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湮用飞小刀把那枝梅花切了下来,从铃铛里抽出一条薄如蝉翼的丝款,上面小小几个字:“点燃墙脚引线,快马去北郊潜山。”
楚湮毫不犹豫地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引线。引线不长不短,爆炸在前方的几车柴草里,声音却很大。
晋王府中侍卫纷纷往后门跑去。
晋王也过去,只看到满目烟尘中一骑快马正向北疾驰而去。
晋王心思立转。也许这是障眼法的调虎离山计,唯一的可能就是给沈丹青制造逃走的机会。
他下令道:“陈雄,你带人继续搜城,特别是王府周围,一条砖缝也别漏下。”
说着令人牵了一匹马,向着那个人影追过去。
有时候明知道是陷井也要跳。
沈丹青受伤颇重生死不明,如果他死了,前面那个人就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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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雄是个尽职的人,也同样很尽职地没有去打搅世子殿下。
晋王世子听到属下的脚步声在外面来来回回,额头冒出了细汗。
那是陈雄的脚步声,他已经回来了,似乎在四处搜寻什么人。那父王呢?父王去了哪里?
眼前的沈丹青笑语盈盈地和他谈天说地,晋王世子却莫名觉得这个人也许在他喊人的瞬间扭断他的脖子。
沈丹青却温柔得很,话题绕道李昕来回转,问他李昕是不是成亲了,那女子美不美?小皇孙预计哪个月的产期?语气里隐约有那么点落寞,晋王世子紧绷的情绪在他这样的语气目光里也绷不住了,慢慢开始顺着他的话说起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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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湮在夜色里纵马飞驰出城,后面的追兵并没有喊着杀声,凛冽的杀气却在一片寂静的风声里扼紧了他的咽喉。
北郊,潜山。
有什么等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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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青说着说着,话题巧妙地转到了晋王身上,正对老爹一肚子火的少年很快被套进去,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他爹的不是。
沈丹青喝完一壶茶,起身道:“今日谢过世子殿下了。”
世子心底莫名一寒,就听到沈丹青柔声道:“只是恐怕还要让世子委屈一段时间,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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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的潜山像条伏卧在城外的巨龙。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箭簇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
楚湮忽然想起沈丹青那欲言又止的神奇。
主人…这是让他引开晋王,代价很有可能是楚湮死。
主人没有直接把命令说出口,却用了这般似乎漫不经心的法子让他自己选择。是不是也是…也有点情意在心中呢?
楚湮还未进潜山就被晋王带人围了起来。
楚湮摸向腰间的刀囊。他年过二十才开始习武,纵然坚韧刻苦却怎么也打不下太深厚的底子。
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主人一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至少要给他多争取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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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带着满身疲惫会王府时,世子正缩在椅子上睡觉,看样子是等他的时候睡着了。
晋王怜爱地想伸手抚摸儿子的脸,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轻叹一声走了出去,命人送世子回房里睡。
这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他匆匆洗干净手去了书房,从书架后的暗格中取出一只檀木长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卷明黄的绢布。
那是先帝传位十三皇子的诏书。
诏书还在,那个不惜性命也要引他离开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第十八章
天亮后,李昕乐颠颠地去早市上买了两只兔子,搓着鼻涕去云深巷找沈丹青,却扑了个空。
李昕打开大门进去逛了一圈,沈丹青平日里的东西还在,莫不是去凝翠楼了?
两只兔子还很小,在他衣襟的领口处探出两个毛球般的脑袋,被风一吹又缩了回去。
李昕关好门骑马去了凝翠楼,凝翠楼前却是一片慌乱。京城的禁军从楼里拎出一个个衣衫不整的人来,往天牢的方向押去。
李昕愣住,两只小兔子还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昨天的一切却似乎都变了样。
李昕按住小兔子的脑袋揉了揉,驱马调头去了晋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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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连马都没下,直接撞开大门冲到了晋王世子卧室的门口,这才翻身下马咣咣砸门:“李昭你出来!!!”
晋王世子在里面埋怨道:“你等会儿我穿上衣服。”
李昕咣咣继续砸门:“你再不出来我就烧了晋王府!!!”
房中一阵咣当响,晋王世子穿着中衣来开门把李昕迎了进去,扶着额头苦笑:“太子殿下,我刚睡着您就把我弄起来这是闹哪出呢?”
李昕单刀直入地问:“丹青怎么了?”
晋王世子面容僵了一下,呆了半天才干咳道:“他…你来找我干嘛?”
李昕神情茫然:“他不在云深巷…凝翠楼也出事了……”
晋王世子有些无奈有些愤恨:“我早就说了那个沈丹青来路不对,你偏不信。”
李昕立马瞪圆的眼睛:“说实话!”
晋王世子一怔,慢慢道:“李昕,你别再想那个沈丹青了,也许…他已经死了呢?”
李昕脸色惨白:“你…你说什么?”
晋王世子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头:“你也是有妻子的人了,多陪陪她才是正事。沈丹青他昨日闯入王府……”晋王世子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却是很明显了。
屋里很暖,两只小兔子冒出头来探了探,舒服地倚在李昕脖子上睡着了。
李昕喃喃道:“我昨晚没有找到丹青。”
晋王世子安慰道:“花灯节上人那么多,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李昕摇摇头:“我怕丹青生气不理我,就偷偷去郊外捞了他的花灯。”
晋王世子怔住。
李昕红着眼眶道:“我看他在花灯上画了只兔子…还以为他喜欢…特地去买了两只,他怎么能…怎么能就不理我了呢?”
晋王世子表情有点难看,他用力揉了揉李昕的头发:“李昕,沈丹青就是一个梦,梦过就忘了吧,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沈丹青这个人…你…你……”
李昕跳起来就往外跑。
晋王世子忙问:“你要去哪里?”
李昕咬牙切齿:“找他!”
晋王世子微微皱眉:“李昕你清醒点!”
李昕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清醒了。”说着翻身上马。
晋王世子扬声道:“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
李昕的声音在风声传来,隐隐带了哭腔:“我和丹青去西湖种莲藕去,这太子你们爱谁当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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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
晋王匆匆进了御书房,有些疲惫地摇摇头。
皇上目光微沉:“问不出线索?”
晋王哑着嗓子道:“留下的都是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大多是从京城附近买来的孩子,并无江南人。”
皇上也是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那幕后主人为人十分严谨,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找到沈丹青才行。”
晋王回想了一下昨晚那一地的血,脸色很不好看:“沈丹青强行从天网中挣脱,恐怕生还的可能不大。”
皇上揉了揉脸:“走吧,先去上朝。”
两人刚出书房没走了两步,陈公公就慌张过来:“陛下,晋王殿下,方才世子派人来报,说太子殿下情绪不太好,希望陛下派人接殿下回宫。”
皇上皱眉:“昕儿他又怎么了。身旁可有人跟着?”
陈公公道:“世子说有派晋王府的下人跟着,但还是怕照顾不周全。”
皇上道:“陆为,你派人看着太子,疯够了他自己就回来了。”
陆为应声退下。
皇上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太子妃快临盆了吧?”
陈公公道:“御医说的产期就在这几日。”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道:“散朝后朕去看看太子妃,昕儿年少荒唐做事不周全,你多用点心,莫让太子妃受了委屈。”
陈公公忙道:“老奴定然好好侍候太子妃。”
皇上点点头:“今年按规矩是不能大选了,昕儿却正是大婚的年纪,朕物色了几个德才兼备的重臣之女,你把画册拿去给昕儿吧。”
第十九章
李昕满肚子说不出的委屈,发泄般地纵马跑遍大半个京城,等他气喘吁吁停下时,怀里的两只小兔子已经被一路颠簸震晕了过去,柔软的肚皮轻微起伏着。
李昕一手托着一个,心中一片茫然。
只是一个晚上失约,就再也见不到那个约好的人。
丹青,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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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辆装饰不凡的马车进了京城。
城门登记处写的徐州人士,是京城福来客栈的少东家。二十出头的年纪,俊秀的脸上总是苍白一片,似是有什么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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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在河堤上站了一会儿,两只毛绒绒的小兔子慢慢缓过来,在他怀里小动作的扑棱着。
太阳渐渐升高,结了薄冰冻的河面波光粼粼,柳枝在风中抖落着霜雪。
一切都是将要春暖花开的模样。
李昕牵着马走上回宫的路。
怀里的小家伙很快恢复了活力,不安分地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李昕目光呆滞,大滴大滴的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丹青你说话不算数,小狗,小狗!
晋王府。
晋王本以为儿子还在睡,去世子卧房看了一眼却看到世子正表情严肃地发着呆。
晋王问:“你怎么起来了?”
世子打了个哈欠:“李昕一早就为沈丹青的事把我揪起来,睡不着了。”
晋王道:“天还早,你再去睡会儿。”
世子摇摇头:“父王,我有件事不明白。”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问诏书的事?”
世子皱眉道:“父王,你又不想当皇帝,要那份诏书干什么?”
晋王道:“昭儿,你觉得父王凭什么能至今手握西北兵权?”
世子刚想开口,晋王就打断了他:“不是皇上信任父王,更不是什么兄弟情意。是他不敢也不能动。镇守边关有功算一条,诏书在父王手中也是一条。昭儿,你明白吗?”
世子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显然是不明白。
晋王轻叹了一声:“如今边关已经安稳,我晋王府手中的筹码也已经越来越少,江南王叛乱也许是个好机会。”
世子表情微变:“机会?”
晋王道:“昭儿,觉得江南王有几成胜算?”
世子摇头。
晋王道:“两成。”
世子愣住:“两成?”
晋王道:“昭儿,江山易主多为乱世,民不聊生时才可行窃国之事。此时天下太平,有多少人愿意冒险?”
世子皱眉:“那江南王岂不是以卵击石?”
晋王道:“也不尽然,江南王独去江南时才十三岁,能在圣上的监视下发展出自己的势力,也是个了不起的人。说不准他还有其他打算。”
世子张了张嘴:“那…和晋王府有什么关系?”
晋王难得地露出了点笑容:“再说吧,父王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昭儿是个做大事的人。”
世子唔了一声。
晋王拍拍他的后脑:“睡吧,抓沈丹青的事情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世子似乎也困得很,答应了两声就回床上睡觉去了。
江南王有两分胜算,若天下动乱将有五分,拿到诏书便有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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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再也没有找到沈丹青。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禁军掘地三尺也没找出这个人。
太子妃却已经临盆了。
李昕在外间坐立不安。纵然他对苏清儿十分冷淡,甚至几乎忘了有这个人,可是初为人父的本能却让他心里一阵阵的喜悦和紧张。
接生婆和丫鬟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几道厚重的门帘放下,里面的声音是一点都听不到了。
这时,陈公公悄悄去了皇上的寝宫,低声道:“陛下,是个皇太孙。”
皇上半睁开眼,沉默了许久才轻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终究不能让一个□□所出的皇子继承大统。
陈公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疾步赶回了东宫。
李昕本来在外间神情恍惚,忽然听到女子的惨叫声凄厉到穿透了层层毡帘进入到他耳朵里。
李昕一个激灵,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冲了进去。
苏清儿衣发零乱满头虚汗,紧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眼神惊恐又警惕地看着周围人。
李昕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几个丫环都垂着头不敢说话,接生婆子僵硬着脸挤出个笑来:“殿…殿下,太子妃刚生产完,情绪激动了些。”
李昕坐在床沿,女子惊恐不安的喘息声一下一下响在耳边。他俯过身去轻轻搂住苏清儿:“别怕,我在呢。”懵懵懂懂的任性孩子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像个男人像个丈夫。
苏清儿脸上有些浮肿,不复初见时的绝色。
李昕轻柔用指腹地逗弄着皱成一团的儿子:“这小家伙怎么这么丑?一点也不像太子妃。”
接生婆顺着太子殿下的语气把气氛缓和了下去:“小孩子刚出生都皱皱的,过几天就漂亮了。殿下和娘娘都是玉一般好相貌的人,等小皇孙长大了,说不准就把殿下比下去了呢。”
李昕笑容温暖了些,柔声道:“清儿,你歇着吧。”
苏清儿的眼中满是恐慌:“殿下……”
李昕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这是我的儿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苏清儿被他哄了半天才安稳了些,疲惫地沉沉睡去,手中抱着儿子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小东西哭够了,靠在他母亲身上睡得特此香。
李昕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们女子半晌,冷声道:“你们都出去。”
那婆子道:“娘娘这时候身边要人伺候着才……”
“我自己伺候就行。”李昕不耐烦地打断她,“都出去。”
婆子不敢说话,带着丫环们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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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神情疲惫:“那小子学会护犊子了?”
陈公公额头冒汗:“太子殿下对小皇孙甚是喜爱一刻不离。”
皇上点点头:“也算是件好事,他忙着护犊子就没多少功夫想那沈丹青了,由着他吧。”
陈公公迟疑道:“那画册?”
皇上道:“先别给他了,让他和太子妃好好培养下感情。那姑娘性情不错,就是可惜了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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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暖,小皇孙果然如接生婆说的那样几天就变了样,白白嫩嫩可爱得很。
李昕常抱着小家伙去御花园里闲逛,花园里百花次地开放,小皇孙的眼睛随着五彩斑斓的颜色滴溜溜地转。募得又盯上一只蝴蝶,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手就要去抓。
苏清儿在旁边抿着嘴笑。
李昕把软软的小儿子交到苏清儿手中,自己疾走几步飞身跃起,一把捏住了那只蝴蝶。
小皇孙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直笑。
李昕把蝴蝶放到他的小拳头上,目光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春花暖阳里,一切都显得特别温暖。
皇上远远地看了一眼,笑着对身旁的陆公公说:“昕儿长大了。”
陆公公笑道:“太子殿下既有了妻儿,年少时的荒唐事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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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几乎要怀疑沈丹青是他做过的一个梦,可暮春时开到尽处的桃花纷纷落下时,他却忽然忆起那人在漫天花雨中青衣执笔的风华。
那幅未完的画还在匣中,被他反复看得磨糙了边角,画画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这年夏天,椋河流域连日大雨冲垮了河堤。
椋河流域土质松软,大堤也不牢,往往是十年一涝。这涝灾不大不小,京中也无人在意,只是程序式地下派官员拨发粮草赈灾,哪知这一次偏就出了事。
赈灾的粮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