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我们也自己划船去采的,在荷叶里穿来穿去,谁也看不见谁,可好玩了。
现在荷花也快开了吧?只是这一次可赶不上了。”
“赶不上也没什么,不就是划船么?明天我就找一只船——”燕无双话还没
说完,就见东方明珠那一边隔壁的窗户突地掀开,一个人头探出来叫道:“这深
更半夜的你们嚷什么嚷,吵得老子都睡不着觉!”叫完了,头又缩回去,为了更
深切地表达愤怒之情,狠着劲儿关上窗户,梆地就是一声巨响。
燕无双大怒,顿时就想过去把这人从窗子里揪出来一顿痛揍。正要动手,月
光底下忽然看见东方明珠的表情,冲着自己贼兮兮地直吐舌头,一副小孩子做错
了事的眉眼,心中忽然一动——也许她们家不是这么着对付这类事件的?冷静下
来再一想,何尝不是呢?那风流第一格调无双的南宫情固然没见过,北宫夏倒是
会过的,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公子哥儿,好象不大能够想象他会于半夜里跳出来
揪住一个陌生人饱以老拳?
这么一想别说怒气,连底气都有些不足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在窗口边呆住。
“明天”,哪料这才一张嘴,那边东方明珠就“嘘”的一声。“我是说,”燕无
双还没留意,继续往下说,又才只说了三个字,就见东方明珠双手齐举,在窗口
边一阵乱摇。见这情形,燕无双也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哽在喉咙管里好
不难受。心里面自然少不了要把那隔壁客人一阵乱骂:我靠,你龟儿子的睡眠就
那么重要?
这下两个人都不能说话了,刚刚挑起来的兴奋情绪又平伏不下去,没法立刻
就回去睡觉,只好呆在窗口边大眼瞪小眼。这样在月色中瞪了一会,东方明珠也
不打个招呼,突然缩回头去。燕无双还期望着她能再伸出头来,等了一会没有动
静,只得也睡觉去了。
第二天燕无双起了个绝早,跑到河边去找船。找到了,兴冲冲回客店去叫东
方明珠。走到她门前,见那门上赫然挂的却是把锁。连忙找小二一问,却是已经
结帐走人了。燕无双哪里相信,跑到马房一看,那昨晚还跟他的黄骠马在一起的
枣红马可不是没了嘛!难道是她家人已经找来了?可她明明又是一个人走的呀!
燕无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一急,热汗冷汗一起往外直冒,赶忙问清了
方向,也顾不上套鞍骑马,施展轻功就直追出去。东方明珠走了也还不久,他顺
着官道这样风一阵急追,两盏茶功夫过去,前面已经依稀看见了枣红马奔驰的身
影。
“喂!”燕无双用足中气大喊一声。本来估计着前面人听到这声喊,至少会
慢下来,岂料东方明珠双腿一夹,那马跑得更快了。没奈何,他也只得足下发力,
往前使劲冲刺。冲到前面,怕惊了枣红马,只轻轻揽住那飘起来的马尾,借力树
叶一样飘落东方明珠鞍后。刚落下,手绕到她身前,微微兜住马缰,那马才渐渐
放慢了速度。
“到底出了什么事?”等马停下来,燕无双还怕她走了,牢牢捉着缰绳。正
等着东方明珠回答,那捉缰绳的手背上忽然一烫,好象有什么东西打落下来。燕
无双一惊,拿着缰绳就从马上跳下来,绕到前面去看她。
东方明珠果然是在哭,眼睫毛上挂着泪花,看见他,泪水一串一串地落下来,
都无声无息渗到马鬃里面。“到底怎么了,我这才刚走了一会儿?”燕无双又是
迷惑,又是心痛。
“你自己回山寨吧,我不去河源了。”半晌,东方明珠轻声说。
“想家了?”
“我是怕再跟着你这样走下去,我就会不愿意嫁给情四哥了。”东方明珠微
微一笑,眼泪轻盈盈地随风飘落。
燕无双抓着缰绳的手指顿时硬了起来。东方明珠轻轻一抖缰,把绳子从他手
中抖出来,自顾自又催马走了。燕无双全身差不多都麻了,看见枣红马的马尾又
线一样飘扬起来,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又去追。
“不愿意嫁他,那就嫁我好了!”一口气追到,这一次还来不及跳上去,就
在底下大喊道。
“嫁给你做强盗婆子?”东方明珠也在马上大喊。
“我金盆洗手还不行吗?”燕无双又复大喊。
一句金盆洗手说得容易,燕无双可不是独行客,北五省的绿林那儿先就过不
了关。那一盆金盆清水端上来之后,聚义堂上鸦雀无声,人人脸上都黑得象暴风
雨之前的天色。
燕无双看着这阵势,知道有一场好戏要演。他是多少年江湖滚打过来的,都
没见在乎过什么,如今都要退出江湖了,更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一笑:
“怎么?大家都不愿意我找到黑道上最好的归宿?”
“大哥你还年轻着呢!”彭天礼叫道:“你若是五十朝上只求归宿的人,兄
弟们也都不会拦你!”
“我是未老先衰,”燕无双似玩笑又非玩笑地说了一句,往全场上扫一眼,
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打青凤寨的事情过后,就一直心灰得很。干我们这一行
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也就罢了,怕的就是吃一半还留一半。那留下的那一半整天
白日淹在血污里透不过气,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一句话,杀人放火淫人妻女流
人眼泪,这种日子我已经过不下去了。”
“我看不是这种日子大哥过不下去,”伏牛山天心寨寨主钱起立冷然道:
“是有人在步秦千龙的后尘。”
“或者吧,”燕无双朝那边看看,淡淡道:“那又怎么样?我步得高兴,就
算是死也死得快活,不比有些人从头至尾只知道去喝别人的血。”
“就是从头至尾喝别人的血,也比喝饱了血再宣布不该喝血要强!”钱起立
冷笑道:“就算是金盆洗手,你以为就洗得掉你那一身血污?洗得回被吃掉的半
个良心?能洗得你脱胎换骨,花前月下从此心安理得?大家本来就是命苦的人,
跟人家膏梁子弟比什么良心清白两手干净?既走上了这条道,早就是万劫不复,
居然还有人晕了头,幼稚到以为只要金盆洗手就可以洗出一片海阔天空新天新地?”
“我就是幼稚了,那又怎么样?”燕无双终于大怒起来:“我这张脸老了三
十多年,早老得腻歪了。如今就是想幼稚幼稚,那又怎么样?难不成还不准?”
绿林道里坐第二把交椅的周万年看看形势不对,急忙转寰:“钱兄弟当然不
是这个意思。大家主要还是考虑到大哥你这一金盆洗手,那姑娘到底是不是就能
娶到?要是能娶到也就罢了,弟兄们自然也不好阻挠大哥娶媳妇。可要还是娶不
到,那世家门坎太高,一样还是看你不顺眼,又何苦这么着急着早早地洗了手,
搞得一切事情无可挽回?”
“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燕无双只觉得一万个话不投机:“我娶老婆,
固然是要金盆洗手,可就是不娶,一样不还是要洗手?难不成我为了老婆可以做
的事,为了自己,倒做不得?”
“大哥为了什么洗手,我们管不着,”钱起立这一回说得更冷静了:“就只
是这一洗手,大伙儿可都要附带着成为世家刀下的一块肥肉了。”
这话说得不假。自古黑白不两立,如今世家既领袖武林,自然看着绿林界眉
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就说南绿林吧,一向比不得北绿林有组织有规模,偏
世家的势力大半又在东南,正撄其锋,早被收服过去了,而今只能够收些许卖路
钱维持个生计,还得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绿林味道早是往事如烟。而北绿林之所
以还能横行到今,一半倒是靠了燕无双响当当的牌子撑着。如今这再一洗手,世
家的拳头可不是就要伸过来了么?
“既然要洗手,谁是谁的肉,那也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燕无双话说得很
绝,完了又再补充一句:“其实说一句真心话,就真成了南绿林,那也没什么不
好的。”
这话一出,群雄顿时轰轰然有些骚动。原本想着他只不过是重色轻友,哪里
想到简直就是这样一副卖友求荣的德行?
燕无双见这情形,知道今日左右是说不拢了,既然不能好合好散,也就不再
理会,径自伸手往金盆里去捞水。
手还没沾到水,一物半空中呼啸而来,夺的一声插在金盆上,却是一把飞刀。
那金盆表面上镀着金,里面却是银的,给这一击击穿了个洞,盆里面的水就顺着
刀身往外渗。这个举动显然提醒了大家,一时间各式各样的暗器都直奔金盆而来,
铁莲子、铁藜蒺、金钱镖、丧门钉、飞梭、袖箭、金针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漫天
风雨会金盆,顿时就把这前一晌还金光闪闪漂漂亮亮的玩意儿打了个稀巴烂。
燕无双手停在金盆上面,半晌也没个言语。一刹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
上,分明在等待着,可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转机,决裂,亦或其他?一片寂
静中就见他慢慢地收回了手,只是很轻很淡的一笑:“打烂金盆,便洗不得手了
么?姓燕的说到做到,今日便与诸位恩断义绝。从今往后,大家好自为之!”手
掌往下一挥,一片袍角早割落下来,手指再往前一推,那布片飘飘扬扬地直飞到
众人面前。
“好一条汉子!”万籁俱寂中,屋外突然有人喝彩。
“是哪一位英雄?”燕无双一声断喝,早扑出窗口。窗外人影一晃,竟是身
法奇速,一路往山下去了。燕无双窝了股无名火,自后紧追不舍。这一奔跑起来,
两个都是超一流的轻功,刹时间就把身后一涌而出的绿林群雄给甩得不见了影子。
一片贯耳风声中,前面人转过山脚,忽地止步。
“燕兄别来无恙?”北宫夏笑吟吟地转过身来。
燕无双哼一声,情知他这一来,便是带来世家那边的消息,道:“什么事?”
北宫夏敛了笑容:“玉七哥要跟你决斗,时间地点都你定吧。一战定输赢,
一战定生死,燕寨主若赢了,对于珠妹的事,七哥自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依
在下看来,燕寨主还是努力挑个风景好点的地方,好埋骨葬身。”
也难怪北宫夏说得这么嚣张,他嘴里的这个玉七哥,自然便是东方明珠的哥
哥东方明玉了。四大世家以东方世家为首,而东方明玉又是东方世家的第一高手,
那名声、武功自然也是不必说了。比起东方明珠的未婚夫婿世家中排名第二的南
宫情来,由他出场,那么与燕无双这一战的胜算,必然是又要提高了。
燕无双只哼一声,便约了东方明玉于半个月之后在黄山飞来峰决战。黄山乃
四大世家最西边一家西门世家的势力范围,由此也让人见得他燕无双并不稀罕占
这个便宜。
决斗那一天,燕无双准点而去,远远便见飞来石上已经高高站了一个颀长人
影,仿佛在看前面的苍茫云海,凝思未动,只有山风刚劲,把他的一袭白衣吹得
起起落落,飘飘然竟有几分高蹈世外的神仙态度。可能是听到燕无双踏石而上的
风声,他扭转头,脸上那表情衬着茫茫云海,汪汪然静如万顷之波,竟没有一点
决斗之前的慷慨气息。
“燕兄真选得好地方呀,”东方明玉朝燕无双一阵凝视:“借这石上方寸,
退足以拘束杀气;而对着浩瀚云海,又不由不让人凡尘看破恶念冰消。这般布置,
玉七真是佩服得很。”
“不敢,”燕无双微微一笑:“燕某一生与人争斗,不曾吃亏,这次更是事
关重大,焉敢大意?也不过是想求得一个半斤八两的局面。只是意思虽是这个意
思,既已被七公子看破,料来已经有了破解之法?”
“只怕人力不足以对抗自然,”东方明玉淡淡说道:“说到棒打鸳鸯两头散,
我可也不是惯做这事的。其实象燕兄这样能粗能细的人物,当今天下,已经是罕
有其匹了,难怪舍妹喜欢。就是在下,也难免心仪。只是倘若燕兄也有个妹子,
也要嫁给一个象你这样的人,或者你就会理解我如今的作法了。”
“可是要管令妹的事,便必要杀了我?”燕无双可没什么好气了。
东方明玉歇了半晌,略微点一点头:“舍妹那脾性,自小儿我熟透了。干什
么事都胡作非为,喜新厌旧,没有个章程。大约平素里是看厌了我们这几张阴阳
怪气的脸吧,一出门,就喜欢上燕兄这样的粗豪汉子。这也不以为奇,就不知道
将来若是她也看厌了燕兄这张脸——算了,这样说燕兄要不高兴了,换个说法吧,
燕兄已经金盆洗手,不知道将来舍妹要是嫁给你,你拿什么正当生意养她?”
燕无双淡淡道:“东方兄未免小瞧了人,在下如此武功,至于养不起令妹么?”
“可是你别忘了,我们家养出来的女人可不是普通女人。养得起也不等于就
养得好,”东方明玉微微一笑:“说到女人,燕兄长我几岁,不至于没有这个经
验,她们不比男人纵横江湖自得其乐,所谓快乐,恐怕有很大一部分是钱堆出来
的。虽然也有些人说有没有钱无所谓,譬如舍妹也会说这样的话,可是燕兄得清
楚,那只是因为她有钱。真正没钱的人,她说得起么?燕兄刚刚说自己武功高强,
说到武功高强,跟有钱可不是一回事。新近风头最健的路无痕,剑气杀人,够厉
害了吧?谁听说过他有钱?当然,说到钱的问题,也不是真正的问题,我们家到
时候自然会有丰厚嫁妆,管你们一世衣食无忧。就只是燕兄纵横一世,到头来若
是被江湖上说一声寄托于世家门下,脸上怎么挂得住?这是为燕兄着想。还是那
句俗话说得好,蛟龙失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对于燕兄这条龙来说,绿林
就是你的水。你为舍妹绝了绿林,等不多久一感到世态炎凉,必会心生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燕无双的语气颇有些萧索:“这多年道上混过来,
一双眼睛雪亮亮的,功名利禄是是非非,也早就看得通透了。”
“只可惜燕兄这一双雪亮巨眼,看得透世道,却看不透寒门与高第之间结合
的诸多痛苦,”东方明玉一声叹息,长剑出鞘:“想我家传家数百年,舍妹何尝
是第一个出格的女人?殷鉴不远,今日我也只能略尽一尽人力。倘若天意在燕兄,
想燕兄必有奇招突出;倘天意不在燕兄,我也没有办法了。请!”
“请!”燕无双也不再多说,呛然拔刀。
“还是燕兄先请,今日一战,在下有杀燕兄之意,而燕兄却必无杀在下之意,
在下其实已经沾着不少的便宜了。”东方明玉微笑道。
燕无双见他说得坦白,也就不客气了,唰地上手便是一刀。刀从右肩斜斜劈
下,身体微侧,带着些微不敢当道的意思。东方明玉举剑撩开,剑尖朝上以示礼
敬,回得也甚客气。
这两下门面招数一过,底下就是真格的了。燕无双也不往回收刀,顺着剑身
就直劈下去,削的是东方明玉的手指。东方明玉见他打法泼辣,微微一惊,剑尖
一指围魏救赵,去点燕无双的咽喉。燕无双刀上使劲,震开长剑。
两人各自退开一步。燕无双猱身又进,刀尖从下往上反挑。东方明玉右手长
剑搭住,粘向外门,左手顺手一指直点燕无双胸口重穴。燕无双胸口一吸,左手
爪形收拢,就去拿他腕脉。东方明玉指变掌,切他手腕。燕无双屈指一弹,打他
脉门。东方明玉手一滑,绕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