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松了捆束,又被冷兵器按着,我骨架都是拆散的痛。
我昂首,正视着县官,反诘道:“他说我是盗就是盗,他说你不长眼你就不长眼了?行事作风还真是不怕招人诟病。”
“你这个小杂种!”县官反手刮了我一掌,“你偷盗还有理了!”
他这一掌没少用力,我直接被打偏了头,半晌才轻哼了一句。
“都没点新意,方木头你还真是一块木头。”我阴测测地笑着,目送远处,“你一直以来都学着我的模样动作语气,如今还学起宋默如来了,好的不学学坏的,只懂了些骗人把戏和栽赃嫁祸。”
我重望向了他,“要是被你那个古板爹爹知道,你说他会作何反应?对了,还要外加一条,好男风。”
方景果然一震,久久不能语。
乌合之众,我也做过其中一员大将。欺侮人的手段,我只会比他方景用的灵活,践踏着最柔软的地方,毫不留情地越踩越深。
“布料是我自己的,想必方景他也不会稀罕三五年前的样式。”我对着县官挤眉弄眼,道:“你不信也罢,反正你也白长了一颗脑袋。”
方景咬紧牙关,他脑中做的争斗只有他一人可知。
“把他抓起来。”他闭眼而道,摆摆手已是不愿再看。
狱卒下压棍棒,将我直接压弯了腰,几乎是要伏到地上。
“偷盗之罪,外加毒打我手下,先收进你此地的牢房里吧,关他个两三日,让他自己清醒清醒。”方景甫得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歉仄,“别动刑,叫他想通了,来我府上俯首认罪就得了。”
县官不忘阿谀,笑作团团春花,“方少爷有心放这小杂种一马,下官也不好为难,全听您的安排,下回得空了就去府上亲自拜见拜见方大人。”
方景大约是没细听县官的后话,无力摆摆手就领人回去了。
“还不快收押!”
我肩顶长棍,脚步踉跄着走入另一处阴湿地。这是与大理寺两厢天地的牢房,大门正悬着狴犴神像,双目瞪若铜铃,让看者生畏。本是象征着公正严明,搁到此处来,也只剩冷笑了,县官不断清白案。
我昂了昂首,迈步而入。这一进去就一股霉味冲脑,虫鼠横行,大摇大摆地在各处牢监里跋扈,恶心得教人作呕。
“张哥,这人就交给你了!”几个狱卒联手将我推进了里间的牢屋内,穷凶极恶地吓唬人道:“老实点,不然抽的你皮开肉绽!”
早就听闻狱卒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他们没念过几本圣贤书,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卖气力。偏偏衙门里多数人都能对他们发号施令,于是这帮狱卒每每受了气也只能找囚犯泻火。看他们方才举止粗暴,想必也才吃了憋。
我干脆眼一闭,无所谓这堆市井的啰嗦。
“晖弟,晖弟!你没事儿吧?”问话的人鬼头鬼脑,不敢放声相问。
这声音听来倍感熟稔,我睁开眼缝看到,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正贴在木门上,神色焦虑。
“你是张大哥?!”我不由得惊呼一声。
我与这张大哥有过几面之缘,他是张叔的亲侄子,也曾去他们家留宿过几回,我便是那时和他打过的照面。
“原先也只听张大娘提起过张大哥是在镇上办事的,没想到竟是衙门里的人。”我亟亟挪到门前,握住了他手。
张大哥叹息,摇头不敢认同。他说,也不过是个被人踩在脚底的救命活,碰到的也都是些大恶人小恶人,根本不值得挂在口边。
他话锋一转,问道:“晖弟,怎会被关了起来。”
“都是些陈年旧账了,我早年得罪了方景,现在他见我落魄了就要落井下石一番,信口雌黄安了个鸡鸣狗盗的罪责给我,县官也是个睁眼瞎,问也不问就将人捉了起来。”我跪坐在腿上,谈及这无妄之事也是委顿。
“呸!”张大哥低骂道,“这狗官也就敢欺负我们小老百姓了!你被关进来,余生他们可还知道了?”
阿布。
我喃喃自语,他还在玉峰山前等我。
“张大哥,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务必要帮我。”心中甚急,我语调都转了一转。
“晖弟,你说吧,我定会鼎力相助。”张大哥大拍胸脯,保证道。
我思忖再三,道:“你帮我捎个口信给阿布,就和他说我今日上街遇见故人了,故人留我借居几日,暂时回不去了,要他别担心。”
“就这些?”张大哥讶异。
我淡淡一笑,“多说了,我怕阿布他会生疑。他别的都不敢出头,但凡我出点事,要他拼命他都做得出来。”
“你待余生他,还真是兄弟情深。”张大哥搔搔后脑,憨笑着道。
“不是手足情,是男女情。”我并不避讳坦诚。
张大哥惊诧,他大张厚唇,半晌没了话头。他原地跺脚,嘴里碎碎念着,“也是也是,手足情不是那般的。”
张大哥仁善,巧的是这几日都是他当值,我不必担心会有些狂妄的狱卒前来寻衅。他叫我安心地等着,阿布那里他会定时去关照一下。
一切都只要等那个三五日就好,三五日之后我被放行。若是方景他不肯放,我逼也逼得他不得不放。
可老天偏偏就是这点时辰都不愿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前戏之二!!!
我不会告诉大家我9号就放寒假的~~~新文要不就寒假开吧!~容我先存个稿~~~
☆、第五十一章
我一锒铛入狱,天公都不作起美来。黏人的梅雨似是停不下来,就这么闷闷地浇在地上,不闹却也扰人,它像是无聊地撩拨心弦,偏要叫你静不下来。
我要想些心事吧,却也总因此而断了。
久久盘坐在牢屋中,双腿都已麻木无感了。天窗上只钉了四根手指粗的铁柱,不少雨都能穿过它直接打到我肩上,左肩那里已是湿了大半了。
“晖弟,来吃点饭吧。”张大哥打开牢门,又塞了点吃食进来,
我哑然笑笑,这哪里叫坐牢了,除了睡得不及他人,吃食方面是从未被亏待过。我嘴上道了声谢,手里抓过一只白面包子就嚼了起来,含糊地问:“阿布他这几天怎么样?”
“我昨个跑回去和他说了,他也就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没多问什么,晖弟你就放心吧,只等那个方景来松口放人了。余生他应该是都应付的来,这不还有我小叔他们呢。”张大哥也拿起只包子,吃得一派欢畅。
我渐渐停了动作。
阿布他没了我应付得来,我是自然清楚的。和他处了这么久,我的生活起居都是要他打理的,没了我他只会轻松不少。
可心里就是空落落的,我不想说,归结到底,我只是他的累赘。
“想什么呢?再不吃就冷了。”张大哥探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张着自己一口白牙,笑得无烦无忧。
我扯皮拉脸地敷衍着笑笑,“吃,正吃着呢。”
破败的牢里,就连囚犯都只剩了零星半点。我还和张大哥打趣着,这也算半个白拿的俸禄了,工作又清闲。
谁知张大哥那张时常挂着笑的脸,一刹那就白得毫无血色,他唇齿哆哆嗦嗦,“晖弟,你可别乱说了。这鬼地方,不接人气,真要闹出点事来,够折腾掉你半条命。”
反正呆坐在此地也是无事可干了,我干脆详问了起来:“张大哥,你倒是和我说说呗。”
张大哥一脸霜色,他紧咬下唇摇头晃脑想了半天,“我和你说了,你就别吓哆嗦了。不然还给余生一个傻不愣登的余晖,我一定会被他打残废了。”
张大哥分明是自己吓怕了,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我不禁觉得好笑,颔首道:“张大哥你就说吧,我余晖连死都不怕,还能再怕些什么。”
“来这牢里的人,寻死都寻得差不多了。”张大哥探头探脑,说得神神叨叨。他嘴唇已是煞白,见我仍是含笑着,更是一惊,“我没骗你,就你这间牢里死的最多。”
“可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小地方都好迷信这一口,这种事情估计也是三人成虎。我昂头饮了一口淡酒,问。
张大哥忧心忡忡地摇头,“知道这事儿的都死啦,我们轮到值夜,也都是扎堆在前厅里坐着,生怕夜里不干不净的东西沾上身。”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印象。”我也换上惧色,惊骇地直瞧着张大哥,后怕地道,“就是子夜的时候,这屋里有动静,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张大哥此时连脸都白了一圈了,人高马大的就将将要在我面前晕了过去。
还好,他硬是挺住了,“晖弟,你可别吓我。”
“没,没,悉悉索索的,就一直像盘在我耳边一样。”我连声音都轻软了起来。
张大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你、你可别做傻事,我、我不想对不住余生。”
我像是不能自控,一直说下去:“就像这样,张大哥你听……”我故意将声音放空,看见张大哥额头都熬出冷汗来,我才收敛。
“就是这老鼠声!”
真相大白,张大哥假嗔着对我挥了一拳头,“晖弟,你可真是吓惨我了。我还当青天白日的,还有、还有、”
“恶鬼出没了?”我捧着胀痛的小腹,笑得前仰后合。
张大哥满脸余惊未消,脸色还是青白得难看,“我方才真没和你说笑,你这间牢屋里死了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了,全是自我了断。”
“他们都使的什么法子?你们怎还看不住了。”
“哎——”张大哥低低地叹气,“真要求死了,哪是说拦就能拦住的?”
张大哥干脆也不蹲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和我掰指头算起来。
“三个月前的那个,是趁我们不注意自己撞墙撞死的,你瞧瞧你左面片儿墙上的血洞就是他留下来的。”
“半年前,这里还有个人自缢的,没地方给他吊白绫,他就扯了自己的衣带想下狠手勒死自己,结果临了一口气的时候手里没力气就死不成了。隔天拿了一只筷子直插耳洞,死了。”
“然后就是一两年前了吧,那人也是说因为手脚不干净进来的,开始时候都还好好的,哪知道待了半年之后,他就死了。我们几人把他仰过身来看,他手里还握着一块尖石头呢,就用那个凿开手腕寻死的。”
张大哥愈说愈得劲,仿佛刚刚吓得肝颤的人浑然不是他。
牢内阴风更甚,我纵是不怕,也被这附带的阵仗给吓着了,“都像是被唬了邪术似的,张大哥你还是别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总共连你就住了五个人,死了四个,不吉利不吉利。”张大哥拍拍屁股上沾到的灰,起身笑道:“晖弟你要是怕了,张大哥夜里就留下来陪你,两个人也能壮壮胆呗。”
“我胆子可肥着呢!”我笑着洒了他一把扬灰。
张大哥和我把这牢里唯一一件耸人听闻的离奇事说尽了之后,我们也一时半会儿再找不到什么话头了。
他每日定点定时给我端饭菜来,和我报备些阿布的情况。
“余生他还是天天早起,和我小叔他们一道上山去。”
“他状态一直都挺好的,可能你不在吧,只是话变少了。”
“晖弟,你再忍个几天,余生那里我也推诿说你住在朋友那儿,他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每次来说的话都是相去甚微,估摸张大哥他也是怕我担心,把阿布的情况也是往好里说给我听。我心若明镜,阿布他又岂可能会是单单话变少了。我除了个“借居他人之处”再无旁的说法,怕只怕他也会想歪到别处去。
我正忖度着,出了这狗地方该怎么向阿布解释,张大哥却行色匆匆地来了。
“张大哥,今天来早了,这个时辰吃午饭也太早了些。”我笑道。
张大哥却只是皱眉不语,他亟亟将牢门打开,“晖弟,你可以走了,快走吧。”
不对,不对。不安惶惑围着我心头。
我强持着笑,颤颤巍巍地问:“张大哥,这话不应该是开开心心地说的?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我小心试探地问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张大哥依然蹙着眉头,没有多话。
“没有坏事就好,没有就好。”我宽解自己,拍着胸脯,像是受了一大惊。脚底虚浮,我勉强手扶着墙面出去,正好按住了墙上的血渍,“那我先回去了,阿布他恐怕都等久了。”
“余生、余生他,他快不行了……”张大哥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
我脚底打滑,往前狠狠栽去。我狼狈地扭头笑道,“张大哥你可不能因为我前几天和你开玩笑,你就寻这么个由头来打击报复啊。”
“晖弟,你快去吧,余生他、他真的快不行了了。”张大哥眼里也生生涌上了热泪,他捏起衣袖,不愿被我看到,别过头去擦了起来。
我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全然是挪到张大哥身前的。我死死拽着他长袖,嘶吼着问道:“你不是答应帮我看好他的!好好的人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
“余生他都知道了,知道你是被关进牢里来……”张大哥避开我的视线,答得也战战兢兢,“他连问了我小叔好多日,我小叔不擅长欺人,和他砍柴的时候嘴巴没关紧,就给他知道了。”
“他去方景府上闹了?!”一口气憋在胸前,眼眶里逗留了许久的眼泪快要支撑不住。
张大哥又避了避,含糊地道了声“恩”。
他告诉我,阿布已经没有余力爬回我们那间木屋里去了。
方景他们一家担心把事情闹大,只好先让县官把我放了出来。来来去去就只有一句话,“余晖,既往不咎了。”
呵,我只得笑笑,既往不咎了?他把我好不容易习惯起来的人生摧毁,何来的既往不咎?我看他是要将我逼到绝境去了。
“晖弟,方景住在果老弄那一带。”张大哥握住了我的肩胛,道。
我拖着潮透了的衣裤走进雨里,梅雨半大不小直直地砸到我头上。阿布那傻子在出事前还和我提起过,哪一天一定要去吃熟梅,吃一路走一路,就和那天大年三十一样。
千家万家都在满座烟雨中失色,我摸不着路只能横冲直撞。跑几步便失了方向,我没有那个勇气去看,一个要撒手西归的阿布。
我抱头痛呼,街上行人大都归去,空街空巷里只有我一人痛心疾首地哀嚎着。
张大哥说,阿布他跑到方景府上闹事,口口声声要他放人,几个下人不顾三七二十一操起棍棒就往他身上砸去。多少硬伤他一躲没躲,弄得一身是血,只剩了一口气在,连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吊着一口气可能只是为了看我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如果我看不到,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痴痴地笑着。
果老弄。那张果老不是八仙之一吗,怎么连个可怜人都庇护不了。
怎么能不帮我把阿布留下。
“晖少爷……”
我僵硬地回首,阿布他就伏在空地上,无力地向我招手。
我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眼泪混着细雨吞进肚里。我不小心陷进泥里,直扑到他身前,白衣上染了朵朵脏污。
“晖少爷,你出来了?”他试着触摸我垂下的乱发。
指尖都是血,顺着他手指,顺着他手腕一直延伸下去。我都不敢去想,他这一身的血是从哪儿开始流的,是不是快要流干了。
“我、我还当你去找宋大人了……”他蓦地笑开,一开口就是满齿的红血,看的人触目惊心。
我紧紧箍着他,觉得可能就在一念之间他就真弃我而去了,“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阿布我们回去,