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星河扎完第一根针后,抬头看了眼看不见自己的陆逸云,双唇轻轻一动,使出了传音入密之法。
“陆逸云,你没必要对我说对不起。”
熟悉的嗓音让剧痛中几近昏厥的陆逸云一下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扭了扭头,几乎不敢置信面前的人竟会是越星河,对方能够来到自己面前,想来是用了不少手段才是。对方来这里的目的却是……
紧接着,剧痛从陆逸云的胸腹间再次传来,他瞪大了眼,本已是极度疲惫的身体仍对痛敏感得不行,然而让陆逸云感到更痛的感觉却来自他的心。
“你……你来这里是为了……为了报复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微,除了站得离他很近的越星河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到。
越星河捏着长针的手十分稳,他慢条斯理地长针推进了陆逸云的体内,转手又是一根从对方的肚脐上方扎入。
“十三年的囚禁之恨,我从未忘记。我说过,有朝一日,我定要找你报仇。”
再多的爱也无法消弭对方对自己的恨,陆逸云的心越来越痛,连带着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不管怎样,若非为了越星河,他今日本不必承受这一切的。可对方来到这里,却只告诉自己,他恨着自己,他要报复。
“我是为了你……才沦落到这地步的。我不奢望你救我,可你……可否不要再这般伤我!我用我的命来救你,可你……哈哈哈……倘若我没那么爱你,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受这么多的罪?”
越星河的手微微一颤,他低着头,手中的长针在片刻的犹疑之后仍是猛然推入了陆逸云的体内,也逼出了对方一声惨叫。
陆逸云已是止不住口中溢出的乌血,他死死咬着牙关,在感觉对方已停下了动作之后,惨然笑道,“纠缠这么多年,我还是输了。谁叫我曾那么爱你……好好待阿傻……你既想找我报仇便继续动手吧……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哈……没想到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会是如此……也好!也好……哈哈哈!”
勉力说完这话,陆逸云的心已如死灰,他大笑一通,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方才勉强抬起的头又无力地靠在了刑架上。
越星河站在刑台之上一时也似麻木了一般,陆逸云虚弱的话语在他耳边环绕不休,而他却只是机械地将手中那把长针都刺入了对方的体内。
陆逸云每被刺入一根长针,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可他却再没发出过丝毫声音,就连头套后那双眼中也不知是如何神色。
第 71 章
看见越星河手中的长针已尽数扎入陆逸云体内之后,协助的行刑人这才高喊道,“刑毕!请苦主下去。”
越星河随即便转过了身,可突然,他身后的陆逸云又出声了。那声音很是微弱,好像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对方最后的一丝力气。
“我欠你的……还清了。”
越星河脚步一顿,被隐藏在人皮面具后的神色却是微微一变,他蹙了蹙眉,随即拂袖大步走开。
邵庭芝看着越星河镇静地走了回来,他原以为越星河会不忍对已经伤痕累累的陆逸云动手,不过现在看来是他自己多心了。
“您干得漂亮。”邵庭芝讨好地在越星河耳边低声说道。
越星河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对他说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的话音刚落,台上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原来是协助的行刑人看到陆逸云的头软软地偏倒在一旁,忍不住上前又询问他一句是否还要继续下去,可陆逸云却是没有做出回答,不得已,行刑人只好拉开了头套,查看陆逸云到底如何了,然而在头套之下,他只看到一张已变成青灰色的脸,以及对方唇边还在不断溢出的乌血,那双淡墨色的眼虽然还微微地睁着,可是里面却已没有一丝光。
“啊?这样……这样就死了吗?!”
“不会吧,他可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风华谷谷主,就算受了这些刑罚,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的啊!”
台下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们看着陆逸云被绑在刑架上一动不动的身躯,纷纷愕然。
站在一旁的余九信独眼猛然一睁,随即便提聚真气猛然掠了过去,他一把推开了惊骇不已的行刑人,亲自上去扶住了陆逸云歪倒的头。
“谷主!”
余九信亲自在旁边看着陆逸云接受了一轮轮的酷刑,却不曾做过丝毫阻止,虽说今日之事情出有因,但是他作为风华谷的左护法若念及旧情,也不该任陆逸云数次被折磨得昏死过去。
而余九信的私心却硬是磨灭了他心中对陆逸云的丝毫怜悯。
余九信使劲拍了拍陆逸云的脸,对方仍是毫无反应,只不过唯一让他稍微安心的是,他摸到对方脖颈的还有缓慢的脉搏。
陆逸云到底是因为太痛苦而昏过去了?还是因为心如死灰而陷入绝望?余九信一时也无从得知,但是他知道今日这刑罚,乃至明日后日的刑罚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令人打开了千机门灵巧的圆形刑架,余九信这才将浑身都血肉模糊的陆逸云抱了下来,匆匆奔入了广场之后的殿阁之中。
台下众人都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尚未轮到给陆逸云用刑的人竟也是心硬如铁,居然涌上前讨要说法,定要他们交出陆逸云继续受刑。
越星河看着那些群情激动的人们,不由冷冷说道,“这些人就是陆逸云曾无限维护的正道人士,可他们此时此刻却比你我都要更为残忍。”
邵庭芝轻轻一笑,心情显然是愉悦极了。
“这也好,让他自己尝尝苦果也不错。看样子……他大概是活不久了。呵,真没想到这位堂堂的风华谷谷主身体居然这么差,就这些刑罚便熬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星河只觉此刻的自己心乱如麻,他已然亲手报复了陆逸云,可是却没有感到一丝快乐。
他在地底石牢的时候,曾臆想过许多次自己一旦得了自由,要如何报复狠心将自己囚禁十多年之久的陆逸云,甚至,他还想过许多比刚才还更为残忍无情的手段,但是……当他看到陆逸云的惨状时,内心之中隐隐竟有几分难受与恐惧,而这样的感受,他却不能告知邵庭芝。
若说欠字……其实,他和陆逸云之间,或许还是他欠对方多一些吧。
越星河重重地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再不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呆,只是催促邵庭芝道,“我们快走吧。”
回了客栈,邵庭芝问越星河是否这就要返回墨衣教,越星河并未作答,他支走了对方,独自坐到了一处靠窗的桌边,静静地喝起了酒。
没一会儿,一些武林人士装扮的客人也来到客栈之中,他们一坐下来就说起了今日陆逸云受刑的事。
“真是太惨了!你们没看到,昔日被称为风华绝代的陆逸云简直就像个畜牲似的,任人宰割!也亏得他能忍,要是我有他那么强的武功,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能被蹂躏到这个地步啊!”
一个前去围观了陆逸云受刑的男子狠狠拍了拍桌子,表示出了自己心中的不满。
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则笑了起来,对他说道,“都说自作孽不可活,陆逸云这不是找死吗,谁叫他放着好好的风华谷谷主不做,非要放走越星河那个大魔头呢,唉,现在还不知道越星河那家伙是否会卷土重来,若那魔头当然杀回中原,咱们还能找出陆逸云这样率领正道抗衡的高手吗?”
“听说前度公审陆逸云之时,他便承认了自己爱着那个魔头……真是令人吃惊啊。他爱谁不好,怎么会爱上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魔头,据说当年这魔头就给陆逸云下过天下至奇的紫渊蛇藤之毒,而现在你看这陆逸云受了这番蹂躏,却也不见他出来救人。陆逸云心里肯定也悔死所爱非人了吧。不过一切都晚了……我看他只怕是连这第一轮的刑罚都熬不过去。”
周遭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越星河的心里,他飞快地倒酒喝酒,到最后竟在极度的愤怒之下捏碎了手中的瓷杯。
他到底在为什么而愤怒呢?
越星河自己一点也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他丢下一锭银子,转身便走上了楼。
邵庭芝此时正在楼道拐角处静静地看着一切,当他发现越星河明显情绪不对之时,他那张常带笑容的脸上也没那么轻松。
他就知道陆逸云终究是个祸害,对方死也好,不死也罢,总会扰乱他亲爱的教主的心。
陆逸云被带下刑台之后,随行而来的药王谷传人胡英立即上前替他诊治。
“他怎么样了?”余九信看到胡英的面色由惊诧变得沉重,急忙追问。
胡英看了眼余九信,又看了眼双目已慢慢阖上的陆逸云,沉声说道,“他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又何必再让他受如此酷刑。”
“他,他什么样子了?”
虽然余九信察觉到了陆逸云被抓之后便一直有些不太对劲,只不过他却没有多想,毕竟多年以来,陆逸云一直以武功高强的这一面出现在众人面前,并未听说过他有什么隐疾。
胡英当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傅药王为了保住陆逸云的性命而耗尽功力而死的,他也听说了陆逸云体内的奇毒并未被完全解去,只是被压制而已。而他万没想到,陆逸云体内的毒原来已经发作了。
“他体内的奇毒发作,若无意外,想必时日已不多了。”
胡英虽然痛心陆逸云放走越星河做出背叛正道之事,可他也同情这个身不由己甘愿担下一身罪孽的男人。
第 72 章
“唉,陆谷主现在既然已经离死不远,我还是建议诸位放过他吧,虽然他放跑了越星河铸下大错,可这十多年来,他为维护正道也算是劳心劳力,诸位又有谁能代表自己的门派说一句完全不曾受过风华谷恩惠?”
胡英此次本不愿离开药王谷来此是非之地,可是念及陆逸云毕竟也是药王谷的故人,这才过来。
谁知道事情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这些正道之人被仇恨蒙了双眼,手段狠辣残忍竟是一点不输魔教那帮恶徒,更将陆逸云活活逼入绝境。
余九信此时也再不能淡定,虽然他嫉恨着陆逸云对越星河的爱意,但是当对方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被药王传人指出时日无多之时,余九信方感痛心难当。
他当即不管其他人反对,站出来说道,“无论如何,陆逸云也是我风华谷正选出来的谷主,我可以看着他为自己的罪责受尽刑罚,可我却不能看着他这样毫无尊严的悲惨死去!我要带他回风华谷,就算他真地活不久了,要死也该死在风华谷中!”
前来督刑的七大门派名宿见状,大多沉默了下来,今日的惨烈历历在目,他们也并非没有看到陆逸云赎罪的决心与勇气,而和余九信一样,他们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早就身负奇毒。
“余护法,你莫要着急,这件事演变成这样,是大家都不想的。吾等正道人士又岂是魔教那帮心狠手辣之人,若陆谷主当真是不行了,你自然应该带他回风华谷叶落归根。”
为首的武当派名宿率先如此说道,其他门派的人也纷纷附和。
余九信看了眼昏睡不醒,气息微弱的陆逸云,眉峰紧紧一蹙,随即俯身又将对方抱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么余某便先带谷主告辞了!”
余九信将陆逸云带回了自己住的屋子,然后令人取出从谷中带来的伤药仔细地给陆逸云上了一遍。
“痛……痛啊……”
碧玉生肌露不愧是风华谷治疗外伤的至宝,陆逸云本在不停流血的伤口很快便止住了,不过此药的刺激性亦是非常强,即便在昏睡中,陆逸云也忍不住一声声地哀声呼唤。
余九信不得不放慢了手上替陆逸云涂抹伤药的动作,他看着面色发青的陆逸云,心痛地劝慰他道,“谷主,你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痛了。”
也不知是不是陆逸云听到了余九信的话,他果真不再叫痛了,只不过身子却颤得更加厉害,那张平素本是极为温和淡定的面容也变得愈发扭曲痛楚。
“呜!”陆逸云紧咬着牙关,浑身颤抖不已,他似乎很想睁开双眼,可又却像没那气力。
好一会儿,余九信才把碧玉生肌露都涂抹到了陆逸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他抬袖擦了擦汗,紧绷的面容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他坐到了床边,轻轻替陆逸云拭去了额头满布的冷汗,无不痛悔地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中无解之毒,所以才想趁着自己死前,放走越星河?你真是……太傻了。你以为只要自己死了,一切都会结束,可你想过没有,你就算死了,又有什么意义?越星河那厮到现在都不曾出现,连属下也不曾派出一个,他又有把你的生死放在眼里吗?你为他受辱负重了那么多年,可换来的却是什么?早知如此,你又何不……何不……”
后面的话,余九信说不出口,他长叹了一声,却见陆逸云的身体颤抖得更为厉害,对方紧咬的嘴角也又开始溢出了一缕乌黑的血迹。
知晓对方中的乃是紫渊蛇藤的旧毒,余九信如今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他不相信其他人,只想将陆逸云速速带回风华谷,或许长生堂的狄兰生和耿怀苍能想出什么法子也说不定。
但是要他眼睁睁看着陆逸云这么痛苦,余九信却是再也走不到了。
他扶起陆逸云的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推掌缓缓抵住了对方的背心,将自己的真气慢慢输了进去,想替对方暂时压制毒性。
陆逸云低垂着头,痛楚的神色终于慢慢缓解了些许。
就在余九信专心致志地运功替陆逸云压制毒素之时,他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微微抬起了头。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因为遭受了过多的折磨和打击而显得憔悴而麻木,就连那双本是温和的淡墨色眸子也变得空洞枯槁。
陆逸云半张着唇,缓缓吐出一口气,与此同时,他鲜血未干的赤裸的上身的要穴之处,竟开始慢慢“长”出了几根本是深陷在他体内的银针。
银针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余九信回过神来,只觉得陆逸云似乎有些奇怪的变化。
不等他收功,他只感到对方空乏的体内突然翻涌出一股无与伦比的真气,这股真气与他的真气相撞在一起,顿时逼得他不得不收了手。
“陆逸云,你要做什么?!”
余九信气息不稳,嘴角也多了一丝血迹,他捂着自己闷痛的胸口,怎么都没想通本已是奄奄一息的陆逸云哪来力气动用内力,而且……陆逸云的体内不是早就被他亲自钉入了七根制穴银针吗?
陆逸云痛苦地摇了一下头,被拶子夹得血肉模糊的双手轻轻地捧住了脸,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双目中透露着一抹充满了憎恨的目光。
余九信从未见过陆逸云露出这样危险可怖的眼神,即便对方在要被自己奸淫之时亦不曾这般愤怒过,可为什么现在……自己要救他,他反倒变了个人似的?
看见余九信目露惊疑,陆逸云却是丝毫不理,他突然大吼一声,抬掌就冲余九信打了过来。
余九信见状,急忙抬手去挡,可他那是陆逸云这天下第一人的对手,即便对方已然身受重伤奇毒,这一掌仍是震得他肺腑内气血翻涌不止。
好在风华谷此次随行的紫衣卫就在外面,他们听见屋里的打斗声,赶紧一窝蜂地钻了进来。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快抓住谷主!他好像……好像疯了!”
余九信痛心地看着状如疯魔的陆逸云,而对方却似是不想多与他们纠缠,当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