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婉卿道:“别人倒还好,主要是杨大娘子。”
杨大年笑道:“就是对付她,以前她仗着娘家的财势,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次我可整住她了,我把大舅子也找了来,告诉他们,如果敞开来办,足可把她娘家毁掉,由李头儿卖个人情,把事情安了下来,我那大舅老爷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当场就把他妹子狠揍了几拳,要她以后老老实实,安份守己……”
丁婉卿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大官人了。”
杨大年道:“那里!那里,这一来是多谢各位帮忙除害,二则是多谢李头儿成全,最要感谢的意哥的策划与安排,使我脱出了侄梏,说老实话,事情真要揭开了,她娘家固然是要受牵连,我又何尝能脱身事外?”
周三道:“意哥作了些什么安排?”
李大成笑道:“我到杨大掌柜家中去的说词以及如何弥缝,都是谭姑娘构想,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府衙里许多事情的处理,也是谭姑娘设想好了,叫我转禀太守的,他听了没口的称赞,完全同意照办了。”
谭意哥忙道:“李大叔,你没说出我吧!”
李大成笑道:“那怎么能不说呢,不过你放心,我很有分寸,只说这些风尘奇人是因为慕你的才名而跟你结成的忘年之交,没提张公子一个字。”
谭意哥道:“这一来我又惨了,以后他找到我……”
李大成道:“没有以后了,我就便替你把脱籍的手续办了,勾销了你的乐籍。”
谭意哥惊喜道:“真的?”
李大成笑道:“那还假得了。连批准的公文我都带来了,我说你为避免麻烦,必须要闭门杜客,深居简出。如果不脱籍,就无法禁止客人上门,府大人还敢不批准?”
他把脱籍的文书取出来,交给了谭意哥,她接在手中,倒是难禁一阵惆怅。
因为从今而后,她就要开始另一种生活了,虽然她并不留恋目前的生活,但是对于未来的生活,她毫无一点准备。
所谓准备,倒不是金钱上的,这两年来,她已经贮积下生活所需,而且丁婉卿也有了一笔可观的钱,衣食可以无虞的。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空虚与惆怅,整日无所事事,那份闲愁又将如何打发呢?
李大成没耽多久,报告完了重要事项,又匆匆地走了,偌大的一所妙贞观,在突然间被瓦解了,毕竟是一件难以瞒人的事,既不能敞开来办,那弥缝的工作的确是煞费苦心。
官府方面把消息封锁得很紧,调动了兵马守住了残垣,不准人进去,尸体也草草地掩埋了,困难的是具文上宪,禀明案子的经过。这可把那位赵太守急苦了,刚上任没多久,地方上就出了这种大案子,要是掀开来说此地是黄巾馀孽的巢穴,牵连就大了。
好在谭意哥已经想好了说词,作成匪徒夜劫寺观。为官人多请地方上义士驰援,搏杀了匪徒,而匪人们负隅反抗,一怒之下,将观中的女道士们杀死了泄愤。
这虽是十几条命案,不过由于匪徒全部伏法,太守在责任上总算好交代了。
不过妙贞观在以前所交通的权贵不少,有些人是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太守的,听说妙贞观出了事,那些人心里一半有数,一半不自在,忍不住要来打听消息。
赵太守幸而早有准备了,把李大成调在班房中日夜等候着,遇见有难以打发的恶客登门,就把人请到小房中去,由李大成提示证据,加以解释。
那些人进门时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出门时却垂头丧气,而且对赵太守连声道谢,别人问到他们,对进入衙门的情形绝口不谈,只说一切都如官府发布的情况。而且把赵太守防范得宜,及时歼灭匪从之举,大大地称赞了一番,甚至还动用到自己的关系影响力,写信到抚台处,力保长沙府的能干,禀呈的公文上所说的种种,绝对正确。
巡抚掌理着三湘九府的民牧,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接到长沙府的来文,一看就知道事情不会如所说的那么简单,而且对妙贞观内的风月勾当,多少也有点耳闻,观中十几名女冠,居然在一夜之间,被盗贼杀光,连一个活口都没留,而来犯的盗贼也全部伏法,没有一句口供,只凭公人的一面之词定案不无草草之处。
本来还想好好地查究一下的,可是接到地方上有力人士一再的关说,甚至自己这边的拜本尚未进京,京中的吏部已有公文来到,奖励长沙府守赵员治土有方,消灭盗匪,为民除害。
这一来巡抚大人也知道案子牵连虽大,其中必有不可公开的曲折,好在被杀死的盗首雷大鹏的确是个恶名昭彰的江洋巨盗,他被歼的手下中,大部份都是有积案的凶恶之徒,而妙贞观中被杀的女冠又都没有苦主,事情乐得轻松,遂也以一纸公文,奖励了一番结案。
赵太守虽说把公文呈了出去,心中始终捏着一把汗,直到抚台嘉奖的回文下来,才算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照说这种大的案子,如果真要对司官有所嘉奖,该由朝廷颁旨,极为隆重才是。
但只有抚台大人轻描淡写,说了两句好话,就算了事,而且还指示将妙贞观入官,不得再遣僧道入居,也是颇堪玩味的事。
可是府守大人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想到这一场滔天大祸,全靠谭意哥的力量弭平下来的,心中着实感激,很想去谢谢她。
可是以府守之尊,总不能跑到可人小离去看她,而谭意哥已经脱了籍,也不能再下条子将她召了来。
于是只有把李大成找到后堂来道:“大成!抚台处回文已到,事总算告一段落,所支的款项,也准于官项中报销了。”
李大成屈膝道:“这是大人的洪福。”
他压低声音道:“其实所支的银两,抚台处不准也没关系,妙贞观中所剩馀未毁的细软物件,也值上个三四千两银子,卑职已命下属困封好在库中。”
赵太守道:“你以前怎么没报上来呢?”
李大成道:“这一批东西是卑职先带人前去,以证物的名义入库的,详细内容,卑职不敢明告,因为一直没机会,卑职是怕那一笔银子万一报不准,不能害大人私下赔出去。”
赵太守叹了口气道:“只要能够把事情摆平,我就是赔上点银子也是心甘心愿的,这次的事情太大了,弄不好我连脑袋都要赔进去,地方上居然有黄巾馀孽盘踞,而且公然蛊惑官眷与大家子弟,这个失察之罪,本官实在担待不起。”
李大成道:“妙贞观中的不法情事已蕴酿有年,大人接任只不过几个月,疏忽失察可与大人无关。”
赵太守叹道:“大成,你不懂的,他们运气好,不在任上了,案子在我手中翻的,责任也全是我的了,这次全亏得你,我会记得你的,照理说,你出了这么大的力,我应该提升你的,可是本府总班头余飞年岁已高,明年就满六十岁,可以退休了,我也不忍心换他,你就委屈半年吧。”
李大成忙道:“卑职倒不急着升职,余总班头经验老成,卑职要跟他学的地方太多了。
“
赵太守点点头道:“你很谦虚,这是一种美德,那包证物都是些什么东西?”
李大成道:“都是金银盘皿等较为贵重器物以及一些玉器首饰,卑职恐怕人多手杂,有所失闪,所以先行收了起来,打点交库,还特别申明是重要证物,禁止别人私拆,所以到现在还没人知道。”
“你倒是个有心人。”
李大成道:“这件事既不能公开,就必须要封住几个人的口,所以卑职一开始向大人请求重赏,才能叫几个人特别费力,那时卑职斗胆作主,总不能叫大人蒙受损失,所以才先作准备,而后又因为那位老夫人一直在大人身边,卑职又不便为告。”
赵太守十分满意了,笑笑道:“大成,你很能干。”
李大成道:“卑职是个乡下人,只因为及老博士兴谭姑娘一力推荐为大人效劳,蒙大人成全,卑胜怎敢不尽心尽力!否则也对不起及老博士跟谭姑娘。”
提起了谭意哥,赵太守倒是兴趣来了,连忙道:“意哥这孩子,溷落风尘实在太可惜了,模样儿不必说,那满腹的才华更是难得,多少饱读诗书的宿儒都不如她。”
“是的,她虽身在乐籍,可是本郡的人,没有一个将她看作乐伎的,召她的人很多,都是为了她的才华。”
“无论如何,使才女沦落风尘,是守官的疏忽,我从接任开始,就有心要给她脱籍,现在总算如愿了。”
“这是大人的恩典,卑职将公文带给她时,她对大人是万分的感渤,要亲自来向大人叩谢,却为卑职拦住。”
“其实叫她来也没关系,她的身份并不受注意。”
李大成恭身道:“回大人,卑职恳乞大人急急地准她脱籍,就是为了便于她悄悄地离去,以免有些人从她身上挖出了这件案子的内情。”
赵太守叹息了一声道:“说的也是,她是该走避一下,只是恐怕再也难以找到一个像这样的才女了。”
李大成道:“是的,谭姑娘不但诗才敏捷,而且善于构想,妙贞观的案子,事先的策划,事后的安排,都是她细心的策划才得如此,否则却便把妙贞观给破了,牵连那么多人,这善后的工作可太难做了。”
赵太守感念到她的好处,唏嘘地道:“可不是,受惠最多的就是本官,否则本官第一个就担待不了,对了,她这一下去,生活会成问题吗?”
“大人请放心好了,她是个很要好的女儿家,只要能生活得清清白白,她苦心一点也是心里高兴的。”
“连……本官蒙惠良多,总不能叫她受委屈,再说到她从此闭门深居,总要日子过得去才好,这样吧,那包从妙贞观里取出来的证物,既不便公开入官,又不能由你我私下侵吞了,不如你拿去给她作为生活所需,就算是你我对你的酬谢吧。”
“这个她一定会对大人万分感激的。”
赵太守道:“大成,东西要以你的名义送去,本官实在不便公然出面。”
“卑职知道,卑职会私下里告诉她,让她体会到大人的恩德的。”
赵太守又想了一下才道:“倒不必感激了,你不妨代转本官的意思,要她拿着这些东西,换个地方、换个名字定居下来,等一两年之后,大家对谭意哥这个名字淡忘了之后,她再嫁人,仍然可以找个好归宿的。”
李大成连连点头道:“卑职明白,卑职体会到大人的意思,也一定能做到,叫她从此以后,不再见人,把从前的一切关系都斩断。”
他的确明白,赵太守说了半天的关心话,甚至于还赠予重酬,主要的目的亦无非是让谭意哥躲起来,最好是远离长沙,免得把妙贞观的内情泄露出来,因为她知道得大多了。
机密一种,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赵太守,那些受到妙贞观牵连的豪门,现在对赵太守十分的感激,所以才全力的支持,如若一旦事败,他们就只有打击赵太守以求自保了,一定要造成州牧失职,使得地方上匪人横行坐大,才能掩饰他们的错失之处。
所以李大成的回话也很得体,完全把赵太守的顾虑点出来了,赵太守十分满意,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大成!你是个很能干的人,一定能混出头的,明天一早就把这件事情办妥,本官身边可少不了你。”
“回大人,卑职恐怕一两天回不来,因为谭姑娘已经离开长沙了,是卑职叫她离开,过一阵子再回来的。”
“那……就给你五天的假。去办妥这件事,她这边有未了的事,你代她处理一下,务必叫她在两三年内不可回长沙来,这对她只有好处,尽管她在此地十分出名,但乐伎毕竟是乐伎,那名声的确不好听。”
李大成点点头:“卑职知道,卑职定会遵照大人的意思办妥的。”
他告退出来,心中对赵太守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不满,这倒不是因为赵太守的圆滑与自私,他知道在官场中的人,多半是如此的。
主要因为是赵太守对谭意哥的看法与最后的一句话--乐伎毕竟是乐伎。
李大成从没有把谭意哥当作乐伎看,他把她当作一个圣女。
在库房中领出那个包袱,又到马房中备了两匹快马,就连夜出发了。
他现在是长沙府衙中的大红人。连那位执掌太守直接机密的师爷都要对他客气几分,因为他的地位突然重要起来了,不只太守对他言听计从,而且本地许多有势力的大户,也都对他十分客气,似乎他已经成为那个势力圈子中一个共同的宠儿了。
所以没有人问他上那儿去,似乎大家都知道,他的来往行踪,都是不宜过问的机密。
李大成星夜出城,顺着官道,直赴湖州,因为谭意哥此刻在湖州,那是送丁婉卿来下嫁穷九先生杨岸。
说下嫁,不如说是回家,因为他们早已在可人小筑中喝过了合卺酒,行过礼了。
客人只有周三夫妇,虽然草草,却很隆重。
这是丁婉卿的意思,照杨岸的意思,是要等自己先回家后,再隆重地迎娶的。
但是丁婉卿反对,因为杨岸并不是衣锦荣归,虽然他在江湖上混出了不小的盛名,但在世俗的眼光中,却一无成就,那就不值得张扬了。
他们回去,主要是接替下杨岸的妹妹杨兰的粮号工作,使这位老小姐能够出嫁找个归宿。
杨兰已经三十八岁了,但是看起来却比较年轻得多,圆圆的脸,对人一团和气,给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样子的一个女人,谁人不爱呢,所以她虽然已经到了老大的年龄,但是却仍然有不少人而来争聘。
杨岸到家才两天,已经有四个媒婆上门了。
不过这四个媒婆都没有说成功,主要是她们所提的男方太过差劲。
四个求聘的对象几乎都是五十上下、中年丧偶的鳏夫,薄有家产,子女尚幼,要求姑娘续弦,主持中馈,抚育幼儿。
杨岸越听越火,第四个媒婆挨了他一巴掌,几乎是连滚带爬,被轰出门去的,他站在门口指着骂道:“混帐东西,我杨某的妹子贤德无双,你们却来要她去做牛马,告诉你们,一要元配结发,二要不过四十,三要有功名,少了任何一项也不行,以后若要有人上门,提出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我就砸断他的腿。”
杨岸在本家向有凶狠之名,以前他连本家的长老都照打不误,这会儿动手揍了个媒婆,自然没人敢出来说一句话。
可是居然有人出来,在挨打的媒婆的屁股上又加了一脚,那是伴随杨岸一起返里的杨大年。
他把媒婆踢了个跟斗,也跟着骂道:“瞎了狗眼的东西,你们只为贪了几两银子的谢媒钱,不问问清楚,就胡乱登门了,我这位姑姑,本身的贤德不说了,附近的人谁不称道,更为了她的仁爱,省垣的太守已经请得了朝廷的旌表,日内就会颁下,你们竟然敢以一些凡夫俗子来侮辱她。”
杨岸那一巴掌还不怎么样,杨大年的这一脚却令媒婆受不了,那倒不是因为他的脚重,而是杨大年的身份不同。
他不仅是杨氏的族长,而且还是当地的首富,份量自然不相同,所以那媒婆哀声请求道:“大官人,这不是老婆子的意思,是男方再三再四要老婆子来的。”
杨大年怒道:“不长眼的东西,人家请你来,你也得秤量一下对方的身份,够不够得上,我这位姑姑为我们杨家争得多少光采,你们有几颗狗头,居然想她去当管家婆。”
可怜的媒婆只有连连磕头的份了,杨大年道:“我们杨氏族中公议,准备了十万银子的陪嫁,你们去估量一下,有资格收得下这份嫁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