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那个曾在地底石牢里给过自己一丝温暖的人,霍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不必拘礼,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霍大哥便可。淮南王早已因谋反罪处死,世上也是再无淮南王了。”
许十三不明皇室的争斗,也不便表露出太多不必要的感情,他尴尬地笑了笑,慢慢走近了霍青的身边。
那两名站在霍青身后的白衣侍从入谷的年限尚短,又瞥见许十三腰间那块银制的腰牌,立即讨好地说道,“十三哥哥,您就是上面差来总领此处的管事吗?”
看管照顾霍青是件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涉及到了风华谷的安危,既要看好霍青,又要让对方安心被软禁在此,所以管事的人选尤其重要。
风华谷地面事务的大总管得知许十三曾在地底石牢与霍青有恩,而且霍青以及谷主都对这小子颇为青目,又考虑到许十三本就是个老实忠厚善良之人,干脆就将他越级提拔为了华颜殿的管事,全权负责照顾霍青一事。
许十三还是第一次做到管事这级别的职务,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红着脸说道,“承蒙大总管看得起,让我来照顾王爷……呃,霍大哥的起居,还望诸位兄弟以后多多配合。”
谁知道霍青听许十三这么一说,不由哈哈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伺候了,若那一日我心头不快自寻短见,那你们可难以交差啊。”
那两名白衣侍从听见霍青这么说,脸一下就吓黑了,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都听说了这个霍青名为废王,实际上却是当今天子的禁脔,在霍青驾临风华谷之后更是在万寿宫里颇为不堪地受了好一痛虐辱,虽然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倒没有觉得这个淡定冷清之人有什么异样,和那种他们想象中的禁脔大有不同。
许十三听了霍青这话,却是面色一沉,正色说道,“霍大哥,我知道您过得苦,但是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坚强一些,不要轻言寻死。因为活着才是一切,才有希望。”
霍青的手轻轻一抚琴弦,又是一声轻笑。
“傻十三,我骗你的。寻死这样的谁,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是奢望。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除非那个人愿意让我死去。”
自己一死倒是容易,不过到时候霍朗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母妃,往后的日子还是得慢慢熬啊……
夜色降临后不久,许十三正服侍着霍青用膳,霍青胃口不好,许十三便熬了一些菜粥,再配上几碟清新可口的咸菜。
霍青自从被霍朗在万寿宫凌虐了一番之后,身体已是变得更加虚弱了,许十三怕他走着走着便摔倒了,忙不迭地上前扶住了他。
“尝尝吧,我自己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许十三替霍青舀了一碗清香的菜粥盛放到了他的面前。
霍青神色漠然地拿起了粥碗,筋脉已断的手不仅微微抖了抖,他低头浅浅地啜了一口,眉间也随之微微一舒。
“口味不错,你小子厨艺见长嘛。”
想起在地底石牢每日都被灌喂难以下咽的药粥,这菜粥比起来的确要好吃得多了。
许十三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对他来说,能被霍青这样的人夸奖也是一种幸事。
“你吃了饭了吗?”霍青忽然问道。
许十三微微一愣,解释道,“我一会儿回后厨去吃。”
“呵,还回什么后厨去吃,你熬了这么多粥,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都拿碗来一起吃吧。热闹点,我也吃得也开心点。”
霍青这话一出,他身后的白衣侍从们立即吞了吞唾沫,许十三看那两小子的馋相,也犹豫了一番,不过他心想也是,霍青并非那种颐指气使之人,自己待他也不当过于拘谨。
“那么便多谢霍大哥了。”许十三说完话,招呼着那两名同是伺候霍青的白衣侍从坐了下来,四人这样便围坐在一起吃起了饭。
许十三忙了一天,也是饿坏了,他给自己舀完了一碗菜粥之后立即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待他擦着嘴满意地拍了拍肚子之后,这才猛然惊觉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来得无声无息,竟让他们全无察觉。
“啊,谷主!见过谷主!”
门口戴着青铜面具,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赫然是风华谷谷主陆逸云,正在喝粥的两名白衣侍从听见谷主二字,竟是吓得把粥水都喷了出来,连头也不敢抬,就随着许十三一并跪了下去。
“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想对淮南王说。”
霍青冷静地放下了筷子,依旧稳稳地坐着,并没有因为陆逸云的到来而感到丝毫惊慌。
许十三不敢耽误,立即带着两名白衣侍从离开了房间,悄悄掩上了房门。
“陆谷主,怎么有空过来这边?”霍青对陆逸云的印象并不坏,他也明白对方身为江湖人的无奈。
陆逸云摘下青铜面具,径自坐在了霍青的面前,看见对方脸色苍白,不由出声问道,“淮南王贵体欠安吗?”
霍青的嘴角扯出一抹淡然的笑容,答道,“一介废人,竟牢谷主如此关心,实在惶恐。倒是我看谷主面色不佳,似乎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呢。”
陆逸云在霍青面前也不忌讳,只是沉默地笑了笑,便避开了这个话题。
身为风华谷谷主,陆逸云的心中有许多痛楚与无奈,但是却不能道与他人,因为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让风华谷中之人因为自己而人心涣散。
陆逸云在谷中溜达了半天,不知自己到底能去何处,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这里。
在陆逸云心中霍青乃是客囚于此之人,遭遇与越星河也有一二相似,或许自己内心的一些疑惑可以和对方聊聊。
“陛下令我等将王爷囚于此处,实非我所愿,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呵,陆谷主,你来这里恐怕并非是要向我道歉的吧。我看你心事重重,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既然霍青都如此干脆,陆逸云也不再遮掩,他神色沉凝,目光微敛,直视着霍青,终于缓缓开口问道,“陛下囚王爷于此,王爷心中作何感想?”
“还能怎样?生不得,死不得,一言难尽。”
生不得,死不得……
陆逸云的心被这六字刺痛,他想到了越星河,对方也必然是这样想的吧。
第 61 章
看见陆逸云这难看的面色,霍青很自然的也想起了那个之间与自己同囚于地底石牢的越星河。
他倒真没想到当初名震江湖的大魔头居然和代表武林正义的风华谷的谷主之间有着这样一场的孽缘,细细想来,这二人之间的相处虽与自己和霍朗有所不同,却又有所相同。
说实话,看到陆逸云这副忧郁的面容,霍青的心底倒有几丝羡慕越星河,不管如何,至少陆逸云心中还是挂记着对方的,而霍朗对自己,则只剩下了残忍的报复与无情的蹂躏。
“陆谷主,据闻十多年前他就被关在此处了。”
此时霍青口中的他不言自喻,陆逸云也知晓对方顾及自己颜面,而没有明白说出那个让自己心痛的名字。
他讷讷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只觉得这十多年的光阴竟似是如此短暂,短得竟未能让自己挽回越星河些许,便或要与对方永诀了。
但陆逸云随后又转念一想,对自己而言,这十多年的光阴固然短暂,然而对关在那暗无天日的石牢中的越星河而言却不啻是一场漫长的折磨,也难怪那么顽强倔强的对方也会生出重重疲惫,渐渐丧失求生的意志。
霍青在地底石牢待的日子并不长,也不过月余,可便是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已经让他近乎崩溃疯狂,恨不得能速速死去,也好过在那黑暗寂寞中徒受折磨。而越星河却是在那地方被关了十多年,虽然对方的日子似乎比自己舒坦那么一点点,至少能养只猫儿什么的,可是这样的囚禁对于那个高傲霸道的男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也难怪对方会那么在乎那只与他相依为命的小猫儿了。
想到这些,霍青轻叹了一声,他自知自己也是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之身,可正是因为他在这局中,或许比外人更清楚这中的苦痛与不堪。
“我既都觉得生不如死了,又何况那位呢?”霍青拿起粥碗,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故意避开了陆逸云微微吃惊的目光。
“他现在伤得很重,快要死了。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逸云痛楚的眼神里透露着万般无奈,连他的嗓音也都跟着变得软弱了起来,似乎对面坐的人也不再是他风华谷的客囚。
“是我害了他……要是当初我一早杀了他或许他也不会受这么多苦了。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陆逸云的情绪由低落变得激动,又由激动变回了怅然。
他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无力地垂着,昔日挺拔的身躯也显得那么无力,霍青放下粥碗,目光依旧只是看向了别处,他很清楚,陆逸云若不是到了已无可诉说无处求助的地步,是绝不会在自己面前说这些的。看样子,这个风华谷的谷主也不似坊间传闻那般如天神一般无所不能,对方依旧只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痛的普通人而已。
“别说什么舍不得,陆谷主,你都关了他十多年了,已经够舍得了。一切都是因为谷主你太自私了,所以才会给大家,包括你自己都带来痛苦。既然如今他已伤势沉重,你何不趁早给他个痛快,让他早日解脱?还是说,你仍想自私地挽留他一条性命,让他继续受折磨吗?”
虽说心中对陆逸云有一丝同情,可霍青也依旧毫不客气地说出了陆逸云心中的真正症结,说这番话时,他也想到了自己。
对他而言,如今既然自己为何被霍朗忽然陷害之事一切都清楚了,那么让他一死替母赎罪够不够?可惜霍朗很明显是觉得这样都是不够的,所以自己还得被迫活下去,直到被他折磨至死。可这样被自己曾疼爱非常的弟弟伤害,又何尝不是一种比奸淫折磨更为痛苦的感受?对于和陆逸云相爱过一场的越星河而言,对方也必然是这样想的吧。
陆逸云听见霍青这样说自己,面色猛然一变,那双温和的眼里也忍不住溢出了一丝愤怒。
但他好歹还是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缓缓说道,“身在此位,我也是没有办法。将他长久的关着已是我能替他争取的最轻的处罚了。”
不等陆逸云说完,霍青抬起了头来,冷冷看向了对方,“你怎知道他稀罕你为他付出的这一切?你怎知道你这所谓的付出对他而言不是一种比死还可怕的折磨!”
“可……可他若真不想活了,在地牢里早就自尽了,又何必拖到现在……”陆逸云口气一软,慢慢低下了头。
“你以为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感激你替他争取的这所谓的最轻惩罚吗?陆谷主,我没有越星河那么坚强,若我是他,我早便自尽以求解脱了。可既然他不肯自尽,仍是找尽一切机会与你为敌,那只能说越星河他深深低恨着你,当然,也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未泯的感情。我猜他当初与谷主之间一定感情深厚,所以他才这样一直挣扎求生,想赌一赌你对他的感情。可谁知道……谷主你当真心硬如铁啊……”
想起越星河意图伤害阿傻之后向自己恳求不要废去他武功的凄凉模样,以及这十多年来,对方时常隐忍着在心中却依旧难免流露出的片刻脆弱与无助,以及对方那些确确实实地自己耳边曾吐露过的言语,陆逸云的脑海里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是我错了。我既爱他,便不该……不该……如此心硬如铁。这么多年了,我总该让他赢一次的。这样才不枉我与他着实爱过一场。”
陆逸云看着用怜悯目光望着自己的霍青,嘴角牵出了一丝苦笑,他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面具,又戴回了脸上。
“多谢王爷提点,陆逸云知晓该如何做了,告辞。”
说完话,他向霍青恭敬地施了一个礼,这才如初始来带此处那般慢慢地踱了出去。
霍青看着陆逸云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或许,这是自己在风华谷最后一次看见这位绝代风华的谷主也说不定。
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逍遥宫中,越星河依旧昏迷不醒,陆逸云进屋简单地查看了一下他的状况后,将小心伺候在一旁的十八唤到了自己书房之中。
“十八,你乃是墨衣教中的人,你对墨衣教总坛所在也必是极为熟悉了?”
听见陆逸云这么问自己,十八急忙涨红了脸,虽然他是受墨衣教指示而埋伏在风华谷中,以作内应,可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是被风华谷中众人感化,不愿再为那邪教卖命。
“谷主,我……我已决心成为风华谷的一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见十八那张小脸上满是紧张,陆逸云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别怕,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孩子,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
“如师如父,谷主大德,十八永世不忘!”
几乎是不假所思,十八立即答了出来,虽说当初他入谷乃是墨衣教看准陆逸云的善心而设的局,可入谷之后,这位风华谷最为尊贵的人却果真是将自己当做亲生儿子那般看待爱护,不时还百忙之中抽空教自己读书写字,更对自己嘘寒问暖,甚至还替自己解去了体内藏影堂所下的余毒。这等事情,让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墨衣教长大的十八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他被教导得只会想,墨衣教的教主便是至高无上的人物,自己看他一眼,都只怕会脏了教主的圣躯,而这风华谷谷主论身份地位比之他们的教主只高不低,却是如此亲和近人,如何让十八不感到内心震撼,进而发自真心地喜欢敬仰上这位谷主大人。
陆逸云听见十八这般夸赞自己,倒也没有不好意思,他只是亲昵地拖起了十八的手,柔声说道,“十八,谷主有要事想求你。你若不愿,我也绝不勉强。”
前前后后听见陆逸云问了自己这些话,十八本就心思机敏,陆逸云不用说,他也知道自己想求的是什么事了。
但是这一件事对十八而言却果真是天下间最难的事情。
“谷主,您……您不能这样做!”不等陆逸云说出请求,十八已经猛地摇起了头。
陆逸云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这傻孩子,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想让我帮你把越星河送回墨衣教,这样趁他在毒发之前,墨衣教必会取出解药救他一命,可这样做,你就等于背叛了整个中原武林,届时这天下哪还有谷主您的容身之处啊!左护法对您多番庇护越星河一事已是恼羞成怒,如此一来,他定会想办法对付您的!”
“哈哈哈,十八你这小毛孩也真是长大了。把我的心思都猜得透透的。不过你还说漏一点,阿傻你也得一并送走,届时越星河肯定会照顾好他的,这一点你倒不必担心。”
“谷主你难道疯了吗?!越星河要是真回了墨衣教,以后指不定会对风华谷会对中原武林展开怎样的报复?你乃是风华谷的谷主,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十八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逸云,对方虽然在笑,但是淡墨色的目光却显得异常执着。
陆逸云漠然地听着十八这番话,半晌他才缓缓起身,负了双手在后。
“风华谷数百年基业,岂是墨衣教能一夕毁去的。这我倒并不担心。再说,他伤得那么重,就算救回一条命,只怕也得将息很久。”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会被他们当做叛徒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十八终于喊出了自己心中最为担心的事情,他并不在乎越星河的死活,他在乎的是陆逸云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