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祧笑着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是你最爱的梅花。”
“比起死物来,我更在乎活物。”
“不管是什么物体,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第二十一章:偷来的温柔(4)
那是他第一次用那般咄咄逼人的语气跟司祧说话。司祧微不可微的挑了挑眉,而后,也只是淡淡的一笑:“就算他们有生命,但是,比起你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深深的凝注着他,彷如,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就算他的身边就算有万千种不同的华彩,司祧的双眼中看着的就只会是白苏。他还记得,他那时就站在那乱七八糟的断枝中,天空很蓝,透亮透亮的颜色,那日,是没有风的。司祧踩着碎叶缓缓而来时,树枝“荜拨荜拨”的断裂声格外的明显,他的全副心神几乎全用来去看那一双眼睛了。他呆呆的想,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别人?为什么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却还要做那狗苟蝇营的勾当?去陷害朝中重臣?
那人在自己的面前停下,轻而又轻的拉起自己的双手,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察看。在发现他的手心通红的时候,更是温柔的弯下了腰,柔柔的搓着他的双手。宠溺的责怪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那里是不小心,这明明就是他故意为之的好不好。因为想着宰相的事情,他的语气十分的僵硬:“这不用你管。”
司祧微微一愣,而后对着他的手轻轻的哈气:“说什么话呢?是不是谁又给你气受了?”
“谁不知道白苏是陛下最疼爱的皇子,谁还敢拿气给我受。”他没好气的答道。
“那为什么今日不开心?”哈完气之后,他又轻轻的为他按摩。他偷偷的垂下眼打量他,那个蹲在他面前仰视他的人,双眼神圣而虔诚,就好似那崇尚佛祖的信徒。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司祧看他的眼神竟然这般的着迷,他几乎受到了惊吓。匆匆的甩掉他的手,白苏胡乱的指责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司祧撑着双手站起,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我什么时候又惹你不开心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娶宰相的女儿?”
司祧整着衣摆的手顿了顿,直直的看了他片刻,才低低的说道:“我当是因为什么。”
“我已经十三岁了。”他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个人却压根就没将他的话当真,扑哧的笑了一声,道:“别闹了,苏儿,你不会喜欢那个丑丫头的。”
“我已经到了娶妻的年龄。”他固执的说道。
“那丫头配不上你。”司祧淡淡的说着,上前牵了他的手,就朝那玉砌雕阑的长廊走去。
“我喜欢她。”他定定的站在原地,斩钉截铁的说道。他明明字字认真,可是走在前面的人儿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苏儿,乖,今儿个别闹了,司祧累了。”
“我喜欢她。”他又重复了一遍。
霎时,面前那人的神情变化莫测,水蜜色的眸子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低叹了一声,揉着他的头发说道:“不要闹了。”
“我真的喜欢她。”
第二十一章:偷来的温柔(5)
他终于看见那双水蜜色的眸子在一瞬间有了波动。瞬息之间,勃然变色,好似被激怒了的野兽一般,凶狠的瞪他。这个样子的司祧,他一点都不害怕。是的,比起他的温柔来,这样凶狠的样子,他更容易接受。他想,这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司祧,这个样子的司祧,才是真正的他?
“你根本连那丑丫头见都没见过?你又谈何喜欢?”他冷冷的叱问他。
“你从哪里知道我没见过他?”他用同样冰冷的声调回答他。他看着的双手不停的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那水蜜色的眸子,就好像浩淼的烟波,云蒸霞蔚、朦朦胧胧,然后,他听见他问道:“你见过她,你可知道她的芳名?”
他瞬间张口结舌,他刚刚想问的,其实是你为什么要谋害宰相?可是那句话,他问不出口,只好用宰相的女儿去试探。那个女子他自然是没有见过的,就连成亲的事儿,也是他偷听而来。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那眼眸中的云雾松松散散的散开,又好似乌云密布一般的聚拢,他下意识的偏过了头去。然后,他听见那个人又低低的笑了一声。“看吧,苏儿,你连谎都不会撒,你又让我如何相信你喜欢那个没见过的丑丫头?”
“我就是要娶她。”他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感到失望,是啊,他认识的那个司祧那般的了解他,又那般的聪明,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他赤身裸体的袒露在他的面前。这样的他,他怎么斗得过?
对于他的任性,司祧只是宠溺的笑,然后若无其事的将他搂紧怀中,轻声耳语:“你若是要娶她也可以,等到你弱冠之年时,我就让您的父皇为你俩赐婚,你说好不好?”
十三岁的孩子,面前又是一个从小看着自己大的人,将自己宠上天的人,他怎么会怀疑他。听得他的承诺,他下意识的抓住他的双手问道:“当真?”
司祧轻点了下他的鼻尖,笑道:“比真金都真。”
“我就知道苏儿不会怪我。”那一声满足的喟叹,将他远走的思绪拉了回来。白苏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此时,他依然站在那宛若铁笼一般的监狱之中,窗外已经漆黑一片,那颗惨淡的星子,这会儿也消弭不见。斜挂在墙上的火盆发出嗤嗤的声音,明亮的火光将面前的人照得也不真实起来。他恍惚的觉得,他们现在又回到了十三岁的那年。
突然,他的双手被人猛地捉住,然后被他轻轻的一拉,他的下巴撞到了一副算不得宽厚的肩膀之上。他诧异的眨了眨眼,耳边,是那人的耳语:“苏儿,你说句话好不好。就算是怪我,你也说句话好不好?”
那人略带冰凉的呼吸小心翼翼的喷在他的耳际,心里虽然很冷,但是他却并没有推开他。反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司祧瞬间将他搂得更紧。
第二十二章:变故(1)
“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他低声说道。“但是,下不为例。”
瞬间,那抱着他的人儿身体一颤,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脖间温热了一大片,耳边也传来隐忍的啜泣声。
白苏一僵,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拍他的背脊,想了想,却最终忍了下来。司祧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是那样的坚强,那样的高大,他可以为他抵挡所有灾难,可以统辖这万里河山,可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的软弱,将所有的心防解下,在他的面前像个孩子一般低低的哭泣。仅仅是因为他说,他原谅这一次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终于放开了他。他的眼前又是那人温温柔柔的笑。那眉眼就好似三月的春风般和煦温暖,弯弯的唇角好似初一的月牙儿半勾,他说:“既然苏儿原谅了我,那么,现在我们就做其他的事儿吧?”
其他的事?白苏眼睛跳了跳。
“嗯。”司祧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唰的一声拔出,然后看着白苏轻轻汤汤的笑。
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刀锋,白苏眼眸微动,脸颊上的梅花胎记透出一股子阴冷的煞气来,他道: “你打算用这匕首干嘛?”
“自然不是伤你。”司祧答得飞快,反手,就将锋利的刀子对准自己的肩胛用力的一刺,拔出刀子时,他甚至看到皮肤里面的血肉外翻出来,红艳艳的刀子红过二月的花。
“你,这是苦肉计?”在他给了自己一刀时,白苏已经猜出他的想法。司祧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不用担心,这把刀子是没有毒的。”
“你是为了救我?”问这句话时,他并没有觉得欣喜或则感动,反而阴鸷而冷酷。
“自然不是。”司祧飞快的将刀子扔在地上,一手捂着那鲜血汩汩的伤口道:“宋子固虽然是死囚,但是,没到行刑之日就死在牢狱之中,杀他之人依然有罪。”
白苏眼神闪了闪:“所以,你刚才就故意用淬了剧毒的匕首割了他喉管?”
司祧笑着点头。而后又道:“宋子固行刺摄政王,我是为了自保,才失手杀了他。”
闻言,白苏眼神一黯。固然,司祧为自保伤了宋子固,他们不会有事,但是,他答应了要救宋子固。这会儿,救不了宋子固不说,反而连他的清白都保不住。
司祧看他脸色发白,叹了一口气,柔声劝慰道:“宋子固为了保住张岱,自愿担那贪赃枉法的骂名,你跟他是结拜兄弟,想来,他也不会怪你的。更何况,如此一来,你还能为他留具全尸,你说,不是吗?”说完,也不给白苏辩解的机会,兀自朝那门外喊道:“大胆宋子固,你连本王也敢行刺,看我今日不杀了你。”说着,就抬起脚作势朝宋子固的身上踢去。
第二十二章:变故(2)
白苏连忙上前,挡在宋子固的面前,看着司祧说道:“你不能再碰他。”
猜不透白苏的心事,司祧不由微微的蹙眉。“苏儿,你让开。”
听到响动的狱卒,持着戈矛齐齐的冲了进来。白苏看着那明亮的火光,抿唇笑道:“皇叔,你当我来杀宋子固,就只是为了给他留具全尸那么简单吗?”
司祧一怔,随后冷声说道:“不管因为什么,你现在给让开。”
白苏固执的摇头。
一个管事模样的狱卒,提着灯笼上前问道:“摄政王,二皇子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苏敛眉看那狱卒手中的灯笼,那灯笼的样式极其简单,雪白色细棉纸上没有书画丹青,残灯如豆,映照在宣纸上有些昏黄的光晕。司祧看了白苏半晌,见他一直低头看着灯笼,心下已经明白了一二道:“宋子固行刺本王,已被本王就地解决。”
白苏眼皮微动,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司祧又道:“宣仵作验明宋子固正身,明日午时三刻,将他的尸首挂于城门。”
那狱卒虽然心中疑惑,可是,面对着两个同样高高在上的人,却又实在是不敢多问。只好点头说道:“小的遵旨。”
司祧点头。转身,扯着白苏的手臂,勉强的扯了抹笑,道:“苏儿,我们走吧。”
监狱的甬道十分的漫长,稻草的霉味扑鼻而来。两人却仿似什么都没闻到一般,直直的朝门外走去。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
太仓并不像京畿繁华。此时除了花街以外,大街上看不到一丝的亮光,没有月光,天上的星子倒是十分的明亮。司祧转身拿了送行狱卒手中的灯笼,道:“你们退下吧,我跟二皇子殿下有话要说。”
那几个狱卒忙不择跌的点头,转身,就吆喝着另外几人离开。
司祧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白苏紧跟在他的身后。
即便是受灾的太仓,在夏日的夜晚也格外的热闹。叫不出名字的虫儿、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漆黑却又悠长的道路连绵延伸,黑黑白白的剪影之间,偶尔透出一个狰狞的房顶,或是栖于矮檐下的蛇目菊。苍穹之中,仿佛有无数的活物争相涌动,暗中较劲。于是,屏息聆听,在青砖红瓦下,那些熏醉的气息翻扰起来了,血红的灯,碧绿的酒,钗头的玉凤,足下的金莲,云篦击节碎,舞罢彩云归。说不尽的繁华温柔,原来都藏在这暧昧不明的夜色之中。
渐渐的,色彩化了,声音淡了,长街的尽头,又是一片凄怆又浓郁的墨黑。一盏小小的灯笼,划破了那片层层叠叠的黑暗,孤独却又固执的踟蹰而来。
谁都没有打破沉默的迹象,两人就那样慢吞吞的走着,仿似,一直走到天边也誓不罢休。城门即在眼前,司祧挑高灯笼,转身去看跟在身后的白苏。
白苏默契十足的停下,他甚至没有抬头,低头,慢条斯理的拢着雪白色的衣襟。脸颊上的一朵梅花胎记,在清冷的夜色之中,散发着月光一般凄清而圣洁的光晕。司祧微微的眯眼,而后上前一步,捉住他的双手。
白苏拢着衣襟的手放下,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之中,没有慌乱,没有诧异,冷静而孤傲的与他对视。
“你……。”司祧一时顿住了,他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他,可是这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深深的吸了口气,他道:“你,刚刚是要给我说什么?”
白苏低声一笑,轻轻的挣开司祧的五指,退后一步,那原本格外的突出的五官,被夜色晕开,缥缈得仿若一闪即逝的幽魂。“皇叔,你猜得到的。”
司祧呆了呆,秉着灯笼的五指青筋暴起,看着与夜色笼罩在一起的白苏,水蜜色的眸子狠狠的眯成了一条直线。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白苏的声音又冷又淡,被那柔和的风,轻轻的一吹,就化作了微小的尘埃。即便是那样微笑的存在,司祧也听得清楚,他微微的勾唇,笑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帮你。”
“那就最好不过。”白苏也笑:“就算我想要这天下,我也希望是依靠我自己的能力得到。”
司祧一愣,随后了然的点头:“你并不是不知道杀害宋子固你也会犯罪,而是,你想借着杀害宋子固的罪名,让陛下召回你吧!”
白苏坦然的承认道:“皇叔果然聪明。”
司祧低叹了一口气,紧握着灯笼的手总算松开了些许,他轻声说道:“这样的做法,不会太冒险了一些么?”
“皇叔应该明白,父皇虽然宠我,但是,他却并不信我。他将我调来太仓,开始的时候,我也认为他是想要磨炼我,可是我后来才明白,且不说太仓县令仍在,照目前的处境,没个三两年我是绝对走不开的。更何况,现在太仓县令和师爷,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你觉得,我还有回去的机会么?”
第二十二章:变故(3)
这一点,司祧早些时间也听关睢景提过。他一直以为,以白苏那单纯的性子,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却不料,那个他一直将他当做孩子一般宠着的人儿,是这般的睿智。不但连白尧章的目的看得清楚,就连回击的方法也在短时间之内想好。只是,他一想到他之前为宋子固求情的画面,一想到他不准自己伤害宋子固,又觉得心里酸涩难耐。若是前面几次,他都是在演戏,那这个孩子,早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再继续帮他,抑或,他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被百姓们认定了的明君。
白苏也不看他。自己这些年一直以那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示人,突然间将自己的心计摆在别人面前,他自己都有些不适应。更何况,是面前这个看着他长大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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