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一回事。再说,因为他的关系。我们能够结识了杨大叔,成就了娘的美妙婚姻,我经已十分的满意感激了。”
正因为她自己能这样看得开,大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去刺激她了,只不过也因此增加了杨岸心头的压力,所以一等嫁妹之事办完,立刻就要上京去一趟。
杨岸是第二天动身走的,走时并没有告诉谭意哥,原是怕她知道了心里不好过,想等有了确信回来,再酌情说给她听的。
那知道在他备妥行装,正要出门之际。谭意哥居然来了,满脸合着笑容道:“杨大叔,听说你要出远门。”
杨岸道:“是的,我想到几处给我们送粮的庄户上看看,因为以前是兰妹接头的,现在她走了,我却一点都不清楚。”
谭意哥笑道:“那倒不必去看,兰姨是个很细心的人,早在我们一到的时候,她已经把一切都交待给娘了,是我帮着娘接下来的,每一处都登记得清清楚楚,大叔如果有空的话,倒是跑一趟京师,去看看玉朗吧。”
给她这么当面一说,杨岸也瞒不住了,笑笑道:“意哥,你真厉害,我是打算上京师的。”
谭意哥笑道:“我也猜到了,所以写了封信给他,表明了我的意思,你见到了他,假如他真是如同武先生说的那样,就把信交给他,否则就不必了。”
她取出一封信缄来,递给了杨岸,倒使杨岸十分为难,不知道她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尤其是不知道谭意音的意向如何。
谭意哥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笑道:“杨大叔您放心,我的信上没说什么,也没封口,您可以先看了再决定是否可以交给他的,我没有一句骂人话,不会使您难堪的。”
杨岸叹了口气道:“意哥,如果你在信中真是大骂他一场,我会当着他的面,大声地读给他听的,这小子的确是该骂,我怕你是在信上……”
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谭意哥一笑道:“您怕什么呢,怕我在信上跟他永诀,自觅短见是不是?”
杨岸的确是担心这个,但是被谭意哥指了出来,却又不好意思承认了,只有乾笑道:”
那里,你是个豁达又聪明的孩子,怎会动这种呆念头。”
谭意哥恻然轻叹道:“是的,我如动那种念头就太呆了,他如是个有情的人,负我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应该体谅他,他如是个无情的人,又不值得我为他一死了。”
“对!对!意哥,我真佩服你想得开。”
“我也不是想得开,而是我觉得这世界对我太好,爱我的人那么多,我不能为了一个人而伤大家的心。”
她宽慰地笑了一下道:“像娘视我如同己出,像您杨大叔跟周大叔两口子,视我如知友,像及老爷子和我的老师陆象翁老夫子,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对我都是恩情万分,没有一个人对我有轻贱的看法,为了这么多人的恩情未报,我也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杨岸道:“意哥,只要你能想得开,我们就放心了,唉,这真是的,我见了玉朗那小子,不管他现在是什么,也得要先摔他两个巴掌再说。”
杨岸急急忙忙地走了,谭意哥虽则略有点抑郁,却最多只是不轻易言笑而已,态度上没有什么不平常的地方,这样子让人看了又是难过,又是心疼。
别的人都还好,最难以排遣忿然的是秋苹,这个还俗的小道姑,一颗芳心早已系在了张玉朗的身上,因而才把妙贞观跟的白莲教内情和盘托出。
当初,意哥也许了她终身可以托给张玉朗,所以她对谭意哥一直是忠心耿耿,十分恭敬。
现在眼看着谭意哥的正室落了空,她的侧室自然也跟着落空了,因此忍不住怨恨满腹,整天长吁短叹的,谭意哥反倒安慰她道:“秋苹,你这么整天哭丧着脸干嘛?玉朗中了探花,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秋苹咬着牙道:“我该高兴,从那儿高兴去?”
谭意哥笑道:“玉朗高中了探花,你的终身有托,怎么不该高兴呢?”
秋苹道:“姑娘,你别拿我开心了,连你都……”
谭意哥摇头道:“不!你弄错了,你跟我不一样。”
“我们又怎么个不一样呢?”
“因为我要的是一个正式的名份,那只能容许一个人有此名份,所以他娶了皇姨,就不能再许我了。你只要求跟着他,那可不受妨碍,你仍然可以跟着他呀。”
秋苹道:“行吗?那位皇姨肯要我吗?”
谭意哥道:“我想一定可以的,她既是金枝玉叶,一定十分娇贵,自己不会去侍候玉朗的,因此料理玉朗身边的琐碎,一定有其他的屋里人,不争多一个,少一个,我已经把你的事写在信里,等杨大叔回来,就有消息了,是他派人来接你,或是我们这边着人送你去,必然有个肯定的答覆。”
秋苹道:“皇姨自己会带一大堆屋里人侍候他们两口子,恐怕不会容许我插足进去。”
谭意哥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玉朗是个有主张的人,不会受人摆布的,皇姨虽然尊贵,但是下嫁之后,总只是他的妻子,他这一家之主,要安排一个身边人,那是谁也不能干预的。再说我也了解玉朗的为人,他也不是听人摆布的。”
秋苹想了一下道:“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去。”
“为什么,你前些日子,还天天在庭院中早晚一灶香,在祷告上苍,保佑玉朗高中,这下子如愿以偿了,你怎么又不去了呢?”
秋苹道:“就算爷把我要去了,那日子也不好过,想那皇姨平时娇生惯养的,脾气一定很大,我跑了去,她一定不会高兴,那个罪可难受了。”
谭意哥笑道:“这个你放心,出身越高贵的人,心胸越是宽阔,人家不会容不下你的,她的姐姐是皇后,皇宫中有三宫六院以及数不清的嫔妃、宫人,要是小心眼儿的人吃起醋来,不但会把自己酸死,也还惹人笑话。那位皇姨既是极得皇后的宠爱,经常接进宫里去住,耳濡目染,也不会那么小气量的,再说她纵然心里不高兴,也不得端些身份,不会来跟你争风呀。”
秋苹道:“可是她会想办法来折磨我。”
谭意哥道:“更不会,她对你反而会特别的客气,对她带来的人严苛没关系,她是在管教自己的人,对你却必须要保留几分客气以避嫌,免得叫人以为她是不能容人而借题发挥,所以你的日子会过得很快活,不过,当然你自己也要有分寸,不能太过份,爬到她头上去了,那也是不容许的。”
秋苹又想了一下遣:“不过我还是不想去,那儿的规矩一定很大,处处地方都要受拘束的。”
谭意哥道:“这是当然的,皇姨虽非官家至亲,却是皇室近亲,何况她自幼在皇后的教导下,习的就是宫廷礼仪,家中来往的,也都是达官贵人、皇亲贵族,那是最讲究礼仪规矩的,可一点也不能差错。”
秋苹道:“我就是怕拘束,我可受不了。”
谭意哥庄严地看着她道:“秋苹,人在那一种环境里,就该受那一种拘束,不能照着自己的性子的,你跟了我这几个月,我一直这样督促你,要求你,把你从前在妙贞观中的习气都改掉了,现在人人都夸你端庄稳重,对你都尊重得很,你要想人家看得起你,首先就不能自贱,看不起自己。而约束自己,为自重之首。”
秋苹忙道:“姑娘,我不是怕吃苦,而是我想到在那的人,一定不会像姑娘你这样尽心尽力地开导我了,她们的心眼儿坏得很,都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坏胚子,规矩既大,我又不懂,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还不是处处丢脸,处处落不是。”
“你怎么知道那儿的人都是坏心眼儿的。”
秋苹笑道:“我对宫里的事儿可不陌生,以前有几家官眷,就是宫里放出来的,她们常到观里来烧香,谈起皇宫大内的事,都直摇头,说那儿就像个大监狱,甚至于比监狱都不如,因为监狱里,大家是受难的人,互相安慰帮助,人情味还浓得很。在那儿人情冷酷,互相勾心斗角,排挤,诋毁,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谭意哥笑道:“你是去探花府,不是皇京大内。”
“那还不是差不多,那儿一定有很多京里出来的人。”
谭意哥庄容道:“秋苹,人只要自己行得正,就不怕别人的陷害。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却使没人指点你,你也能察颜观色,自己看着学,一开始出了错,人家会原谅你的,以后说出一次错,学一回乖,慢慢都学齐了。只要你自尊自重,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往上爬成为一个贵妇的机会。”
秋苹垂泪道:“姑娘,我不要成为什么贵妇人,我只是不愿意离开你,跟着你半年,我学了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谭意哥有点感动,轻轻地一叹道:“傻瓜,跟着我可是个没了之局,前途茫茫,我正不知如何安排呢?”
秋苹道:“你到那儿,我也到那儿,你就把我当个陪嫁的丫头好了。”
谭意哥忽而一笑道:“陪嫁的丫头,秋苹,你以为我还将另适他人?”
秋苹道:“为什么不能呢?小姐的美名、文名、才名以及贤名,已是远近皆知的了。”
谭意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倒后悔我这么出名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这不是好事。”
“小姐,这话不然,有很多王孙公子,官宦世家的子弟,都托人前来求聘,他们对你有仰慕,绝无一丝轻视的意思,只是在婉姨那儿,替你婉拒了。”
谭意哥摇头道:“我不会另外嫁人了。”
“你同意受委屈居侧?”
谭意哥摇摇头:“不!居侧并不算是受委屈,一个女人把终身托给一个男人,并不是求个衣食无缺,更不是计较一个名份,最重要的是一份感情的寄托,嫁一个相爱的人。”
“是的,你跟张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讳意哥又轻轻一叹道:“张玉朗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完整无缺的男人,而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更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机缘凑巧,使我把感情付给了他。”
“那么你打算不计名份跟他在一起了?”
谭意哥道:“不!也不是那么说,我计较的不是名份,而是一种尊严,一种对感情的尊严。”
“小姐,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
谭意哥道:“我在等他开口,他说过要娶我。”
“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法娶你了。”
谭意哥笑一笑道:“是的,我知道他有许多碍难之处,也许有着难以推托的苦衷,所以我不怪他负情,但是我绝不会告诉他我要怎么样,更不会向他表示,我可以不计名份而委屈求全,要等他来向我交代。”
秋苹道:“你要他如何交代呢?”
谭意哥庄严地道:“男女相悦相爱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在一起生活,重要的是感情上的完整,任何事都可以委屈求全,唯独感情不能。因此,只要他能把一份完整的感情给我,任何方式我都可以接受。”
秋苹道:“小姐,我还是不懂。”
谭意哥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法子使你懂了,不过你可以把这番话告诉他,他会懂的。
秋苹想了一下道:“我明白了,你是要他来求你。”
谭意哥道:“也不完全是如此,我要他来给我一个交代,并不是争什么意气,交代一下,我们的那份感情,他将何以处之。”
秋苹仍然弄不清她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已不想去明白了,只点点头道:“小姐,既是这么说,等杨大叔回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能到京中,一定替你把话带到,即使张公子不要我,我也会赶到他那儿去,把小姐的话说明白。”
谭意哥笑道:“你别急,你的事情十拿九稳,绝无问题,因为你没有任何牵扯及碍难之处。”
秋苹道:“不过我到了那儿,小姐要说的话,我仍是难以解释明白,最好还是小姐自己写封密函交给我带了去,免得我把话传错了。”
谭意哥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话好传了,你只要告诉他,说我在等他,这一生一世都在等他。”
“就是这么一句话?”
“是的,就是这一句话……你还可以告诉他,我没有怨恨他的意思,纵然他已另行婚嫁,我相信这绝不是他的负情,也不是他贪慕富贵,叫他别以此耿耿自责,而且我很高兴他能够接受这次的婚姻。”
秋苹睁大的眼睛道:“小姐,你很高兴他跟皇姨攀亲,这是真的吗?”
谭意哥道:“绝对是真的,每一个字都出之我的本心,没有一点虚假。”
“你高兴什么呢?这对你只有伤害呀。”
“我说这话是撇开我自己的立场,完全以第三者的身份,冷静地置评,我知道玉朗心里绝不会满意这种婚姻,照他以前的脾气,很可能就来个拂袖而去,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已经开始懂得忍耐了。”
“小姐,你希望他忍耐?”
“是的,那才表示他成熟,长大,不再任性了。”
“我以为他该拂袖而去,才是一个男子汉的样子。”
谭意哥叹了口气:“秋苹,你还是没改掉你的江湖习气,一个男子汉的气节绝不是表现在这些地方的。”
“那要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率性而行,逞一时之意气,这都只是匹夫之勇,必须要有忍辱负重的胸襟,才是做大事、成大业的基础。”
“小姐对他的期望很高吗?”
“是的,因为他的确是一个人才,置身江湖,实在太可惜了,他应该在庙堂上去发挥他的才华,他进京去赴考是我鼓励的,虽然我明知那样很可能会失去他,但我仍然极力地鼓励他去,造就一个人比得到一个人更为重要,我不能为了自私而毁了一个人。”
这番话对秋苹来说是一知半解的。
她只能原封不动,一字不易地转述给张玉朗听,感受就不同了。
那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首先是杨岸回来。带了两个人来,两个穿了官服的公人,他们是新贵张大人的心腹手下,一乘官轿,把秋苹接走了。
对谭意哥,张玉朗没有一句话、一个字的答覆,但是谭意哥却毫无怨色,依然很高兴地为秋苹作远行的准备,高高兴与地把她送走了。
到了探花府,拜见了探花郎的新婚夫人--皇姨后,一切都如所料。
皇姨对秋苹很客气,极表欢迎之忱,而且还召集家人,吩咐大家一律以新奶奶称呼她,要大家对新奶奶尊重,不得怠慢。
在府邸中,特别拨了一所单院给她住,而且还拨了两个丫头、两名仆妇供她使唤。
秋苹这下子是一步登了天,她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心中对谭意哥也着实的感谢。
若不是半年来,谭意哥的教导启发,她绝不会如此从容地应付下来的。
在灯下,张玉朗跟她单独相晤的时候,她把谭意哥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张玉朗听了。
两行情泪,一声长叹:“意娘实在是我此生第一知己。”
“那么爷为什么要辜负她呢?”
“唉!一言难尽。”
“这没有什度为难的,爷只要说已经订了亲,就是万岁爷也不能强逼你停妻再娶吧。”
张玉朗长叹一声,道:“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知道我岳父也就是国丈刘大人与内弟是做什么官?”
秋苹听了略作沉思道:“好像是什么执金吾。”
“那只是他的兼职,也是他自愿请任此职,以捍卫京畿的治安,实际上他的权柄很大,官位也大得多,是用兵时候的大将军。”
“那又能怎么样呢?”
张玉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