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不好意思。他垂著眼,目不斜视地将他身上的绷带拆了,将调好的药替他换上。阿念仍未从混沌中完全清醒,邱允明离屋後,仿佛将他的生存意义一道带走,他便只目光空洞地仰面看著床帐,一动不动,任他动作。便是往那私密处擦药时依旧毫无反应。
林世严做完後,又替阿念盖上薄被,便离屋。不一刻,端著一碗稀粥回屋,搁在床头柜上,道,“喝。”
阿念不曾看他一眼,只看著床顶发呆。林世严也在他身侧坐著,坐到粥冷透了,只能端出去,自己喝了。
如此这般过了七日,阿念身上的皮外伤大多结痂,身子好了大半,却仍粒米不沾,滴水不进。林世严看不过去,如灌药般灌给他灌下米汤,下肚不久便全呕了出来,反倒更凄楚了。林世严堂堂八尺男儿,对此束手无策。
糖水馒头
发文时间: 6/19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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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清晨,林世严如往常般替阿念熬了药,在夥房熬得满脸汗珠。端著药回屋时,发觉门竟合著,从里头被拴上了。林世严蹙眉,想也不想,使上内劲一掌将门闩震断,急急跨入门槛一看,却见阿念一个人在屋中。他不知何时下了床,裹著件单衣蜷缩著坐在窗下,双臂抱著膝,半张脸埋在手臂间。那模样好似是大雨天里寻不到暖窝的野猫野狗,瑟缩著一动不动。
是他自己锁的门……他想独自呆著。
林世严见了这光景,想明白了这点。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便搁下药碗,大步朝阿念走过去。
阿念并不理他,好似是将心关在了自己的小屋子里。林世严二话不说,蹲下身将阿念抱了起来,直接扛上肩头。阿念四脚腾空,头朝下,方才有些清醒过来,发觉万物颠倒,慌忙锤林世严的背,两腿乱蹬想要下地。林世严道,“别打,手痛。”肩上扛著阿念,大步流星地走出药铺。
二人经过热闹街市,阿念不停挣扎,惹来路人异样目光。林世严路过包子铺,随手丢下一小串铜板,抓走一纸袋包子。他将阿念扛到湖畔,方才蹲身,沿著树将他小心放下,让他背靠大树坐著。阿念被强行带出来,面有怒色。林世严在他面前盘腿坐定,将一纸袋的包子搁在他面前,双目定定盯著他,与他沈默相对。阿念避开眼,垂眼盯著身前的青草地看。
彼时已至夏末,几缕早秋的微风拂面,吹皱碧绿湖面。清晨天高云淡,绿柳飘荡,较之屋内的沈闷,屋外恰是叫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与林世严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阿念面上的怒色终於褪去。好似被人剥了壳,露出那脆弱的一面。
林世严亦不言语,只陪伴他坐著。阿念被林世严看得久了,不自在地抬起眼,遇上他的目光。林世严道,“低头看,是地。抬头看,是广阔的天。”
他将纸袋口打开,推向阿念。阿念盯著纸袋怔了一会儿,缓缓抬手,从纸袋中抓了一个白面馒头,送到嘴边啃了一小口。那一口淡而无味的馒头入口,好似是在说他打算活下去。阿念感到鼻子发酸,一边嚼一边慢慢红了眼圈。他呼吸变得急促,嘴唇微微发颤。将馒头艰难咽下的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
林世严目光软了下来。他咬肌鼓了鼓,起身走到阿念身後,与他背靠著一棵大树坐下。他漠然看著如镜的湖面,听著身後人无声的抽噎,不断地拾起地上的断木枝,用手指夹断,丢到一边。微风吹落柳叶,飘飘荡荡落在水面,引得一群锦鲤争相啄食。水面翻出无数水花,将一池的蓝天白云搅成一团。
一旦开了闸便如洪水泻堤。阿念抱著膝,削瘦的肩不住地颤。他再不忍著,将脸埋在手臂间,如孩童般痛哭。他想了这几日,其实早就明白,无论他如何作践自己,阿常哥也回不来了。他从未想过他过的日子里会没有阿常哥,而今他不得不睁眼看这事实。他无助地抓住领口,那里曾吊著一只木雕小猪,而今脖子上空空如也。
阿常哥……我想你……求你听我说……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说给那人听。越说,心中的苦闷越是胀大。他抓住心口,心口被无边无际的苦闷堵住,痛得发闷,好似是快要了他的命。他痛得喘不过气来,不住抽噎著急喘,喘得几乎背过气去。林世严听到动静,忽然从树背後转出来,慌忙按住阿念胸口缓缓输入真气,轻揉著替他顺气。阿念心口抽痛,濒死一般的喘息,泪珠一颗颗地往下滚。林世严目中露出焦急之色,不停替他顺气。阿念不觉拽住林世严的衣袖,胸口艰难地起伏。林世严目不转睛地盯著阿念,生怕出一点差错。不知过了多久,阿念胸口郁结的气被抚顺,才渐渐收住泪,喘息也平缓下来。
林世严有些无措,略一迟疑,抬袖笨拙地揩去阿念脸上的泪痕,问,“还痛吗?”
阿念并未答话。他本就虚弱不堪,经此一折腾,愈发没了力气。他松开林世严的袖子,软软靠在树上,失神地望著前方。他静坐了许久,方才缓过气,目中又有了生气。垂下湿漉漉的眼,探手去拾掉在草地上的馒头。林世严手快,又取了一只干净的塞在他手中。阿念将馒头送到口边,一点一点地啃,动作并不灵活。林世严见他愿意吃食,如蒙大赦地松一口气,起身道,“等我,很快。”
阿念依旧不答话。林世严纵身一跃,跑没了影。不多久,端著一碗莲子百合糖水回来。他的手稳,一路轻功而来,糖水一滴未洒。他在阿念身侧蹲下,从他未啃完的半只馒头上揪下一块,沾了些糖水送入他口中,问,“好吃吗?”
阿念慢慢嚼了一会儿,咽下肚中,诚实地摇头。林世严终於得了反应,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眉目舒展,露出一笑。
那是阿念头一回见林世严笑。
入土为安
发文时间: 6/2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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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就著糖水,细嚼慢咽地吞了一个白面馒头。咽下不久,只觉腹中翻江倒海,捂著胃扑到水边干呕。林世严连忙将他扶起,眼疾手快点住他中脘穴,强行将恶心止住。阿念吐不出来,愈发憋得难受,抓著林世严的肩用力摇头。林世严宁愿叫他难受,也不能叫他不吃东西,狠狠心便不理会他,掌心带上一股真气摩挲他的胃脘。揉了许久,阿念才顺过气来。
林世严并未察觉手臂被阿念抓得道道红杠,担忧问,“好了吗?”
阿念抬眼看看林世严,见他满面关切之色,想起曾经阿常的种种,眼眶又发起热来。林世严以为惹恼了他,慌道,“别哭。”
阿念憋了憋,将那股鼻子发酸的冲动憋回肚中。
二人相对无言,在河畔静坐良久。阿念拾了一片石块,在地上写,“林大哥有何打算”
林世严道,“听你的。”
阿念,“杀掉许多侍卫 怎办”
林世严不语。阿念心知林世严极少与人相处,只怕他自己也没个主意,便又写,“我想带师父离开扬州 一道走罢”
林世严面无表情,目中闪过一丝欣喜,低声“唔”了一声,道,“去我老家。”
阿念微一点头,也不问林世严老家在何处,便又盯著水面发呆。
扬州城是阿念与阿常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兄弟二人的脚步踏遍每寸土地,无论何处都留有美好记忆,而今却成了伤心处。阿念对脚下土地万般不舍,离了此处,去哪儿都是一样的。然而他却不得不离开。这几日邱允明疲於应付朝中之事,若等事情一过,接下来可就得收拾他了。阿念已恨极了他,只想此生与他再无瓜葛。
阿念怔了一会儿,又写,“林大哥 我有一事相求”写罢抬脸,央求地看著林世严。
林世严,“你说,我做。”
阿念低头写,“阿常哥在邱府後山”
写下这几字,阿念用力捏著石块,停了许久,方才再次落笔,“尚未入土 不得安心”
林世严点头道,“我去找。”
见林世严爽快答应,阿念目中浮起一层泪。他极想要回阿常给他雕的小木猪,却不敢再开口提。阿念将这诉求憋在心中,心说如若阿常哥能入土为安便是万幸,央求林大哥潜回邱府已是冒险,又怎能再如此任性呢。
林世严生怕阿念见了尸骨又哭背过气去,道,“我来埋。”
阿念红著眼,纠结许久,无奈点头。
林世严无言地看著阿念的面孔。心知他心中苦楚,却并不无理取闹,愈发惹人怜惜。阿念将阿常倒下的位置画给林世严,又将他与阿常曾共住的那间小木屋的位置画给他。林世严默记了位置,起身道,“先送你回去。”不由分说将阿念打横抱起,便往回走。阿念蹬了两下腿,在他胸口写,“自己走”
林世严毫无反应,好似是块冥顽不化的石头,稳稳抱著阿念大步流星地往药铺赶,像抱著一片叶片那般轻巧。胳膊拧不过大腿,阿念只得放弃反抗,只当是骑了马,坐了牛车了。他低头看看,是灰暗的地。又抬头看看,是广袤天空。他痴痴看著天。心说天上雪白的云絮中,有一片是阿常哥的魂魄罢。
哑症初愈
发文时间: 6/29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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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严将阿念送回药铺,道,“等我。”说罢转身就走。阿念跳起来拽住林世严的手,待得他回头,便在他手心写,“小心 早去早回”
林世严面无表情地看他写完,将拳头握起,走了。
阿念枯坐在床榻上等。等到傍晚,听到一声门响,腾地立起来,望向门口。却见进来的是於胖,左手一碗粥,右手一碟菜,於胖大大咧咧将碗一搁,大声道,“唉哟妈咧我的小师弟,你总算肯走动走动了,担心死你胖哥哥我叻!”大喇喇一坐,便摸出帕子抹汗。一股肉骚味在屋中弥漫。
阿念坐到桌边,闷闷不乐地将碗扒拉到自己面前。心知胖师兄是关心他,特地过来寻他说话,忍住了翻他白眼的冲动。
於胖拍桌道,“天还没凉呢,毛病都来了,称了一天的药,放个屁的空都没有,你胖师兄我的五斤膘都赔上了!”说著便自顾自拉起家常来,将这几日的所闻所见唠叨了一遍。阿念心不在焉,半句也没听进耳朵里。不住地望向窗外,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暗,他不禁想,已是大半日过去,林大哥竟还未回来,莫不是出了甚麽事罢。阿念越想越担心,勉强咽了半碗粥下肚,还未在腹中捂热,又觉翻江倒海。
阿念连忙往自己的内关穴上按。却是手上绵软无力,费力按了几下不顶事,忙狼狈地抓过铜盆,将晚饭全数交代在了里头。
於胖瞪著豆子似的圆眼睛,哎呀大喊一声,便冲过来拍阿念的後背帮他顺气。长手一伸,捞了个杯子倒上水给阿念漱口。阿念握不住杯子,借著於胖的手灌了口冷茶,吐在铜盆里。
二人正忙,忽闻门口传来安平的声音,“怎麽,於胖,你师弟怎麽了?!”
阿念听得师父的声音,忙将嘴擦净,摇头示意无事。安平跨过门槛走进来,忧心道,“这是几日没吃东西了?”
阿念取来纸,写道,“今晨用了些馒头”
安平心疼徒儿,深深叹一口气,干枯的手在阿念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对於胖道,“你先出去,我和你师弟说会儿话。”
於胖哎了一声,端著铜盆出了门。
安平揽著阿念削瘦的肩,道,“来。坐师父旁边。师父一直想跟你谈谈。”
二人双双在床沿坐下,安平道,“小念,你恨师父吗。师父知道你的身世,没有告诉你。”
阿念蓦地听了这话,垂下眼,盯著脚前头的地面看。
安平抬手,缓缓地抚摸阿念的头,“师父得承认在这事上是存了私心的。师父就希望你能在师父身边过的快活。那畜生指靠不住,师父让你指靠,只要师父还活著,就能护著你。小念,不要恨师父。师父也老了,信命。命里你斗不过那畜生,但师父还是希望你过的快活。”
阿念目中露出悲哀神色,轻轻点头。他从枕下抽出今日事先写好的一封短信交给安平。安平将信纸展开,满纸都是阿念清秀的字体。安平於他既是师父又如同亲人。阿念将醒来後的迷茫感受全写在了短信里头,又提及生怕朝廷之事波及到安平,央求他一道离开扬州。
阿念惴惴不安地等待,安平默读了许久,将信纸对折收在手中,缓缓道,“小念,”摇头,“师父不能跟你一道走。”
阿念露出惊讶之色,刚想去桌上取笔,安平干枯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详道,“师父跟你不一样,师父已经这把年纪了,就像大树,在这里扎了根。你的师母也葬在这里。师父要是离了扬州,出了远门,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师母了。”微笑,“师父走不了。”
阿念急了,也顾不得礼数,夺回安平手中的信纸,将“生怕朝廷之事波及到安平”的话语用指甲用力划了划。安平笑著摇头,“师父知道你的担心。但是,不,不会离开。”
阿念仍要劝说,安平接著道,“去南京。大师伯你已经见过了,跟他学了把脉。现在去南京投靠你的二师伯。带上我的信,他会收留你,替我继续教你。”
阿念倔强摇头,安平肃容道,“小念,你要违背师父的话吗?”
阿念被这话堵住,再不敢摇头。安平拍拍阿念的膝盖,哑声道,“走罢,徒儿,越快越好。师父这几年攒了些银两,你全带著,明天就走。一旦东窗事发,你再想走就难了。那小子为了救你杀了那麽多人,我看这事,邱允明瞒不住。他也兜不住那麽大的事,到时候大家都要倒霉。”
安平从衣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约有三两,塞进阿念手中。阿念看见那小小的几颗碎银,心中便堵得慌。想来安平节俭度日这许多年,开了一家药铺替人看病,亦是远近闻名。慕名而来者从来不少,然而安平一旦遇著穷苦看不起病的,便无论如何都不收人银两,还送人药,从不吝啬。如此度日,竟只存下这三枚碎银来,叫人如何能不感怀。
阿念无论如何不肯收下银子,二人推让数度,安平索性起身,将碎银丢在阿念床铺上,快步离屋。踏出门前不忘回头对阿念道,“记得自己将行囊理好,缺甚麽提前告诉师父,莫要等到出发前!”
阿念被丢在屋中,将碎银收拾好,计划著明日偷偷放回师父的橱里。师父的脾气阿念了解。既是不愿跟他走,那十有八九是无法再劝的了。阿念心中又多了一道愁绪,缓缓起身走出屋去。星光洒下光辉,如薄翼披在了他的肩上。他仰头望著星空,繁星密匝匝地缀在天空,如同撒了漫天碎银。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掠过,落在了他面前。阿念回过神,定睛一看,回来的是林世严。林世严怀中抱著一个布包,道,“办完了。顺便帮你把屋里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阿念微微睁大眼,急忙伸手夺那包裹。林世严侧身避让,道,“太沈。”他蹲身将布包放在地上打开,阿念扑到地上,将他的药经与经络小木人推到一边,拽起层层叠叠的衣物抖。林世严不曾想到阿念那麽急切,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衣物里头抖出一个小物事,一声轻响掉落到地上。
“唔!”
阿念情不自禁叹了一声,一把抓住那物事,如性命般牢牢攥在手中,珍爱地细细查看。那正是阿常为他雕的小木猪,虽然未曾上漆,但木雕表面早被摸得光溜溜的。
林世严目中透出一丝惊讶,扶住阿念的肩道,“你出声了。”
阿念一怔,抬起眼看著林世严。细一回想,目中也露出惊讶之色。林世严耐心道,“再试试。”
阿念张张嘴,僵硬地伸著舌头,呆呆地看著林世严的脸,试图发出声音来。
林世严,“慢慢来。啊。”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