但路上人多,阮平又眼利,远见他有回头的动向,立即就避过一旁。
对于追踪这件事,阮平似乎也颇有心得。
灰衣人再三回头,都并无发现,心似乎放了下来,没有再回头,脚步更急了。
阮平也放急了脚步。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发觉,在自己的前面,赫然还有一个人在追踪那个灰衣人。
最初他以为只是巧合,但越走便越肯定,尤其在人少的地方,那个人的追踪更见得明显了。
他若是别人,当然不容易发现,也未必会留意到,可是他却也在追踪这个灰衣人。
——这真是奇哉怪也。
阮平实在想加快脚步,上前去揪住那个在追踪灰衣人的人,问一个清楚明白,但他还是忍下来。
他随即发觉,那个人跟踪的技术比他更高明,虽然跟得那么近,仍然始终没有被前面的灰衣人发觉。
灰衣人也的确并没有发觉自己正被追踪。
一路上他再三回头,只是担心阮平追上来纠缠不清,阻碍他前去仙女祠与杜青凤会面。他一心只是留意阮平有没有追上来,并没有留意其他人。即使他留意,也未必能够发现。
再三回头之后,他的确放下心来,在他的心中,阮平这种急性子的人,如果追上来,一定就横冲直撞,完全没有想到阮平竟然会暗中追踪。
心一放下脚步自然就加快。
酉时已近了。
那个人看见灰衣人加快脚步,相应亦脚步加快。
他是从客栈旁边的一条横街转出来,灰衣人一走过,便自跟上去。看来他一直就守候在那里。
他身上穿著一袭黑色的长衫,腰旁挂著一把剑,头上戴著好大的一顶竹笠,压得非常低,即使是迎面走来的人,也不能够看得到他藏在竹笠下的面目。
剑长三尺,没有任何装饰,从外表看来,毫无疑问是一柄很普通的长剑。从这柄长剑上,毫无疑问看不出剑主人的身份。
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东西。无论怎样看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比普通人神秘一点儿。
普通人很少将竹笠戴得那么低也不会跟踪别人。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那个灰衣人?
出了天宁门,行人渐疏落。
灰衣人第四次回头,仍然看不见阮平,他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这一次他看见了那个黑布长衫的人,但并不在意。
他当然看不见阮平,因为阮平的注意力已转落在那个黑布长衫人的身上,已改了跟踪那个黑布长衫人,偶尔才望一眼在前面的灰衣人。
跟踪那个黑布长衫人与灰衣人并无分别,阮平虽然粗心,这一点仍然想得通。他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更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他实在想不通。
酉时日落。仙女祠终于在望,灰衣人笔直地往仙女祠走去。
那个黑布长衫人却在这个时候一转方向,径往路旁的杂木林子,走在杂木林子中的小径上。
阮平在后面当场怔住。
——这如何是好?跟踪灰衣人还是那个黑布长衫人?
——那个黑布长衫人难道并不是在追踪那个灰衣人?
——抑或他已经弄清楚灰衣人去向,放弃追踪?
——现在他又去哪儿?会不会抄捷径兜截那个灰衣人?
阮平不由得心中一阵徘徊。沉吟片刻他才再举起脚步,并没有追向那个黑布长衫人,因为他知道如果追入杂木林子之内,一定会被那个黑布长衫人发现。他身形一动,闪入对面的另一片杂木林子,借著林木的掩护,追向那个灰衣人。
这时候,灰衣人已经来到仙女祠的门前。
仙女祠中一片寂静。接近死亡的寂静。
这时候已没有人来进香,铜鼎中余香仍然白烟缭绕。
残霞的光影从窗外透进,供奉在坛上的那个仙女浑身仿佛抹上一层金粉,无神的双眼望向门外,面容庄严而诡异。
缭绕白烟中,残霞透进来的光辉也变得迷蒙起来。一种难言的诡异气氛充斥祠中。
无论什么庙宇寺院其实都这样,庄严而诡异,一个人单独置身其中,心情不但绝不会感到平静安全,反而会有些不安恐惧。
杜青凤现在正是单独一个人置身仙女祠之内,也正有这种感觉。
残霞的光影也落在她身上,使得她看来更加漂亮。漂亮而有点神秘。
她静立在那个铜鼎的前面,眼睛望著门那边,不觉一声微叹,道:“已经酉时,怎么仍不见人?”
语声甫落,门外人影一闪,一个人急步走进来——灰衣人。
杜青凤目光落在灰衣人的面庞同时,灰衣人亦已看见了她,上前三步,脚步一顿,欠身道:“朱某来迟,有劳小姐久候。”
杜青凤摇头道:“我也是刚到。”随即从腰带上抽出那封信,问道:“信是你约的?”
灰衣人道:“正是。”
杜青凤道:“你是朱培,殷伯伯的管家?”
灰衣人道:“小姐仍记得小人,最好不过。”
他竟然是殷天赐那儿的总管朱培!
杜青凤上下打量了灰衣人一遍,道:“我两次探访殷伯伯都是你接待,虽然已事隔多年,还不会就此忘记。”
灰衣人朱培道:“小姐原就聪敏过人。”
青凤道:“是了,你一再找我,莫非有什么事情?”
朱培点头道:“而且很重要。”
青凤道:“否则你不会找得我这么急。”
朱培道:“若是在这里见不到小姐,入夜后,我还会再找一次。”
青凤道:“你非见我不可?”
朱培斩钉截铁地道:“非见不可!”
青凤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朱培道:“小姐大概已知道,殷大爷收到了骷髅帖。”
青凤道:“我今天回家,立即就知道这件事了,你找我,莫非也就为了这件事?”
朱培道:“不错。”
一顿接道:“那个幽冥刺客,哼——”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闷哼一声,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青凤口里道:“什么事?”目光却转向庙堂右面那个窗口。
刹那间,她眼旁已瞥见一道寒芒疾从那个方向飞过来,飞向朱培的后背。
她却来不及警告朱培,也来不及有什么举动。
朱培没有回答,霍地转身,瞪著那边窗户,痛苦至极地道:“骷髅刺客——”语声未绝,“噗”地倒下。
在他的后背心之上,赫然插著一支乌黑发亮的钉子。那支钉子也不知有多长,钉入了朱培的后心,仍然有半寸长短露出来。
血从朱培的后心流出。紫黑色的血!
青凤目光一落,失声道:“毒钉!”
“追魂钉!”一个阴森的语声旋即从那边窗户之外传进来。
青凤目光再转向那边,叱喝道:“谁!”
“哗啦”一声,那边窗户应声碎裂纷飞,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穿窗而入,蝙蝠般落在朱培的身旁。
祠外几乎同时响起一声暴喝道:“什么事?”
一个人如风般夺门闯进。是阮平!
青凤不由又一怔,黑衣人却是意料之中,道:“你也来了么?”
阮平惊讶道:“你是谁?”
“骷髅刺客!”黑衣人缓缓取下头上的竹笠,露出一张骷髅面庞。
那张骷髅面庞在黑布中,惨白色,残霞的光影中闪动著一种令人恶心的光泽。
青凤、阮平不由自主地各自倒退一步。
骷髅刺客眼窝中那双惨绿色的眼瞳寒芒一闪,盯著阮平道:“你是一聪明人。”
骷髅刺客道:“莫非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阮平道:“你……”
骷髅刺客冷截道:“方才你若是跟进林内,第一个死的人就不是朱培,是你。”
阮平道:“我……”
骷髅刺客冷冷地道:“阮平!”
阮平心头一寒,道:“你知道我?”
骷髅刺客道:“你们一进扬州城我便已知道。”
阮平瞪眼道:“好小子,果然不简单。”
骷髅刺客冷笑。
阮平目光一落,道:“这个人叫朱培?”
骷髅刺客道:“连他你也不认识?”
阮平急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青凤脱口道:“是殷伯伯的管家。”
阮平目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