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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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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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意哥笑道:“可是他却钓到了周文姬昌,钓到了周室八百年的天下,收获比鱼可大多了。”
  及老博士道:“那是智者之钓,另有一种,意境较低,叫做勇者之钓,那是培养人的耐性、勇气及斗志,越难钓的鱼越感兴趣,人跟鱼去斗智、斗耐性,所以偶而有所得,便乐而无穷,他们享受的是胜利的乐趣,这种太容易得到的胜利,便不值得一顾了。”
  谭意哥笑笑道:“这倒也有道理,不过对一个初次钓鱼的人而言,这才能提高兴趣,今天我是第一次来钓鱼,真要叫我枯坐良久而一无所获,我可没这么好的兴致,说不定会把钓竿都摔断了。”
  及老博士笑道:“正是这话,我的性子最急,也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何况我觉得怡情养性的方法很多,何必一定要藉钓鱼而为之!既然钓,就一定要有收获,所以我这儿以后就不接待那些雅客,而宁可接待一些俗客了。”
  谭意哥道:“而且连那种人都不可以跟他深交,您想一个人如果能静坐在那儿半天,眼睛瞪着丝而不动,等着鱼上钓,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如果他想整你,不知道会采取什么样厉害的手段呢。”
  及老博士哈哈大笑道:“意哥,你真有两下子,老头子几十年磨出来的一点心得,叫你几句话就套了去,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善钓、精奕的人,都是心机极工、城府很深的人,因为他们冷静,能思索,虽然不一定就会害人,但是也索然寡味,绝不是我这种直性子的人可以深交的朋友,所以对此类诸公,我也是敬而远之。”
  谭意哥道:“老爷子,这么一说,你这个人也是令人不敢亲近了,你的钓下去了半天,没见动一下,一定有什么古怪在上面?”
  及老博士笑道:“不错,什么都瞒不过你这鬼灵精,只不过我的鱼钓上没有饵,所以它们才不来上钓。”
  谭意哥道:“为什么呢,难道你也在修养心机吗?”
  “我此刻与世无争,还修养什么心机,我钓上无饵,是不愿意分心而减少了快乐。”
  丁婉卿道:“老爷子,你一向是个麻利的人,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来表示自己有学问。”
  及老博士笑道:“不错!别看我这个人平时很俗气,但是一到这片天地里,我就变得有学问了,像刚才那番话,我若不加注解,谁都听不懂。”
  谭意哥忍着笑,走到他身边一恭长揖道:“弟子恭请教诲,万请夫子不弃,启我茅塞。”
  及老博士也装成一本正经的样于道:“孺子可!小子汝其有疑乎?且对老夫道来。”
  谭意哥道:“夫子不饵而渔,云有钓者之乐,小子请问,夫子之乐在何?”
  “在乎二三子之间。”
  “二三子为谁?”
  “此间共得四人,舍老夫外,皆二三子也,观汝等因得鱼而乐,吾乐与共焉,而吾之乐,尤胜汝等。”
  别花莫名其妙望着他们道:“老太爷,你跟姑娘说些什么话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及老博士大笑道:“这是有学问的人,说的有学问的话,你没有念过书,所以听不懂。”
  谭意哥笑道:“读过书的人也听不懂,因为我们的话太有学问了,上穷天机,下罗万有。”
  于是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桂花也傻呼呼地跟着笑,丁婉卿笑着拍拍她的头问道:
  “小别花,你笑什么?”
  别花道:“我看见他们这么高兴,我也高兴起来,所以才跟着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好笑的在那里。”
  谭意哥笑道:“说得好,桂花,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跟老爷子一样,是钓鱼时不用鱼饵的聪明人。”
  及老博士益发大笑,笑了一阵后才道:“她是不会懂的,因为她的年纪还小,连你们也未必懂,只有到了我这年纪,才知道从别人那儿分享到的快乐,才是世上最大的快乐,就以这钓鱼来说,我是明明知道这儿的鱼太容易上钓,而且他钓了不知多少次了,钓鱼的乐趣已经不太浓厚了,倒是你们这些新学钓鱼的,钓起一条后,那种满心欢喜的样子,实在不是言语能形容的,所以我宁可在一边看着你们高兴,比我自己钓鱼要快乐得多。”
  谭意哥道:“那你干脆就看看好了,又何必下空钩呢?”
  及老博士笑道:“人到了我这种年纪,必须要多做些不讨人嫌的事,才能使人高兴,也使自己高兴、我当然可以在一边看看,可是你们的趣味也就不同了,一人向隅,举座不欢,这个道理我已经很明白了。”
  丁婉卿道:“这倒是,老爷子如果只在一边看看,我们玩起来就有拘束了,总要想到你老人家是不是不喜欢钓鱼,便在陪着我们,这一来兴味就索然了。”
  及老博士笑道:“所以人老了之后,必须自己见亮识相,这样不但能给人快乐,也使自己快乐。年纪大的人,世事都经历过了,很少再有什么能使他激动的事了,因此能享的乐趣也不多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分享别人的快乐,但是要分享别人的快乐,就必须要使别人快乐。”
  谭意哥不禁感动,过去依偎在他的身边道:“老爷子,做你的儿孙实在是福气,因为你这样明白事理,怜惜别人的老人家实在太少了。”
  及老博士却轻轻一叹道:“人都是这样,身在福中的人不会知道福气的,我处处体谅别人时,别人却以为我儒弱好欺,渐渐的就想爬到我头上来了。”
  丁婉卿知道他又想起了他跟媳妇们之间的不愉快了,连忙笑道:“老爷子,我想还没人敢这样子的。”
  及老博士笑道:“这都是处置得法,不让他们得寸进尺,在容忍到了一个限度后,多少总要发作个一次,摆出点长辈架子,让他们知道我还没老到要听人摆布的程度,所以我最反对的就是古人说的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说这句话的人,真该打下第十八层地狱去,要是我的那个宝贝媳妇能像你们一样读过书,识得字,就不会那么不明事理了。”
  拉杂说闲话的时候,丁婉卿又钓上了两尾鱼,她看看收获已足,鱼够了,多了也吃不了,糟蹋了可惜,就这样,今天晚上已经可以煎炸炖煮,来一桌全鱼大餐了及老博士道:
  “好!那你就去调理去,作料什么问李妈婆媳俩去,我们尽避等着吃现成的,这你可不能偷懒,李妈做事情很勤快,烧出来的菜可不敢恭维,既舍不得放油,又舍不得放酱,又不化她的钱,也不要她省钱,可是她就舍不得放作料。”
  丁婉卿道:“这也难怪,乡下人嘛,节俭成了习惯,怎么样都改不掉的,而且一粒米,一颗麦,都是他们手里种出来的,知道要多少辛苦,舍不得花费。城里的人因为没经樯稼之苦,所以才不在乎,我这就弄菜去,你们爷儿俩就掏蛐蛐儿去吧,可别弄得满身的呢。”
  于是叫桂花把钓得的鱼,连同谭意哥要养在白瓷皿中的那尾小鲫鱼都捧了回去,却带了掏蛐蛐儿的竹筒跟翻罩、水漏子、小铜揪来了。
  那一老一少,已经等不及,在石块间翻了起来,谭意哥双手合捧在地上叫道:“桂花,快来,我逮到了一个好大的,必然是头长胜将军。”
  别花过去用纱罩慢慢套进去,罩住了一看才笑道:“谭姑娘,这是油葫芦,个儿虽大,却不会打架的。”
  谭意哥有点气地道:“这不是蛐蛐儿?”
  及老博士笑着过来道:“油葫芦又叫夜盗虫,形状跟蟀蟋差不多,只是体躯庞大几倍,你看我这头才是蟋蟀。。”
  他把虚捧着的手轻开了一条缝,让她看进去,一条褐色的虫伏在掌心,头上两根触须,威武地摇着,似乎毫不为它身处的困境而畏惧。谭意哥一见就乐得不知怎似的,连忙叫道:
  “老爷子,这一头子送给我。”
  及老博士笑道:“现在已经过了白露,衰秋余劲,蛐蛐儿已经不值钱了,否则的话,我这一头怕不值个好几千呢,从它的身形骨架看,就是一头勇将。”
  谭意哥道:“那就卖给我好了,价钱随你开。”
  及老博士笑道:“你买了去干什么?”
  谭意哥道:“我把它养起来,养到明年再跟人斗去。”
  及老博士摇摇头叹道:“痴丫头,虫子很少能过得了冬的,他们都是一年见生死的。”
  别花把那头蟋蟀用竹筒装了道:“是啊,蛐蛐儿是不过冬的,我爹就最爱斗蛐蛐儿了,前年他得了一头红头、红身子的,叫做红袍大将军,从来没有打败过,他爱得不得了,到了天渐冷时,屋子里用炭火温着,日夜呵护着,可是没能留下,只多活了十来十天。”
  及老博士笑道:“凡物都有寿限的,生死之大限,从没有一种东西能越过此理。”
  谭意哥也叹道:“我本来以为自己读了不少书,虽不能说万事皆通,也算懂得不少了,现在看来还差得远呢。”
  别花道:“谭姑娘,蛐蛐儿虽说不过冬,但是要过了十月,它们才会渐渐地少了,这会儿还活得很好呢,走,有一个地方蛐蛐儿最多,我带你掏去。”
  她牵了谭意哥,来到一个小土坡下,士坡上的芦草正白,迎风摇曳,日影虽偏西了,但是离黄昏似乎还早,那些秋虫们叫得正起劲,似乎享受着将逝的生命。
  谭意哥听得左近就有瞿瞿的鸣声,就要掏去,桂花拉了道:“这一头不要抓,不经打的。”
  “你还没捉到手,怎么知道呢?”
  别花笑道:“这是我爹教我的,他说过,像这种鸣声不绝的,一定不是喜斗的种。”
  她侧耳静听了片刻,然后道:“听!像这样叫的……”
  谭意哥用心去听,果然在嘈杂的虫鸣声中,有一两声特别洪亮的,可是每隔一段时间,才叫个两三声,声音动健有力,桂花道:“这才是好种!”
  慢慢地循声而前,才听出声音发自一块大石下,桂花上去摇了一下道:“这恐怕要两个人才能推得开呢。”
  谭意哥上前帮着她,两人一起用力,把石头推得滚向一方。桂花的动作很快,飞速到了石头下面,但见一头全身微泛青色的蟋蟀正骄傲地盘踞在中央的地位,既不逃也不躲,似乎在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敌人。
  谭意哥过来时,却吓得尖叫道:“哇!蜈蚣!蜈蚣!”
  蜈蚣是附在被翻起的石块底部,初时没看见,这时甫从石块的隙缝中爬了起来,一身火,足有尺来长,百足齐动,看起来很惊人。
  别花一面把蟋蟀叩住了,一面道:“谭姑娘别动,也别拿脚去踩它,等我来好了。”
  把蟋蟀先捉了起来,然后才拿了小铜铲子过来,看了道:“这么大个儿的蜈蚣倒是很少见,打死了可惜,捉起来送给我爷爷做药油去。”
  及老博士也闻声跟了过来,看见了,道:“不错,不错,由我来吧,你也别动,要是弄残了太可惜。”
  好在桂花出来时,带的工具很齐全,立刻把一个小竹钳子交给了及老博士,那钳子是用一枝竹片弯过来做成的,两头削平,再刻出齿牙,两排相对,是用来取不便用手拿取的东西,也是为了防备旷野中这种虫蛇之类。
  及老博士拿了竹钳,慢慢地走到蜈蚣前面,那条蜈蚣正急于想逃开,找个地方掩护,但又怕受到攻击,随时都在戒备中,因此倒使它的行动缓慢了。
  一有人靠近,它立刻挺起了身子,举高了头,作待袭之状,两枚月牙形的大螫也张了开来。及老博士笑道:“这畜生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想跟我打架呢,要是在别处,这付架势还真能吓吓人,只可惜遇上我老头子,算它倒楣了,桂花,你们躲开点,别叫它窜出来咬着了。”
  谭意哥早就躲开了,站在自己推开的那块大石上,桂花却笑嘻嘻地道:“老太爷,没关系,我不怕,见多了。”
  及老博士探出竹钳,一下子就夹住了那条蜈蚣的颈部把它提了起来,蜈蚣的身子扭动着,桂花连忙把一个竹篓子的盖子开了,凑上去笑道:“老太爷。您下手真准。”
  及老博士仔细的欣赏了一下,才把那条蜈蚣放进了竹篓,转头向谭意哥说话,忽然呆住了。
  别花才盖好了盖子,居然发出了惊叫道:“谭姑娘……”
  及老博士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不过是一条蜈蚣,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
  别花这才不开口,及老博士道:“意哥,我现在变个戏法给你看叫做无中生有。”
  谭意哥只觉得有点奇怪,但是看见及老博士一本正经的态度,但也不忍心去拂逆扫他的兴,于是笑道:“好端端的,您怎么会想起变戏法来了?”
  及老博士道:“这是我心血来潮。而且也只有此时此地,这戏法才变得灵,你看我这个夹子,现在是空的你闭上眼睛,念一遍”天灵灵,地灵灵,天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就能从空中再抓一条蜈蚣出来,跟已经关到篓子里去的那一条同样大小颜色。”
  谭意哥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戏法呢,这种戏法人人都会变,我也会变的。”
  及老博士大吃一惊道:“你也会变?。”
  谭意哥道:“当然了,您趁我闭眼念念有词的时候,再把竹篓子里的那条蜈蚣再夹出来………”
  及老博士笑道:“要是这种变法,那还有什么稀奇的人我在变完时,你可以去看看篓子里那一条依然在。”
  “哦!那不就有两条蜈蚣了?”
  “不错!这才叫做无中生有。空中捉飞蜈。”
  “我不信,您要有这么大的本事,不成了神仙了。”
  及老博士哈哈一笑,道:“这绝不是吹牛,而且可以立刻试验,当场见效的,来,你快闭上眼睛吧。”
  谭意哥果然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起来,等地念完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及老博士的竹夹上又夹住了一条蜈蚣。还在拼命扭动着,形状大小与先前那条一般无二,不由得欢呼一声道:
  “老爷子,您捉到了,两条一般大小呢。”
  及老博士深吁了一口气,才通:“好险,好险!意哥,意哥知道这条蜈蚣是从那儿捉到的谭意哥笑道:“我当然知道,像这类成形的大蜈蚣,都有了好几年气候,一定是成对栖居的,你捉了一条,还有一条必然也在那个窝里。”
  它的手指指先前站过的那块石头上的隙缝,及老博士微怔道:“你也知道它们是成双栖居的?”
  “是啊!你别忘了,我小时侯也在乡下住饼,只是靠近城门,不算很僻,没有这里好玩就是了,但是蜈蚣却常见到的,只是没见过这么长,这么大的。”
  及老博士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刚才这条蜈蚣……。”
  谭意哥:“刚才这条蜈蚣从石缝里爬出来,由我的鞋子上爬到我的裤管,你要是再迟一步,它说不定就会从衣服的腰里钻上去,在我的腰上咬一口那就糟了。”
  及老博士睁大眼睛道:“你都晓得?”
  谭意哥道:“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后跟上蟋蟋嗦唆的似有东西爬过,再一看桂花的神色,以及你说的那些话,我还有不明白吗?你没有看见,我站在石头上一动都没敢动,乖乖的让你把它捉走的!”
  及老博士不禁大笑道:“意哥!我可实在佩服你了,要不是老夫亲身的经历,别人告诉了我,我也不会相信的,这简直像是神话,意哥,你还真沉得住气,身上爬了条大蜈蚣,居然像个没事儿的人似的。”
  别花也道:“可不是吗,谭姑娘,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我虽是整天在这儿走动的,但是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蜈蚣,若是咬上一口,真能毒死人的。”
  及老博土笑道:“倒也没这么严重,蜈蚣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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