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浑身气力,不堪一握。程净昼不忍再看,抬头看他的脸,却见他正望着对面,忽然间微微一笑。
亭外几步远处,是一株小桃花,仅在一枝上开了两朵,灼灼有态。
屈恬鸿缓缓说道:“花开花落,旋生旋寂,絮飘萍泊,年华一瞬。此生,果然是苦海而已。我就要解脱了,你为何要哭?”
程净昼只觉得天旋地转,大惊变色,说道:“你……你说什么?是不是你的伤……你的伤……方才你说没事,难道竟是骗我的?”他声音微微发颤,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湿脸颊。
屈恬鸿低叹说道:“你本是看得通透之人,怎么会忽然不明白?”程净昼颤声说道:“我不明白……”屈恬鸿垂眉缓缓,有些淡淡笑意:“生死之事本自平常,譬如有花开自然会有花落,说到禅理,你自然比我精通,不必为我难过。”程净昼脸色大变,这才知道屈恬鸿没有与风凌玉一同回去塞北,实是已经自知伤重难愈,决定客死异地。其实屈恬鸿虽然重伤,静养几日,慢慢也会好转,但连番剧创,已使他绝了生念。
程净昼一时气苦,怔怔落下泪来。屈恬鸿低声说道:“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我已了无牵挂,从此去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程净昼说道:“你便不怕……不怕你属下伤心?群龙无首,只怕乱了大局。”
屈恬鸿说道:“你如此关心我们魔教,倒真是奇怪的很。”他自称魔教,自是调侃程净昼当日劝他退出星云教之事,程净昼脸上一红,但看见屈恬鸿神色如常,也不反驳,只是垂头不语。
程净昼适才本来想说是自己伤心,但自知此言大是逾矩,心中隐隐觉得,若是兄弟垂死,自己也是一般的伤心难受,屈恬鸿既是对他有意,他说话轻佻,反而会伤了他。
屈恬鸿说道:“我教中还有几人可堪此任,只是他们平时闲散惯了,不喜费神,脑子多半已经快生锈。其实我在教中也只是个拿主意的人而已,或许我离开之后,反而能让他们一展长才。”
屈恬鸿目光平静,似乎再也不能让他起丝毫涟漪,程净昼心中一跳,说道:“难道这世上当真再也没有你留恋之事?”屈恬鸿微微一怔,说道:“程兄弟何出此言?”
程净昼下定决心,起身走到他面前,忽然撩起衣袍,跪下说道:“我以前说的那些糊涂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屈恬鸿虽然惯于受人跪拜,也不禁吃了一惊,说道:“程兄弟说了什么话么?”程净昼面红过耳,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说的那些让你难过的话,你忘记罢。今日我向你求恳一事,只希望你能答应我。”
屈恬鸿微微一震,随即一动不动,双目平静之中渐渐有些死寂弥漫开来,缓缓说道:“我已命不久长,你不必担心我会为难于你。”程净昼呆了一呆,立刻便已明白,心上仿佛针尖痛楚,大声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求你与我相偕白首,永不分离……”他说到此处,已然脸胀得通红,再也不能说出一字。
屈恬鸿沉默半晌,仍是一动不动,良久说道:“天色晚了,你还是快些回家吧。”程净昼睁大一双明目,说道:“你不信我么?”
屈恬鸿垂下眼,淡淡说道:“我自然信你,程公子宅心仁厚,怜悯我奄奄将死,希望能了我心愿,岂能不知?多谢你好意,我心领了,你请回吧。”他脸色苍白,再无一丝血色,音调却是平平。程净昼颤声说道:“我句句实言,并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说的。”
屈恬鸿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我若是不死,到时你骑虎难下,莫非当真和我一起?”程净昼听到他仍能痊愈,登时满心喜悦。但听他询问,念头一转,忽然呆住:适才之言,虽已在心里想了千遍万遍,但迟迟未能出口,方才见他重伤吐血,才脱口而出。此时想来,这样的求恳虽然不全然是怜悯,也未尝没有怜悯之意。
程净昼没回答,屈恬鸿已当他是默认,脸上仍带着微笑,却是萧索怅然:“傻孩子,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乱发善心了,小心日后中了别人的圈套。快起来吧,地上湿寒。”他伸手便要扶起程净昼,程净昼不肯起身,低声说道:“你话中之意,明明是可以活下去的,为什么偏要与自己为难?我也不是一定要娶妻生子,我二人相伴到老,不好么?”
屈恬鸿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屈恬鸿一世也不愿受人垂怜……”他忽然疾言厉色,已忍不住咳嗽起来,只咳得一手的殷红。
程净昼大惊变色,起身便要为他顺气,他一怒推开,程净昼只觉得一阵大力,不由得退后两步,仍是站立不稳,往身后倒去,屈恬鸿伸手要扶住他,此时已没了力气,反而被他一带,摔倒在他身上。
程净昼吃痛,也不敢呼喊,一扭头,目光已然撞入一双幽远的眼里。此时已然近逾咫尺,甚至能感到他绵长的呼吸轻轻拂到脸上,那深潭一般的眼眸登时看得真切,隐约有些悒郁在平静中沉浮,仿佛冰上之雪,紫中之紫,又似乎是隔了崇山峻岭的箫音,消磨了棱角,不再分明,却仍有低低的涩苦之意。程净昼心中一跳,几乎快跳出胸口,只觉得这身体伏在他身上,深处却有着他永远触摸不到的裂痕。
二人四目相对,屈恬鸿已先移开眼睛,说道:“我无意之失,对不住。”他支撑着,慢慢站起,却没有再伸手扶他。春风吹拂,襟袍过处,带着些许寂冷之意,屈恬鸿缓缓说道:“我一个魔教的大魔头,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还是回家去罢。你双亲俱在,不该让他们担忧。”他说完,不等程净昼回答,便已慢慢往亭外走去。
程净昼迟疑半晌,心里有些茫然,起身跟在他后面。一出亭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了雨,远山苍雾茫茫,这江南的春天,竟似有些缠绵欲雪。
屈恬鸿缓步而行,程净昼跟在他身后,却是隔了丈远。只见眼前那人踯躅而行,越发缓慢,却又不敢上前搀扶,眼睛紧紧盯着那人,不知何时,已有些泪意,虽是微风微雨,也已湿透衣衫。
第七章 誓三生
雨越下越大,忽然之间已如瓢泼一般,远山近树蒙蒙的笼了一层白烟,看不分明。程净昼身上已经全然湿透,寒意直沁入骨,雨滴仍是劈头盖脸的砸下。眼见前面那人还是没有避雨之意,反而渐行渐缓,程净昼心中酸涩,也是默默而行。
过了一阵,屈恬鸿忽然停下脚步,程净昼以为他要回头责问他为何还要跟在身后,吃了一惊,满心慌乱,正想着如何应对,却见屈恬鸿并没有转身,而是弯下身去,咳嗽不止。
即使是当初在出云山庄看到他,听闻他手刃生父,那时他虽面色苍白,但仍长身颀立,恭袖宛然,自从相识以来,从未见他有折腰之时,如今咳嗽到如此地步,可见已然痛苦之极。程净昼心神大震,疾行到他身边,只见地上一滩血迹,慢慢被雨水冲散,屈恬鸿神情淡然,那苍白之中,似乎已有一层隐隐的死灰之气。程净昼大惊变色,颤声问道:“你没事罢?”
屈恬鸿垂下长睫,低声说道:“不必担心,我还好。咱们找个地方避雨好么?”
程净昼听他提出要避雨,不由得万分欢喜。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才不会被屈恬鸿拒绝,想不到屈恬鸿已经先行说了出来。程净昼举目望去,烟雨之中,石径尽处,入眼皆是林荫草木,并无人烟,荒郊古道,自是连一处民宅也无。
屈恬鸿说道:“不如我们到前面看看再说。”程净昼点头答应,便要扶他往前行去,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挣脱,程净昼登时呆了一呆,苦涩之中又有些微的震惊,他方才无意间碰到他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寒,那已成青白之色的手掌竟比雨水还要沁凉。
程净昼恍恍惚惚的随他往前行去,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他曾说他不愿受人垂怜,自己再说什么,只会让他更难过而已。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彷徨,其实到底是不是同情怜悯,自己也不大明白。
过了盏茶时分,才于路尽之处隐约可见飞檐一角,自绿树中露出,程净昼登时喜上眉梢。
走到近处时,才发现这是一座古庙,门楹上牌匾掉了一半,字迹苍郁雄浑,但漆墨尽皆剥落,也不知是何时何人所书。门外方方正正的石板缝隙,碧草与石阶平齐,蛛丝遍布,青苔处处,早已荒无人烟。想来地处偏远,香火不盛,也便因此颓败。雨水顺着屋檐滴在阶上,发出清泠的声响。
推门而入,庙的正中一座佛像,庄严肃穆,仿佛俯视众生。程净昼微微一凛,合什一礼,却见屈恬鸿也不参拜,落落大方的在一个蒲团之上坐下,不由得哑然一笑。那人内心倨傲之极,自然不会向无关之人行礼,就连神佛也是一样。
浑身湿淋淋的,此时正好一阵寒气袭来,程净昼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屈恬鸿忽然说道:“不知有没有干柴,能升些火就好了。”程净昼四处看了看,不由得面露喜色,说道:“是有一些,想来这里常有人歇脚,旁边还有火折。”程净昼用些干草引燃,升了一堆火。他自幼便谨尊儒训,远离庖厨,这生火的小事也费去大半个时辰,却令他又惊又喜,说道:“已经好啦,屈大哥!”他一抬头,却看见一旁的屈恬鸿侧身倒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脸色微微有些潮红。
程净昼大吃一惊,疾步走到屈恬鸿身前,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只觉得一阵滚烫,不由得失声惊呼。方才在暴雨之中他肌肤冷得像冰,现在却是烧热不退,如此反复,不知是不是伤势恶化?程净昼六神无主,站在那里,只觉得冷汗涔涔落下。
屈恬鸿已被他惊醒,眼神迷离了片刻,才缓缓坐起身,低声说道:“别担心,不是高烧,只是真气散乱,暂时压不住毒性。发作时你离我远些便是。”
程净昼吃了一惊,蓦然想起他身上还带着情毒未解,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既然……既然未解,为何还要我离你远些?”屈恬鸿缓缓说道:“那冰蚕不耐江南温暖,已然吐丝成茧,此时若将毒过到你身上,便不能解了。虽然毒性已微,不会致命,但发作的时候也不大好受,你不离我远些,若是我压不下毒性,只怕伤了你。”
程净昼听他说起这些,越发想起前几次欢爱之事,满面羞红,又是忍不住暗暗的欢喜,低声说道:“屈大哥,你不必如此为我着想,你对我……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让你一人受苦?你不必担心伤了我就是。”
屈恬鸿闻言,神色微微一寒。程净昼心中不由得一跳,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说他对自己情深若此,他定会认为自己是怜悯而已,说他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更是认为这只是报恩而已了。
程净昼情急之下,讷讷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屈大哥,我不会做对不起别人的事,而且你我之间,已经有了同榻之情,我又怎能再与另一个人缠绵恩爱?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希望屈大哥成全。”
屈恬鸿额上薄汗一片,神色犹是淡淡,说道:“我是个男子,如何谈得上缠绵恩爱?你说这些话,日后只怕要后悔。”程净昼低声说道:“我字字实言,决不后悔。”屈恬鸿说道:“日后你膝下无子,身后无人,那时也不后悔么?”程净昼微微一惊,有些迟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擅做主张,只怕爹爹那儿难以通融。但男儿敢做敢当,已然做了,也不能不认,到时爹爹要打要罚,自己一并担当便是。
程净昼犹疑之时,屈恬鸿已然垂下长睫,不愿与他说话,静室之中只有他比平常微微急促的呼吸之声。
此时虽近黄昏,骤雨未歇,但火光下仍能看清屈恬鸿脸上晕红之色。前几次不是自己意乱情迷,就是天色昏暗,倒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情态。程净昼心中一动,却见他的手微微发颤,似乎已经情动难抑。
程净昼缓缓靠近,停了一停,低声说道:“此生此世,永不后悔。”说完之后,已经面红耳赤。他伸手便要轻轻搂住屈恬鸿,屈恬鸿大惊变色,一掌将他推开,他不由得往后一仰,摔倒在地,头重重敲到地上,脑后剧痛袭来,险些就要晕厥,只得用力睁大双眼,眼睛里却不住的涌出眼泪。
程净昼奋力支起身,泪眼朦胧之中,却见屈恬鸿满脸关怀之色看着自己,说道:“我终于还是伤了你……”屈恬鸿一掌虽然毫无内力,但动了内息,真气涣散,更是压不住毒性,奄奄无力,胸口却是气息不定,起伏难止。但满面红潮,竟有些难言的情欲之色,程净昼不由得有些痴了,心中怦然,却舍不得移开眼睛。
屈恬鸿看见他竟似有些呆傻,更是吃惊,问道:“你伤到何处了么?”程净昼猛然惊醒,脸上通红,低声说道:“没有。”屈恬鸿松了一口气一般,闭上双目,但再也忍不住情欲折磨,低低呻吟了一声。
程净昼浑身一震,心中便似被狠狠敲去了一块,疼痛难当,起身走到屈恬鸿面前,说道:“屈大哥,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话音未落,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屈恬鸿闭目喘息,也不回答,似乎已然迷失神智。
程净昼颤着双手,俯下身去解屈恬鸿的衣带,屈恬鸿猛地扣住他的手腕,睁开眼睛,眼中却是情欲迷乱,仿佛波涛汹涌,难止难歇,低声说道:“我让你走远些,为何还要过来?这情毒狠烈,我身负武功,熬过了今日,自然无事,你不会武功,如何受得住?”他声音低沉微哑,掩饰不住的情欲折磨。
程净昼眼泪簌簌而下,说道:“我愿意的,屈大哥,我不愿见你这般难受,看见你这样,我宁可自己受这苦楚……”他一边哭,一边颤着手去解屈恬鸿的衣衫,眼泪一滴滴,尽数滴到屈恬鸿衣襟上。
屈恬鸿受了内伤,推了程净昼一掌之后,此时已没了力气,只是胡乱推拒,却是毫无用处,心中震惊,连稍稍聚起的内息也随之散乱,大惊变色,说道:“住手……”程净昼恍若未闻,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他层层的衣衫,露出光洁结实的胸膛,他泪流满脸,缓缓低下头去亲吻,手顺着他的腰线滑下,停了一停,便去解他的下衣。
倒像是……逼迫他一般。程净昼微微有些迟疑,仍是解开他的衣带,只觉得身下那人挣扎一阵,却是徒劳,双颊更显得晕红似火,眼睛本如明川静波,此时却似波澜乍起。似乎只有此时此刻,他才泄露出内心最脆弱之处。
程净昼心中微微一疼,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只见他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狂乱之色,眼神迷离,不知看向何方。程净昼大着胆子,亲了亲他的嘴唇,却不敢深吻,心跳已如擂鼓,只觉得自己亵渎了他。
身下这人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发颤。程净昼这才定了定神,手脚极快,解了他剩下的衣衫,低声说道:“屈大哥,对不住,你忍忍就过去了。”
衣衫剥落凌乱之处,盛放一具修长有力的身体,跳跃的火光下,益发显得夺目。上苍造物,果然是有所偏爱。程净昼心中却是平静异常,慢慢脱了自己的衣衫,覆上他颤抖发热的身体。
这么热,像烧着了一般,他是难受之极了罢。自己亲身经历过,自然明白其中痛苦。程净昼眼睛微微酸涩,忽觉身下那人似乎忽然有些意识,奋力扭动起来,似乎要挣开他,他用尽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