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分赏给三十个项目的魁首,你们至少要替朕拿回十五件来。”
这时吴国公刘玉盛说话了,他是皇帝和张玉朗的岳父,身份地位不同,说话也颇为随便,因此笑笑道:“陛下既已提出赏赐,却又叫臣等去拿回来,臣等固属应该为陛下效忠分忧,但让别人听了,岂不要说陛下太小气了,连赏赐几样东西都是做个样子。”
皇帝笑道:“国丈说得好,朕本来是很大方,都是国丈教女有方,精打细算,朕才不得不小气,皇后拨脂粉银,朕不甘落后,原想搬三十万以倍之。谁知皇后说她的脂粉银是宫中月例所得,朕的三十万若是拨自国库,就是假公以济私了,朕一想话的确不错,可是朕却惨了,因为朕身无分文,比你们那一个都穷,因此不得不打个赖皮算盘,小气一番了。”
吴国公笑道:“那今天之会,陛下是输定了。”
皇帝道:“何以见得朕必输呢?”
吴国公笑道:“有道是重赏之下,乃有勇夫。皇帝不差饿兵,现在陛下拿出来的东西,又要收回去,谁还有那么大的兴头去拼命呢,倒不如输掉了,陛下拿不回去,岂不是赚了。
“
说得群臣都笑了起来,皇帝笑道:“这么说来,朕要想叫群臣用命,还非得大大的心痛一番不可了!”
吴国公道:“可不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若是在明奖之外,先许下一点暗赏,就必可操胜券了。”
皇帝笑道:“好!朕就现在规定,夺得一次鳌头者,除应得之奖分外,朕另命户部,赏银万两,此为激励士气,以振朝威,可是名正言顺,算不得假公济私。”
大家虽然晓得这是皇帝开玩笑,但是君无戏言,这笔钱是省不下来的,一定会照发不误,不过地由此可见皇帝对这一次诗会的重视,大家倒是打起精神,兢兢业业以赴了。
等到皇帝回宫不久,就传旨出来,召唤百官入宴,顿时把一座后宫挤得热热闹闹的。
较诗只是今天的一项馀兴节目,百花诞会最重要的意思,乃是假这春光明媚、万物向荣之际,上下君臣共同欢庆一番。
由于每年都举行一次,有人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已经不感到新奇,有人却是初度甫来,对宫中的一切,本就充满了神秘的向往,现在这个谜底,就在眼前揭晓,自然忍不住要东张西望了。
若是在平时廷见奏对之际,这种行为就犯了大不敬罪,今天也特别地宽大,由得人任意地窥看,就是谁觉得那一个宫女或嫔妃长得特别漂亮,一直盯住了看,也不会获罪的。
何况,今天宫中一片喜气,每个人都是盛装罗裳,尽心地打扮,就是为博得较多的欣赏。
在粥粥群芳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谭意哥,宴会一开始,她就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
宴席是采席地矮几式的,每二人为一席,两个相对,围绕成一个大回字形,皇帝与皇后南面独据中席,两边则是各位太师国老等。
谭意哥的地位很特出。竟安排在淑贵妃同一席,有很多人起先并不知道她就是谭意哥,却已为她的娴静丰仪与美艳的容貌所倾倒。
由于她坐在淑贵妃之侧,而淑贵妃在举止揖让间,都对她很客气,大家先还以为她是宫中的什么人呢,及至知道她就是今日注重的焦点时,注意就更多了。
连皇帝都是深受吸引,目光频频注视着她们这边,由于今天的场合不需十分严肃,高声喧闹固在所不许,席间低声的谈笑两句却也不受禁止。
因此淑贵妃笑道:“妹子,今天你可是出尽风头了,连皇帝都一直对你看个不停,要不是因为当着这么多的人,他恐怕还会过来找你谈谈呢。”
谭意哥正不知如何才好,那边皇帝已经站了起来,向着她们这一席走来。
淑贵妃笑道:“我说的如何,皇帝忍不住了,即使当着这么多的人,他也要找你谈谈了。”
皇帝果然毫无顾忌地直行过来,谭意哥初时倒不免有点紧张,继而一想,皇帝也是个人,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在这大庭广众之前,更不可能对自己如何。
因此容得皇帝到得跟前,她忙着跟淑贵妃盈盈起立,正待拜下去,皇帝已先伸手虚拦道:“别行大礼了,今天原是个高兴的场合,咱们不来这一套,随便打个招呼就行,谭意哥,你知道朕为什么下来看你吗?”
谭意哥道:“民女不知道。”
皇帝一笑道:“前些日子朕跟玉朗谈到你,得知你音律极精,琵琶无双……”
谭意哥不由脸上一红,这红的原因是她跟张玉朗的关系,说是全无关系,固然无人相信,而且也说不过去,但是承认有关系,却又名不正,言不顺。
好在皇帝直接就提到张玉朗,对他们的关系,似乎已经心照不宣了,她却不能也跟着装糊涂,因此她略整神色,却很自然地道:“民女不过略能弹奏而已,是探花郎谬赞,民女却不敢当。”
皇帝笑道:“玉朗可不是个谦虚的人。他说好,就一定是好,本来每年的花宴,都由宫中的人即席演奏以娱宾,照说你是客人,朕不该麻烦你,而且预定弹琵琶的萧婕妤,她自幼习此,造诣极深,而今天与会的群臣中,也有不少好手,朕要他们把自己的乐器都带了来。
跟萧婕妤较量一下的。”
谭意哥道:“那想必是一场了不起的雅奏,民女耳福不浅。”
她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非要步步为营,一点都不能放松,皇帝没办法了,乾脆道:”
听说你也谙此道,而宫中上下喜欢它的人很多,有高明在前,自然免不了想要欣赏一下,所以今天原来也准备请你参加一较的。”
谭意哥听听语气却又不像了,不过她还是道:“这民女可不敢,民女只不过勉强凑乎得几曲,那儿能跟这些大名家相较。”
皇帝一笑道:“你不敢也不行了,因为萧婕妤今晨簪花,不小心把手指给花刺扎破,中了花毒,把手指弄得又红又肿,她这擂台主就空了下来,而朕把打擂的都约齐了,势不能叫他们空此一行,因此只好请你帮忙来接下这一台了,以免朕失信于人,看酒来,朕敬你一盅,你多辛苦了。”
这位皇帝很乾脆,他就用淑贵妃的酒盅,满斟一杯,一饮而尽,还向谭意哥照照杯子。
谭意哥的杯子是满的,在这个情形下,她自然不能推辞,只得一面称谢,一面也喝了那杯酒,皇帝大笑道:“好!痛快!痛快!卿家虽是女子,行事却有须眉男子之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朕十分佩服,这就叫人准备去,预祝卿家凯旋了。”
说着他含笑回到自己的座上去了,谭意哥则只有皱眉的份儿了,淑贵妃却安慰她道:”
妹子,没关系,萧婕妤的琵琶也不过平平而已,那些人来向她挑战,绝不会高到那儿去。”
谭意哥道:“我的琵琶还下过一阵苦功,勉力巴结,尚不致于太丢人,只不过各人用惯了乐器,换一具就未必称手了,我事先没有准备,没有带来。”
淑贵妃笑道:“这得倒不必担心,我平时也喜欢弹弹,把宫中一具龟兹的古器给搬了下来,那是玉制的,声音好听极了,我叫人给你去搬了来。”
谭意哥道:“玉琵琶身价虽重,却未必能弹起来好听,再说那玩意儿太重,抱在手上太累,贵人还是给我另外找一具普通的就好。”
淑贵妃笑道:“那玩意就是不重才名贵,你先弹弹看,要是不称手再换好了。”
一面叫人去搬琵琶,一面命人准备,在席前先设了一个较高的绣墩,然后另外又设了三个,然后笑道:“妹子,本来每年都是萧婕妤一个人演奏,大家都夸她神技无双,所以圣上说今年要找几个外面的好手来跟她较量一下,那知道这妮子的手伤了,是我把你推荐出来的,你可别怨玉朗去。”
谭意哥道:“这是贵人看得那我,不过贵人怎么知道我会琵琶呢,我自己从没说过……
“
“这可是听湘如说的,她在湖州跟你一住几个月,写回的家书都送到皇宫里给皇后看一遍,我也沾光看见了,她说那跟你学琵琶,对你的手法推崇之至,我就想像到你的高明了,因为湘如的琵琶在我听来,已经不逊于萧婕妤了。”
说着琵琶已经取来了,是一种红玉雕成的,形状略为小巧一点,但抱在手中,却不见沉重多少。信手拨弦试声,琮琮如碎玉,十分清越,的确是一具了不得的名器。这是三名挑战的官儿也来了,一个老头儿,两名少年,他们行过礼后,各自在绣墩上坐下,谭意哥也就坐定后。
皇帝自居令官,因为他自己弹得也很不错,比别人都在行一点。
他宣布道:“因为这是擂台挑战竞奏,一定要有个标准,所以奏的曲调,双方必须相同,曲子由朕指定,双方共奏第一折,再各人分奏一折,以定优劣,以三曲而分胜负。胜负的采则由赴会群臣中自行认定……”
他说完了,吴国公立刻凑趣道:“老臣以玉坠一双为采,博首场的于翰林胜。”
他立刻解下系在腰间玉带上的一对小玉马,雕工精致,玉质玲珑,一望而知为珍品,于翰林就是那老头儿,他显得十分惶恐地道:“国公把如此重注,博在老朽身上,实在太冒险了。”
吴国公笑了一笑,淑贵妃的父亲,嘉应侯自然要捧场,立以一对玉斑指博谭意哥胜。
这种胜负的博采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完全是人情面子,胜者得不到任何好处,胜来的采头由较技者得去,输了却要由对博者负担。
尤其在这种宫廷间公开的对博,采头又不能小,所以只由几位财大势粗的公侯们出头就算了。
皇帝把曲子指定下来了,第一折共奏的曲子是庆升平,然后各人自行弹奏的是将军令。
前者为应时应景之曲,也是最普遍的,两人奏来很热闹,不过优劣已见,谭意哥的指法纯熟,运指如飞,而且还能用一具琶,奏出两种音节来,一种是主曲,另一种则是和曲,再加上她所使的琵琶也确非凡品,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那一具,因此才一曲奏罢,已经把全座的人听得呆了,不管懂与不懂,每个人都忘情地叫好不止,于翰林则显得很激动,但也有点惆怅。
激动是他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也聆听了一场绝妙的演奏,发出了衷心的赞佩,惆怅的是他自己知道,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练到那种境界。
这不但是技艺与苦练的勤惰,而且也有着天赋的因素,谭意哥所表演的是一种非凡的指法,那不是人人可以学的,更不是人人都能施展的。
皇帝激赏地看了谭意哥一眼,点头道:“好!真好!朕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若非淑贵妃极力推荐,朕还不知道卿家有此绝艺,几乎失之交臂了。”
这位九五之尊的天子说话很随便,可见他是个很好讲话的人,像失之交臂这种成语,出自九五之尊的金口已是不太恰当了,对一个女孩子说尤其不当。
可是他说来很自然,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反应,想是他们已经听惯了,知道皇帝虽是用词不当,但真正的意思是却是庆幸着没有失去一个欣赏的机会!
于翰林向上座一恭身道:“适才听了谭姑娘的雅奏之后,老臣自惭不如远甚,高明当前,老臣不敢再献丑,因此老臣此刻就认输,请准免老臣次场的独奏。”
皇帝点点头道:“朕也认为胜负已分,第二场的独奏,你是绝对无法胜过谭意哥的。不仅你的第二场可以认输,其他的两个人也由朕裁决输了,谭意哥的那种指法,你们是学不来的。你们两个服不服?”
那两个年轻的官儿双双起立道:“圣上天裁,臣等自然信服。”
皇帝笑道:“朕可不是拿皇帝的威势来压你们认输,而是朕知道你们的技艺,绝对无法胜过谭意哥,你们如若不信,就让谭意哥先秦一曲,你们只要依样学步,朕就判你们得胜。
“
说完又对谭意哥道:“一曲庆升平,已见高明,压倒京师无敌手了,只是此等妙音仙奏,难得再闻,就烦卿家再奏一出,让我们大家饱饱耳福吧。”
谭意哥只得笑笑道:“各位大人只是可怜妾身年幼,不好意思胜过贱妾而已。”
皇帝笑道:“你别客气谦虚,朕可是学过几天,听得出好坏的,下一曲你也别奏什么将军令了,那支曲子虽热闹,却显不出技艺来,倒是拣你拿手的奏来,给大家好好的欣赏一下。不过卿家可得用点心,在座的人虽然弱不过你,鉴赏的能力却不弱,出一点小错,也骗不过他们耳朵的。”
谭意哥倒是十分作难,他拿手的曲子不是没有,只是在今天都不适合搬出来,琵琶音多悲凄,以哀婉柔致,若莫昭君怨,论声调悲壮,莫若胡筋十八拍。前者为汉明妃出塞之悲音,后者为才女蔡文姬流落胡地之怨言。
这两曲都是琵琶中的绝响,却不适合在今天这种君臣欢宴的场合,再者就是一些破阵之乐、金戈铁马,多杀伏之音,曲调雄壮,也可以表现技巧,却依然不适合今日之会。想了半天,她只有奏起一曲古调碧海青天。
这是一阙已将失传的古曲,曲调也是属于哀怨的,曲意采自李商隐诗句中,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但是曲中已不着重离情,而另具一种深远宁静的意境,使人闻之,俗虑顿消与兴白云之思。
谭意哥的技巧是值得夸耀的,而且器具特性,两折之后,她已经控制了全场的情绪,把每个人引入曲里,演奏到了一半,连她自己却溶入了曲中,忘了自己。
好不容易曲终收拨,突然数声轻音,像是一串碎玉,落进了小溪之中,声音虽然轻脆,却击不破周围的宁静,整个敝殿仍是沉浸在一片寂静中。
忽而乒乒乓乓一阵激响,把大家惊醒过来,原来是一个宫女手中捧着银盘,盘中放着一把银壶,原是为宴上斟酒的,因为过份地入神,盘子脱手堕地,才把大家都吓了!大跳。
那个宫女更是吓得脸色发自,跪在地上,瑟瑟地直抖,而在一边侍候的太监也吓得变了色。
这是很失仪的事,那个宫娥固然免不了要获重责,而他们在一旁轮值侍候的执事监,也难免要受连坐的处分,皇后的脸也沉下来了,正要吩咐人把那宫娥拖下去,忽然看见谭意哥脸上有不忍之色,而且感到很难过的样子,甚至于皇帝以及群臣的脸上,也都有同情之色。
皇帝是个很随和的人,并没有认为这件事有多严重,因为那个宫女是无心之失,但他是知道皇后是很重规矩的人,心中虽然同情,却不便表示什么,以免伤害了皇后的威严。
皇后又接触到谭意哥飘来求情的眼色,忽而想到了不久之前,妹妹湘如特别赶进宫来,劝告她的那些话,才忽地暗惊,她自己以为自己一向行得正,任何事都不给人有批评讲闲话的地方,现在才知道自己过于严苛,不但每个人都怕她,甚至于皇帝都有点畏忌她,彷佛她成了个暴君了。
刚听完湘如的话后,她还不以为然,认为这种是谭意哥的过虑,一个民间的女子,那里会懂得宫中的情形。现在看看每个人的神情,她才深自警惕,她的确应该放宽和一点,否则将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于是她收起了脸上的愠色,温和地一笑,叫着那宫女的名字:“蕊珠,你这一摔恰是时候,总算把万岁爷给叫回了人间,否则大家都跟着万岁爷,被谭姑娘的一曲琵琶引入了广寒宫里;舍不得回来了。”
看她已经不生气了,皇帝首先就感到轻松地吁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对这个蕊珠有特别的好感,只是在大家高兴的当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