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怀瑾侧过头对我微微一笑,柔而淡而雅。其实他不知道,在大家的眼中,他要比那曼妙婀娜的舞姿和悠扬空灵的乐声更引人注目。
我冲著他也笑了笑,只是……怀瑾,你还记得我当初的话吗?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和你隐居山野,再不过问这世间烦扰。
怀瑾(32)
晚宴结束之後,我们便在皇宫中住下了,住的就是来时在此停留过的那间蔚铭宫。
夜晚的花卉草木,映著淡淡的月光,柔和而幽静,白日里油绿的叶子现在都罩著一层薄薄的墨色,泛著微弱的光辉,像是萤火一般。
怀瑾今日的兴致似乎是特别的好,到了蔚铭宫之後,便遣退了宫中的侍女,独自领著我穿过幽长的回廊,寻到白日里见过的那汪池水。
池边是一树绿枝,池中是一片清荷。
怀瑾在池畔的石凳上坐下,微仰著头沐浴著轻柔的月光,一轮皎洁的上弦月轻垂在天边,头上是繁星点点,间或有一两颗极为明亮的,闪烁著银色的光辉。
此情此景,竟让人感觉像是身在仙境,不小心误入了月辉仙子的花苑,赏心悦目,而又有些许惶恐之情,生怕惊扰了仙人,倒不是担忧会遭受罪责,只是不想扰乱了这良辰美景罢了。
怀瑾轻倚在石台上,望向我,眼角轻轻一挑,便是风情万种,犹如恶魔的圣果,清香宜人,令人禁不住诱惑,自投罗网。
我轻轻慢慢地向他身旁的石凳走去,生怕扰了他的兴致。路过他身侧之时,我低头一瞥,他静静地看著我,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邪魅。
我心中一颤,还来不及多想,一只手就拽住了我的手臂,下一秒,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微微靠在他的肩上,腰被轻轻搂住。
“你……”话语被淹没在他轻柔的吻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於我只能怔怔地任他摆布,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揽在怀中。
怀瑾给过我太多的惊喜,却没有哪一次会比这回更令我惊诧的,淡淡的邪魅……完全不同於他平日的淡雅,却没来由地令人怦然心动,被摄去了魂魄。
可是,可是……虽然与往昔不同,我却依然很喜欢……身边弥漫著的还是他淡淡浅浅的气息,让人安心,也就渐渐平静下来,换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在他怀里,赏月、赏景、赏……人。
偌大的宫殿,住的人却很少,尤其夜晚的时候,就会显得尤为寂静,空荡荡的一片,却远不如宫外的生活逍遥自在。
我本不愿在宫中停留太久,奈何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向楚长歌告辞。他是新封的太子,大大小小的事,自然是十分忙碌,所以待了数日也没见过几次面,倒是司徒庭宇每天都会准时到蔚铭宫来,有时和我闲聊,有时和怀瑾下棋写字。
现在看来,他们两人倒像是志同道合的友人,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完全不像那日比武时似有血海深仇的模样。
每每他们两人对弈之时,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小小的棋盘之上,白子黑棋纵横交错,就似这大千世界一样变幻无穷,而又充满乐趣。
只是,活了这麽多年,除了之前受伤之时,就没再过过这样闲适的日子了。虽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却总觉得不太习惯,每每了望天空之际,总是一抬眼,就先看见那无尽无边的红墙高围,心中也总觉得像是缺了些什麽。
等我们好不容易离开了皇宫,再回到弄影山庄的时候,才发现一切皆已面目全非。变化的,并不是山庄中的景致,而是人,原本是与世无争的弄影山庄,却向全武林宣称与武林中的新起之秀──江湖中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琼玉楼势不两立。
我在皇宫深院之中待了数日,所以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唯一知道的就是……影翼死了。
影翼是当年和师父一同创建弄影山庄的那十三影徒之首,在庄中的地位仅次於庄主旻天,普天之下,能伤了他的人,多半会伤得比他更重。可是据说,影翼全身没有一处伤痕,没有留一滴血,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他只是死了,而且面目狰狞。
回到弄影山庄的时候,一下马车便见著漫天的白绫,随风飘零肆虐,说不出的寂寥、可怖。庄中弟子皆著白衣,独有一抹墨黑立於临烟阁前,苍劲而悲凉。
师父……他平日里虽然严肃,却从不愿与人结怨,可如今,他却做出这样的决定──只要弄影山庄存在一日,便与琼玉楼……势不两立。
影翼的死,恐怕并不单纯,这是人尽皆知,却又都心照不宣的事。
据我所知,琼玉楼一直都是收人钱财,取人性命,那麽这一次,会是谁想买影翼的命呢?
师父的身後站著琰哥和长无师兄,影翼死了,最悲痛的莫过於长无师兄,长无师兄原本是个孤儿,被影翼收留之後,他一直视影翼为亲父,而杀父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
“溟儿,你过来。”
师父的声音,略微沙哑,可在这片异常的空旷寂静之中,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两边的弟子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径直地通向师父所在的那处,无数双被悲痛与仇恨染红了的双眼,让人难以呼吸的压抑。
我迈著有些沈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路过琰哥身旁的时候,他皱著眉,望著我,在那双乌黑的眼中,我读到了挣扎,深深的……
到了师父跟前,我甚至来不及多想,也无暇顾及一同归来的怀瑾,就被师父领进了临烟阁,手掌一挥,“磅──磅──磅……”门扇一一紧闭,厅中只余我们师徒二人。
怀瑾(33)
“师父,这……”我茫然地看著师父,不知他单独叫我到这里是为了什麽,只是从他凝重的神情断定,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师父并不说话,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下,而我仍站在原处,等著他开口,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样沈闷压抑的气氛,可是也不敢贸然开口。
许久之後,师父长叹一声,又起身道:“你跟我来。”
师父走到左侧的香几前,用手轻轻转动了几下摆放在上面的青铜香炉,焚香的气味慢慢在空气中散开,甘甜、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咯──吱──”香几旁的墙壁突然缓缓移动,开出一个缝隙,刚好够一人通行。
师父看了我一眼,然後向里走去。我跟在後面,刚通过那道石门,就听“磅”的一声,石墙已经关上,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可以打开的痕迹。
我悻悻地跟著师父,黑暗的通道,只有岩壁上的几只火把闪烁著昏黄的光,依稀能辨认脚下的路。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弄影山庄之中,还有著这样的暗道,而且竟然堂而皇之地建在了来往人数最多,也是最为繁杂的临烟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藏著不知是通向何处的密道。
对於神秘,而又不可告人的事物,多数人都会抱有好奇之心,我虽也好奇,这是对於未知事物的本能反应,隐隐期待著,可又多多少少会有些抗拒。
在此之前,不,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想被卷入什麽江湖恩怨之中,只是,太多的是非,太多的秘密,即便不愿,也还是被牵扯其中了。
我甚至有些後悔,当初不该跟著琰哥出外闯荡江湖,如果不去,那我现在就还是尉迟府中的七公子,也只是尉迟府的七公子。
又或者,我这次就不该答应楚长歌的邀请,不来洛淮,也就不会知道这麽多琐事,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烦恼。
只可惜,令我後悔的事,我一件没落地做了,所以现在想抽身而出,也难了。
其实,我倒也没少得好处,其一,当然是收获了怀瑾,他的温柔亲近,他的倾心关怀,一点一滴都令我为之动容。其二,是得了绝世武功,不仅强身健体,还功力倍增。其三嘛,虽然不见得是好事,不过认识了当今太子和太子侍读,起码现在看起来,应该不坏。
唯一令我有些担忧的,是琰哥。自从上次在浅州见了嫣然姑娘,回来之後,虽然表面上看来与平常无异,但我知道,琰哥不似从前那般爱笑了,反倒是皱眉的次数多了许多。见著他的时候,也常常是面无表情地沈思,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无从得知那日他与嫣然姑娘究竟说了些什麽,只是,我所熟识的琰哥,并不是如此深虑之人。
眼前被一道银白的光芒闪过,回过神才发觉已经来到了一片开阔之地,高高的圆拱形屋顶,四周的墙壁围合成一个圆,屋内的正中央是一张圆形的石榻,石榻正中开了一个正方的沟槽,盛著浅浅的清水,水面中央放著一颗银白的夜明珠,泛著耀眼的光辉,又透著清水,照得四周墙面上都泛著七彩斑驳的光。
刚才的密道,虽然昏暗不清,但却可以隐约有上坡下坡的感觉,所以一时之间,我也分辨不出这里究竟是地上,还是地下。
只是这里给人的感觉虽美,却也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令我想起了师父练功用的登临阁。登临阁给人的感觉是高耸而清冷的,而这里却是圆润而温暖的,仿佛就是对立的存在,却又相互呼应著。
“过来。”师父走近石榻,望著那颗夜明珠,“知道这是什麽吗?”
我靠过去,看了看:“回师父,是夜明珠。”
师父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对,也不对。这的确是颗夜明珠,却也不是普通的夜明珠。之前你问过《天辞诀》的招式,”师父指了指那颗珠子,“就在这里面。”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水中静静躺著的夜明珠,虽然明媚耀眼,却并无什麽特别之处。
看了许久,还是看不出什麽端倪:“这颗夜明珠真是《天辞诀》的武功招式?可又为何将它放於此次?”
师父看著我,一字一句,缓而有力:“因为,离了这屋子,它就什麽都不是。”
我疑惑:“为何?”
师父摇摇头,不再看我:“等你练到第五重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第五重?可是我并未打算练至第五重啊,那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了?我哑然,心中暗想,师父啊,既然不打算说,您又何必告诉我呢?
“溟儿,”师父微仰著头,看著那圆形的屋顶,“你可知道这上面是何处?”
我摇摇头。在密道中绕了许久,我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又怎麽可能知道这上面是什麽地方?
师父叹一口气:“那上面是登临阁。”
原来密道竟是通向登临阁的,可是为什麽又要从临烟阁进入呢?
我的疑惑还未来得及问出,师父又缓缓道:“《天辞诀》,前四重在登临阁中修炼,而後四重则是在此处修炼的。”
我点点头。就是说,我没机会在这下面练功了?可那《天辞诀》明明是旭阳之功,为何要在这不见半点日光的地下修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为人机灵,却并无霸心。为师虽然领你来了此处,也希望你不会真的用到这里。”师父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溟儿,希望你日後不会怪罪为师。”
怪罪?师父为什麽会这麽说呢?
我还想说著什麽,可是师父摇了摇头:“你回去吧。”
我望著师父:“那师父你……”
“我再待一会。”
我盯著师父看了看,他背对著我,静静地望著那颗夜明珠,明晃晃的彩光映在师父的黑袍上,平添了许多灵动,却并不欢快。
退出圆室,沿著来时的密道,那时跟在师父身後,又一直在想事情,竟也未发现,这条道会这样幽暗、漫长。
岩壁上的火光,淡淡的,越来越弱,我只能扶著墙壁,慢慢地婆娑前行。好不容易到了路的尽头,那面岩壁就像是连成一体似的,无论我怎麽推,都纹丝不动。
我在心中暗叹,师父,您让我先走,也该告诉我出去的方法啊。那现在,我要怎麽办啊?总不能又再走回去吧?
唉,只好等师父过来了,希望他不会待得太久。
我轻倚在墙上,还未靠稳,“轰──”的一声,那面墙就先开出了一条缝,然後慢慢地移开。
莫非是我无意碰到了机关?我盯著那面墙,平直无暇,仔细看了许久,也没瞧出什麽不同,只好作罢。
走出密道,又是“磅──”一声,墙壁又回到原位,完全看不出一丝痕迹。
临烟阁内,还是和之前一样,空无一人,门扇紧闭。
我推开木门,……
阁前的空地上,早已不见刚才的那些弟子,琰哥和长无师兄也不在。可是,我看见了一个人,一袭白衣,乌黑的发,静静地立在不远处。
我从来不知,打开门,见著的第一人是怀瑾,竟会是如此美妙的感觉。尤其是只有他一人,一直在等你的时候,虽然并不是多大的事,他却总是令我有些意外,有些惊喜,也有些感动。
怀瑾,你可知道,你的温柔让我欣喜,却也怕自己会无力承受……
怀瑾(34)
影翼一死,江湖就似要变天了一样,弄得人心惶惶。
在此之前,琼玉楼虽也是草菅人命,令人谈之色变,但也只不过被当做是普通的收钱杀人的杀手组织,成不了太大的气候。可是如今,琼玉楼与弄影山庄为敌,以弄影山庄在武林中的霸主地位,琼玉楼现在便成了全武林的公敌,渐渐也出现了不少声讨的声音。
其实在我看来,什麽共同的敌人、武林的公害、联手剿灭之类的,只不过是因为……怕了。
影翼是谁,江湖中恐怕是无人不知,影翼的武功究竟有多高,真正清楚的人可能并不多,但他却总是被描绘得高深莫测。而现在,他死了,死得几乎看不出任何挣扎的痕迹,可脸上的神情是痛苦不堪,那……杀他的人究竟有多厉害?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猜,但是却没有人能够毫不畏惧。
影翼究竟是不是琼玉楼的人杀的,其实也并不十分确定。因为之前所有死在琼玉楼手下的人都会被割去首级,而影翼却是毫发无损,唯一能作为凭证的,就是是在他身边静静地躺著的那块玉牌,正面刻著“琼玉楼”三字,而背面只一个“玉”字。
人人都说,琼玉楼的楼主终於现身了,因为之前留下的玉牌一律为东魑、西魅、南魍、北魉四堂的“魑”、“魅”、“魍”、“魉”,那这“玉”字,不知会是楼主和副楼主中的哪一位呢?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世道变得不那麽太平了,自从那日回到山庄之後,师父便命人把守山庄,不为别的,只是看守庄门,不让我外出。这条例,只单单针对我一人,不得反抗,也不得不遵守。
其余的师兄弟虽然也很同情我的遭遇,可惜庄主之命,不可违背,所以他们依旧死守著庄门。
师父规定我不可以出去,却没规定怀瑾不能外出,所以即便我心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琰哥带著怀瑾一同外出。虽然只是偶尔,虽然这次洛淮之行也的确是希望怀瑾能多接触这真实广阔的世界,可是心里多少有些难过,因为……我……我也想一起去的啊。
更让我郁闷的是,或许是怕我无聊,怀瑾每次回来都会带上些小玩意,逗我开心。怀瑾送我东西,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我毕竟也已十七岁了,为何总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地哄啊?每每看见那些在一旁偷笑的师兄弟,以及一头雾水的怀瑾,我就越发地觉得无地自容,尴尬,却又不能发作。
其实除了不能外出,我在庄中的行动还是十分自由的,只是每日,长无师兄都会来我屋里坐上一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