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麽呆呆地对望了许久,我看见司徒庭宇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才猛然回过神,赶忙背过身,拉好衣襟,又理了理,才回头道:“有什麽事吗?”
“咳咳……”司徒庭宇一回神,别过脸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才带上门,慢慢地走了进来,“倒也没什麽事。昨天听丹桔说在街上见著尉迟公子了,我就打听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到洛淮来了。”
丹桔就是司徒府的那个门童,他不好好在司徒府待在,在街上乱跑做什麽?思索著还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我不由地皱了皱眉:“那楚长歌他……”
“他还不知道。”司徒庭宇摆摆手,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不过……也瞒不了他太久。”
“我知道……”没什麽事情能瞒得过当今太子的,如果他真的想知道,躲也躲不掉,我现在只是想快点见到怀瑾,问完我想问的,然後就离开洛淮,尽量不要惊动楚长歌,因为他会放走我一次,不代表每一次他都会这麽做。
而且……临别前他说的话,等到我心甘情愿……他这麽说,反倒令我多了份愧疚,心有不安。
轻轻靠在桌边,长叹一声,长歌,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的心中已经装了怀瑾,无论他是否还爱著我,都再也容不下他人……
“怎麽了?”司徒庭宇拍拍我的手臂。
我低下头,望著他轻轻摇了摇头,司徒庭宇还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嘴角轻挑,不太正经,不过这半年多来心中的苦闷,倒是因为他的到来减轻了许多,不能对旁人道的那些,说不出口的那些,我不说,他不问,但是心里都明白。
不似大哥他们的怜惜,不似琰哥的担忧,与往常无异的态度,依旧是随意的,而非小心翼翼或是拘谨,这样反倒令我轻松自在一些。
司徒庭宇轻轻瞥了我一眼,又转头注视著手中的白瓷茶杯:“你是来找怀瑾的吧?”
淡淡的语气,却令我心跳一窒,撇过头望向他:“你怎麽……知道……”
司徒庭宇轻笑一声:“你的心思从来都不难猜的。”
“是吗……?”轻声嘀咕著,拉过一旁的木凳坐下。
司徒庭宇斜过头望著我:“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摇摇头。
他又问:“那找到他之後呢?留在他身边?”
我又摇摇头。
司徒庭宇一愣,眉头微蹙:“那你是来……?”
我顿了顿,慢慢说道:“只是想问清楚一些事而已。”
“看来……你已经听说过了。”司徒庭宇淡淡地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望著杯中缓缓荡起的涟漪,“那你打算怎麽做?……如果那些都是真的……”
“离开吧。”心中有开始淡淡的抽痛,水中小小的波澜一圈一圈,慢慢荡开,又消失不见,莫名的平静,却又无比沈重。
“如果不是真的呢?”司徒庭宇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著。
我看了看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还是离开,不过,我会等他,回到尉迟城……等他……”
“唉……”司徒庭宇轻轻地叹了一声,略带惆怅地呢喃著,“怎麽都是这麽死心眼呢?长歌也是……你也是……”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司徒庭宇也没有再开口,两人静静地坐著,寂静的屋内弥漫著怆然的愁思,挥散不去,逃避不开。
怀瑾(83)
许久之後,司徒庭宇拍拍我的肩:“我先走了,长歌那里,我会先帮你瞒著的,其他的,你自己多保重吧。告辞了。”
我点点头,想要说些什麽,可是一出口,也不过一句“庭宇,谢谢你……”
司徒庭宇扶著门的手顿了一下,回过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後提步出了房门。
门扇轻合,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人影渐渐隐去,我低下头,慢慢地摊开手掌,手心里的卷纸浸了淡淡的汗,柔软的边缘微微翘起,浅浅的折痕处留有细小的毛糙。
这是刚刚司徒庭宇留下的,我思索了片刻,轻轻打开──
“帷月孤驿。”
这是什麽意思?我愣了一下,这个莫非是……怀瑾住处的提示?
不知心里的猜测对不对,我将惊风剑在腰间系好,准备下楼打听一下。
一楼的大堂里人并不算多,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小二立马迎上来:“公子,随便坐,您想吃点什麽?”
“一笼包子。”我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再上壶茶。”
“好!,请稍等。”小二点点头,跑去後堂吩咐。
闲来无事,我撑著下巴,望著客栈门外的来来往往的人群打发时间,忽地两个低沈的声音飘进耳中。
他们的声音压得极低,一般人很难察觉,不过自从练了《天辞诀》,我的耳力就跟著内力一起,提升了许多,虽然有些费力,不过大致也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
“人都齐了吧?”
“都集齐了,就等今晚了。”
“很好,今晚酉时三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猖狂多久。”
……
“公子,您的包子。”小二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桌上,备了碗筷,又将茶杯斟满,“公子,您慢用,有什麽需要,招呼小的一声便可。”
我点点头,取了筷子,夹了个包子,沾了些醋,心中不禁感慨,洛淮还真是个是非之地,随随便便都能碰上这种事,叹了口气,还是装作没听见吧,这种麻烦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只是下一秒,我就再轻松不起来了,手中的筷子一个不稳,包子都跌回小碟之中,溅了一桌浅褐色的印记。
心中一沈,刚才他们是说……
……
“大哥,你说我们能成功吗?听说那个玉楼主的武功极高……”
“怕什麽?那个玉楼主早就陷进他娘子的温柔乡里了,说不定连怎麽拔剑都忘了,你还怕他做什麽?”
“哈哈……大哥说的极是。”
“哼,只要我们乘其不备……杀了他,琼玉楼也就不成气候了。”
“……过了今晚,琼玉楼也就不足为惧了。”
……
玉楼主?琼玉楼?
我一惊,莫非他们说的是怀瑾?他们要杀的人竟然是怀瑾?
我努力平复著心中的波澜,希望不会被他们瞧出什麽端倪,若无其事的夹起包子,继续吃著,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著。
必须要阻止他们。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可是究竟该怎麽做?他们是谁?有多少人?我统统都不知道,我一个人能做些什麽?还是先通知怀瑾?凭他的武功,只要有所防范,任何人应该都伤不了他的。
只是……虽然是戏谑的话语,那人也说了,,“娘子”,“温柔乡”,怀瑾他……真的……
心乱如麻,恐慌交织著悲怆,强烈的不安渗透著全身,我究竟……该怎麽办?
心不在焉地将包子混著清茶填塞进腹,结了账,迈出客栈,左手轻扶在惊风剑上,冰凉的触感令我不禁怀念起怀瑾的手,四季都是透著微微的凉意,却似甘甜一般暖入心田。
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还是以怀瑾的安危优先,其他的,以後再考虑吧。
毕竟,比起其他的一切,怀瑾好好地活著,对我而言,更加重要。
怀瑾(84)
出了门,我迅速避开水云涧的周围,虽然楚长歌并不常在,但此时还是小心为妙。心里其实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明明没做错什麽,我却防贼似的防著他,唉,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先找到怀瑾的住处再说。
在街上寻了很久,城中主要的街道几乎都找遍了,我也还是没有见到“帷月孤驿”的半点影子。
初夏的正午,太阳已经变得炎热,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令人懒散地不想动弹。
叹口气,走到路边的摊铺要了碗凉茶,清爽的淡淡苦味润入口中,顿时凉爽了不少。我放下碗,将铜钱递给铺子的主人,随便问道:“老伯,跟您打听一下,洛淮可有一处名叫‘帷月孤驿’的住所?”
老伯停下手里的活,摇摇头,笑著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十年,从没听说过这麽个地方,公子许是记错了吧?”
我轻轻笑笑,谢过老伯,继续在街上寻找。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都找了一早上了,连一点线索都没有,问过的人都说从未听过,可是司徒庭宇给的纸条上明明就是那麽写的啊,总不能是我眼花了吧?
就这麽毫无头绪地在街上走著,汗水微微浸湿了内衫,异常的疲惫,不止是身体,心里也尤为地疲乏。
酉时三刻,时间一点一点地接近,心中也越来越焦急,担心怀瑾他的安危,却完全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由地埋怨起司徒庭宇来,如果他知道怀瑾在哪里,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吗?这种时候还让我猜谜,真是……
忽地又想到,莫非……是我想错了?这根本不是什麽提示?那它又会是什麽?司徒庭宇不可能无缘无故给我这张纸条啊,只是,为什麽连半点线索都寻不到呢?
怀瑾他们……会不会根本不在洛淮?我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打听过,就径自赶来了,会不会他们早已去了别的地方?
甩甩头,不对,如果他们不在洛淮,那两个人说的话不就对不上了吗?可是,如果他们在这里,为什麽我转了半天了,连半个琼玉楼的人影都没见著?就算没碰见怀瑾,不是还有琼楼主,狂他们吗?怎麽会一个都没见到?还是说……他们都出任务去了?
唉……
我泄气地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为什麽连个地方都找不到呢?
瑾……难道我真的这麽没用吗?什麽都做不了……
虽然有些灰心,只是事关怀瑾的安危,我还不可以放弃,稍稍休息了一下,起身拂拂衣摆,继续找著。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著,洛淮城中已经被我转了个便,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我想到了直接去问司徒庭宇,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之类的问题,可是去了司徒府,丹桔告诉我“小少爷被太子宣进宫中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无奈之下,只得靠自己的力量继续找了。
洛淮的郊外,除了弄影山庄和御园的所在,其余地方都询问过了,那麽现在,该去哪里呢?
时间越来越紧迫,二选一之後很可能就是最後的时限,莫名的有些紧张,万一选错了,那怀瑾他……
不敢想象那样的情形,我拉过马儿的缰绳,一扬鞭,骏马飞驰,向著御园的方向。
弄影山庄周围我比较熟悉,山庄占了洛淮城郊东至北的大半土地,唯一比较隐秘的地方就是怀瑾带我去过的那里,後山竹林之外的那片仙野。
就算是私心也好,我本能地不希望怀瑾会带其他任何人去那里,所以我赌了御园的方向。
只是事情并不想我预想的那麽顺利,即使到了御园,这附近仍然没有一处名叫“帷月孤驿”的地方。
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
日晖已经渐落西山,橘红的暖光染透了天边的云彩,酉时三刻,已经过了……
那怀瑾他……
深深的无力感,伴著绝望的情绪,从未有过的疲惫,心力交瘁,我松开缰绳,靠著马儿滑落到地上。
难道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侧头望向秀丽壮观的御园,往日的点点滴滴,一丝一丝地浮现眼前,怀瑾的温柔,他的浅笑,他的关怀,他微凉的双手,温情的抚慰,他的吻,纠缠不清的身体……全部都不复存在了吗?
呆呆地望著,心中已经痛得无法再痛一些,我缓缓地闭上眼,被围墙掩去的半片天空渐渐消失在眼前,好累,好痛……
等等,围墙?
我猛地睁开眼,直起身,围墙!
对啊,我刚才怎麽没有想到,不是还有一处地方没去问过吗?怀瑾曾经带我去的那条小巷,上次只注意到了高悬的锦旆,没注意那家店的匾额,会不会是那里?
抱著最後的希望,我急切地奔跑著,被丢下的马儿在身後孤寂的嘶鸣,可是我已顾不了那麽多,一心念著怀瑾,拼命地加快脚程,但愿不会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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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变成日更了的说~
怀瑾(85)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画面,之前为怀瑾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恐惧。
那一刻,我仿佛见到了地狱魔魇的修罗,明明是清雅飘逸无比,却似悬崖边孤傲的雪莲,冷冽得让人无法靠近,依然是幽雅淡然的气质,只是若霜的寒目,不带一丝温度,冷漠得冻结了人心。
殷红的血,沾湿了他素白的长衫,绽放著绚丽而诡异的魅惑,衬著他似雪如玉的肌肤,格外的妖冶。
轻挑的红唇,勾起一丝浅浅的邪魅,令人不自觉地就被摄去了三魂六魄,却也没来由地心惊胆战。
褐红的血液渗著浓烈的腥气,令人作恶,也麻痹著全身所有的感知。
他身後的一座孤院,锦旆在嘶狂的风中乱舞,半掩的月朦胧地透著银辉,淡淡的光冷冷地洒下,映出了白墙黑瓦的孤影,俨然一座幽冥旷野的驿站,清冷而寂寥。
又是一阵狂风肆虐,锦旆撕扯般缠卷纠葛,隐隐透出漆黑的牌匾,金黄的墨迹,浸著月光,冷得慎人。
“帷月孤驿”
当我真的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之时,却被深深地震慑住了,脑中不剩半点念想,心中唯一个“冷”字,浸透了浑身的血肉。
我僵在巷子转角的木柱之後,动弹不得,张著嘴,却吐不出半个音,连惊恐或是尖叫都噎在了喉中,脊背渗著凉气,痉挛的麻意一点一丝地渗透著,瞪大的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怀瑾并没有发现我,他厌恶地挥袖擦了擦溅在脸颊上的血迹,我猛然想起,之前无论是影翼或是玉门庄,怀瑾杀人是从来不见血的,可是我眼前的这些瘫在地上的尸体全都是血肉模糊,鲜红的液体不停地流出,汇聚成墨一般的红黑,一丝一丝地渗入石砖之中,缓缓流淌,不断地蔓延。
“嗙──”最後一声闷响,之後是细微而轻缓的脚步。
怀瑾他离开了。
记得以前家中的武师傅曾对我说过,怀瑾使得最厉害的兵器是“十殇”,我从没见过,一直以为那是一柄像惊风剑一样的利剑。
只是现在,我终於知道,原来“十殇”不是剑,我甚至没有看清它究竟是什麽,隐於长袖之中,宛如十指,又似飞镖,利刃弯钩的端头,连著细长的韧丝,几乎微不可查,似凭空飞射而出,但是那一晃而过的冷光,如流星一般,凌空一闪,却不由地令人心惊。
细长的丝缠绕在人身上,利钩轻贴皮肉之上,却并不深入,仿佛享受著生死一线之间的窒息与脆弱。受了惊吓的人们瑟瑟发抖,僵直地绷著身体,不敢挪动分毫。
怀瑾浅浅一笑,如同操纵傀儡的术师,手指轻点,人们惊恐而绝望地自相残杀,残血四溅,而怀瑾只是冷冷地漠视著,直至闹剧落下鲜红的帷幕,一切又化为空寂。
我一直躲在木柱子掩住的角落,直到怀瑾已经离开很久,手脚还依旧冰冷僵硬。
我是知道的,知道怀瑾就是琼玉楼的楼主,知道他要报仇,也知道复仇的路必定少不了血腥的洗礼。只是,知道归知道,那和亲眼见到是完全不同的震撼。
我的温柔优雅的怀瑾,清淡超然的怀瑾,湛然若仙的怀瑾……
为什麽那一刻,他完全不复我记忆中柔情似水的模样,却似浴血涅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