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净昼不由得笑道:“曾闻‘黄河之水天上来’,原来屈公子也是天上来的。怪不得有如此风仪。敢问天人,不知白玉京中,五楼十二城安好?”屈恬鸿说道:“星宿海离黄河源头还有些距离,那里,也并不是天上。”
程净昼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平日里结交的不是王孙公子便是骚人墨客,若有人听他这么询问,回答大多是是“天上寂寞,不及人间繁华”或是引经据典,脱口便是佳句典章,像屈恬鸿这般平淡回答的,可说绝无仅有。
程净昼不知怎地,心中却颇为喜欢,只觉得虽然略嫌沉闷,却自有一番认真态度。虽然没去过星宿海,但却搜肠刮肚的将那里从头到脚赞了一遍,又道:“这个名字美丽得紧,似乎魔教总坛就在那里,传说魔教中人个个好杀成性,残忍无情,不知是不是真的?”
屈恬鸿不答,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相信么?”
程净昼说道:“我不是江湖中人,家父不准我和江湖中人来往,也知之不多,只听说好像是叫做什么星云教,江湖上人人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且魔教的人都蒙着脸,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屈恬鸿又是一阵沉默不语,半晌说道:“好了。”伸指轻轻弹了弹那蚕儿的脑袋,那小小蚕儿便缩头回去,此时它已浑身漆黑,爬得也缓慢了。屈恬鸿将它拾起,放在沉木盒中。
程净昼解了剧毒,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不由得笑道:“这蚕儿真是可爱。”只可惜若是真要养这么一对冰蚕,他又无屈恬鸿内功深厚,冻也冻死了。
屈恬鸿“嗯”了一声,竟也不再开口。两人一时无言,十分沉闷。
程净昼有些奇怪,不由得想道:“他不说话,难道是因为我方才出言无状,惹恼了他?”程净昼仔仔细细地回想,也想不出错在何处,猛然忆起,不由大惊变色,只吓得手足发抖,口吃道:“你你你……你你戴着面具,是魔教中人!”他猛然想起,那风凌玉所言中要戴面具,也并不是因为怕迷住了太多女子,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魔教中人的缘故。
屈恬鸿目光一跳,静静道:“你待如何?”
程净昼看他泰然处之,一派气定神闲,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小心翼翼说道:“屈公子,常言道,君子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虽然出淤泥不染十分可贵,但古人云,久处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又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屈公子,那个……你……”他“你”了很久,也“你”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程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程净昼犹豫一阵,不再逼退,昂然道:“屈公子年纪轻轻,想必也是因为当时善恶不分,是非不明,才入了魔、贵教,贵教名声上是有些大好,古语有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如退出贵教,以屈公子一身武艺,日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屈恬鸿目光微微一敛,哂然道:“你是让我退出星云教?”
程净昼点点头:“正该如此。”
屈恬鸿淡淡说道:“叛教乃是死罪。”
“只要没有叛变之举便不能算是叛教,屈公子脱离贵教,以后不做对不起星云教的事,也不能算叛教了。”
屈恬鸿说道:“正邪誓不两立,程公子,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容易。即使星云教真的是泥潭,我已泥足深陷,此生都不会退出星云教的,日后希望不要再从程公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程净昼说道:“屈公子为何执迷不悟?星云教无恶不作,杀人吮血……”屈恬鸿说道:“你听谁说的?”
程净昼一怔,说道:“别的也只是江湖传闻,但是金陵城中出云山庄的阳庄主为人和蔼,修桥铺路,堪称万家生佛,他说的话,大家都是信得过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程公子,你信他还是信我?”
程净昼听得他话中已有些深冷之意,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心下犹疑,一时无所适从。
屈恬鸿缓缓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星云教的教主。”
图穷匕见……图穷匕见……程净昼一时心里翻来覆去只有这四个字,只觉得一阵寒意彻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屈恬鸿的用意,只得挺起单薄的胸膛,说道:“你要是想杀我灭口,那就动手吧!”
屈恬鸿淡然说道:“我杀你做什么?”
程净昼心里一惊,已然想道:“是了,他身上的毒还要我解,那是万万不能杀我的。”然而此时莫说春宵是一件极为恐怖之事,单是救一个大魔头就让程净昼觉得愧对良心。程净昼浑身微微发颤,说道:“你想要……要我和你做……那种事?休想!”
屈恬鸿淡然说道:“你既不愿,我又岂能求你?程公子,你身上之毒已经解了,恕我不送。”他声音淡淡,已是逐客,程净昼呆住了半刻,看见他转身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乎已经不愿相谈,只得站起身出去。
程净昼刚刚踏出房门,忽然想到,自己毒发之时痛苦异常,生不如死,屈恬鸿不知能不能受得住?何况自己毒发时还是让他两次缓了药性,还为他找来冰蚕,要是弃之不理,实是无情无义,丈夫处世,不能有恩报恩,反而见死不救,即便他是魔教之人,也说不过去。但他的话已经说得如此决绝,要是自己再回去,势必要让他耻笑。
程净昼心中犹豫婉转,已然步出房门。客厅上几扇雕窗,正对着河上,此时江面上四处都是灯火,映在水中,金光散涣,如同烧着了一片,他心中也乱成一团,仍是愁丝万绪。
倚着栏杆,坐看灯水。冷风一吹,程净昼不由得清醒了几分,左思右想,忽然想道:“我已经答应了风大哥要救他,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怎能出尔反尔?”此时忽然忘了风凌玉也是他所厌恶的魔教中人,一边转身走回去,又想道:“要是他真的滥杀无辜,自己如若不死,以后再想办法将他杀了便是。”心里又是一阵自嘲,这真是自不量力。
程净昼郁郁沉沉,推开房门,眼前之景忽然让他大吃一惊。烛台倒塌,欲明欲暗,那人软倒在地,猛烈抽搐着。想来是他倒下的时候撞到了桌子,才使烛火倾下。
程净昼扶起烛台,灯花剧爆,霎时火焰半尺。那光洁的八仙桌上,已被火焰灼烧得起了一道黑痕,淡淡泛着微弱的蓝光,烛泪漫溢,若是晚得片刻,已是大火。
那人的的面具已经跌落一旁,面部扭曲痉挛,额角处青筋暴起,冷汗淋漓。程净昼此生未见如此可怕的表情,登时呆住。
烈黄的光芒四射,照在他自己挣破的前襟,胸前的皮肤也似乎被灼烧得发红。那曾经让他回想起便是一阵反胃的肉体,霎时间触目惊心的妖艳。
程净昼慢慢蹲下,伸手要扶起他。一只滚烫的手忽然间握住他冰凉的手腕,仿佛要将他的腕骨捏碎。程净昼只觉得一阵颤抖,心口上猛然间的扭曲抽痛,仿佛汹涌的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
“走开!”屈恬鸿低低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猛然甩开了他的手。
程净昼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
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他喘息的声音,和挣动时萧瑟的衣响。
程净昼默然良久,着迷一般,只是看着他的脸。
但眼前这样痛苦难耐的表情下,声音却是冷酷如冰:“程公子……回来……作甚?”
一字一句,如同切齿而出。
曾经那么温柔的言语,那样煦如春风的举止,底下却是藏着如此的心高气傲。
或许这并不是骄傲,而是恒久的寂寞和孤独。
程净昼的泪水忽然急遽涌出。
蜡烛已经烧到尽处,烛台上光芒一瞬,将这一室照得如同白昼,又霎时黯淡下来,只余一点星亮,慢慢熄灭成灰。
程净昼心中静寂一片,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服,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数日之前,他决计想不到会发生如此无稽之事,而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出现于眼前。
他脱完自己的衣服,便去解开那人的衣衫,冰冷的指尖碰触到那人的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那皮肤滚烫得似乎底下血液奔流急窜。只听得万籁俱寂之中,一个声音忽然低低的说道:“不必……”
程净昼连忙说道:“不要紧,我可以的。”可以什么,却是自己也不大明白。
他曾羡洞房花烛,举案齐眉,如今却是和一个素未平生的男子春宵三度,夜夜缠绵,不知不觉间,泪水忽如泉涌。人世间,偏有此等无奈之事。
程净昼稍稍触摸到他身上,便听得他呼吸声转急,也不敢乱摸,碰到他的下衣,便解了下来。前两次朦朦胧胧,不及此刻万分之一的清醒,文窗透过的微光之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清晰得如同刀刻一般,难以消磨,心中却是几分漠然。
那性器还是柔软如故。程净昼揉捏套弄良久,才颤巍巍的硬起,摸那火热的身体寻到入口,一阵叹息,缓缓插了进去。屈恬鸿不由得一声抽气,程净昼吓得呆住,惊问道:“是不是……很痛?”
他原先如何迷乱痴狂,现下已是记不分明,而且情迷之际,自是从没有注意到身下人的反应,此时听得他呼痛,不由得大是惊骇。
“无碍。”那声音低沉冷静,像白日里他端坐堂前对自己颐气指使,程净昼一颗心便放下来。慢慢地动了一动,又问道:“痛么?”
“……”
程净昼想他必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忙道:“若是痛的话,我便轻些。”只听屈恬鸿道:“程公子不必如此小心,我受得住。”声音缓慢而淡然,微带一丝笑意。
程净昼面上发热,恨不得胡乱抽插几下便想草草了结,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懊恼,先前的紧张害怕反而一扫而空,惊觉细汗已顺着面颊流下。这人里面的肉体柔软异常,若未曾碰触,决然想象不到如此刚韧有力的身体里面竟然柔软得似乎让人熔化。
程净昼渐渐发现自己的欲望无休无止,插入时极是艰难,抽出时更像是将里面柔软的肉质尽数拖卷带出,凶猛异常。他又惊又怕,想慢一些,偏偏停不下来,反而更是迅速有力,想来那毒定是又沾到自己身上。
久得让他以为连时间也静止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程净昼身上热汗淋漓,竟似喘不过气。他坐了片刻,渐渐有了些气力,只闻四处静寂,那人缓缓的呼吸悠然而绵长,他纷繁的内心忽然于此深夜之间,悄然一静。
程净昼歇了片刻,慢慢起身,摸索着,寻了许久,才在妆台上寻到一根点过的蜡烛,又在抽屉里找到火折子,点燃蜡烛,插到烛台上。
地上终是有些寒气。程净昼想将屈恬鸿扶到床上,又看他睡得熟,不忍惊醒,将床上的被褥取下来,走到他旁边欲给他盖上,猛然瞥见地上一滩血迹未干,白浊之中甚至还有些漆黑血块持续从那小穴中流出,身躯大大一震。想必他当时欢爱太过,那伤处本已愈合,又再度开裂,也不知是怎生痛楚。
程净昼眼睛一热,将眼前一豆灯光晕成朦胧一片。他将被褥轻轻盖在屈恬鸿身上,屈恬鸿已一惊而醒,看见他流泪不止,也不询问,微微一笑,说道:“我不畏寒,不必担心我。此时至多四更,离天亮还远,程公子还可眠一眠。”他说着便要站起,却猛地一顿,动作便缓慢了数倍,却仍是温娴雅然,一派从容自若,将被褥放回到床上。
程净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屈恬鸿微笑道:“我以前练武时,数九寒天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这也算不得什么。程公子不喜欢睡觉,光着身子受冻,莫非也是想习武么?”
程净昼脸上一红,想到自己是全身都脱光了的,衣服又一时找不到,只得跑到床上掀开被子盖上,身上此时已是冷得厉害,不由得打个寒噤。抬头一望,看到屈恬鸿正看着他,略带一丝笑意。
程净昼连忙垂下脸,紧紧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又忍不住睁开眼看他是否在嘲笑自己,只见他正从地上挑了他自己的衣衫穿上。
屈恬鸿戴上面具,程净昼心里微微一动,不知为何,此时竟觉得这面具极至张扬,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继续看他穿衣,只见那动作和缓,姿态曼妙,仿佛仙鹤舒展双翅,便要凌空而去一般,心中突地一跳,渐次睡意袭来,再也睁不开眼。
第四章 月下逢
翌日醒来,枕侧叠放着衣物,那衣物原是自己的,但已经洗净烘干,一架屏风展开与室外相隔,室内放着一个大木桶,往外冒着白汽,将整间卧室都熏得白雾缭绕。程净昼大是欢喜,泡了一阵,更衣出来,正看见那人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四凉四热,杯著宛然,还有几碟点心。程净昼心中一动,已听那人说道:“程公子醒得倒早。上次未得同饮,今日若不嫌此残羹冷炙,何如一同用膳?”
程净昼却见杯盏已凉,诸菜俱都未动,想必是他一直等候程净昼未至。程净昼本恐家中父母担心,要早些告辞离去,此时心中微微一热,暗想本已在外流连两夜,即便立时回去也是被责骂的,屈恬鸿此意拳拳,却是不忍拒绝。他略一颔首,便坐了下来。
屈恬鸿酒壶托在掌心片刻,程净昼渐闻香气四溢,略感醺然,只见屈恬鸿将酒倾于杯中,那酒已带热气。程净昼微酌一口,其香浓厚,酒意温醇,实是平生未见,不由奇道:“这香味好怪!”
屈恬鸿说道:“此酒自天山顶峰雪莲七蒸七酿,封坛九年而成,中原自是不多见,程公子若是喜欢,便多饮几杯。”
程净昼也不多言,连尽三杯,面颊已生红润,心中郁郁,仍是不能消退。他叹息一声,只觉得自己纵然满腹才华,也不知从何开口。
程净昼还在犹豫,屈恬鸿说道:“此酒虽不伤胃,但喝多了也会伤身,我让人做了稀饭,你要不要喝些?”程净昼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你身上的毒好了么?”
屈恬鸿静静注视他良久,温言说道:“好多了,多谢你慨然相助。”程净昼心中暗忖道,他如此回答,那自然是没有全好,毒液若是一半一半吸出,他身体里定然还有另一半,于是说道:“我很久没回家了,怕我爹娘担心,想回去说一声,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屈恬鸿说道:“不回来……也没有什么。”程净昼只觉得他声音里有些涩然,愕然望去,只见屈恬鸿目光平静,慢慢说道:“你解了毒再回去罢。”说完起身去取了冰蚕,置于桌上。程净昼呆了一呆,说道:“我回来之后再解也不妨。”屈恬鸿静静说道:“我相信你。”
程净昼微微一震,羞愧酸楚忽然凝成一处,再也看不清屈恬鸿的面容,心中只道:“他如此信我,我却处处疑他,真是畜生不如,朋友之义,都生生被我贬低了。”低声说道:“区区只是一平凡儒生而已,屈公子何以能如此相待?”
屈恬鸿取出冰蚕放在他指尖祛毒,一手覆在他手腕上,照例为他驱寒,说道:“程公子心地良善,少年名士,谁不愿意结交于你?”程净昼脸上微红,谦逊几句。相谈之下但觉屈恬鸿声音温柔,见闻广博,心下十分喜欢,若能得此良友日夜促膝长谈,真不知是如何快慰平生之事。
直到日上三竿,程净昼才想到要回家一趟,匆匆告辞。屈恬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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