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苍被高高举起,划出一道亮闪闪的弧线。我绝望地等着那道亮光落下,却在剑落下之前听到很大的“嗖”的一声,伴着一阵风掠过头顶,我的身子毫无预兆地开始下坠。
实在是太突然了导致我脑袋里始终是清醒的,我清醒地看着飞速靠近我的脸的地面,心里飞速地想:还有时间吗?我可不可以再抬头看长安一眼?我可不可以再骂他一句?我现在是面朝哪个方向啊朝哪边抬头可以看到长安?算了来不及看他了,那我可不可以调个方向别让脑袋着地让屁股着地啊?
还没想出结果,我就落地了。我依然很清醒,于是在发现地面是柔软的以后就四处观察想发现是怎么回事,很久才终于弄清楚,原来我落在了一个人怀里。
事情是这样的,沐阳一箭射断了绳子,长安从马上飞身跃起,接住了我,然后为缓冲冲力用自己的后背着地后抱着我打了几个滚滚到了紧闭的城门脚下。
看着长安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好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地大吼一声:“长安?”
长安瞪我一眼,继续龇牙咧嘴。
我却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他:“长安长安!长安!长安!嗯哼哼——”我像得了失语症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只会说“长安”。双腿还激动地乱蹬。真是的,今天险些就见不到你了呢,好险好险。
长安拍着我的后背,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我俩因为避在城门正下方,纷纷落下的乱箭并未伤到我们。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我们的大队人马已经攀着绳索迅速爬上城墙,不一会儿,城门就被进去的人从里面打开了。
虽然被人从外包抄过来,我们看似无论进退都是死路一条了,可长安依然毅然决然下令进城。我骂道:“你疯了吗?进去好让人瓮中捉鳖吗?”
长安带我翻身上马,在先头小队打通的路上疾驰进城,追逐已经逃远的四王子。
我看到城中敌方人马众多,并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我们的人马已经全数进来与他们巷战,攻破他们的拦截,让他们的人数优势发挥不了作用,但眼看城外包围我们的兵马顷刻间就要到了城门下了,一旦被他们封住了城门里外夹击,我们可真就是进退无路了。我急的满头大汗,瞪着长安,用纠结的神情质问他:“你疯了吗?”
长安却不理会我的焦急,目不斜视地向前疾驰,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但愿时机是对的。”
我更加疑惑了,却知道长安一定是心里有计划的。
渐渐地接近了王宫,四王子一行人已退守王宫了,他们万万想不到长安会带区区几百人轻易攻进城来。先锋部队已经在与守宫的士兵激战了,我望望身后,已经是昏天黑地一片狼藉了。
正感叹着上苍保佑,突然看到尘土飞扬中疾驰来一人一骑,走近了我才看清,来人是沐阳。
沐阳先是望我一眼,然后对长安笑道:“到了。”
长安微笑着点点头,调转马头向宫门走去。
“什么到了?”我疑惑到。
“南风。”长安的声音平稳舒缓,显然已经有取胜的把握了。
是了,我怎么忘了,南风去殷国借兵,已经快一个月了,早该回来了。一定是去山里找我们耽误了时间。如今他一到,大军从外接应,里应外合,被动局面即刻就可以扭转,原本是我们被四王子的人里外夹击,现在恐怕是他们被我们里外夹击吧。
我不禁松一口气,却又觉得余悸未消,吐一口气抱怨道:“真是冒险!”
长安轻笑一声:“可是现在已经安全了,冒险的结果是好的啊。”
我瞪他一眼:“你有没有想过,南风没有到怎么办?”
“有啊。”
16、第 16 章 死人香 。。。
“怎么办?”
“起码我们可以死在一起啊。”长安轻描淡写地说。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他自信满满的表情坚决的脸。
有一种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气魄,并不是因为他一定能百战百胜,而是因为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杀伐决断,不畏惧失败和死亡,就算是赴死,也冷静果断,就算是孤立无援,也高傲得让看到他的人心生畏惧。而这个人唯一一次动摇自己的决定,是为了我。
17
17、第 17 章 夺宫 。。。
(十七)
城中的战争越发激烈,人数越来越多,守宫的人不断补到对外的战争中去,却也挡不住源源不断进攻来的殷国援兵。
我四处张望着,原本繁华的街道已是一片狼藉,路边来不及收回屋里的货品桌架倒了一地,门户紧闭,没有人影,大家应该都提前离开了,或者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突然看到一个小女孩从路边一户的窗子探出脑袋来,眼睛里毫无畏惧,大大地睁着注视着我们,似乎搞不清楚外边在发生什么事情。只一会儿,她就被一只大手捞回屋子里,可爱的眼睛眨呀眨不知所措。我居然感到一阵愧疚。
“战争很讨厌,对吧?”长安似乎察觉了我的心事,“我也讨厌战争。”他苦涩地一笑,似乎在说,“很无奈呀……”
南风不一会儿就攻进城来。他神清气爽地奔到长安身边,兴奋地报告城中胜况,显然他很满意长安的攻城。
长安只是点点头,集合了人马向宫门进发……
南风是怎样一个人呢?起初我以为他只是长安忠心耿耿的臣下,两小无猜的朋友,后来我小心眼地觉得他喜欢长安并且想霸占长安。后来又分析了很久,我才想了个半通:南风对长安的感情比我想得要深得多,南风把对死去的父亲和哥哥的感情全寄托在了长安身上,并且担起父兄未完成的职责,把自己一家认为正确的希望不容置疑地加在长安身上。长安对他来说就是一切,他已经慢慢地没有了自己的人生。
一旦长安倒下,最先跟着倒下的八成是南风。至于南风是否喜欢长安……这个反正我是不会允许的!反正南风鄙视男男在一起,那他最好不要对我的长安动歪念!哼,边儿去边儿去!一个明媒正娶的千尘就够我烦了,南风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天原本就阴沉,乌云密布,我们踏进宫门的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一头一身衣。刚才还被重兵把守的王宫,顷刻间变得冷冷清清,守宫侍卫死得死,逃得逃。远处高高的王殿孤零零地站在雨雾中,雨水擦亮的屋檐瓦片透出冰寒刺骨的寂寥。我又一次在血雨腥风中看到了这座高大而孤寂的王殿。
“哗啦啦”的雨声盖住了“锵锵”的进军声,仿佛在说:“杀吧!尽情地杀吧。我会为你们洗净这一世界的血污。杀吧……”
我踟蹰了。是否应该把这杀戮进行下去?
“不要停,傻白,向前走。”长安轻唤我的名字,把我从满脑袋的思虑中唤醒,“战要以战止。既然已经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走到这里,就要不回头地一直走到底。停下来,只会让死去的人白白牺牲。”
我蒙蒙地点点头,随他继续向雨中的王殿走去。
我不知道长安是如何拥有这样坚定的意志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坚信自己走的路,不像我,几乎每一点小的变化都会左右我的情绪,动摇我的决心。但我始终相信长安,相信他的话,他开口叫我走下去,我便仿佛有了走下去的勇气,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我都不怕。
大殿里没有点灯,黑黢黢一片。适应了黑暗,我们看到,高高的王座上,四王子依旧是一身发亮的黄金甲,威严地坐在上面,一手执剑拄地,一手放在膝上,嘴角仍带着轻蔑的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长安。他身边站着面无波澜的华衣,也深深地望着长安。小四儿站在王座下,略皱眉头,不看我们。
长安与四王子对峙一会儿,都不说话。
门外突然响起队伍跑步时,看来还有埋伏。听着数量并不多,想必是四王子的垂死挣扎。
门外气氛再次骤变,厮杀声顿起。同时一个人影飞速闪入,一抹寒光朝我袭来。
长安身手敏捷地拉我一把,侧身给我让出站立的位子,自己上跨一步,一手握住来人持剑的手腕,另一手迅速一窝那人的手,剑立马“铿然”坠地。那人举起另一只手准备一拳袭向长安,动作却瞬间静止了,眼中瞳仁急剧收缩。因为他腰上中了沐阳蓄力的一剑。
长安与沐阳对视着点点头,将那腰间喷血的人放在地上,此刻我才看清楚,原来那人是叔良,传说大王子承天最忠实的旧部下。果然。
外面渐渐平静下来,没人再来杀我们,显然是我们取胜了。小四儿径直朝我走来,依旧是表情淡漠,眼神真诚。走到我面前,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太苍。
长安大概是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用比小四儿快十倍的速度拔剑,然后刺破了小四儿的胸膛。
小四儿痛苦地皱眉,看看自己鲜血不止的伤口,强忍着抬头看向我,持着太苍的手剧烈地颤抖却不肯放下,但意想不到的是,并不是剑锋指向我,而是他握在手里的剑柄。
“还你……”
我心中一动,伸手接住小四儿倒下的身体。
不知是因为相信小四儿的单纯,还是因为我走进过他的思念里,我对小四儿一直是满心怜惜。梦里似乎有人告诉我,那是他最爱的家乡,曾经炊烟升散,蝉鸣狗吠,平静安详。天真的孩童尚且不懂得忧愁,整天望天数着云彩做着梦。后来,一场战争和随之而来的一场瘟疫夺走了几乎所有人的生命。
小四儿颤着手从腰间取出一支精美的小瓶,却一不小心失手将其掉落在地。他绝望地望着瓶子滚远的方向,不肯闭眼。
我伸手捡起瓶子,拔开瓶塞,送至小四儿鼻下。小四儿感激地笑笑,闭上眼睛。
不知道他曾经历了什么,也许在家破人亡的悲痛中参了军,也许只是为了吃饱饭有觉睡,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深深思念那回不去的家乡。我们不过是立场不同,各自忠于各自的军队。但愿他在最后的梦里可以看到村落依然。
长安缓步走上王座:“四弟……”
四王子傲然一笑:“三哥……我说过,今天我们必有一胜一负,一死一活。你从小就那么优秀,现在也一样。今天的结局我不后悔,只是……不甘心!”
说罢,四王子一扬手,在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以剑刎颈。血花飞溅,如花开绚烂,染红了长安淡青色的衣衫。
长安望着已去的四王子,久久不转过身来。我想上前去扶他,他却突然挥起手中的剑,疯了一样乱砍乱刺,砍断了桌案,刺破了金纱幔。
我知道他在宣泄,宣泄心里积满的压抑与痛苦。他很少这样失控的。
只是一小会儿,长安就恢复了平静。他挺直了背脊,转身对华衣道:“华衣,你爱他吗?”
华衣笑笑:“我怎么会爱他?”
沉默。
“你太傻了,你害了自己。”
“不是的。”华衣幽幽地说:“是你害了我。无论你是否对我有感情,你怎么会宁可娶两个妓女,都不肯娶我?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一厢情愿就这样不堪吗?哪怕你是假意娶我,我会认真做好你的妻子的。”
“华衣。”长安无奈地摇摇头,已经疲于解释自己的想法了,“你走吧。”
华衣迈着高傲的脚步,向王座下走。地上一片暗暗的血红,与她红色的衣裳连成一体,仿佛开得凄厉妖艳的花。她脸上不再是初见时少女娇羞的摸样,而是一种冰冷决绝的恨意。究竟人心是怎样的,可以这样在各自想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分歧越来越大。华衣与长安,一同长大,不是爱人,却也算知交。然而现在……
我在默默感慨,月色下却看到华衣袖子里寒光一闪。
长安!
我不知哪里来的神速,飞扑到长安身上。
一瞬间感觉到后背一阵微微的刺痛,随后立马变成扩散全身的剧痛。我微微一笑,心想,总算为你做一件好事呢。
“你又一次害我不能做一个好妻子,我恨你……”
我感觉到眼皮外四周一片漆黑。
嗯,该醒过来了,可是眼皮好重啊睁不开。算了再睡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嘛!什么东西一直在我身上蹭来蹭去?还啃我嘴巴?妈的别翻腾我,谁的胳膊?硌死我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嗯——”我不耐烦地哼唧,还一边伸胳膊蹬腿表示“滚开”。
可是那动作丝毫不停。
唉,没办法,只好醒来了。我急速思考着自己躺在哪里,不知道,但似乎,我替长安挡了一刀,然后就没感觉了。我勉强睁开眼睛,太黑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有身影在我脑袋上方晃来晃去。
我一把推开头上的东西:“死长安!你干嘛?”
长安重新把脑袋移到我面前:“问我干嘛?你说你,伤得又不深,居然昏迷了十几天。昨天又让御医检查了半天,结果是,根本没事了,你在睡觉!”
“那怎么了?”
“你还真当休假啊?你死猪一样睡啊睡,我就只能干看着你什么都不能做。好恨的心啊。”长安假意抱怨。
“哼,累嘛。”我翻身朝里,继续睡。
长安扯我一把,牵到我的伤口了,我“嘶”了一声,他立马停下动作,问我:“疼?”
我点点头。其实还好,不过懒得跟他那个那个。
长安停下,动作轻缓地从后面环住我:“那再睡会儿吧,天还早。醒来了就好。”
我微微一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华衣呢?”
长安沉默一会儿,说:“随他父亲发送边疆了。她精神不太好,到远方休养休养吧。”
“你为什么总能这么坚强?”我想到了长安那天短促的发泄,一阵心痛。
“我不坚强,谁替我坚强呢?”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外面是夏日清晨的凉爽惬意,阵阵鸟语花香,世界总算是恢复平静了。
长安上朝议政去了,叫人给我备了洗澡水,衣服,和早餐。我昏睡的这些日子里,朝政基本上安稳下来,长安果断地大换血,把朝中异动分子一次性清理干净,趁兵力集中士气正足,一举收回了部分散落在朝臣手中的兵力。并且贴出告示,因各国间局势多变不定,招揽天下人才为平国效力。
当然其中曲折我不了解。
我在花园里散散步,感受悠闲时光。午饭时间回到寝宫,长安已经回来了在等我吃饭。
“回来了?”
“嗯。”长安兴致不错,举起一张三尺长的小桌案放到眉眼处,微微躬身。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卤鸡腿,水晶肘子,香喷喷地引诱着我,还有两只精美的白玉雕花杯,隐约透出里面碧玉般颜色的玉琼浆。长安右手手腕上,那条染了我们两人的血的金色腰带紧紧地系着。
“你干嘛?”
“我们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嘛~”长安抬眼看我。
“哦~夫人客气了。”我也不扶他起身,一手举起鸡腿,一手抓了肘子,“啊呜啊呜”左一口右一口地吃起来。
长安放下桌案,抢了我手里的食物扔回碗里:“傻小白,我是你的丈夫吧,怎么你也要谋朝篡位吗?哼。”
说着他便吻上我油腻腻的唇,一边还口齿不清地说:“先让我们夫妻相濡以沫吧夫人……”
我情不自禁用沾满油的双手抱住长安,顺便还抓着他的衣服搓啊搓地擦擦手。长安伸手到背后打我手一下,我含糊地“嘿嘿”一笑,搂紧他。
正情意浓浓吻得忘我呢,我眯起来的眼睛里突然看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嘛?还有人?我忙推开长安,尴尬地看着饭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