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哥扭著头,恨恨地瞪著我,我虽有些惭愧,也很是同情,但现在也只能是轻轻挥手,看著他远去,并在心中暗暗叹息,琰哥,你就代弟弟我先入地狱吧。
以尉迟家的特殊身份,自然是名正言顺地住进了御园之中,而弄影山庄虽为盟主,但因为本来山庄就在洛淮,又加上师父的坚持,所以还是住回了山庄,只留下我和琰哥,还有怀瑾在这里,算是与亲人团聚。
可是,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情形,我倒宁愿多走些路,赶回山庄去住。
住在御园的有天山的天山派、蓬莱岛的蓬莱宫、瀛洲的太阴教、博山的麒麟山庄和浅州来的沧摩派,另外就是洛淮本地财大气粗的玉门庄。而金氏兄弟之所以会留在这里,其一,自然是因为金毓嶂看见怀瑾之後,两眼放光不肯离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令众人都倍感意外,又受宠若惊的是──太子楚长歌竟然也在御园住下了。这样的天赐良机,金氏兄弟又岂会放过呢?
不仅如此,楚长歌还於当晚设了宴,宴请同住御园的各路豪杰,以示豪情大气、赏识英雄的皇家风范。
虽然郁闷,也很无奈,但是顶著旻天弟子和尉迟七公子的双重名号,我无可推脱地被安排到与楚长歌一桌,而且还坐在了他的身边。
虽是万般不愿,却也不好抗议,因为和我顶著同样身份的琰哥,坐在了楚长歌的另一边。
怀瑾後来了一会儿,径直地就坐在了我的身边,和他一同进来的司徒庭宇便顺次挨著坐下。大哥和二哥挨著琰哥,於是十个人的一张桌就这样坐了七人。
太子虽然很豪爽,但大家还是多有顾忌,也不便过来,倒是金氏兄弟乐呵呵地坐了过来。
我盯著那个最後的空位,十分郁闷。
“嗙──”一声,一把大刀拍在圆桌上,来人与楚长歌对视一眼,毫不客气地就坐下了。
如果说有什麽能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那简直是比六月飘雪还要委屈,比炼狱重火还要煎熬。
狂,他果然是很狂,换做其他任何人,虽说这里是江湖,但对当今太子多少还是有三分忌惮,三分敬畏的。可他,看一眼,算是知会了一声,就不管也不顾其他的了。吓得在场所有人无不战战兢兢地观察太子的脸色,倒不是说这些江湖侠客胆子小,只是太没有准备,太过意外。
好在楚长歌并不在意,还赞了他几句豪爽之类的。而狂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异动,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等著吃饭,还不时地抱怨一下。
怀瑾(46)
宴席开始之後,不用说也知道我们这桌必定是气氛最为诡异的一桌。
大侠们喝高了之後,话就多起来,豪爽地谈天阔地,也有些传闻八卦,不似之前时那麽约束。
这几年,也算是在弄影山庄的努力下,江湖呈现一片欢乐祥和的盛世。虽然争斗冤仇是免不了的,但彼此间的关系大多较为融洽,尤其是每逢武林大会的时候,也算是个不成文的约定,在此期间不谈私怨。所以至少从表面上看,还算是平和的。至於暗地里的,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当然也不会有人管这种闲事,毕竟江湖中的人还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的。
於是,周围的欢闹和我们这桌的寂静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起初,大家都还好吃好喝,偶尔也闲聊几句,尤其又有司徒庭宇和琰哥在,气氛也还算欢愉,而狂他虽性格张狂,但意外地竟很好相处,只是说话比较口无遮拦一些。
受气氛感染,我也稍稍放松了一些。正吃著,碗里多出一个圆润精致的丸子,我抬头一看,楚长歌英俊的脸庞就在眼前,他轻笑,温和而挑衅地瞥了怀瑾一眼。
怀瑾并不理会他,只是夹了一块鲜美娇嫩的鱼肉,挑了刺,递到我碗里。我愣愣地看著他,温柔而专注的神情令我沈醉。
几乎是没有多想,我夹了鱼肉就送进嘴里,鲜嫩细滑的口感让我想起了那天和怀瑾吃烤鱼时的情景,就更觉得又添了几分美味。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事情不妙了。
楚长歌不服气地夹了一只蟹给我,但也不好失了自己太子的身份,所以只是睁大了眼聚精会神地看著我。被他盯得发慌,我认命地刚准备拿去螃蟹,突然碗里又多了一只剥好了皮的鲜虾。
虽然是很想吃怀瑾剥给我的虾,但是一想到楚长歌的眼神,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这样僵持著,我的碗里早已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面前还多了一碗莲子羹,一碗!米粥、一碗八仙汤、一碗紫薯蓉……
渐渐地,在座的其他人也都觉察出不对劲来,放下碗筷,看向我们三人。
没人说话,气氛依旧诡异。
司徒庭宇是最为镇定的一个,毕竟他算是唯一的全部知情者,大哥二哥和琰哥也都知道我和怀瑾的关系,所以对於怀瑾的做法虽然意外,不过也还是能够理解的。
金毓嶂和金玉书虽是惊讶,但都还算沈稳,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道又在算计著什麽。
反应最最夸张的就要属狂了,他简直是瞠目结舌,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看看楚长歌,又看看我,接著盯著怀瑾,几乎翻了白眼。
他的表现太过直白,完全不似江湖人士的深沈老练,虽说他武功高强,狂妄自大,还据说是嗜血成性,但并没有很深的城府,横冲直闯的,在人情世故上,说他单纯也不为过。
只是,他再怎麽惊讶,也不用表现得如此诧异吧?
江湖中虽没有男风盛行,但男子相恋也不是什麽奇异之事,连皇帝也有男妃的。虽说听上去有些奇怪,不过颛瑀在情爱之事上,倒的确是男女一视同仁的。
他这样,反倒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似的,不是想藏起来,而是恨不得挥著他那把硕大的刀,把他一下拍到桌底去。
只可惜,人太多,风度要紧。所以无论是我,还是怀瑾,或是楚长歌,谁都没有动。
虽然行动是没有的,但或许是我们三人的眼光太过锋利,又带著深深的杀意,狂他几乎是惝恍而逃。这估计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败笔狼狈,总之,他忘了拿他的刀。
狂虽然走了,可气氛却还是尴尬。我无奈,拿起竹筷认命地吃起来。
我尉迟溟这一生,向来是以享乐优先,不是奢华萎靡的那种,只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尤其是对於吃的。
可是第一次,我无比地痛恨食物,人究竟是为什麽要吃饭?不用吃饭,我也就不用吃撑了肚子,还要不停地将食物送进口中。
怀瑾是心疼的,我看得出来,他的眼中透著点点怜惜,但是因为这是和楚长歌之间无言的对抗,他还是选择了牺牲我的胃。
楚长歌是不忍的,但是本来就处於劣势的他,更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刻心软了。
所以,我还是得吃下去。
如果有人问我,这世上有什麽是比不能温饱还要悲惨的,那毫无疑问,就是撑了也还得吃。
等终於都吃完了的时候,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为什麽要吃那麽多了。
不符合自然规律的暴食,其直接後果就是──胃疼,疼得我揪心,直冒冷汗。我倒在怀瑾怀里,不由感叹,之前那一个月的抽疼都远不如现在这样难受。
最後是被怀瑾抱回房间的,怀瑾抱得理所当然,楚长歌在一旁怒视著,也跟在後面。司徒庭宇被楚长歌一记眼神支走,还一并拦了想要跟来的大哥二哥琰哥,以及金家两兄弟。
回了房,怀瑾将我平放在床上,拉过锦被盖好,然後他也在床边坐下,让我的头枕在他腿上,手指轻轻地顺著我的发,轻柔的,却很能让人安心。
疼痛已经舒缓了许多,只是还很难受,我靠著怀瑾,有些疲惫,不想动弹。
楚长歌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我们两人。
而怀瑾就当他不存在一般,只温柔地搂著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完全的无视令受惯了万世瞩目的楚长歌十分恼怒,即使我被怀瑾揽在怀里,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戾气,他盯著怀瑾抚在我脸上的手,冷冷地对著怀瑾道:“不管你们现在是什麽关系,他迟早会是我的。”
怀瑾闻声冷笑著侧头看向楚长歌,没有一言一语,却不输他一分一毫。
暴戾对上冷冽,紧张的气氛令空气骤然凝结,我不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怀瑾察觉到我的动静,回过头来看看我,又将躺著的我往他身边揽了揽,紧紧地搂著,不再理会楚长歌。
我知道,楚长歌此刻是真的发怒了,不似之前任何一次,他是真的被怀瑾激怒了,烈焰似火,可是他却什麽都没做,冷“哼”一声,甩袖出了门。
怀瑾(47)
武林大会的第一天比武,我由於身体不适没能参加。
不过後来听琰哥说,天山派的掌门游子竺又和蓬莱宫的宫主缪天吟又大打出手,难分胜负。
天山、蓬莱、博山、瀛洲是古籍中流传下来的四处仙境,虽然只是传说,可在百姓的眼中,从那些地方出来的人那就是仙人,所以一直以来,天山派、蓬莱宫、麒麟山庄、太阴教在武林中都有著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四个门派皆位於偏远幽僻之处,所以平时也很少介入江湖中的是非恩怨,相互之间来往也不多,倒确实有几分仙家圣灵之气。
只是这天山派和蓬莱宫两派的当家,不知是从何时结下了梁子,每次见面都免不了打打杀杀,而奇怪的是,这两派的其他众人倒像是习以为常似的,每次都其乐融融地聚在一旁,边聊边等。
对於他们二人的猜测有很多,只是都没有定论罢了。猜得久了,也再没人去深究什麽原因了,只是每每看见他二人之时都觉得十分有趣,所以这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件趣闻逸事。
听琰哥说完之後,我不免有些遗憾,两个半百老头没事就打来打去的,这事听过很多次,可好不容易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了,偏偏还吃坏了肚子。
琰哥笑著拍拍我的头,静静地和我坐在房中。
琰哥的笑,依旧温暖,却不似从前那般开怀,他似乎多了很多心事,也沈默了许多,渐渐变得不像是我的琰哥。
每每看见他决然凝重的眼神,仿佛是做出了什麽痛苦而又艰难的决定一般,虽然很可笑,可我却总会觉得,他像是要离开了一样。
到了傍晚的时候,怀瑾还没有来,楚长歌和司徒庭宇也没有出现,似乎是约定好的一样,除了琰哥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出现。
可就在我无聊地没处打发时间,准备早早入睡的时候,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狂走进来的时候,我足足愣了有一刻之久,他会出现在这里,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的。可是他来了,不等我请他,就自己坐下了。
我坐在他对面,这个人,真的是找不到比“狂”字更好的形容词了,长得很狂傲,性子很狂妄,脾气很狂躁,行事风格也很张狂。只是,他也会有相对温顺的时刻,比如现在,他就很安静地坐著,不是没有张狂之气,只是收敛了许多,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有些诧异,他这个样子,倒有些像是昨天跟师父道歉时的谦和,只是昨天那时比较彬彬有礼,今天较为亲切。
我不禁眨了眨眼,这个人,他真的是北魉堂主,传言中的那个狂吗?说不像,他骨子里又的确透著那份狂傲之气,可是说像,狂他真的会这麽静逸?
望了半天,他也没什麽动静,我只好先开口:“你找我……有事?”
他点点头。
我愣了一下:“额,那……是什麽事呢?”
他张了张嘴,支吾了半天才说道:“昨天的事情还请你见谅,我没有恶意的。”
我看看他,昨天虽然尴尬,但也没有人怪他啊。
他有些紧张地望著我:“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只是,有些意外罢了。”说到後来,声音竟越来越小了。
我冲他轻轻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们没有怪你。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点头,松了一口气似的,恢复了平日的直率:“你没怪我就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就是来道歉的?虽然有些奇怪,我也没再说什麽,点点头,送他出门。
被狂这麽一搅,睡意全无,便决定去御园中随意走走。
“尉迟公子。”
刚走出长廊就听人在身後一唤,我回头一看:“金二庄主。”
金玉书快步走过来,平淡无奇的脸上一双精明的眼尤为突出,他向我轻轻抱拳:“尉迟公子可好些了?”
我轻轻拱手道:“好多了。”
金玉书点头,双眼尖锐地打量著,然後若有所思地问道:“恕在下冒昧,尉迟公子,不知……你和怀公子还有太子是何关系?”
我哑然,怎麽玉门庄的人都是这麽直接的吗?换做一般人,即便有疑问,也不会这样直接地问出来吧?
金玉书探究地盯著我,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却异常地精亮:“那在下换个问法吧,尉迟公子可有心上人?”
“我……”本来是想告诉他我的心上人就是怀瑾,可是被他那一双贼精的眼盯著我又不确定起来,生怕他不知是打了什麽奇怪的主意,尤其他哥哥还对怀瑾心怀不轨,这两人都是心术不正,不会是想要对怀瑾不利吧?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要告诉他,先弄清楚他们的意图再说。
没等到我的答案,金玉书又追问道:“不方便说吗?”
我点头:“暂时不方便透露吧。倒是二庄主和金庄主,怎麽会住在御园呢?”
金玉书笑笑:“此话怎讲?”
我继续说道:“因为洛淮当地的其他门派,比如弄影山庄,还有黑龙帮、天鹰堡都是各回各处的,这样也好为远处来的客人行个方便,不是吗?”
金玉书还是笑著,却有些僵硬:“尉迟公子教训的是,在下必当铭记在心。”
他这麽说,反而让我一愣:“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玉门庄的人并不讨喜,所以我刚才说话也不太客气,有些讽刺的味道。可是不管怎麽说,他毕竟是长辈,他要是发怒,生气倒还好,但是他这样的说法,反倒让我接不下去了。
金玉书倒不在意,抬头看了看天,又道:“尉迟公子,天色不早了,在下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连忙摆手:“二庄主不必客气,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金玉书也不多语,只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看了看,也不好拒绝,便随他去了。
他送我到房门外,又客套了几句,无非就是有什麽事可以找玉门庄,不用客气之类的,我点点头,算是知道了,他便告辞走了。
怀瑾(48)
送走了金玉书,我转身回屋,一开门……
怎麽我的房间都是由著大家随便进进出出的吗?满屋的人,怀瑾,楚长歌,司徒庭宇,大哥,二哥,还有琰哥,来得倒是挺齐全的。
我刚迈进一步,就听司徒庭宇说:“溟儿,你几时跟那个金玉书混到一块去了?”
我瞪他一眼,拉了张椅子坐下,没好气地说道:“刚才。在园子里碰到的。倒是你们,失踪了一天,现在都聚在我屋里做什麽?”
司徒庭宇懒懒地倚在桌上:“做什麽?我们为你忙碌了一天,你好歹也说点好听的嘛。”
什麽叫为了我啊?我茫然地看著司徒庭宇,他摊摊手,示意我去问别的人。
我转头看向怀瑾,额,他不能说,那楚长歌?……还是算了吧,大哥太严肃,二哥又太精明,那还是问琰哥吧。
於是我询问地看向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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