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一开口,令游子竺诧异地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定睛一看,温润剔透的玉牌上刻著一个娟秀而苍劲的字体──玉,僵了几秒,游子竺面色凝重地说道:“莫非,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位‘玉楼主’?”
怀瑾收起玉牌,淡淡地扫过一眼:“正是在下。”
不足一月的时间,武林大会已经发生了太多变故,而怀瑾的身份无疑令所有人心中一震,尉迟府的养子竟然是琼玉楼的楼主?突然之间,尉迟的传说,琰哥的叛变,琼玉楼与弄影山庄的关系,玉门庄的灭门……这一切之间似乎都有了匪夷所思的关联,恐慌,惊惶,无以名状的恐惧慢慢渗开,不由地令人发寒。
那些突然投射过来的探究,不善,愤恨的目光令我难堪,心中有不服,委屈,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无论说什麽,都会被当做是狡辩吧?但是我心里明白,琼玉楼和尉迟府之间毫无瓜葛,只是碰巧,琰哥离开了,而怀瑾是楼主罢了。为什麽会这样?我也想知道,可是他们,都宁愿自己背负一切,没有人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麽。
“嘶……”我还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肩上猛地一痛,被人死死按住,一柄长剑架在咽喉之上。
“尉迟公子,老夫也不希望在你细皮嫩肉的身上开出几道口子,所以你还是乖乖配合一下的好。”缪天吟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手中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剑锋冰冷犀利的触觉抵在脖子上,微麻的刺痛感慢慢散开。
缪天吟冲著对面一吼:“玉楼主,老夫心中有一个疑惑,还望楼主告知一二。”缪天吟顿了顿,“琼玉楼最初应该只是敛财杀人,可是如今这般大开杀戒,扰乱武林,争夺盟主之位,不禁令老夫有些好奇,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愤愤然,我在心中偷偷骂著,你个臭老头,竟然利用我威胁怀瑾?而且,会有人问这麽直白愚蠢的问题吗?换做是我,也不会回答吧?
倏然,对面的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诡异的安静,怀瑾面无表情,眼神却泛著冷冽的杀意,眉头微蹙,冷冷地注视著缪天吟。他的身後,琰哥握著剑的手紧了紧,眼神也犀利了几分。
不知为何,看见他们两人的神色,我的脑海中猛然想起狂曾说过的话。
“你难道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吗?”
心中一震,我……
不想……
怀瑾(70)
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中,我抬手,轻覆在剑刃上,缪天吟警惕地按住我的肩:“尉迟公子,你还是老实一点……”
话音未落,“啪──”一声脆响,长剑从我轻捏住的位置断开,缪天吟显然吃了一惊,看著手中的残剑:“你……”
我将指间夹住的断刃扔在地上,“!当”一声,众人脸上流出的错愕令我不禁暗叹,难道我平日里的形象就那麽柔弱吗?
我瞪了缪天吟一眼:“缪宫主有事请教琼玉楼,又何必为难晚辈呢?”半侧过身,我不敢正视对面,无论是怀瑾,还是琰哥,我都不想让他们看见,脖颈上的伤口,皮肤撕裂的痛楚异常的清晰,温热的血慢慢渗出,有轻微的眩晕感。
偷偷瞥了怀瑾和琰哥一眼,心中竟有些庆幸,我虽然没有你们强大,但至少,可以保护自己,所以……不用担心我……
缪天吟和我离得最近,被剑所伤的裂口,他自然是看见了的,扫过一眼,他叹了口气:“果然是老了啊,旻庄主,没想到你竟然还偷偷留了这麽一手。”
他在跟谁说话?我奇怪地打量著,刚一回头,就看见不知是何时出现在身後的师父以及影徒。
师父大笑两声:“缪宫主说笑了,徒儿不懂事,毁了宫主的宝剑,还望宫主多多包涵。”
缪天吟听後也大笑一声:“旻庄主太客气了,在下一时心切,伤了庄主的爱徒,还望庄主不要介意才是。”
师父瞥了我的脖子一眼,对著缪天吟说道:“缪宫主言重了,”又扫过一眼围聚著的众人,“诸位何不坐下再说?请。”说著就向擂台前的坐席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师父严肃地看我一眼:“跟上。”
我愣了一下,虽然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还是蹭了蹭脖子上的血迹,悻悻地跟著他身後。
师父坐在盟主的席位上,我和影徒就站在他身後,左右打探了一下,才发现,长无师兄并没有来,上次之後,也不知道他怎麽样了。
因为弄影山庄的出现,刚才僵持不下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众人对琼玉楼的态度依然很戒备,下意识地与他们划分出一道界限。
这样的局势不免令我有些沮丧,尴尬,而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怀瑾,会这样对立而站,就像我之前也从未想过,我和怀瑾能够互通心意一样。
我一向无心涉足江湖之间的纷争,却还是被卷入了这场是非恩怨之中,并且还要与我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分庭而立,这究竟是为了什麽?我不懂。究竟是发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会让一切变成这样?
从看见怀瑾的那一刻,我的心就一直在颤抖,心里两个不同的呼唤交替折磨著我的心智,越是渴望他的温暖,就是越是害怕,害怕发现以前的美好都只是一场虚梦,害怕看见更多的人死去,害怕知道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害怕他的一切离我太远。
我没有办法像琰哥一样,抛下我身边所有的一切,毅然决然地离开,即使有怀瑾在那里,琼玉楼也始终不是我的归属。
我想过要劝怀瑾一起离开,可是我没有开口。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怀瑾骨子里的执著和倔强,他决定的事,就再不会改变,在完成他的心愿之前,他不会离开,即使代价是失去我,否则昨夜……他不会放我走。
他的心愿具体是什麽,我猜不出,但是琼玉楼的出现,草菅人命,令人闻风丧胆的传闻不是捏造,影翼的死,玉门庄的灭门,我知道怀瑾很强,却从未想到,他的武功会强大到这样的地步。
我甚至想不出,究竟是为什麽,一向温柔淡雅的怀瑾,在传闻中会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残忍无情,那个“玉楼主”不是我所熟悉的怀瑾,可他却的的确确是怀瑾,一个我既陌生又熟悉的怀瑾。
“旻庄主。”
清润微沈的嗓音轻轻响起,心中微颤,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抬眼一看,才发觉原来真的是怀瑾在说话。
怀瑾负手而立,长衣飘飘,淡淡地开口道:“在下对盟主之位并不兴趣,也无意与弄影山庄为敌,只是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庄主。”
师父注视著怀瑾,思索了片刻:“玉楼主的嗓音清澈淳厚,倒不像是长久失声之人啊。不知……楼主是在何处寻觅到如此高人?旻某也想前去拜会一下。”
之前因为气氛紧张竟未发觉有何奇怪,经师父一说,众人才恍然惊觉,警惕地打量著怀瑾。
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怀瑾冷冷地说道:“这就不劳旻庄主费心了。在下只是想向庄主打听两个人。”
“哦?”师父饶有深意地望著怀瑾,神情却更加严肃,“不知玉楼主想要打听谁?”
怀瑾的脸上依旧平静,但是眼神却犀利了几分,毫无起伏的语气中弥漫著一丝危险的味道:“万俟淼和怀依依。”
万俟淼和怀依依?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他们和怀瑾究竟是什麽关系?为什麽怀瑾会向师父打听这两个人?万俟?好少见的姓氏,而怀依依,怀瑾,他们会是……?
越想越茫然,我望向师父,而师父则是眉头紧锁,默不作声地沈思著,我正疑惑,却发现神色异常的并不止师父一人,尤其是武林中资历较深的那些前辈,每个人都是面色严肃地思量著什麽,我不禁奇怪,这两个人,究竟是什麽人?
良久,师父并未开口,倒是缪天吟先打破了沈默:“玉楼主,不知你与他们二人是何关系?”
怀瑾没有回答,只是仔细地打量著师父的神色,然後缓缓说道:“旻庄主既然不愿说,在下也不便为难。琼玉楼无意争夺盟主之位,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了。告辞。”
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怔,这是什麽意思?琼玉楼退出武林大会了?
怀瑾扫过众人一眼,微侧头,对身後的众人说了声“走吧”,就领著琼玉楼的人离开了,两侧的人群悻悻地让开一条路。
我看著渐渐远去的怀瑾,心脏随著他离去的脚步,一下一下地抽痛著,真的要分别了吗?
倏地,怀瑾定住了脚步,我的心也仿佛停住了一般,他慢慢地转身,我屏住了气息,咸涩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被我强撑著不让它留下。
怀瑾望著我的眼神依然温柔,秋波似水,沁人心脾,也痛彻心扉,他淡淡地开口,没有对他人的那些冰冷和漠然,温润的,缓缓说道:“溟儿,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心中一紧,莫名的窒息,痛苦得让我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不能,我拼命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回望著怀瑾,慢慢地摇了摇头。
怀瑾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回应,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轻合上透著淡淡哀伤的眸子,转身,这一次,是真的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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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圣诞快乐~
PS:我又发现自己透剧了,汗,我怎麽老是在番外里提前交待了後面的事,呜呜~~~
怀瑾的爸妈啊,我纠结啊~
怀瑾(71)
那天之後,我找到大哥二哥,说我想回去了,回尉迟城去,离开了这麽久,也该回去了。
大哥和二哥什麽都没有问,大哥摸摸我的头,说了声“好啊,小溟想回去了,我们就回去吧。”
二哥点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精明冷静的眼中透著温和的关怀。
莫名的感动和温暖涌入心田,还有家人在我身边,真好。
静静地在大哥房里坐了一天,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里到处都像是印著怀瑾的浅笑,潮湿的空气中微乱的喘息声时隐时现,帘幔之下是两人交叠的身影,胸口的字迹还在隐隐发烫,那些缠绵的画面,甜蜜和酸涩,都令我无所适从。
陪我吃过晚饭,大哥二哥相继退出了房门,留一个安静的空间,让我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我占了大哥的房间,那大哥应该睡哪儿,我没有问,只是轻声地说了句“谢谢”,不是见外,而是真心的,感谢著。
空旷的房间,依旧是我一个人,心里平静了许多,也空荡了许多,夜,与昨日并无分别,心绪却有著微妙的差别,至少,现在的我,冷静了许多,平淡了许多。我把手轻轻按在胸口,心跳的节奏,“怦──怦──”,一下一下,只是,这颗心,忘不掉吧……
我本以为又会是一夜无眠,却入睡得很早,很沈,或许梦见了什麽,起来时,却什麽都不记得了。
跟师父的告别很简短,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了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那不是生气或是厌恶的语气,怅然的话语却更令我有些难过,师父虽然依然是严肃的面容,但从他有些黯然的神色中,我知道,我和琰哥都离开了,对他而言,是带著些许遗憾和失落的伤痛,永远都不会说出口,因为他是庄主,是盟主,无论哪一个,都决不允许流露出一丝一毫内心的脆弱。
本来还想跟长无师兄道别的,可是在山庄内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询问其他人,也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那次之後,他似乎就常常这样不知所踪,让人担忧,却又无处下手。
唯一令我有些犹豫的是,该不该跟楚长歌和司徒庭宇告别。在洛淮,我真正熟识的人并不多,我很珍惜这样的朋友,可是现在的处境,却令我为难。
因为是我突然提出要离开的,我们的行程定得很匆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我思考或是犹豫,只是,在我想好之前,司徒庭宇就已经出现了。
我并不清楚他为什麽会知道我在大哥这里,他轻推开门,慢慢走到我身边坐下:“什麽时候走?”
“明天。”
“是吗……?”
“嗯……”
司徒庭宇给我的感觉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些不太一样,他的玩味,不正经,他的潇洒风流,并不是因为轻浮,纨!,只是他太聪明,太明白,自己的锋芒该何时掩何时放,他太懂得人心,所以总能轻易自如地穿梭流连於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间。
我本不喜欢这样的人,可是待在他身边却很放松,或许只是因为,我和他的关系,最最简单,朋友,友人,所以才没有太多芥蒂,隔阂,所以才不会那麽疲惫,伤神。
并肩坐了很久,司徒庭宇站起身,欲言又止,他并不是如此吞吞吐吐之人,我正奇怪,门前就印出了淡淡的黑影,来人迟疑了片刻,慢慢推开门扇,走了进来。
我微颤了一下,那天之後,我虽不怪他,可是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从最初遇见时的小小防备,到两人成为朋友,再到後来的尴尬,我和他认识也不过数月,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司徒庭宇看见楚长歌之後,望著我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间。
“溟儿,保重。”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说“保重”,并不比前一次轻松多少。
楚长歌慢慢走近,坐在了刚才司徒庭宇坐的那张椅子上。
屋外的风呼啸著,屋内是一片寂静,静得连树枝摇曳的响动都那麽清晰。
换做是之前的话,这样和楚长歌共处,我应该会坐立不安,心中忐忑,甚至还会有些战栗发寒,想要退缩。但是此刻,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总之心境是不同的,不会害怕,不会慌张,淡漠了,也平和了。
“你来……有事吗……?”我轻轻地问道,虽然我不太介意这样安静的氛围,但也不能就这样坐上一夜吧?
我的双眼一直望著门扇上斑驳晃动的影子,只是,没有侧头,我也能够感受到楚长歌凝视的目光,微微灼热的,深沈的,有些哀伤、落寞。
许久,他缓缓地说:“真的要走?”
我点点头:“我没有理由留下,不是吗?”
楚长歌顿了一下,我知道他想说什麽,但他不会成为我的理由,而能够让我留下的理由,也已经不存在了。
“是吗?”楚长歌轻叹了一声,“在你的心中,我就如此没有分量吗?”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令我莫名的哀伤,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在我心中,他和庭宇都是重要的朋友,只是,这个分量……始终是与怀瑾不同的。
楚长歌轻笑了一声,低沈的笑声透著淡淡的无奈:“溟儿,你知道吗?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可是你,偏偏是个例外。我有太多的手段,可以将你留在我身边,但是我一个都没有用……”
楚长歌停顿了片刻,异常的静谧令我不自觉地侧过头,他眼中不加掩饰的专注与认真让我有一瞬的失神,想起了怀瑾平日里注视我时的目光,心中不由地有些难过。
下一秒,一只苍劲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我一惊,正想逃走,却忽地对上楚长歌的视线,鹰眸依旧犀利,眼光却很柔和。所以我没有动,楚长歌虽然有时会让人害怕,但我知道,他并不会真的伤害我。
手掌上微微凸起的茧子,粗糙却温暖的触感,让我想起了儿时父亲的大手,竟有些想哭的感觉。
缓缓的,慢慢的,楚长歌低沈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溟儿,只有你,我会等到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