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九信亦深恨只对越星河一腔深情的陆逸云,他迅速在陆逸云的几处大穴上补拍了几掌,一把揪住陆逸云的衣襟,狠狠说道,“谷主,你倒是想一死了之,可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既然敢放走越星河,那么你就得知道后果!”
陆逸云看着神色疯狂的余九信,嘴轻轻张了张,却因为哑穴被制而说不出什么,只是懒懒地垂下了眼帘。
第 64 章
快到墨衣教势力范围之时,十八寻了个借口遣了马夫,亲自驾车带着阿傻一路疾驰,他只希望可以尽快交了差事,速速回到风华谷中,以免有些局面陆逸云难以应付。倒不是说他看低这个执掌风华谷十多年的谷主,只是他清楚风华谷看似宁静的外表下,早已暗流涌动,而陆逸云虽身负绝世武功却是仁爱之人,倘若余九信他们当真发现越星河不在,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十八驻马看了看周遭熟悉的景致,这才勒住马缰,停下了马车。
他回身钻入了马车之中,将被他用迷药药昏的阿傻抱到了一旁,继而才掀开了中间铺的地毯,拉开了夹层的木板。
越星河此时已然醒了过来,被捆住的双脚正在轻轻地踢着将他禁锢甚严密的夹层,嘴里也不时发出一声闷痛的呻吟。
十八探手将人从夹层拉了出来,然后麻利地解开了越星河脸上身上的束缚,扶着他靠在了马车的一角。
越星河被禁锢多日,虽然每日也曾服食药丸维系生命,但是人又非他物,岂能长久不吃不喝,他手足无力地瘫软在一角,翕动着干裂的唇,碧眼轻轻眨动着,也不知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十八看他气息奄奄,又摸出一颗维生的药塞入了越星河口中,顺势灌了一大口水给他。
越星河喝下水,缓过一口气来,这才扭头看了看正在昏睡的阿傻,无力地抬手指了指对方。
十八见状,立即将阿傻抱了过来,让他靠在越星河的怀边,越星河抬手摸了摸阿傻,这才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此处已是铁鹰岭,想必教主也是非常怀念这个地方了。”十八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听见铁鹰岭三字,越星河的碧眼顿时一睁,墨衣教的总坛就在铁鹰岭三十里远处,莫非陆逸云这真的是要送自己回墨衣教呢?
“我这就出去燃起墨衣教的讯号烟,想必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将你接走。到时候,你做回你的教主,与陆谷主之间便当真再无瓜葛了!”
十八想到陆逸云为此人牺牲了多少,却无法获得此人谅解,心中自是替陆逸云觉得不甘不愿,可既然他已经答应了陆逸云要将越星河安全送回墨衣教,他也绝不能食言,他实在不忍心再看到那人眉间紧锁,满面愁绪。
“呵……再无瓜葛?!说得倒是容易……”
越星河的双肩因为之前的伤,尚不能完全用力,因此也无法如当初那般抱起阿傻,只是将对方搂得靠紧了自己。
这孩子便是陆逸云与自己之间永不可断的瓜葛,两人之间的关系岂如十八口中说得那么脆薄!
再说了,陆逸云与自己之间爱恨纠缠,仇怨交叠,即便陆逸云想忘记自己,自己也绝不可能忘记那人!他还想着,若有朝一日,自己能卷土重来,必定要让陆逸云也尝尝饱受黑狱囚禁之苦,否则他心中的怨愤终究难消!
“呵,真没想到……他居然敢放了我。那他陆大谷主又有何打算呢?”
越星河倒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获自由这一日,虽然他屡次利用陆逸云对自己的感情不声不响地游说对方,可没想到那家伙居然真能……放过自己。只是,不知道陆逸云在放走自己之后会如何面对余九信那帮子早就因为自己从中作梗而对陆逸云怨恨非常的得力属下呢?
十八看到越星河脸上那冷蔑的神色,心中更为沉重,他以为越星河至少会对陆逸云流露出一丝感激之情,却没料到对方……竟是如此冷漠。
谷主,这就是你不惜身败名裂也要救的人,这样的人,真的是你的爱人吗?
十八默然无语,他冷笑了一声,决然地对越星河说道,“谷主有什么打算,用不着你来操心!记住,好好对待阿傻少爷,不要再伤害他,至于墨衣教与风华谷之间的恩怨,到时就随教主你高兴了。”
说着话,十八便要跳下马车,去燃放墨衣教的讯号烟,令他们来接人。
越星河冷冷地看着十八离去的背影,碧眼里也说不出是憎恨还是痛苦,他紧紧地搂着阿傻,咬牙切齿地说道,“放心,阿傻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会照顾好他。至于风华谷……呵,这十三年来我受了他们不少‘恩惠’,自然也不会忘记!待我伤势好转之后,风华谷与你们谷主欠我的,我定会一并讨回!”
十八在马车外听到了越星河狰狞的言语,他哈哈一笑,眼中却已满是悲愤。
这个大魔头实在太过薄情,他委实替陆逸云不值!
“随你吧!到时你若还能见到谷主,你就去找他讨债吧!”
一声厉响陡然生起,一缕暗色的烟尘直冲云霄,十八默默地看着在天空中绽出一朵墨色的蔷薇,随后便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陆逸云的四肢乃至脖子都被拴上了九天玄铁所制的镣铐,他被紧缚在刑堂密室之中的刑架之上,丝毫不能动弹。
刑堂的人并没有对他施加任何刑罚,只是这样锁住他,无人前来探问。
胸腹之间又开始慢慢涌起了锥心的痛,陆逸云费力地喘了口气,双目微微地闭了起来。
他这一生……几乎从未自由地为自己活过,他身为风华谷谷主,要背负的实在太多太多,而这一次,他终于是不顾一切地挣脱了那个束缚在他心头的枷锁,给了自己一丝自由,虽然这自由换来的很可能会是他被处死的结果。
但是,这也够了。
他给所爱的人一直想要的自由,也给了痴傻的儿子一个或许温暖的怀抱,也给了自己一个了无牵挂离开人世的借口。
想到这一点,陆逸云的嘴角渐渐噙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第 65 章
越星河轻轻抱着阿傻,脑海里仍旧未能平静,他想起了那个关押了自己十多年的阴暗地牢,他想起了那些死在手中的看守们,他想起了那只陪过自己两年的大黄猫,也想起了陆逸云那张总是凝聚着淡淡愁绪的面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两人交锋十余年,到最后竟是陆逸云最先妥协,越星河一时感慨万千,忍不住仰头大笑。
可这笑声渐渐地就变得有些苦涩了……
他低头看着昏睡着嘟着小嘴的傻儿子,看见对方这白白胖胖的模样,自是知道陆逸云为养大这小子费了多少心思。
以前陆逸云连说话都让自己与这傻小子多说几句,可现在却把他完全推入了自己的怀里,他还真是……信得过自己。
不过他若是真肯信自己,又何至于要废去自己一身武功呢?
越星河摸了摸双肩的伤处,面容微微一沉,方才碧眼中有的丝丝缱绻却已变作了怨恨。
忽然,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越星河抬起头,听着远处那帮人马的呼喊声,冷硬的嘴角慢慢噙起了一抹冷笑。
到底该如何处置陆逸云对于风华谷来说是一个大难题。
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风华谷至高无上的谷主居然会背弃正义,私放魔教囚徒。
谈天音面色沉重,他看着神情冷酷的余九信,迟疑了半晌,这才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谷主此举想来是一时糊涂所致,他素性善良,看见越星河这般受苦,自是不忍,所以……”
“谈护法!谷主多年来对越星河那厮的包庇,你我都看在眼里,此时又何必再为他多找托辞!”
余九信不悦地拂了拂袖,独眼中尽是狠毒的光芒。谈天音被他这么一呵斥,倒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皱了眉静默。
他环顾了座下连夜被传来的风华谷的众位核心要员一眼,继而说道,“风华谷出了这样的事,实在非我等所能预料。十多年前,正因为陆逸云庇护越星河,我风华谷已然在江湖中受人指指点点,如今他又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举,一旦传出去,只恐我风华谷数百年基业将要毁于一旦!”
众人听见余九信将事态说得严重,也都是默然不语,若是出了别的事还好,可如今越星河已逃离出谷,这事恐怕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与其被人察觉此事攻讦风华谷,不如……以退为进,显出风华谷大义,早日宣布义父背叛正道之事,将他依律处刑,以平众怒。”
这时,一直静坐在旁的严墨忽然站了起来,他把玩着大殿内的半人高的昂首铜鹤灯,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显得异常沉静。
“这,这怎么行!好歹谷主也为我风华谷效力十多年,这十多年来江湖之中诸多事端也是他亲自出手解决的,莫非我们便只因此事就要置他于死地吗?!”谈天音听到严墨这番话,当即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他身为风华谷右护法,向来老沉持重,性格中虽有些许软弱,但是在大是大非之前,却也并非只会诺诺随人。
严墨见谈天音神色激动,又见座下的众人也似谈天音那般面色犹疑不安,当即又说道,“谈叔叔,您不必紧张,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义父好。若你们一意隐瞒,待越星河那厮重出江湖,那必然激起更大的众怒,而现在我们早一步坦诚,或许还可为义父换回一丝生机。你也说了,他这十多年来为武林正道出力不少,更为风华谷竭心尽力,虽然他此次铸下大错,但是却也并非死罪。只不过众怒难平,若只是轻易处置恐难孚众望,那么,这便要看余叔叔铁面执法了。”
说着话,严墨转头望向了余九信,对方的独眼与严墨的目光一相触碰,却显得更为阴沉。
余九信叹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眼罩,这才说道,“我与谷主本是同门师兄,相识已有二十余年,如今他犯下这样的错,我的心中又何尝不痛?小墨说得对,风华谷乃是武林正道所望,我们岂能自己做出有失众望之举?相信只要我们能大公无私地对谷主处以应得的刑罚,想必江湖人心仍可挽回。诸位对此可有别的意见?”
下座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在乎的更多乃是风华谷百年正道魁首的声誉,虽然对陆逸云多有同情,可众人也知道此事乃陆逸云犯错在先,若一意庇护想来更容易激起民愤。
看见众人都静默无语,余九信双手撑在长桌上,独目再次环视了众人一眼,出声问道,“倘若无人有别的意见,那么此事便这样定了,明日便将陆逸云私放越星河之事传檄各处,通告武林,然后邀请武林七大派以及盟主前来风华谷与我等一同决议处置陆逸云一事。”
“哼,我风华谷的事何时轮到旁人指指点点?!”
说话的人是狄兰生,他一改往日不惹是非的性子,猛然起身。
他冷冷看了眼严墨,又抬头盯住了余九信,朗声说道,“余护法,你与谷主相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此时唯有一死方能成全谷主吗?”
第 66 章
“狄堂主,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若真让谷主一死了之,外界给我们的压力只会更大,而且他既然敢于铸下大错,想必也有一力承担的勇气。此事之上,当以大局为重。”余九信独目一斜,看了眼站在身边的严墨,抬手指了他对众人说道,“对了,这位乃是严盛大哥的遗孤严墨,他当年离开风华谷后,便去了白云山庄修习,如今已是无心真人的高徒。”
座下有的人并不知道严墨身份,但是听余九信这般介绍,当即都瞪大了眼,即便不知严墨,他们又岂能不知道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刀,迎战墨衣教舍身忘死的严盛!
“原来竟是严大哥的后人,果真是一表人才,少年英杰!”
“风华谷正值人才凋零之际,严大哥的后人能回来助我等一臂之力真是太好了。”
众人打量着俊朗出众的严墨,无不交口称赞。
严墨淡淡看了眼面有不忿的狄兰生,恭敬地拱手行了个礼,这才说道,“小侄回来得仓促,本欲是探望义父,可谁料他竟一时糊涂铸下大错……先考曾在幼时便叮嘱我,生为风华谷之人,死亦风华谷之鬼,如今小侄学成回来,只愿能为风华谷出一己之力,告慰吾父在天之灵。”
严墨此言一出,便连谈天音也颇感欣慰,他上前拍了拍严墨的双肩,说道,“如此甚好,之前……你义父一直便有意择你作我风华谷后任,可谁知,他反倒先一步背离正道。唉,世事无常,真可谓一言难尽。不过既然你义父真心待你,你也好好劝劝他吧。”
“那是自然,墨儿也不愿看到义父日渐堕落。”
严墨略略皱了皱眉,故作做出一副愁容来,众人见他虽然年少,却颇识大体,心中都不禁感慨,若当年严盛未死,或许陆逸云在他的劝导之下,也不至于行差踏错种下今日恶果。
十五日之后。
墨衣教的总坛之内似乎又渐渐恢复了最初的生气,因为他们那个被风华谷囚禁十多年的教主已被迎了回来。
紫渊蛇藤之毒虽然霸道凶悍,但是遇着解药却是无法逞强。
越星河回到自己的老巢后,立即令人取出了藏在教主密室的解药服用,而他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肉伤也受到了最好的治疗和照顾。
不过即便如此,越星河到底在风华谷受伤过甚,虽然奇毒已解,伤势也得到了最好的照料,他仍只是一天的大半日都卧在床,静心休养。
阿傻整日都乐呵呵地赖在越星河的身边,听他给自己讲故事,累了便依在对方身上舒舒服服地睡去。
哄睡了儿子,越星河也略感有些疲惫,他挥了挥手,身边伺候的侍从立即轻轻放下了厚重的垂帘,然后蹑足退了出去。
便在此时,一袭绯色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
还未入睡的越星河听到了那细微的脚步声,生性警惕的他碧眼微微一睁,随即问道,“是谁擅自进来?无视本座的命令吗?!”
“属下邵庭芝有要事奏禀,还望教主赎罪。”
绯色的身影笔挺地站在垂帷之外,丝毫不敢再有半点逾越之举。
听闻是自己的副教主前来,越星河只是冷冷一笑,他坐起身,亲自掀开了垂帷,对那面容阴柔的男子问道,“庭芝你有何事?”
邵庭芝抬起头来,一双凤眸狭长而阴鸷,而他眼角刻意涂上去的两抹金色更为他增添了几丝说不出的森冷。
“庭芝死罪。”
说完话,他轻轻撩开了自己绯色的下摆,缓缓跪了下来。
越星河微微挑了挑眉,俯身抬起了邵庭芝精致的下巴,低声问道,“副教主,你何罪之有?”
邵庭芝直视着越星河那双深藏不露的碧眼,面容冷漠地答道,“属下率众营救教主多年不利,进而令人毒害陆逸云,此举不顾教主生死安危,所以,属下当有死罪。”
墨衣教令十八毒害陆逸云,造成自己与他玉石俱焚之举,此事越星河早就从十八嘴里得知了,不过他方才回来,还不知教中如今到底如何,而现在听到邵庭芝请罪之言,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罢了,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圣教。起来吧。”
越星河淡淡一笑,随即也松开了掐住邵庭芝下巴的手,他转头看了眼睡着睡着便蹭到了自己身边的阿傻,抚摸起了对方柔软的发丝,头也不回地又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邵庭芝凤眸中有一丝亮光闪过,他张了张唇,却只是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