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不该跟过去,我侧头看向琰哥,他面色有些深沈,眉头紧锁,凝望著宁嫣然的背影,叹了一声:“走吧。”
怀瑾(80)
我们跟随宁嫣然到了内阁,和前堂一样的异域装饰,浪漫多姿的异邦情调,烛火晕染的微光淡淡笼罩,盈盈飘逸的纱幔轻轻拂曳,朦胧而梦幻,令人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
木椅上镶著琉璃璎珞,镂雕著如咒印图腾一般的花纹,奇异的样式,却令人觉得无比的协调。
宁嫣然招呼我们坐下,又沏了一壶香茶,独特的异香,淡淡的,又似浓烈的,甘甜,微苦,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是何滋味。
“味道如何?”
“嗯?”我愣了片刻,宁嫣然对著我淡淡一笑,妩媚妖冶,虽美,却看得我不大自在,不著痕迹地别过头,“很好喝。”
“咯……”宁嫣然轻笑,银铃悦耳,“七公子不必如此拘谨,既然我与琰是两情相悦,琰的兄弟,自然就是嫣然的兄弟,公子把这里当做自己家里便好。”
“好……”我讪讪地点点头,女子中少有的直率,令人敬佩,却也有些尴尬,侧过头看向琰哥,他正专注地品茶,双眉微蹙,神色淡然。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琰哥放下茶杯,微抬头,对上我的视线:“溟儿,近来可好?”
“好。”淡淡地吐了一个音,心中有些酸涩,琰哥仍然挂念著我,可是,为什麽又要离开地这麽坚决?
听到我的回答,琰哥皱了下眉:“可是为何瘦了那麽多?没有好好吃饭吗?”
“好好吃了……”我摇了摇头,小小的谎言,只是因为心中又勾起了这段时日的惘伤,有些难受,却忽地对上琰哥稍显凌厉的眼神,眼底透著掩不住的担忧,令人不由地心虚,小声地嘀咕道:“因为没什麽胃口……”
琰哥叹了一口气,沈沈的低音压得人心里发慌,半晌,他又淡淡地问道:“家里人……都还好吗?”
我点点头:“都挺好的,不过……大家都很担心你。”忽然又想起来,“对了,大哥前几日做了父亲,孩子起名叫‘玉茗’,长得很可爱。”
“是吗……?”琰哥轻声地呢喃,嘴角不经意地勾起浅浅的弧度。
“那琰哥呢?”我担忧地问道,“琰哥……过得好吗?”
琰哥顿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平静。
“琰,你们两兄弟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应该高高兴兴地才是,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宁嫣然轻拍拍琰哥,慢慢起身走到我跟前,轻挽水袖,玉指携壶,潺潺的水声缓缓注满茶杯,然後她浅浅笑道,“七公子,你说是吗?”
我微微点头:“多谢嫣然姑娘。”
宁嫣然放下茶壶,信步走回琰哥身边,淡淡一笑,轻轻在木椅上坐下,一动一静,皆是曼妙婀娜。
我静静地看著并肩而坐的琰哥和宁嫣然,俊才佳人,天造地设,令人羡慕,却令我隐隐有些疑惑,琰哥放弃了这麽多,难道真的只是为博红颜一笑?
琰哥微叹一声,望向我:“溟儿,你这次来池州是为了……?”
我摇摇头:“只是路过而已。”
琰哥皱了下眉:“那你是打算去……?”
“洛淮。”
“洛淮?”琰哥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担忧,“你莫非是打算去找怀瑾?”
看见我点点头,琰哥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溟儿,打消这个念头,回去吧。琼玉楼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搅和进来,还有,怀瑾他……也已经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怀瑾了,而且……”
“而且什麽?”我小心地问道,琰哥说话的时候神色黯然,沈重的语气令我越发地不安,呼之欲出的话语,却又沈沈地噎在嗓子里。
琰哥神情凝重地看著我,眼中透著一丝怜惜,却不再多说,反倒是他身旁的宁嫣然接过话来:“七公子手中拿著惊风剑,想必是楼主已经差人知会过公子了吧?”
我不解地望向宁嫣然,她究竟想要说些什麽?
宁嫣然轻笑一声,缓缓说道:“七公子既然已经知道楼主要成婚的消息,此行还要不要继续下去,还望公子想清楚才是。”
宁嫣然的话令我顿时一僵,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准备,但是直接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令我不知所措,脑海中一片空白,几近窒息的错觉让我不自觉的紧握双拳,指甲扎入肉中的痛楚却令我猛地惊醒。
心情复杂地看著宁嫣然,有些艰难地开口:“这是……真的吗……?”
莫名的寂静,没有回答,是不知该怎样作答?还是答案已经太过明显?
我压抑著甚至不敢再对上他们的目光,不安的,惶恐的,我多麽希望有人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却只有夜晚的轻风细不可闻的声音慢慢回荡在耳边。
幽静的屋阁,微微拂动的纱幔染著昏红色的烛光,尤为的诡异,莫名的恐惧和空虚在心中慢慢地放大,放大。
突然觉得可笑起来,我所筑建起来的那些坚强与决心,在面对有关怀瑾的一切时,竟会是如此地不堪一击,瞬间的崩塌,甚至令我不敢想象……如果亲耳听见怀瑾的答案,自己会不会崩溃……
许久,许久,久到我已分不清那是一瞬,或是永恒,琰哥轻声地安慰道:“溟儿,事情或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一愣,沈重不安的心情和不能理解的话语令我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呆呆地看著琰哥。
琰哥轻叹一声,有些犹豫地看著我,半晌才慢慢说道:“怀瑾做的一切是为了报仇,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点点头,琰哥继续说道:“但是……在你离开之後不久,出现了一个女人,她说她是怀瑾指腹为婚的妻子,而且还有怀瑾父母生前的信物,所以……”
琰哥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指腹为婚……也就是说……我才是那个後来纠缠进去的人,是我……该要放弃吗……?
努力地平复著混乱不安的情绪,我轻声问道:“怀瑾的……意思是……?”
琰哥皱著眉,面色凝重,写满了担忧,也有无奈,他摇摇头:“不知道,怀瑾他只是命人将那名女子安顿好,其他的……什麽都没有说。”
他没有……否认?
心中顿了一拍,酸涩的痉挛慢慢在体内扩散,微启双唇,竟有些哽咽:“那他……有提过……我吗?”
轻轻的一声叹息,宁嫣然怜悯地看著我:“楼主吩咐过,任何人不得为难七公子,七公子若有难处,或是遇险,琼玉楼的人必当鼎力相助。”
柔婉的声音轻轻在耳边飘散,却似抽丝一般剥去了我浑身的力气,僵直地坐著,脑中混乱无比。
怀瑾他究竟是什麽意思?这样的吩咐,甚至比他不再爱我更令我难堪。因为对我放了手,因为要娶别人,所以只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一下心中的歉意?
他究竟拿我当什麽?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百无一用的柔弱书生?不……自嘲地轻笑一声,或许我还应该感激,他毕竟还念著我的安危,不是吗……?
可是,我要的……不是任何人的同情或是内疚。
莫名的伤痛,填满了心扉,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瑾,你究竟是什麽意思?而我呢?是该坚持下去?还是从此放手,成全你和她?
怀瑾(81)
从御香阁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然泛起一道微白,渐亮的天色,一半明媚,一半阴霾。
琰哥虽然担忧,却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护著我,宠著我,毕竟身份立场已经不同,其实他的变化说大也不算大,只是沈稳淡漠了许多,以前外放的性子变得内敛,不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
多少令我安心了一些,他还是我的琰哥,即使他选了一条在世人眼中是错误的路。那条路并不好走,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我相信琰哥,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对於我们而言,只要他平安就好。
虽然对於琰哥的事,心里是释怀了许多,但现在的心情却又沈重了许多。
在听到消息的一瞬恍神之後,反而越发地疑惑了,狂的到来,将惊风剑转交给我,怀瑾对那名女子的身份并不否认的态度,还有他对琼玉楼众人的吩咐……怀瑾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越来越不明白了,之前狂说过那个传言并不是真的,但是现在……我的心里却越发地没底了,狂和宁嫣然,我究竟该相信哪一个?可是,连琰哥都已经证实了,那……
我甩甩头,还是想不明白,心里越来越混乱,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乱晃。
瑾,我还要不要去呢?
繁华的街头,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群,满目琳琅的货品,朗朗的叫卖声,混著欢悦的笑语,热闹非凡。
不知不觉地回想到了那时的光景,喧闹的街,奇异绚烂的异邦风情,怀瑾浅浅回眸,倾城一笑,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旁的一切倏然变得恍惚起来,没有闹市,没有人潮,只余那一抹倩影,仿佛置身於青山碧水之中,如仙如画。
“嘶──”
奔马一声长鸣,猛地唤回了我的思绪,虚浮幻景顿时缥缈无踪,身旁依旧是喧闹鼎沸的街景,却只剩我一人胡乱地游荡。
“你没事吧?”倏然停下的马车,车幔微启,一声清脆柔婉的女音缓缓飘入耳中。
一抬眼,一只白皙纤细的玉手轻拂起微沈的车幔,淡淡地透出一张精巧秀气的面容,隐隐约约的浅影,看不真切,反倒惹人遐想。
我摇摇头:“我没事,多谢姑娘关心。”
浅浅的笑声淡过呼吸的气息,玉指轻放,车幔缓缓垂下,马夫一声吆喝,马蹄声起,车轮碾转,擦身而过的瞬间,窗纱轻扬,一双水汽氤氲的凤眼,若隐若现的一点泪痣,莫名地令人动容。
马车渐行渐远,销迹在街角,我轻叹一声,微仰起头,和煦的光圈淡淡晕开,缥缈的浮云徐徐升腾,合上双眼,耳旁的喧闹一点一点地沈降,化为虚无的静谧。
瑾,不会再动摇了,无论如何,我想听你亲口述说的答案。
快步赶回客栈,收拾好包袱,牵过骏马,长路漫漫,心中有著按耐不住的急切,太多的疑虑与困惑萦绕心头,痛苦和猜疑已经折磨了我太久太久,此刻竟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无论真相是怎样的,至少不用再继续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驾著快马,一路向北奔腾,到洛淮的时候,已经过了五日。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随便寻了家客栈住下,毕竟,当初和师父告辞的时候,已经有了诀别的意味,现在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弄影山庄的众人,琰哥的事情,虽然谁都没提过,但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芥蒂的。
店家十分热情地领著我到了二楼的一间客房,房间并不算大,干净清爽,简单,倒也雅致。
我点点头,就定下了这间房,小二乐呵呵地退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慢慢地走到桌边,随意地将包袱扔在桌上,取了只茶杯,斟满水,微烫的温度刺激著柔嫩的舌尖,令我不禁地皱了下眉,放下杯子。
一抬头,望向窗外,却愣了半拍,来的时候只是就近选了间客栈,未曾注意,这客栈斜对面的街上竟然就是水云涧的所在,而我住的这间客房恰好正对著那行云流水般的“水云涧”三字。
轻嘲一声,真不知该说是太巧,还是太不走运。
之前只顾著赶路,想要快点见到怀瑾,是与不是,都好让我安下心。只是,我却完全忘了,洛淮不仅有怀瑾在,楚长歌可是也在这里,而且真要说起来,这里应该算是楚长歌的地盘。
唉,刚才那样大摇大摆地闯进皇城,希望不要惊动了其他人才好。毕竟,我现在心里已经够乱的了,那些复杂麻烦的事,我是一件都不想再沾了。
走到窗边,轻轻合上窗扇,背靠著木栏上,却莫名地有种脱力感。
人,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可是,接下来又该怎麽办呢?
这一路听到了许许多多关於怀瑾,关於琼玉楼的消息,强迫著自己不要去想,不要退缩,所以就马不停蹄地赶路,可是那些流言依旧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并不是不去想,就可以真的忘记的。
指腹为婚的事,先前已经听琰哥说过了,心中多少有个准备,倒也不像之前那麽难以置信。
只是传闻中,那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温婉贤淑,楚楚动人,据说与怀瑾十分般配。那女子拿著父辈的信物找到怀瑾,怀瑾自然没有否认,因为他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信物。两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了这门亲事,那名女子被接入怀瑾的住处,两人郎情妾意,朝晖夕阳,如同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又有人称,不久前偶然见到那位佳人之时,已然与之前有些差别,美丽的容颜更加妩媚,曼妙的身姿更加婀娜,女人渐熟的魅惑,以及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都可以看出端倪。更有人大胆猜测,两人将於近日内完婚,从此又流传为江湖中一段的佳话。
唯美的爱情故事为人们津津乐道,甚至忽略了故事的主角之前还被称为冷酷无情的嗜血魔头。
其实,即便已经下了决心,也赶到了洛淮,但我仍然不敢肯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我本来已经离开,怀瑾也接受了另外一人,他们应该是很恩爱的,如果此时,我再突然出现,究竟是对还是错?尤其是……那个女人还怀了怀瑾的孩子。
如果所有的传闻都是真的,那麽我的出现,无疑会搅乱他们原本幸福甜蜜的生活,可是,就真的这样不清不楚地接受吗?我又似乎做不到。
不听他亲口对我说,我不甘心……
但是……孩子……
如果说之前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可是见过家中那个初生的孩子之後,那样的圣洁纯真,美好得令人不忍心破坏。
我……该怎麽办?
怀瑾(82)
一觉醒来,昏昏沈沈,身心的疲惫日积月累,所以昨夜倒是入睡得极快,只是怎麽都睡不安稳。
轻起身,扶著窗栏开了一丝缝隙,明耀的阳光让人一时睁不开眼,稍稍地适应了一会儿,望向窗外的街道,即使才是清早,洛淮的街头也十分热闹,人群或悠闲,或忙碌,盛世的繁华,其乐融融的景象,心里似乎也有了些暖意。
随意地束起长发,唤过小二打了盆清水,今日还得出门打听一下怀瑾的住处。想到这里,不由地心中又是一沈,人虽然是来了,可是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开口,又该如何面对怀瑾和……
轻叹一声,门外却突然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我愣了一下,会是谁呢?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才对啊。
正诧异,门外就传来了人声。
“溟儿,你在吗?”
心中一惊,司徒庭宇?他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还在奇怪,思考著各种可能,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还伴著稍显不耐烦的询问:“溟儿,你在不在啊?我要推门了啊。”
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了,司徒庭宇刚迈进一步,却又愣在门口:“你……”
而此时我也是一僵,昨夜睡不踏实,出了许多冷汗,所以用清水擦了擦身子,正在换衣。只是看在旁人眼中,倒像是衣衫不整,半敞半开,衣襟垂在肩下,一手轻扶,不知是在穿还是在脱,露出衣裳之外的肌肤,半遮半掩,有著淡淡的情色的味道。
两人就这麽呆呆地对望了许久,我看见司徒庭宇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才猛然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